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玩花样,”矢茵委屈地说,“你还不明白么?我只是看了几眼,又把它放回了保险库。然后让银行重新设置了我的指纹、眼纹、六段非关联密码,以及一份DNA样本。普里斯银行另外提供了一组十六个单词序列,我在三段背景音乐下分别录制了读音样本,以保证绝对不可能通过语音模拟通过测试。他们说美国总统要解码核武器也就是这个标准了,我不是太懂,只知道这项服务真是贵得吓死人…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世界上唯一能开启那只保险柜,取得黑玉的钥匙。请您向上、防潮、小心使用。”
过了足有五分钟,阿特拉斯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在耍我?”
“你可以试呀?”矢茵坦然迎上阿特拉斯几乎喷出火来的眼睛。她干脆走上两步,昂着头,把光溜溜的脖子亮给他看。“试试一刀切下去,这辈子你有没有办法从里面拿出来。”
在她的逼视下,阿特拉斯闭上了眼睛。如果狂暴之气可以换算成质量,这会儿船已经压穿地壳,一直沉到地幔深处去了。
不过等他再一次睁开眼,已经露出了笑容。“说说吧。”他避开矢茵的目光,收了匕首,掏出烟点上,退到墙角的凳子上坐下,深深抽了一口。“什么条件?”
“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
阿特拉斯静静抽了一会儿。他掐灭了烟头,整理衣服,把气得翘起来的头发梳理顺当,诚恳地说:“我阿特拉斯,对天发誓,如果知道你老爸的死因而没告诉你,活该一辈子死不了…呃,不、不。明天就天打五雷轰死!”
“但是沿着这些线索追查下去,就一定查得到。”矢茵说,“我矢茵也在此发誓,一旦你协助我查出真相,那只黑玉就是你的,绝无失言。”
“那么说,咱俩还得合作下去?”
“当然。”
阿特拉斯把脑袋顶在钢板墙上,用力深呼吸,说:“好。”
他走到墙边,推开舱门,再次使劲点着头,像对矢茵,更像是对自己说:“好!”
他纵身跳上去,探头进来说:“你再耐心等几个小时。”
“钥匙还给我,那是我老爸的遗物。”
阿特拉斯丢还给矢茵,矢茵向他嫣然一笑:“你还真爽快。不要把我卖到马尼拉就行了。”
“好!”
咚,咚,咚。阿特拉斯凝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矢茵还没来及喘口气,咚咚咚咚咚!这家伙飞也似的狂奔回来,一下扑在地上,半边身体都探了进来。“嘿!嘿!”
“干嘛?”
“你不会对那个家伙也要说同样的话吧!”
矢茵从容把钥匙戴在脖子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所以你的动作一定要快呀!”
阿特拉斯跳起身就跑,听他在走道里一叠声的咆哮:“都他妈给我起来,你们这些死鱼!快、快、快点!”
五号抬头望天。
天穹之上星空灿烂,武仙座和天琴座挨得很近,其下暗淡的北冕座都看得清楚。也许是知道他们要潜游接近1海里远,今晚的大海很平静。风很小,而且方向稳定;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船舷,节奏感非常好。没有乱流的干扰,水下推进器在5分钟内就能把他们带到对面那艘船头。
不会再出错了。已经下了格杀令呢。五号长长出了口气。他再次举起夜视望远镜,看一海里之外的那艘船。
船在离管制区域10海里左右的公海下了锚,舱外没有悬挂任何灯光,这是典型的偷渡船的习惯。这些提头卖命的家伙,才不会在乎有没有船黑灯瞎火撞上来呢。望远镜侧面一根线连在他身旁一台雷达上,雷达一遍遍扫过船舱,他看得很清楚。
这是艘很普通的渔船,船身一共两层,十来个人。热量基本集中在第一层,第二层只有一个人——目标在狭小的舱室里焦急地转来转去。五号按动望远镜侧面的按钮,计算机模拟的船舱三维图慢慢旋转,几个主要的出口和舷梯被高亮标出。
一号一定也正焦头烂额的转来转去。五号舔舔嘴唇,放下了望远镜。
哗的一声,一名水鬼冒出头,向五号打出一切就绪的手势。
“目标在二层,”五号低声说,“靠近船头的位置。一组负责清理第一、二层,二组跟我接收目标。”
“如果遇到抵抗呢?”有人问。
五号狠狠拍了拍那人胸前抱的枪。“除了目标,其他的自行决定。这里是公海,我们也不是在收容难民船。动手要快,要狠。干净点。”
周围几个人都默默点头。
五号深深呼吸一口,戴上潜水镜,咬住气管。他站起身,向身后漆黑的大海举起右手。
4海里之外,一艘舱外同样没有悬挂任何灯光的舰船上,一名观察员大声报告:“五号报告,一切就绪,请求开始行动!”
“准许行动。”
实际上五号并没有等待这个命令。事到如今,谁都不会再犹豫了。他只是象征性地举了几秒,就立即蹲下,坐在橡皮艇的船舷上。他最后环视一遍参与行动的七人,身体往后一仰,落入海里。
水下等待的人员将预热好的推进器交到五号手中。他没有等待,一马当先向前驶去,其他特勤队员有条不紊地跟上。这一片海域没有珊瑚,他们贴着30米深的海床以雁形队列向前,前面的推进器卷起细细的海砂,后面的则把海砂向两侧喷射出去。海水的通透度只有10米左右,但在夜里灯光可透出几十米,因此谁都没开灯。海水的温度也限制了辅助夜视镜的效果,最初的十几秒,他们几乎是摸黑向前。
等眼睛适应了,就会发现星光、发光藻类和一些鱼的萤光隐约照亮了大海。幸好这里离渔场很近,动辄几十万条的大型鱼群早已绝迹,否则一头扎进去,没几十分钟出不来。五号的夜视仪显示出一根辅助红线,指向目标方向。
4分钟之后,前方出现了一条断断续续的亮线。那是前导队员涂抹在锚链上的荧光液体。亮线上方,就是船体了。五号举起右手,食指晃着圈,随即向前伸出两指。队员们立即停了引擎,抛下推进器,开始各自准备起来。
“第一批视频传来了!”
“放出来。”叶襄下令。大厅里所有人都暂时放下手里的活,一起抬头看右边墙上那面巨大的投影幕。
画面一开始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接着开始有些光亮出现,不过仍然是些大块的黯淡的颜色,看不出形状。画面颤抖着,不时跳跃、中断。行动小组施放的一艘遥控船接近了目标,它上面的拾音器传回声频信号。之前只听得见海浪单调的拍打着船体,不过现在,偶尔能听到咕咕的气泡翻滚出水面的声音了。
众人耐心等待。谁没有耐心呢?瞧瞧指挥台上的一号吧。他双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从半个小时前五号带队出发的时候,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谁都能从他这静谧的姿态里,看出滔天的怒火。
“支援单位,报告情况。”叶襄发问。
“这里是春霆号。悬停高度70米。没有高能量反馈,没有基于安蒂基西拉编码的信号。10公里范围内没有目测到船只信号灯光。”春霆号悬停在离目标4海里之外的低空,与这艘船形成夹击之势。
“编码组报告,没有迹象表明该目标向外发送或接受有效信号。没有试图测试该目标的信号。第二、三、四声纳没有发现水底目标。第一声纳检测到行动小组的推进器动向。”
“天蝎号报告,距离目标1400米,高度230。需要降低高度增援么?”
“暂时不要,就停在那个位置。”
“行动组已经攀上了右侧船舷!”观察员报告,“对方没有察觉。三人在船尾,四人在船头…等等…船舱内有人在移动!”
这个时候,投影幕上的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砰砰、咚咚咚的沉闷的声音。等到稍微稳定下来,画面比之前亮了许多,不过还是看不清楚。架设在特勤队员肩头的小型摄像头拼命自动搜索着聚焦点,奈何该队员不停变换位置,所以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好在声音听得清楚。砰砰砰!砰砰砰!这是微型冲锋枪的声音。
啊…哇啊——…有人惨叫。
当当当——铁皮船身打得乱响。
咣啷——有人敲碎了玻璃。
轰!
当小型压力弹在狭小密闭的船舱内炸开时,许多人身体都忍不住一抖,控制员不得不调低音量。这一声之后,基本上就再没有枪声了。
叶襄抬头看墙上的时钟,从行动组攀爬船舷开始,一个倒计时时间就被启动,到现在刚刚52秒。通讯频道吱吱响了两下,五号的声音传来了:“一号,这里是五号,我们已经控制局面。”
“报告情况。”
“击毙1人,击伤10人。我方没有损失。”
“102呢?”矢理终于开口说话。
“我们搜索了第二层,没有发现102。重复,没有发现102。发现少量武器及毒品。”
大厅里的空气顿时凝固。几秒钟后,传来八号的声音:“这里是春霆号,发现一艘中型渔船由东南方向驶来,预计3分钟后将与目标船相遇。重复,一艘…”
“有第三层么?”矢理手一挥,叶襄忙掐断了春霆号的线路。
“没有发现第三层,你们两个去问他…”说到这里,五号关闭了耳麦,不过拾音器里却传来清晰的惨叫声。被打的人破口大骂、继而惨嚎连连,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这些声音统统消失了。
“发现第三层…在改装过的密封舱内。我打开了…是毒品,重复,是毒品。”
叶襄突然说:“可能还有别的密封舱,全部打开搜查!”
“没有发现门…”
“强行破开!”
又过了三分钟,大厅里的人早已偷偷散去,装着很忙的做事去了。频道里再次传来五号的声音:“船体破裂,底舱开始进水,我们无法阻止。现在弃船,重复,底舱进水,现在弃船。请求支援!”
“明白了。支援船五分钟后赶到。打开桅灯,等待救援。春霆号、天蝎号从空中掩护行动小组。通知海监局,撤销之前的封锁令,派艘船来接人。我们返航了。”叶襄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放下麦克风叹道,“这次被彻底愚弄了,对方真是算无遗策,完全看穿了我们的部署。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矢理站起身,摘下耳麦,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叶襄看着他僵硬的后背,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嗨!怎么回事?触礁了吗?”
“没事!”一名特勤队员顶着海风回答前来询问的渔船。
“船在下沉!进水严重吗?要帮忙吗?”
“不用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里远离航道,除了晚归的渔船,没有别的船只通过!听着,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也什么都不会问。”渔船突突突的靠近,有人站在船头,作势要把缆绳扔过来。
“我说过了,没…”特勤队员还没说完,五号走上前一把推开他,手中的枪指向天空,砰砰砰地来了一梭子。
滚烫的子弹壳当啷啷地掉落甲板。渔船仓皇掉头,船头那人屁滚尿流地往回跑,被缆绳绊住,摔得山响。五号面无表情地盯着它转向北方,加大马力逃去,冷冷地说:“解释个屁。快,把人押出来!”
渔船开出几海里之后,那艘即将沉没的船已被漆黑的大海和天幕完全遮蔽了。一直趴在船头的阿特拉斯慢慢坐直身体,吁了口气。在他对面,矢茵从船舱里探出脑袋。海风吹得她的头发胡乱飞舞,千丝万缕缠绕在她脸前。她的眸子幽幽发着光。
“瞧,”阿特拉斯说,“我说过我们很安全。要跟你的二叔说再见吗?”
矢茵摇摇头。
“你可真绝情。”
“我不想说再见。”矢茵说,“说了就不能回头了。”
“哈哈,回头!”阿特拉斯嘲笑道,“跟这玩意儿沾了边的,永远也别想回头!你这个笨蛋,我等着你肠子悔青的那一天,哈哈哈!”
矢茵不理他的嘲笑,一手裹紧了身上披的毯子,一手按住纷飞的头发,默默看着天穹。阿特拉斯走到她旁边,靠着舱门,点了根烟。他惬意地吐出两个烟圈,后面一个小的从前面一个大的中央穿过,他得意地哼哼两声。
“吸烟不好。”
“你是不能理解——有时候,我巴不得抽死呢。”阿特拉斯感慨。
矢茵四面看看,船员们都回到船尾舱室里,只有大副还在头顶的舱室内操纵船。她低声问:“那天晚上,是你把我救出来的?”
“哪天?哪儿?”
“就是你那狗窝旁…话说回来,你狗窝修在下水道里,还真般配。”
阿特拉斯像不知道被谁狠狠抽了一巴掌,尴尬中透着羞愤,羞愤中带着迷茫,隔了半天才说:“真不是我,真的。而且我还不知道是谁。唉,那次算是认栽了。”他用力把烟头扔出去。船身正在倾斜,红色的烟头似乎还没落到船舷下方,就被看不见的浪头吞没。
“那就真是帝启了…”矢茵露出同样迷茫的神色。
“咚!”阿特拉斯回身一拳打在船舱上,喝道:“也不可能是他!”
“嗤,你不是不知道吗?”
阿特拉斯冷冷地说:“你不信就算了。”
矢茵看他的脸,心中隐隐一动。他的神情分明在说,他的确不知道,却又对自己的推论非常肯定。这模样、这感觉…啊,是了!当帝启说到那些他不知道、却又坚信的事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这真奇怪,他俩坚信的东西,往往都是根本没见过的…
她回过神来,不再追问,只叹息道:“可惜你那狗窝炸上天了。虽然我不喜欢那些古怪的东西,不过你肯定收集得不容易吧?”
“哼,”阿特拉斯冷笑一声,“我说其实一切完好无损,你信吗?”
“不信。那么大的爆炸,我亲眼看见的呢,整个地道都炸上天了!”
阿特拉斯重新恢复了得色,靠墙又掏出支烟来,却被矢茵一把抓过扔了。他居然也不恼,摸出一盒润喉糖,问矢茵:“要不?”
矢茵摇头。他自己含了一颗,低声问:“你见过那面墙了吧?”
“见过,真是神奇。”矢茵从窗户里钻了出来,跟阿特拉斯靠在一起望天。她说:“那面墙上的字,是不是安蒂基西拉的文字?”
“是。”阿特拉斯说,“或许根本不应该叫安蒂基西拉文字,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只在几具安蒂基西拉机器上见过这种文字,才以此命名。安蒂基西拉是希腊的一个小岛屿,第一具安蒂基西拉机器于1900年在该岛附近海底沉船里被发现,由此得名。其实一千多年来,世界上发现了至少8具类似的机器,有些甚至还能使用。”
“就像你家那具?”
阿特拉斯一惊:“你发现了?”
“嗯。”
“那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完美的一具,”阿特拉斯没有恼怒,反而得色更浓。“虽然无人能操纵,但我相信它的功能是完整的、无损失的。”
无人能操纵…矢茵咬着下唇出了一会儿神。好吧,暂时还是不要炫耀的好,而且即使告诉他,自己能操纵,不被他笑死才怪。等哪天当他的面做一次,非活活吓死他不可。
“事实上,我那台安蒂基西拉机器就安装在那面墙背后。那墙,不可被破坏。”
“是啊,很珍贵,不该就这样被炸了。”
阿特拉斯叹口气:“你根本没听懂。我不是说那面墙太重要而不可被破坏,而是说——那面墙不可能被破坏。我承认我没能力用核爆做测试,但除此之外,当今世界还真怕没有一样东西能破坏得了它。”
他居高临下地瞧了瞧矢茵张大的嘴。“你以为我把它安放在那里是好看?是风水?是显摆?还是某种神秘主义?错了,那是我那狗窝最坚固的地方,与外界隔绝的最后一道壁垒。爆炸?哈,省省吧,也许连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爆炸只会让地道坍塌,从而更加牢固地保护我那狗窝。至于水底下的通道,被炸掉确实可惜,不过能进去的路又不止一条,你说是吧?哈哈,哈哈哈!”
矢茵呆了片刻。不知为何,她真的相信那墙壁不可被破坏。墙上的字…那些字…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哎呀,那些墙上的字啊,一个个从脑子里冒出来,就像安蒂基西拉机器上的金属片一根根弹出来一样,她明明不认识,却偏偏熟悉得很!
“嗯?晕船了?”阿特拉斯问。
“…没事。”矢茵深吸口气,把这些怪异的念头抛开,问他,“这些稀奇古怪的墙啊、机器啊,你从哪里弄来的?”
“那可得讲上几天几夜了。”阿特拉斯伸个懒腰。“要有红酒,有音乐,有女人…哈哈,如此才能慢慢诉说的故事。”
矢茵瘪瘪嘴巴。“不讲就算了,谁稀罕呢?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天空。”阿特拉斯走到甲板中央,重新倒下,张开双臂伸了个惬意的懒腰。他脑袋枕在手臂里,望着星空说:“看呐,高高的、蓝蓝的、一望无垠的天空啊。你看见了么?”


第三章 萨拉丁之翼
阿特拉斯说,去天上。没想到是真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在距离中国领海四十五海里的地方下锚等待。船长五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皮肤糙得可以磨刀。几乎不说话,即使是阿特拉斯吩咐事情,他也只从鼻腔里嗯嗯几声,算是回答。
在船舱里待了一整天,T恤已经又脏又臭了。偏偏阿特拉斯昨晚就登上另一条船,不知去向。矢茵壮起胆子问船长要件外衣,他毫不迟疑地嗯嗯连声。等到拿出来,矢茵脸都青了——居然是件很时尚的泳衣。吊牌上写着“LITT”,矢茵不知道这个牌子,但看款式就知道至少是在巴黎春季展览会上走过T台的。
那个该死的老男人!
“没、没有别的正常的衣服了吗?”
“嗯嗯,嗯嗯嗯!”船长连连点头,转身进了舱室。等了将近十分钟,拿出一件脏得都失去本色的衣服。
矢茵绝望地叹了口气,知道这一切都是阿特拉斯那老男人策划好的。她只得进船舱冲了澡,换上泳装出来,靠在船舷旁晒太阳。泳衣虽是连体式的,上端却是系在脖子上,整个背都露出来了。光溜溜的后背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划过。偶尔猛一回头,船长和几个脸都没洗干净的船员就一起笑眯眯冲她点头,嗯嗯嗯,嗯嗯嗯…
十点刚过,东方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一分钟之后,一架小型飞机低空掠过渔船,机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才降落在水面上。
船长终于发出不同于嗯嗯嗯的声音:“嗬嗬、嗬嗬嗬!”指挥渔船向它靠过去。
飞机下部是浅蓝色,上部灰白,没有任何名字或编号。不过矢茵发现靠近舱门的地方,有个金灿灿的徽章,由盾、长剑和四翼组成,造型非常古朴,可不像是小航空公司,或是骗人钱财的偷渡集团想得出来的。
他们还没靠拢,舱门就打开了,阿特拉斯神气活现地站在门口。他穿一身印满椰子树、草裙姑娘的夏威夷T恤,戴着墨镜,还有一顶宽边草帽,活像正要去拉斯维加斯输掉裤子的牛仔。
他屈指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朝矢茵招手。一名船员放下小艇,把矢茵送过去。飞机的双翼和螺旋桨高高地耸立在背脊上方,怀抱着下面的舱室。舱室腹部则向外伸出两端副翼,这样的设计使飞机浸泡在水里时,前半段翘起,人跨上副翼后,不必低头就能从容走进舱内。
矢茵走进舱室之前,好奇地摸了摸那徽章,哦他妈的,像是真金。等她走进去了,不觉叹口气——外面那玩意儿如果不是真金,还真是对不起这奢华的舱室。墙壁、门框上到处都是金光灿灿的饰条,嵌着水晶或干脆就是钻石的扶手,纯手工的皮质沙发,酒柜上满是说不出名字的酒瓶…她光脚踩在羊绒地毯上,感觉到这地毯的清洁程度,不自觉地踮着脚尖走。
“嘿,快点,”阿特拉斯缩在沙发里,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坐好,马上要起飞!”
“去哪儿?”
“一个连马桶都是纯金打造的狗屁地方。”
她刚坐下,机身就振动起来,迎着太阳的方向飞去。14分钟之后,飞机稳定飞行在6800米的空中。从这个高度看下去,远处的海平线已显示出轻微的弧形,偶尔也能看见长达数千米的长浪扫过洋面。有时数条长浪交叉叠加,而后又各自分开,一根根白色线条把深邃的洋面切割分离,变幻出无数奇特的形状。
空姐送上红酒和几盘食品,模样和味道都大异中土。她虽然脸上一直保持着职业微笑,矢茵却觉得尴尬万分。等空姐退出舱室,她就跳起来叫道:“坏蛋!”
“你穿这个真合身。”阿特拉斯更加得意地笑。他掏出烟点上。
“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阿特拉斯朝天吐了两个烟圈,似乎想到了某件事,皱起眉头说:“的确。特别是要见的这个人很不给力,老说我品味有问题,其实他自己根本就没品味。你确定要换一身?什么都可以?”
“再怎么也比穿着泳衣去见人好!”
阿特拉斯懊恼地打个响指,空姐立即出现在门口,小声询问。她的轮廓很深,有明显的波斯血统,说话发音很奇怪,节奏也快,矢茵完全听不懂。阿特拉斯跟她说了几句,空姐向矢茵点头,示意跟她走。
“去吧,自己去找你爱穿的。你们这些人呐,总是不明白尊敬老人是多么高尚的情操。”
矢茵站起身跟着空姐走,走过阿特拉斯身旁时,他故意用手肘碰到她的大腿。她也毫不客气地掐了回去。阿特拉斯嘶嘶抽着冷气说:“不知道尊敬老人…”
十分钟后,矢茵穿着一身白色的阿拉伯长袍出来,头戴黑色面纱,脸也遮了一大半,只露出眼睛。阿特拉斯翻着白眼。“好吧,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
“除了这一件,我只有选黑色或灰色长袍,你叫我怎么办?”矢茵扯下脸前的面纱,一脸黑线。“这究竟是什么人的飞机啊?”
“一个圣人,”阿特拉斯罕见的没有开玩笑。“或者说,圣人的子孙。他力图达到先祖的高度,在当今之世,收集黑玉几乎就是他唯一的途径了。”
“谁?”
阿特拉斯抬起手腕看表。“还有两个半小时,你就能见到他了——萨拉丁之翼的主人,萨拉丁·尤素福·本·阿尤布·达斯坦殿下。”
矢茵脑子里空转了几秒钟,才问:“萨拉丁之翼?那、那不是敌人吗?”生日那天晚上,萨拉丁之翼发动突袭,执玉司的七号为此身受重伤。她现在还记得当时耳麦里传来的密集的枪声,还有二叔咆哮之声…她一下跳起身。
“别傻了,坐下。”阿特拉斯回身吩咐几句,两名空姐立即退出,关上舱门。他低声说:“现在听清楚我每一句话,是每一句。我只说一次,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懂么?”
矢茵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们要去告诉达斯坦,我们手里有黑玉‘吕’——别动,听我说完。萨拉丁之翼在世界范围内收集黑玉,已经将近一千年,他们手里关于黑玉的资料可比执玉司那群蠢货要多得多。你想要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想要知道2004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必须去找他。不过达斯坦是个疯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除了…”
“手里有真东西的人?”
“是的。我们必须跟他做这笔交易。他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一切,我们把‘吕’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