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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来者说。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那么,黑玉没有被取走,已经被证实了?”来者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是。”矢理回答,“102在背包里留下字条说明情况,我们也通过港署与银行方面沟通,证实102离开时,重新申请了一项十年的最高级别服务。同时也间接证明前任执玉使矢通的确有叛国行径。”
叶襄小腿肚子拼命颤抖,偷偷看了看矢理,他倒是面色如常。
来者不咸不淡地说,“关于矢通,在情况最终明了之前,不能简单地视作叛国——矢理同志,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在这件事上不必走得太过。不过此次失败,导致国家和组织蒙受巨大损失,你打算怎样承担责任?”
叶襄刚小心地说了声:“我…”
矢理大声说:“所有责任由我完全承担。执玉司的其他同志没有任何问题。他们非常不错,虽然年轻,但已经逐渐成熟起来,特别是二号、三号和五号表现突出。我希望组织给予他们更多的信任和支持——”
“矢理同志,”来者打断了他,“你认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执玉司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吗。”
叶襄心猛的一跳,顿时喘不过气来,双手痉挛似的抓紧了大腿,却一动也不敢动。
“执玉司自重新组建以来,出了很多事,组织上压力一直很大。”来者说,“2004年的事件,国家蒙受巨大损失,而且其影响至今未完全消除。这是上个月地质科学院深海研究所提供的一组数据,看看吧。”
屏幕上出现一张三维海床结构图,蓝色基调中间,用紫色勾勒出一条长约1000公里,深达5千米的海沟。紫色渐渐加深而近于红色,海沟也有逐渐向外扩展的趋势。
“阿戈琉斯海沟…”矢理轻声说。
“是的。自从2004年的大地震后,这道裂纹海沟出现后,就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目前其宽度已比6年前增加了14%,而深度更是增加31%。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太平洋中心在5年内发生另一场巨大地震和大海啸的概率,几乎超过70%。”
来者顿了顿,说:“虽然并不能肯定,这场灾难是由于矢通所谓强行打开通道而造成,但当时他的确在中心点,并且向下钻探了430米。我们可能不得不认为,这场灾难是给人类的警告。也许我们还没有做好探索传说中超级文明的准备,也许矢通同志留下‘吕’,就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矢理同志,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是。”
来者叹口气,拿起一张纸,说:“那就好。根据组织的一致决定,授权我做如下宣布…”
叶襄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时,矢理突然说:“恳请组织给我几分钟陈述,事情有了新的发展,执玉司的工作重心可能要做出重大调整了。”
“不必了。等我宣读完毕,就没有执玉司了。”来者用行政官僚特有的腔调说,“好吧?矢理同志。下面我宣布…”
“实际上,是突破。”矢理不依不饶地说,“我们发现的情况,可能将事态引领到另一种更为平和的,却更具可操作性的状态。请给我几分钟,我保证就几分钟。这之后,我无条件地服从组织安排。”
叶襄奇怪的看他。新的发展?为何自己一点也不知情?
来者烦躁地把那张纸翻过去翻过来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他往后靠,不悦地说:“尽量简洁。”
“是。先来听听十号的最新研究。”
左边的屏幕突然清晰起来,显出十号那光秃秃的脑袋。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焦点,仍埋头看电脑,直到矢理说:“十号,由你来介绍新情况。”他才啊的一声抬头。
几个月不见,叶襄觉得十号又老了十岁——虽然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他头顶和下巴都光溜溜的,唯独两根眉毛又长又白,把他本来就小的眼睛几乎遮住。他看见叶襄,先向她招手,小眼睛挤来挤去。叶襄拼命向他使眼色,他才咳嗽两声,说:“嗯嗯,情况是这样,我们认为…呃…黑玉可能牵涉的是另一种文明。”
“这个问题不是早就确认了么?”叶襄一见到十号就安心多了,不觉插嘴道,“超级文明的产物。传说中的万神沉睡之地很可能就是这个文明的遗迹。但它已经消失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还存在。”
“的确是超级文明的产物,”十号说,“仅仅是它恒温这一属性,就绝不是现代科技能造得出来的。根据长达21年的测定,不论在任何环境下,它的表面温度始终维持在303.16K,也就是30.16℃,正负不超过0.000009K。它的内部似乎有某种恒温维持系统,但是经过各种光谱照射及磁核检查,都无法穿透其表面。呃,说到这里,我们正打算做另一组测试,以音频共振…”
来者礼貌地敲了敲桌面:“十号,请扼要介绍你刚发现的情况。”
“哦…对,先说正事…好吧,你们来看看这段视频。”
画面上出现了一栋楼房,镜头在高速前进后退,不停晃荡,直到背景里有人惊呼一声:“在那里,推上去!”镜头终于找到了目标,并快速推上去。
从此刻起,视频被减速了,焦点定格在一面巨大的凸镜上。几秒钟之后,镜面中央裂开一道口子,下一个瞬间,猛的破裂成千万块碎片。每一个碎片都高速旋转着向外喷射——碎片之后,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了。
叶襄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不过再次以如此慢的速度观看,她还是被深深震撼了——150多米的高度,真要摔到地下连渣都捡不起来,102竟然毫无任何犹豫地跳出,这份胆识和果决她自认万万达不到。
画面一帧一帧往前走,102渐渐穿越碎片,彻底飞出大楼。她的身体展开得很充分,表明即使在这自杀式的关头,她对自身的控制仍然很好。她有意识地向下扑,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上方坠下,画面立即停止。
“X。”十号打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什么?”叶襄莫名其妙。
画面逐级放大,渐渐的,一个年轻男人的面孔清晰起来。叶襄立即说:“我认识这个人!在山城的时候,就是他和102一起从房间里跳下,并且驾车逃走,春霆号当时记录下了他!”
画面缩小,收到屏幕左上角,同时春霆号那晚拍到的画面也出现在它下方,果然是同一个人。十号耸了耸肩:“我想你未必认识。来看看这个。”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片。背景是一个哥特式建筑内部,宽阔的大厅,围坐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叶襄快速扫过一张张略显模糊的脸,惊讶地说:“我看到爱因斯坦了。”
“是,不过你肯定不认识其他人。这位是海因策,这位是波尔,在他旁边是他的战友马克思·波恩,还有沃纳·海森堡、R. H. 福勒。坐在爱因斯坦旁边的是亨得里克·洛仑兹,电磁学元老级人物,他的旁边是居里夫人。爱因斯坦的坚定同盟薛定谔站在第三排,就在E. 费夏尔费尔特身旁,还有马丁·努森、威廉·劳伦斯·布拉格…照片里的人全都是世界上最顶级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和哲学家。他们是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人类进程,开启了一个真正全新的领域…我简直难以想象以后还会有这样的盛会了——这是1927年的第五届索尔维会议。就是在这届大会上,量子理论正式确立,波尔击败了爱因斯坦,上帝掷起了筛子,而牛顿和爱因斯坦坚信的‘确认’的宇宙,从此变得混沌起来…”
十号感慨地摇摇头,又调出另一张跟这张内容差不多的照片,但人数更多,大概是此次会议的另一张记录。他将照片的一角放大:“现在,看这里,瞧这个人,站在波尔身后…不清楚是吗?这是经过还原后的头像。”
当还原头像被显示在屏幕正中央时,叶襄倒抽了一口冷气。来者在椅子里挪了挪,仍不说话。
“是的。”十号朝她点头,继续说,“历史久远,我们已无法确认当时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参加大会的,不过能列席旁听,也绝非等闲之辈。再来看这张照片。这是1917年,在哥本哈根,丹麦学者W. L. 约翰与到访的美国遗传兼胚胎学家T. H. 摩尔根会面。这次会面使‘基因’这个词从此登上历史舞台——看,这次就很清晰了,站在摩尔根身后的人。他的脸与你认识的那人在结构上有99%的相识度。”
“再看这张。这是爱德温·哈勃,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天文学家——没有之一。是他一手奠定了河外天文学,把人类狭隘的目光从十万光年扩大到几乎无限远。宇宙膨胀听说过没有?就是他发现的。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是1923年,美国威尔逊天文台,当时他正在利用造父变星确认仙女座的确切距离。”他那枯柴一样的手指着画面中一位站在天文望远镜旁的人,“瞧,这张标志性的脸,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襄也实在说不出话来。来者的面部虽然模糊,却也能感到他吃惊的样子。
“波尔说,关于薛定谔公式那个变量的意义,极其神秘的塌陷原则,灵感得自一位来自东方的学子;摩尔根宣称‘基因’这个词来源于东方神话——但我们都知道,其实根本没有这种神话;哈勃的自传里也不止一次提到给他带来创意的‘优雅的东方来的男子’。还有一些,比如第一次核能裂变试验,德国希特勒政府的高速公路工程,第一次飞行器横渡大西洋…等等,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难道,协助102逃跑的那个人是他的后代?”叶襄说,“长得太像了。”
十号摘下眼镜,眯着老眼说:“不,你还不能明白,这件事远比你能想到的更加不可思议。你也知道,我参加了秘密的‘人类信息资料总库’计划。这个计划由五大国共同承担,经过近半个世纪的不断努力,几乎搜集了人类有史以来所有信息资料。我的兴趣是古代文明进程,在长达四年的研究中,我发现了一个特定的人——或者可以称为特定的人格。我暂且把他命名为X。
“记录X的资料非常多,有远古传说,神话,史册…巴比伦古城和希腊神庙里的绘画,克里克特岛上坍塌的洞穴,埃及国王谷,罗马水运通道,伊斯坦布尔的地下水城,商、周及汉代之后的史册、地方志…都有对X的描述。”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一个规律。在公元800年以前,X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比较散乱,也许说随意更贴切。那之后,他大概每隔60年就会出现一次,中亚和我国西部地区甚至有六十年一次祭祀他的传统。尽管他——我们也相信——他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过许多信息还是保留了下来…”
来者倾身向前,正准备讲话,叶襄抢在他之前叫道:“等等,你不会是说,这个人就是X吧?这、这太荒唐了!”
十号叹道:“荒唐吗?也许吧。1910年开始,X的活动突然变得非常频繁,在人类进步的许多关键时间和场合出现,并且不经意地再次留下痕迹。他在1940年之后彻底消失,直到2004年才再次出现。”
“2004年。”叶襄心里打个突。关于2004年的传说,在执玉司内部几乎有一千个版本,各不相同,不过主人公只有一个——传奇般的前任执玉使矢通。他一手重新缔造了执玉司,又在2004年末亲手将其毁灭殆尽。矢理和十号是前一代里硕果仅存的两个人。十号说到2004年几个字,有些痛苦地叹了口气。
矢理插进来说:“在矢通担任执玉使最后的几个月,我们发现他与此人曾经秘密联系过,并拍下了一些照片。”照片一一从屏幕上掠过,矢通在上海虹桥机场,在日本海关,在饭店,在102所在的学校附近…每一张照片里,协助102逃跑的那人均被明确标示出来。
叶襄看着看着,觉得脊背一阵阵冰冷。矢通那个时候还是执玉使,却已被身为副手的弟弟如此严密监视,那么是不是也随时都有人躲在暗处,记录下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真是同一个人吗?”来者忍不住开口问。
“我们认为,是的。”
“神话和传说,你们怎能确定其真实性?”
“神话传说是现实世界的反映,每一种神格都可以被系统量化的。比如,具有神格的物品、出没规律、对世人劝诫的话语表达、特定价值观等等,以这些为依据进一步确定其行为模式。”十号回过神,继续道:“比如我们熟悉的观世音、普贤菩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等等,这些是‘人格化的神’。而济公、陈抟、彭祖,还有西方的摩西、圣女贞德等,则是‘神格化的人’,都有其特定内涵和基本模式——不要忘记,这是我们‘人’赋予并记录、一代代流传下来的…”
叶襄纠结在“人格化的神”和“神格化的人”两个半懂不懂的词语间,十号后面一段都没听进去。来者则使劲抽烟,搞得屏幕里烟雾缭绕,好像烧起来了。他咄咄咄地按灭了烟头,又神经质的掏出一根点上。他往后靠,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抱定主意强打精神,倒要看看十号这个老糊涂还有什么混账话说。
“…X就是这样一种类型。他的行为模式非常特别,似乎热衷于将某一个民族、一座城市在短时间内推向繁荣,而后又突然消亡。比如公元前467年被亚历山大毁灭的特克拉斯城,公元12~13世纪消亡的印加马丘比丘城等等。公元前3000年左右神秘消失的古印度摩亨佐达罗城,也很可能跟他有关。这些文明均留下了描述他的特殊标记。”
屏幕上,一些拉楔型文字、古波斯文、古印加文、古埃及象形文字僧侣体与缮写体等等逐一显示出来。有些写在羊皮卷上,有的刻在方尖塔上,还有岩壁、铁器、玉石、甚至是猫的木乃伊上…绝大部分叶襄都不认识,只勉强认出拉丁文、象行文字僧侣体等几个词根。
“如果你们知道,在埃及塞加拉沙漠,埋葬的两百万只猫木乃伊上,有超过五十万都标记着它的符号,以供奉它的神灵,会有什么感觉?”
“我仍然认为这些只是传说。”
“相信我,孩子,通过系统量化,他被赋予的神格很容易被辨认出来。尽管他刻意掩饰,但是几乎在古大陆所有民族进化过程中,都能发现他存在的痕迹。有些民族称他为创造之神,有的则称其为上帝派来的诱惑与毁灭之神——说实话,这种比喻很恰当。超越现实的繁荣,就像冰花一样,其结果几乎都是极其惨烈的毁灭。”
“这太玄乎了!你相信吗,一号?”叶襄忍不住抱住脑袋。
“我相信。”矢理说。
沉默一阵后,来者掐灭了烟头,严厉地问:“矢理同志。你说执玉司的工作重心转移,就是基于这个——这个我只能把它称为荒唐的结论?”
矢理站起身说:“要说荒唐,普罗提斯就足够荒唐了,然而他真实存在。我以前一直把他作为一个特例,一个生物进化史上的奇迹而单独看待。但上个月我再次见到他时,突然意识到,他很有可能也是超级文明的产物。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看法。”
“说下去。”
“前任执玉使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们不是唯一的存在’。当时我只以为,他是指超级文明也是属于地球文明的一部分。现在想想,他可能指的是‘并存’,而不是‘曾经存在’。这个文明既然曾经如此繁荣,没有理由不留下大量痕迹。可是为什么考古发现并不支持这个结论?为什么人类几千年历史,留下了无数跟史前超级文明有关的传说,真正找得到的实物却只有黑玉呢?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叶襄不由自主被他自信的话语感染,也站起身来。
矢理指向左边的屏幕,十号立即把几张照片放大,把那张脸放在最显著的位置。
“超级文明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彻底消亡,而是被某种机制小心的保护起来,所以极少露出破绽。‘万神沉睡之地’,怎么听都觉得有隐晦的含义,例如‘隐藏’、‘封冻’、‘暂时中止’、‘能够再启动’等等。如果这个X真的存在,他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大胆的猜测,所谓黑玉,也许就是再次进入或启动超级文明的钥匙,而X,就是执行者!”
来者斟酌着说:“矢理同志,你的论断虽然大胆,却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如果我理解得不错,你的意思是,这个X对我们的意义,可能远远大于黑玉本身?”
“完全正确。即使他并非我们想的那样,有很长的历史,但其身上也必定携带大量关于此超级文明的信息。前任执玉使能够找到并进入通道,一定跟他有莫大关系。只要顺着他查下去,必然事半功倍。”
“但…嗯,此人与102逃走,该如何寻找呢?”
矢理向十号点点头,屏幕上立即出现一张照片。照片显示从远处拍摄的一艘渔船,随着照片逐次拉近,人物面部被放大并还原,X、102和明昧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叶襄大吃一惊,随即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顿时绞痛不已。
“我必须向组织道歉,未经允许,就将特别执行权转交给四号。”矢理向来者点头示意,却没有任何愧意。“这是一个小时前,护送四号与X、102接触的黑鲨传回的照片。四号现在处于绝对静默状态,不过我相信她已经成功取得X的信任,并正前往马尔杰拉群岛。局势仍然在严格控制之下,这将是我们…不,是国家,是人类迈向新纪元的第一步!”
“矢理同志。”来者坐正了身体,说。
“是。”
来者将准备好的文件撕碎,顺手揉成一团。“放手去干吧。”
“执玉司全体同仁绝对不会辜负国家与组织的信任。”矢理深深躬下腰。
哔的一声,两个屏幕同时变得漆黑。过了十几秒钟,头顶上的灯光才依次亮起。那两个屏幕已悄无声息地缩回墙壁里,仿佛一切根本没有发生。
矢理起身走到门口,忽听身后叶襄说:“为什么”
他站住了。
“为什么,”叶襄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矢理。“你从未曾信任过我。”
矢理头也不回地说:“放心,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是不是,连我在内,也随时处在被监视之中?”
矢理本想推门出去一走了之,但他在门口迟疑片刻,还是回头对叶襄说:“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已经越来走越离谱了!”叶襄气得浑身颤抖。
“是你疯了,”矢理叹道,“否则怎会加入执玉司?请你好好记住,我们的目标是人类的终极目标,我们在做的是前人从未想过的事情。为此,执玉司的每个人都必须做任何应该做的事。你如果不想被调到研究院去终老一生,就打起精神来,跟上节奏!”
“那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叶襄哽咽着追问道。但矢理并不回答,径直走出房间。哒、哒、哒,他那特有的沉稳、单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过来很久才消失不见。
第五章 向未知航行
虽然在阿特拉斯的怒吼声中,三名被抛下船的人拼死自己游了回来,但是全船仍然非战斗减员四人。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骨折或内出血,休息两天就成。此外船尾的拖拽马达被海浪打坏,定位仪也浸了水,需要维护。
阿特拉斯只得命令下锚,就地休整。他在舱内大声吆喝,指挥众人修缮仪器,矢茵不耐烦听,自走到外面甲板上。
这个晚上月朗星稀,天地间一片澄清,一丝风也没有。大海也像沉沉睡去一般,连浪头都有气无力的。矢茵坐在船头最前端,两条腿挂在船舷外荡啊荡的,脑子胡乱想着。
二十天前,她在课桌里发现那个发夹时,还以为是帝启在想法与她联络。没想到来者却是阿特拉斯,而自己也并没有丝毫犹豫就接受了他的计划。从那之后,一切急转直下,快得她连停下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老爸留下的东西看过摸过了,路也跑了,当此孤悬海外、多走一步也不行的境地,心反而静了下来。
现在的形势,可以用一锅粥来形容。自己那样不要命地跳出来,仍然没有能摆脱执玉司的追踪,而且来的是她最怕的明昧。这女人之美艳动人,尚不及她的心计慎密;心计慎密也尚不及她的城府深沉。然最为可怕的,还是她那坚不可摧的意志…哪怕她已经赦免自己,哪怕她的目标看上去并不与自己冲突,仍然让人心惊肉跳。
另一边是阿特拉斯,他说自己有一千三百岁了,这是个玩笑吗?矢茵不知道。但他有意无意透出的深邃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长河一般,从极遥远的过去,看到了遥远的未来——真奇怪,他的性格与帝启迥异,这种感觉却如出一辙…
只是追逐黑玉,就一定能知道老爸的死因么?唉,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呢。老爸说自己是个概率学上的奇迹,还说要为自己开辟一条通道…哈,真奇怪,不记得他有搞笑的天份啊?
她正想着,忽听身后咯咯咯的脚步声。即使在这永远摇晃不止的海船上,明昧仍然穿着高跟鞋,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乱梳理在脑后,炯炯有神的双目透露出无穷的精力。她向矢茵笑笑,站在她身旁,遥望孤零零悬在海平线上方的月亮。
矢茵偷偷挪得离她远点。
“你知道,什么叫作完美么?”
“呃?”
“完美。”明昧重复道。
“这——”矢茵搔搔脑门,“很多标准吧…看你怎么想…”
“因为死亡,所以人类并不完美。”明昧像对她,又像对自己,轻声说道,“向死而生的念头,潜伏在我们每个人心中。它使我们迷惑,使我们恐惧。它无处不在,由此而不能逃避。它又是那样不可抗拒,让我们软弱、悲凉、胆战心惊、自欺欺人。”
矢茵迟疑地说:“你这么说的话,根本无解呀。”
“对。可是人类不解开这问题,就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明昧叹了口气。“你的父亲,就是为此而死的。”
因为预感到她将要说的话,矢茵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她双手紧紧抓牢了扶手。
“2004年的12月,你父亲在未向组织作任何汇报的情况下,使用特别执行权,带领三十几名执玉司的同志秘密前往印度尼西亚。他们租用一艘英国石油公司的勘探船,在距离苏门答腊以北约120公里处,向下钻探。26日上午,在静默了10十天之后,组织突然收到他发回的信号,而且是通过所有频道——公开的、绝密的、短波的、长波的、卫星中继的——传送。这样的架势,与其说是向组织汇报,不如说是向全世界发出警告。发送时间长达5分钟,内容却只有八个字。”
“哪八个字?”
“不可逆转,往高地去。”
“不可逆转,往高低去?”
明昧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也被这几个字吓到了。她隔了半天,继续说:“这份信号发布30分钟之后,也就是2004年12月26日上午10点48分,印度洋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突然发生碰撞,导致靠近苏门答腊的海底,一座山脊崩塌,继而形成一条长达1000公里左右的巨大海底裂缝。海水被裂缝吞噬,随即被不知名的机制猛烈喷出,造成有记录以来最大规模海啸。你父亲的船,几乎就在地震中心点上…由于不可知的强烈电磁干扰,即使卫星图也无法看清当时的情况。我们只能通过第一波抵达苏门答腊的浪头反向推测,估计那个时候中心附近的海水至少向上喷涌了60米,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不可能留下…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