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玛瑞拉吓得魂不附体。站在这雕像面前,任何人都会禁不住的颤抖。它表现出的是绝望?愤怒?狂暴?还是仅仅是纯粹的丑陋?矢茵不明白,只是颤抖、拼命颤抖而已。
“矢茵…”
“嗯?你、你打算回房间了?好…”
“不…”玛瑞拉哆哆嗦嗦地说,“我想先见见凰王…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娘不甘心!”
“不甘心就好,我肯定帮你,是不是?快找找看有没有黑玉!”
“可是我怕…”
“不要看它,”矢茵眯起眼睛。“瞧,像我这样不看它,就没有恐惧了!”
两个女孩子便垂着头,绕着大厅找了一圈。除了雕像和烛台,连个供台、香炉都没有。雕像后面的山壁上用大黑大红的颜色,绘着血淋淋的十八层地狱图,跟雕像配合得真是恰如其分。如果黑玉在雕像内——呃,真可怕!即使是想想,也让人浑身起倒毛。
“怎办?”
“那么重要的东西,凰王很有可能带在身边。”
“有道理。那么说我们俩的目的现在差不多要一致了?”
“呵呵,”矢茵知趣地说,“我一定走你后面。”
玛瑞拉再次拍拍矢茵——这样的好姐妹太难得了!她俩往外走,矢茵忽地一怔,回头凝神细看那雕像。
“怎么?”
矢茵走近了雕像,继而绕到它侧面,抬头看那一点美感都没有的壁画。十八层地狱她挨个数——的确是十八层。
“喂,你们陀阀教都学些什么?佛经什么的学不学?”
“要学啊,我们其实属于密宗一系,学的可多了。最基本的有《毗卢遮那成佛经》、《金刚顶瑜珈中略出念诵经》、《佛说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三昧大教王经》…”
“好了好了!”矢茵不耐烦地挥手。“那你应该知道十八层地狱都是哪几层吧?”
“十八层地狱是你们汉人杜撰的,真正的佛经里,十八层只是时间概念,而非真的有十八层。若真要说出名字,就是光就居、居虚倅略、桑居都、楼、房…房责还是房卒来着?还有…”
玛瑞拉掰着指头数,矢茵没听了。管它的呢,反正十八这个数目是没错的。她再次从上到下仔细观察。看了一会儿,她从旁边柱头上取下一根蜡烛,对玛瑞拉说:“站过来,站到墙前面。别动啊!”一边说一边爬上她的背,继而双脚站在她肩头。
看见了!光在山壁上映出了一片阴影,就在第五层的位置,有一个刚能容一人爬进的洞口,离地约六七米高。洞口被修饰成巨大蒸笼,与壁画融为一体,若非用光从下方照,很难被发现。想来岛上的人见到如此恐怖的雕像和壁画,绝对没有胆子这般观察。
两个丫头都长出口气。
所有的窗户后都挂着帘子,均由几层布叠成。两人从每扇帘子上撕下很窄的一条布,合起来就是一股绳了。当下矢茵先送玛瑞拉上去,再攀着绳子爬上洞口。
这果然是一段隐藏在山壁内的洞窟。洞窟自然形成,不过偶尔也能看见人工斧凿的痕迹。洞内低矮、狭窄,拐弯抹角,好在每隔几十步就有一盏烛台。烛火晦暗,照得活像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两人沿着洞窟走了约两三百米,远远看见前面似有水光。等到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洞口,月光照进来,荡漾在石头,比水光更加清冷。
走出洞口,眼前赫然开朗,原来洞窟穿过山体,把她俩带到了一片陌生的绝壁上。绝壁几乎完全垂直,往下三百多米是被月光唤醒的森林,在风中起起伏伏,刷拉拉地低声呼喊着。林中有无数闪烁的光点,也不知是富含油脂的叶片的反光,还是地面水洼的反光。
向前遥望,只能看见几千平方米的范围,再之外便被黑暗吞噬,隐隐能听到海涛声,却辨不出究竟在哪个方向。没有灯火,也看不到任何建筑。山崖在左首转弯,看来宫殿应在山崖的另一边。
往上看,天空一片澄清,海拔两千多米——这可是真正的从海平面算起——的山脊高高突出于山壁之后,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银灰色光芒。
脚下是一段木板栈道,两人沿着栈道走了一段,不觉泄气——不知什么原因,栈道中间断了老长一截,至少有六七米远。看旁边的石壁,刀削斧砍一般,也没有任何藤蔓树木,根本无可攀爬处。两人只得又走回洞窟,准备去另一扇门碰碰运气。
还没走到门口,玛瑞拉忽地一把抓紧了矢茵,在她耳边轻声说:“有人。”
“难道是凰王?”
玛瑞拉眼睛顿时亮起来,两人悄无声息地爬到洞口,往下看去。
有个人,或者说某团黑漆漆的事物正匍匐在雕像面前,烛光照耀,它在微微颤抖。
这东西并没什么古怪之处,但是玛瑞拉和矢茵同时觉得一股寒流滚过背脊,一时全身都僵了,就那样趴着,一根指头都不敢乱动。
片刻,他抬起头来,果然是个人。年龄约二十岁,脑袋剃得光光的,嘴巴上也一根胡渣都没有。他裹着一袭麻布长袍,裹得那样紧,好像里面是个气球,漏一丝儿缝隙就会立即泄光一般。
他瞪着雕像。矢茵耳朵里莫名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斧凿之声,他的目光如刀、如锤、如火、如毒,用远比矢茵能想到的更恶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雕像。
他开口说:“汝…又一个汝…又一个汝…嘿嘿嘿嘿。”
矢茵和玛瑞拉同时捂住耳朵——他的声音太艰涩难听了!然而声音还是传了进来,像锯齿刮着头骨一样让人难受。
“汝,将永生…汝需,谨记,汝,永生之意…”那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汝…又,一个汝…嗬嗬…汝将…嗬嗬嗬…永生…”
这话好不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矢茵正在回忆,忽觉身旁的玛瑞拉又是一颤。下面那人伸出左手,捂着脸期期艾艾地哭起来。那是怎样的手!枯瘦、焦黄,布满黑色的老人斑点,简直像一具尸体的手。这手与那虽然苍白但好歹光滑的年轻的脸形成极鲜明的对比,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她朝玛瑞拉使个眼色:退。两人一起四肢着地,屁股翘得老高,慢慢往后爬。别出声、别出声…小心!右边上方…小心!左后上方…
洞窟墙壁上乱石嶙峋,两人相互以眼神交流,提醒对方避开一个又一个突出的石块。才爬出八九米远,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矢茵见玛瑞拉身后有块尖尖的石头,使劲摆头叫她小心。玛瑞拉身体一侧,刚好躲过。不料石头棱角勾住她的衣服,随着她继续后退,渐渐露出光溜溜的屁股。
“噗——”
“你疯了!”玛瑞拉放声尖叫!
“你才疯了!光着屁股干嘛!”矢茵抹去喷出来的口水,一嗓子顶回去。
“这里的人都没穿,你不知道入乡随俗啊!”
“白痴!”
两人一边对骂,一边发足狂奔,倒颇有默契的一人跑一边,沿途将蜡烛一一扑灭。一口气冲出洞窟,沿着栈道跑了十几米,才突然想起前面没路了!
“好!好!都是你乱叫!”
“你真是蠢到极点!”
“我可是老老实实过来嫁人的,一切行规礼正,哪里蠢了?!”
两人对吼几句,同时住口,因见那漆黑的洞窟,渐渐明亮起来——那人一盏一盏地重新点燃蜡烛,显然是算死了两人绝对无路可逃。矢茵的心怦怦怦几乎从口里跳出来,而玛瑞拉面色惨白,已经感觉不到心脏跳动了。
“跳!”
“怎、怎么跳?”
矢茵把绳子往手臂上一缠。“我拖你!”
“不要!我先来!”玛瑞拉往后跑了一段距离,矢茵背对断口跪下,双手撑地,叫道:“来!”
玛瑞拉深吸口气,加速向她冲去,还离着一米的距离,就猛跨一步。这一步跨出去,第二脚就踏在矢茵背上。矢茵奋力一抬身体,玛瑞拉借力纵起老高,飘飘悠悠越过断口,刚好落在对面栈道上。她就地打了个滚,还没爬起身,矢茵已经身在空中了。
“老娘还没准备好!”玛瑞拉扯着绳子往前跑,把矢茵多拖了一米来远,却还差那么一点。矢茵上半身扑上了栈道,撞得栈道咯咯乱响。等玛瑞拉刚把矢茵扯上来,只听啪啪啪啪一阵乱响,历经几百年风雨的栈道顶不住冲击,开始崩塌了!
咚咚咚咚!两个丫头的脚拼了命地乱蹬,踩着什么算什么,只往前冲。栈道在她们身后一段一段往下塌落,撞得山壁轰然作响。有几次她们的脚几乎就踩在了虚空中,竟然不可思议地又跨到了前面。没有恐惧,没有惊慌,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跑!跑!跑!
眼见前面栈道已到终点,就要踏上突出于崖壁的石台,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栈道都垮了!矢茵和玛瑞拉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抓不住了!
栈道翻滚着向下,在山石上撞得粉碎。木屑和着从崖壁上剥落的碎石、泥土劈头盖脸砸来,两人根本睁不开眼,心脏一时都好似不再跳动。不知下落了多久,蓦地同时手中一紧——联着两人的绳子挂在了一处石台上!
“哇啊啊啊——哎哟!”
两人重重撞在一起,玛瑞拉更是撞在矢茵膝头,手一松,又往下落。总算矢茵尚有一点清明,一把拽住她,用绳子将她手臂死死缠住。
轰隆,哗啦啦,啪啪…
良久,撞得四分五裂的栈道才彻底坠入山崖下的森林里,山石和碎木头则下雨一样哗哗地落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
“喂,你死了没有?”
玛瑞拉使出吃奶的劲才挤出一个字:“没…”
“那在我手没劲之前,能、能不能自己抓住绳子?”
玛瑞拉忙爬到与矢茵相同的高度。抬头看,挂着她们的石台在三米之上,再往上,被月亮照得发亮的石壁仿佛一直延伸到天上。约三十几米外,隐隐有一道略浅的印记,是栈道曾经待过的地方。山石嶙峋,天色又暗,再也看不到那个洞口的位置了。
该死!这可真叫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玛瑞拉越看越觉得身体变软,惨叫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你闭上嘴巴,就还能多撑半个小时!”矢茵恼火地说,“想想怎么办吧!”
“你是问一下子死个干脆,还是拼命撑啊撑啊,撑几个小时,又累又怕之后再摔在石头上死得难看?啊,我的头好痛…啊,我流血了!”
玛瑞拉额头流下一缕血,她伸手抹去,眼泪立即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完了!我要死了!我完蛋了!我、我干脆死个痛快算了!”
“不行!我跟你是串在一根绳上的,你死了我不得跟着死?”矢茵恶狠狠地叫道:“不许死!”
“呜,我下不了决心。可是我的手真的软了!”玛瑞拉慢慢往下滑。“我撑不下去了!你…呜呜…你千万要记住我!”
“白痴!听着,你蹬着石壁往上爬,我往下拉你,爬上那个石台再说,快!”
“好…”
玛瑞拉咬紧牙关,蹬着石壁的缝隙往上爬,矢茵则奋力向下拽,三两下便将玛瑞拉送到岩石下方。玛瑞拉翻上石台,却忘了矢茵还在另一头,陡然往前冲。玛瑞拉魂飞魄散,二十根指头都抓紧了也刹不住,眼见就要冲出石台,她发狠把脑袋当刹车往下猛一顿,咚!终于顶住了!
淅淅沥沥,一阵碎石尘土落下。老半天,矢茵才颤抖着说:“笨、笨蛋…先缠一圈啊!”
“我觉得好像要尿裤子了…”
“不会,不要慌!”矢茵鼓励她,“你没穿裤子呢。慢慢来,小心。记住你可是要做王妃的人!”
玛瑞拉听了这话,力气又恢复了些。死趴在岩石上,一手拽紧了,一手把多余的绳子在石台上绕了好几圈。等矢茵爬上来,两个人彻底瘫软,只剩下喘气的力。
小命,暂时保住了。


第七章 意外的插曲
明昧回头看。
岛屿在七百米之外。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西岛微弱零星的灯光,两千米高的火山岩体比白天的时候更加庞然巨大,遮挡了整个东方的天空和大海。岩石是在高温状态下急速冷却形成,表面袒露出无数细小的琉璃体。岩体上两条横断面被月光照亮,发出青色的辉光,但垂直的一面却比天空还要黑暗,形成一幅诡异的画卷:星辰和月亮围绕着神祗的宝座,宝座陷于黑暗之中,只看得到两条青色的光穿透了这片黑暗,仿佛缠绕在宝座上的绶带。
她的头仰望到极限,进而不得不仰卧在浪花之上,才看见山头。山头呈规则的三角形,此刻如同金字塔一般,在茫茫星空中发出让人敬畏的光芒。如同,在世界尽头托天踏地的阿特拉斯巨神…
阿特拉斯…神…
明昧抹去脸上的水,望着在月光下隐隐发出紫蓝色光辉的山头,发了一会儿呆。他真的是神,自己能不能站在他的肩头,摸到天穹呢?如果他真的是连接古往与未来的神,是否真的能让人类褪去凡体,从此远离生死,走向完美呢?
今晚的风很轻,波浪也显得有气无力。水温很好,她从栈道出来,一口气游了两千米左右,还并不是太累。但她决定休息片刻,为接下来的潜水保存体力。在这当儿,阿特拉斯,这个词就在脑海里不停翻腾,没有一刻止息。
她不能当着阿特拉斯的面想,以他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也不能当着矢茵的面想,那丫头人小鬼大,谁也猜不透她要玩什么花样。她必须让阿特拉斯和矢茵确信,她的目标是黑玉。她必须以最大的耐心观察他。
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观察这个也许是人类史上最重要的——标本。
从这几天情况看来,阿特拉斯对黑玉既着迷,却又并不真的知道多少。这很奇怪,似乎他所掌握的信息,比进入执玉司才四年的自己还要少。他知道许多市井传闻,对历史更是惊人的熟悉,许多事随口说来,就像当时亲眼见证——好吧,他真的亲眼见证过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一说到科学的进程,他就陷入迷茫中。
相对论?哦,对,他的确知道相对论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但要说究竟区别在哪里?为什么狭义相对论即使爱因斯坦不提出,也一定会有人计算出来,而广义相对论却完全是神来之笔?为什么薛定谔定义出撼动整个物理世界基石的变量,却又反过头来反对量子理论?为什么哈勃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利用造父变星的脉动,将人类认知的宇宙扩大了万亿倍?为什么…
这些她不经意聊到的问题,阿特拉斯总是一笑带过。一开始她以为他在装傻,但多次试探后,她觉得也许阿特拉斯真的不知道。他甚至从本能上抗拒这些问题,尽管他对创造一些机械小玩意儿很感兴趣。那些创造——能从摩天大楼顶上跳下来毫发无伤的缓降器呀,能自动跟踪、反馈并合作完成搬运晚饭的机械蚂蚁呀,有趣的光学幻境呀(似乎是从某个偷窥女性内衣的装置改造而来),根据体重及身高等参数自动提取防晒霜的机器呀(确实为他给女人抹防晒霜提供了方便),说到底只是技术,而非理论。
这与十号追寻的X显然有区别。这些东西也完全跟人类文明进程无关。但明昧一点儿也不灰心,这些区别也许正是秘密的所在。她现在已经像个楔子一样插了进来,想要再把自己挤出去,嘿,可没那么容易了。
她略歇了一阵子,风有些大了,潮水正在退去。明昧踏着水,尽量把身体探出海面眺望。月光下的海面,仿佛一片流淌着的青白色琉璃,将月光散射开,使她能看到一百米左右的范围。上午的时候,她已经计算过海水深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她屏神静气等着——
不久,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她凝神望去——看见了,五十米之外,高处海面约一米左右,有个蓝绿色的光点在风中微微摇晃。
那是马丁·路德·金渔船的桅杆。她在爆破船舱时,在船头塞了一只自充气浮标,定时在夜晚降临时才启动,将船头翘起,使桅杆露出海面。安置在桅杆顶端的光敏剂接触到空气,开始发出光芒。
她可不能丢了宝贝箱子。
三分钟后,明昧摸到了桅杆。她没有任何潜水设备,也没有灯。即使这里的海水通透率极高,月光也只能勉强照亮海面,水面三米以下就只能全凭触觉了。
被搭救上岛后,明昧从里到外都换作岛上女子的服饰,宽大的长袖、裙摆实在不利于游泳,而且在漆黑的水下,一旦被勾住麻烦就大了。明昧脱去外衣,用布缠绕在胸前,权作内衣,再将匕首紧紧缠在大腿上,深深吸了口气,顺着舱壁往下摸去。
她很快就摸到了舱门。由于船舱被爆破过,许多杂物在舱内漂浮,又被各种电缆、缆绳等纠缠,将舱门堵塞。明昧试着从中间刨出一个洞口,但是里面的东西太多,扯出一堆杂物,立即又被新的塞满。
她探出水面换了气,再次潜入水中,向后面的甲板摸去。如果记得不错,后舱的门也早破了,东西往上漂浮,后舱的杂物应该要少得多。
果然,她摸到后舱门洞,几乎没费功夫就钻进舱内。舱内到处是乱七八糟的漂浮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明昧完全靠记忆摸索,从舱室钻入过道。船舱以约七十度的仰角向上竖立,此刻过道就像竖井一样。她抓着墙上的扶手往下摸去,向左转入舱室,再转入另一间…
突然,她的手摸到一个软绵绵、黏糊糊的东西,吓得一激灵。那事物嗖地缩回去,跟着一波水重重撞击在她胸口。明昧的理智在一瞬间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那不过是条章鱼而已。
舱内太黑了,她只能凭借水流的变化来感受对方。这只章鱼伸长了至少有一米来长,八条触手晃动着,其中一条从明昧的手臂上划过,小吸盘一收一吸,似在试探这东西究竟可口不,能不能下手。
明昧右手早就摸到了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却不抽出来,强忍着手臂上那让人汗毛倒竖的感觉。杀这只章鱼倒不难,但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出手是她的原则。这里离海岛太近,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前来打捞船上的东西,继而发现被杀死的章鱼?身处异国,一丁点儿破绽都不能留的。
章鱼的触手摸到她的锁骨下方,进而向下,在她胸前抚弄。明昧突然忍不住想笑,觉得这家伙倒是与这艘船的主人挺像。手中的刀偷偷拔出了一半——这只触手再往下一分,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知是感到了明昧的杀气,还是觉得太大咽不下,或是被这么光滑的触觉吓到了,章鱼抽回触手,无声无息地向上游去。明昧闭着眼睛,任游五六条触手一一划过脸庞,继而消失在通道上方。
气快要憋完了,但她可不想再来一次,于是更快速钻入舱内,摸到了床。她在床下摸了片刻,咕噜一声,差点把所有的气都吐出来——
箱子不见了!
用特殊锁链固定在床下的箱子,必须同时打开两处开关才能取下来,章鱼是绝对不可能拖走的!
她不甘心,又仔细摸了一遍铝制的床身,接近床头的位置有个很明显的M字母,是她用刀刻出来的。房间没有错,可箱子呢?她摸到床上,又沿着墙壁摸去。忽的脚踝撞到一根冰冷坚硬的事物,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果然是固定箱子的锁链。她摸到断口处,发现极平整,竟是被人锯断的。
岛上的渔民?
不大可能。船上遗弃的东西多了,前舱塞得满满的,足够渔民打捞几天,而据刚才的观察,前舱根本还没有人动过。是什么人会直接钻进最底下的舱室,费尽心力将箱子带走?
充气浮标被设定在十点左右开启,在船舱狭小的空间也许无法完全展开,桅杆露出水面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她离开栈道的时间是九点一刻,以她的游泳速度,到达这里的时间不超过十点二十。如果那人是看到了桅杆上的光而定位沉船位置,他最多也只有一刻钟。如此短的时间,要在水下十米深处,一大堆破烂间找到箱子,锯断锁链,还真不是寻常人干得出来的…
阿特拉斯?他正在酒吧里欢乐呢。以他的性格,他也绝对不会回来寻找。究竟是谁?
她一面想,一面继续在周围到处摸。忽听舱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有人在舱外!
明昧像一支箭般冲出房间,冲上过道。不料黑暗中辨不分明,她摸了几次都没摸对方向。
该死!明昧憋着最后一口气,顺着过道间的电缆往上摸,终于摸到了门口。她肺简直要炸开来,因为憋气过久,脑门痛得几乎不能思考。她只是本能地往上,冲出门口,冲上海面,大大吸了一口气。
忽听有人喊道:“哦,该死,快跑!”
声音充满焦急,明昧根本没有时间细看,猛地往一侧扑去,身体绷得笔直,向远离船身的方向游去——
轰!
水底深处剧烈爆炸,原木制作的船尾被炸得粉碎,碎屑如同无数子弹般向四面八方激射,明昧虽已在水中潜出五米远,但爆炸击碎了船尾仍未消失,一路往上,船侧的船板一根接一根向外爆裂,内部的钢结构则急剧向外膨胀,既而穿透船体,向水中扩散。明昧只觉腿和背脊一阵剧痛,像被泥头车正面撞上一般,随即整个身体都变得火热,短暂失去了意识。
好在只是几秒钟,明昧又顽强地恢复了意识,觉得肺里火辣辣的痛——刚才昏厥时不自觉地吸入了海水。她双眼迷糊,看不清距离海面有多远,四肢百骸更是一点力也使不出来。她只勉强伸手向上,可是身体却像被正迅速沉入海底的船体残骸吸住了一般,保持着这个姿势往下沉去。泛着青色光芒的海面越来越远了,渐渐变成了灰白,像燃尽的纸灰,继而迅速融入黑暗之中。她唯一的意识,就是把手拼命伸直、拼命伸直…
蓦地手腕一紧,被人抓住!那人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拉着她飞也似的向上冲去,两、三秒之后就呼啦一下,整个上半身都冲出了海面。
明昧的肺部两度吃紧,再也忍耐不住,大口地咳出海水,全身软得像要融化在海里一般。落回海面,就要继续往下沉。不过有个强壮的身体从后面紧紧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快速向前游去。明昧没有挣扎,反倒靠得更紧,完全把小命交到对方手里——以对方的力量,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游了一阵,明昧缓过了劲。她先微微扭动身体,小腿弓起,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自己的宝贝箱子果然在他手中。她呼出口长气,这才转头看那人。星光照耀下,她看到了一张并不让她太吃惊的脸,但事实上让她大吃一惊——阿特拉斯!
但这个人不是阿特拉斯!
不知道为何,这个与阿特拉斯一模一样的人,偏偏散发出“我绝对不是阿特拉斯”的强烈气场,让明昧几乎立即就确定他不是。即使在刚才生死关头,她的心跳也不曾加快,这会儿却剧烈狂跳起来,简直要撞破肋骨,突破肌肤,从身体里飞出来!
难道有两个X?!
如果这是真的,那事情的发展就大大出乎意料了。当年与执玉使矢通暗中联系,并直接促使矢通前往太平洋海沟的人,究竟是阿特拉斯,还是这个人?他为何出现在此地,而且还窃取了自己的箱子?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这片海岛难道是他的老巢不成?
明昧脑子里转得飞快,身体则一动也不敢动,这会儿不怕对方下手伤害自己,倒怕他一时良心发现,让自己离去,那可糟糕了!每当感到那人的速度慢下来,她就拼命咳嗽,尔后更加瘫软在他身上。
游着游着,那人轻轻笑了。
“放心,”他低声说,“你虽然是执玉司的人,但也是矢茵的朋友,我不会抛下你。”
“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