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事求我应允作甚。”太子笑了道:“她如今也是有老师的人了,让她找她老师去,只要老师肯答应,吾便无异议。”
太子妃笑了点头:“还有一件事——”


第214章 欺负小孩子
“再有两日,便是永阳姑母的生辰,依殿下之见届时是否要出宫相贺?”太子妃询问道。
不久前永阳长公主才因为萧节使求情而被圣人训斥,自那后便闭门未出。
太子想了想,道:“姑母一向不喜吵闹,加之近日父皇诸事缠身之下脾性也愈发阴晴不定,此时各处皆不宜大肆庆贺——便还和往年一样,差人将生辰礼送去即可。”
太子妃便应下来。
二人挽手于园中闲步而行,慢慢说着话。
知晓了太子与太子妃对出宫之事无异议后,东宫里的那对师生一拍即合,遂将出宫的时间定在了明日。
晨早时分,嘉仪郡主先是去了趟吉家与自家老师碰面。
离开吉家之际,陪同之人除了衡玉之外,另多了个宁玉与顾听南。
而值几人出门不久,恰巧遇着了于城中闲逛的裴无双,一行人中便又添一员猛将,难免愈发闹腾几分,所去之处,也均是热闹到闹腾之处。
待逛得累了,寻了处可以听曲儿的酒楼用了顿午食,往日里这般时辰必要午歇的嘉仪郡主不见半分疲色,依旧精神百倍,连道不倦不困,还能继续。
想到出宫前二人的约定,衡玉遂带着人出了城去。
马车在城郊外停下,裴无双跟在顾听南后面下了马车,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农田,不解地道:“阿衡,咱们来此处作何?”
她还以为是出来踏个晚春,放风筝或是泛舟游湖呢。
阿衡怎将小郡主带到这农田旁来了?
“来赏赏景。”衡玉笑着答道,轻吸了口气,道:“闻见了吗,有香气。”
香气?
裴无双嗅了嗅,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再一转头,却见那师生二人已并肩朝着田垄处走了过去。
“老师,这可是粟谷吗?”嘉仪郡主抬手触了触谷穗,满眼好奇地道:“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衡玉点头:“是,待秋收后,去壳即为粟米。”
“还要一粒粒去壳?”嘉仪郡主惊叹道:“那须得劳作多久?”
“春耕播种,秋收脱壳,除草虫,防旱涝,粒粒皆为辛劳之果。”衡玉看向不远处田垄旁坐着歇息纳凉的两名老农,道:“农户早出晚归于田中劳作,诸处一日食两餐之源便起于此。”
嘉仪郡主认真听着,侧首瞧了瞧那两名老农,又将视线放回到那毛绒绒的谷穗上,眼底有着思索之色。
见她看的认真,一旁的女使笑着提议:“可要婢子替您摘下来细瞧吗?”
嘉仪郡主摇头,看着那被她托在手中的谷穗,道:“尚未到收获时,此时摘下岂非是毁坏粮食,白费了农户们日日劳作的心血?”
说着,转头朝衡玉问道:“老师,一穗谷子可结多少籽粒?”
这问题似有些刁钻了,但她觉得老师定有答案。
衡玉看着那手托谷穗的小小女孩,含笑认真答道:“各处所植粟种不同、气候不同,收成故有差异,就近几年寻常早粟而言,每穗少至九十,密至数百皆有。日后若能于培种、及种植之道上再有精益,或有每穗千粒的可能。”
嘉仪郡主目露惊叹之色:“一穗可结百余粒米,熬成便是一碗稀粥……饥荒时说不定就能救一人性命呢。”
说着,眼睛愈亮:“……若真能每穗千粒,那便更是功德无量了!”
“是啊。”衡玉看向农田:“民以食为天,辛于农道者,功德无量。”
二人身后不远处的裴无双几人,看着那田垄旁的师生二人,一时心中各有感触。
不知为何,那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站在那里,可此时瞧着,却叫人莫名觉得心生无限希望。
裴无双也跟着看向远处,眉眼舒展开来。
这一处景,的确是值得细赏的。
若静下心来细嗅,便可嗅得空气里的香气,那是粮食谷物生长的清甜之气。
一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于田垄间漫步谈笑许久。
待离去之际上了马车,嘉仪郡主刚在车内坐下,便眨着眼睛提醒衡玉:“老师,您可是还答应了嘉仪一件事呢,老师没忘吧?”
“自不会忘。”衡玉笑着打起车帘,吩咐车外骑马随行的程平:“平叔带路,往西郊平河河畔去。”
每月旬末,马哲一行人都聚集在此集练蹴鞠。
见到衡玉过来,在河畔柳树下蹴鞠场内踢得火热的一群少年并无半分意外,挥着手朝她打招呼。
“阿衡,许久未见了!”
“阿衡今日穿裙衫,怕是只能瞧了!”
“如今咱们阿衡可是郡主的老师了,是该沉稳淑静一些了。”
少年们说笑打趣着。
他们当中虽多是权贵子弟,然而嘉仪郡主为女儿身,又尚年幼,以往甚少出现在官宦子弟面前,因而此时无人认得出来,只被马哲他们当作是衡玉带来的哪家小小娘子。
少年们在晚春午后的蹴鞠场上挥汗如雨,衡玉等人站在柳树荫下观赏着,嘉仪郡主不时目露惊喜拍着手叫好。
此处临**河,不远处即为官道,偶有行人路过也会停下看一看这边的热闹景象。
一辆马车经过时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了一位着石青色长衫的少年。
少年身侧跟着两名仆从,其中一人一眼便认出了嘉仪郡主,讶然道:“郎君,那是小郡主!”
少年意外地看过去,见的确是嘉仪郡主无误,遂走上前去。
嘉仪郡主也瞧见了他,一时眼睛亮起:“少陵阿舅!”
这是她阿娘太子妃的亲胞弟,金家六郎金少陵。
“小郡主怎会在此?”少年郎君面容温润,带着笑意。
“阿娘和父王准允我跟着老师出宫走走。”嘉仪郡主压低了声音答了一句。
老师?
金家郎君下意识地看向她身侧的少女。
见他看过来,衡玉抬手含笑施礼:“金六郎君。”
少女五官明媚,面色却从容淡然,金家郎君莫名出神了一瞬,适才抬手还礼:“想必这位便是吉娘子了。”
衡玉点头。
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裴无双的惊呼声:“呀!阿衡当心!”
金少陵几人闻声抬眼看去,只见一只蹴球正朝着此处迎面飞来。
金少陵下意识地便要伸手护住嘉仪郡主。
然而下一瞬,只见身前那立在原处的少女身形一转,粉藕色绣白兰裙衫飞旋,抬腿稳稳地截下了那只蹴球,彩球在其脚上转了几转,刚泄了力离了少女的绣鞋,便被她脚下用力踢了回去——
那只蹴球原路飞回,被马哲抬手接住。
与此同时,少女轻软的襦裙刚随着绣鞋落回到草地上。
四下有叫好声响起。
“漂亮!”
“这位女郎的动作行云流水,可是不输那些郎君们!”
面对这些惊叹夸赞,少女面上无丝毫羞涩或谦虚之色,反而微微扬起下颌,冲蹴鞠场上的好友们自得地笑了笑。
“阿舅,我家老师厉害吧?”嘉仪郡主与有荣焉地炫耀道。
见少年无回应,她又疑惑地唤了声:“阿舅?”
金少陵忽地回神,看向小女孩:“怎么了?”
“我同阿舅说话呢,阿舅瞧见我家老师方才那一记截球了吗?”
金少陵点头,重新看向衡玉:“瞧见了。”
见衡玉看过来,他复上前一步,道:“早听闻吉娘子擅蹴鞠,今日方知传言不虚。”
衡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平日里闹着玩而已,见笑了。”
“将军,是吉画师。”
驱马行于官道上的王敬勇看到了河畔边的衡玉,连忙提醒自家将军。
萧牧转头看去之际,便见气质不俗的青衫少年正与她谈笑。
这一幕看得王副将顿生戒备之心,下意识地就道:“将军,要不要属下过去——”
萧牧:“不必。”
王敬勇虽心焦却也只能应“是”。
萧牧翻身下马。
王敬勇:“?”
竟是这么个“不必”?
“阿衡,是萧侯!”裴无双瞧见了走过来的人,忙对衡玉道。
衡玉看去,颇觉意外。
人多眼杂,她面色如常地行礼,未表露出过于熟识之感。
萧侯看在眼中,虽觉合理,却莫名不大受用。
方才裴无双已喊出了他的身份,此时嘉仪郡主便惊讶地凑上前来,向衡玉小声印证:“老师,这位便是萧节使吗?”
此前宫宴上她也遥遥看过一回,但隔了好些人,根本瞧不清楚,还不算真正见过。
“正是萧某。”萧牧抬手:“见过郡主。”
嘉仪郡主连忙避开,笑了道:“萧节使不必多礼,如此可是折煞我了。”
那边,金家郎君向萧牧施礼之际,自报了家门。
萧牧眼尾微动:“原是金六郎君。”
这个名号他有些耳熟——主要是熟在此前吉家兄长曾猜测太子妃或有意撮合衡玉与其之事上。
少年的语气里有仰慕钦佩:“萧节使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为小子之幸。”
听他如此自称,忽然成了长辈的萧牧默了默。
他真的也没有很老。
现在的少年人,过分客套了。
“少陵,你也来了!”一名少年从蹴鞠场上跑了过来,边擦着汗边道:“我才瞧见你,要一起踢一场吗?”
金少陵笑了笑:“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还是不献丑了。”
“又非是正赛,踢着玩儿罢了,走走走!”少年热情地拉过金家郎君,就要往场上走。
马哲也走了过来:“赵五他们两个累趴下起不来了,正巧差了两个人,阿衡,这位可是你的好友?可会蹴鞠,要一起踢吗?”
他说话间,笑着看向萧牧——不过怎觉得阿衡这位“好友”有些眼熟呢?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啊。”衡玉看一眼萧牧,笑着道:“他之前便说了,不能欺负你们这些小孩子,怕你们回头输了要回家哭闹。”
马哲一听这话顿时面露惊诧,直起腰杆道:“那可一定要较量较量了!”
说着,便向萧牧拱手请战:“不知这位郎君可否赐教?”
少年意气不肯服输,秉持风度之余,更是将好胜心写在了脸上。
偏生对面那负手而立之人,闻言微一颔首:“可。”
马哲更是瞪大了眼睛——放眼京中,于蹴鞠一事上,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傲之人!
遂抬手侧身让路:“请!”
萧牧抬脚往蹴鞠场走去。
衡玉看得呆了去——今日他就这么闲?
莫名读懂了自家将军此举背后用意的王副将,默默有些心酸——将军很努力在让自己显得青春年少些了。
“他人呢?”裴无双不关心蹴鞠场上的动向,跑到了王敬勇身侧悄声问道。
王敬勇无声避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在灵雀寺陪夫人诵经。”
若问为何如此轻易便暴露同伴的行踪——他不擅撒谎,更不想被这位裴姑娘不停纠缠逼问。
至于此举是否会给同伴带来麻烦,王副将并不在意。
“灵雀寺……”裴无双面色雀跃。
“阿衡,我去寺中上炷香!”丢下这么一句话,裴无双便带着女使上了马车,很快不见了踪影。
顾听南见状走到了王敬勇身边,语气随意:“出城上香来了?”
王副将这一次没有避开的动作,只将后背挺得愈发笔直了:“陪夫人去了庙中还愿,夫人要在寺中持斋诵经三日,我随将军先行回城。”
答罢不禁兀自皱眉。
分明一个“嗯”字便可解决的问题,他为何要说这样一大堆?
这种言行不受控制的感觉让王副将有些慌乱,强作镇定着看向蹴鞠场。
顾听南了然点头,笑着陪他一同去看蹴鞠场的情形。
这般一瞧,不禁“啧”了一声:“这可不就是在欺负小孩子么。”
从上半场便已可看出,胜负并无悬念。
一连输了两场,累得只能弯身扶着膝盖大喘气的马哲欲哭无泪——他承认他先前说“请”字时的声音大了点呜呜呜!
此人到底什么来头!
看向那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边擦汗边离开了蹴鞠场的青年,马哲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想他纵横京城蹴鞠圈多年,还从未输得这般毫无还手之力!
“我……我方才听金六郎君称那人为萧节使!”有一名少年跑过来同他说道。
马哲垮着的哭脸霎时间一收:“……什么?!”
萧节使?!
“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呢,此前萧节使入京时我在街上远远见过!……他们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白输得这么惨!”
那少年悻悻道:“早说晚说不是一个道理么?难道早知道了身份,便能赢了对方不成?”
“若是早知是萧节使,打死我也不比了!”马哲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人,“杀”他们那还不得跟杀小鸡崽子一样么!
呜呜果然是欺负小孩子,阿衡诚不欺他也!
当晚,嘉仪郡主回到东宫,便将一整日的见闻兴致勃勃地同太子妃说了一遍。
“……看蹴鞠时,还遇到了萧节使呢!萧节使也受邀上场了,且将那些人踢了个落花流水!他们输得都快要忍不住哭鼻子了!少陵阿舅也是不走运,和马尚书家的郎君分作了一队……”
“说什么呢,在外头可是都听见了。”太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太子妃含笑起身行礼。
“见过父王!”嘉仪郡主上前牵住太子一只衣袖,兴致不减地道:“女儿在同阿娘说今日萧节使于西郊蹴鞠之事呢。”
太子闻言看向女儿:“萧节使……也擅蹴鞠?”


第215章 自认心意
“可是踢得极好呢!”嘉仪郡主抬腿学了个动作,道:“看得女儿都想拜师了!”
太子有着一瞬间的出神。
“你倒是个会挑的,前有吉娘子,如今又盯上了萧节使做老师……”太子妃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却不知人家带兵带惯了的,只怕你跟着学个两三日,便也要回来哭鼻子了。”
“女儿也就是这么一说嘛,萧节使这般人物,军机要务缠身,哪里有空闲教我踢蹴鞠。老师常常说,平日里如何玩乐都无妨,但绝不可妨碍混淆家国大事的。”嘉仪郡主“嘿”地笑了一声:“况且老师的蹴鞠未必比萧节使差,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拜师二人呢。”
太子含笑挑眉:“所以——”
“所以父王能不能让人给仪儿在书堂附近收拾个蹴鞠场出来?”嘉仪郡主眼睛亮亮地央求道。
“瞧她。”太子对太子妃道:“在这儿摆道理绕我呢。”
太子妃笑嗔了女儿一眼,却仍是道:“便给她腾一块地儿出来就是。”
“这个简单,就是辛苦吉娘子要身兼两职了。”太子笑着坐下来,招手示意女儿站在自己跟前:“先让父王听一听你近来的功课如何——”
提到这个,小小女孩将手背到身后,微仰着脸,神色自信而从容。
听着父女二人探讨着课业,太子妃坐在一旁,面上的笑意不曾淡去过。
次日,天色晴好。
永阳长公主府较之往日,有了几分热闹气。
众所皆知,自驸马过世后,永阳长公主府便从不办宴,但每逢长公主生辰,各处有心之人还是会奉上生辰礼。
自清早起,韶言便于前厅招待各宫各府而来的送礼之人,下半日则忙于安排晚食事宜。
府上虽不办宴,但自家人还是要聚在一处吃顿饭的,每年的今日,衡玉都不会缺席。
衡玉午后出宫后,未曾回家,便直奔了永阳长公主府。
生辰礼是一早便由吉家人送到了的,衡玉带着翠槐来到长公主的居院,一眼便瞧见了外堂中还未来得及收入库房的一应生辰礼。
其中一尊半人高的火红珊瑚摆件极为惹眼,衡玉好奇问道:“这尊赤珊瑚是哪家送来的?竟如此大的手笔,又如此知晓殿下喜好——”
韶言笑着道:“送礼之人未报家门,只说是他家主人专程自琉球寻来的,特拿来为殿下庆贺诞辰。”
“未报家门?”衡玉愈发好奇了,此时恰值永阳长公主自内室而出,她笑着行了礼,便上前挽了长公主的手臂:“殿下可知送礼之人是谁吗?”
按说她最该猜到萧牧身上,但萧牧所备之礼早前与她商议过,并非是此物。
“一位晚辈故交罢了。”永阳长公主笑着道:“说了你们也是不认得的。”
见她心中了然,衡玉便不多作追问,只挽着人去了内室说话。
晚食备妥之后,永阳长公主在衡玉与韶言的陪同下去了膳堂。
今日登门替长公主复诊的白神医,也蹭上了一顿饭。
席间,白神医偶将视线落在其蓁嬷嬷替长公主布菜的那双手上。
其蓁嬷嬷察觉到了那双视线,抬头去看时,白神医便略显赧然地低下头去。
其蓁嬷嬷看得眼皮狂跳:“!”
将这一幕收于眼底的衡玉心情也颇复杂——白爷爷这是在作甚?总不能是老树想开花了?
“那些方子,白爷爷可都已经验过了?”衡玉出于挽救气氛的心情,提及了此事。
此前白爷爷怀疑殿下以往所用的方子或有问题,那些旧时方子近来被其蓁姑姑搜罗出了七七八八,幸而保留得都还算完整。
“哦,方子啊……”白神医回过神来,思索着道:“我已看罢了,倒暂时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此处没有旁人,衡玉便也直言问道:“那便是说,殿下之疾久久未愈,并非是药性相冲之故了?”
韶言也面色微正,看向白神医。
此前阿衡说,殿下的病源有些古怪,若非是药性相冲使然,便必定是有人暗中使了手段……
他微皱眉,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说……当真有人暗中对殿下下了毒?”
“眼下看来,极有可能。”白神医看向永阳长公主:“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贵府也须得留心细查了。”
衡玉看向长公主:“此祸患一日未明未除,危险便一日不得解除,此等居心叵测之人,殿下定要尽早令其遁形。”
长公主面上笑意淡去,轻一点头:“此事我会命人暗中彻查,此番多谢神医提醒。”
韶言的面色是少见的郑重。
或有此事在,这顿饭吃得到底有些不比往年那般轻松愉悦。
饭后,韶言寻了衡玉在廊下单独说了几句话:“……阿衡,你是否有怀疑之人?”
他方才一直在想,究竟谁会对殿下不利?
衡玉微微摇头:“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此事……暂时,不敢下定论。”
她说话间,微微抬头看向了夜色中高墙之外的方向。
韶言心中一凛。
那是宫城所在的方向……
会是宫中吗?
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反复:“殿下早已无权无势,为何还要……”
“诸人考量不同,无权无势,却不代表无威望根基。”衡玉未有再深言:“我虽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但许多事,不得不防。”
沉默片刻后,韶言缓缓点头,语气里多了份郑重:“我明白了,既已有所察觉,此事我必会多加防备,守好殿下与长公主府,不再给任何人对殿下不利的机会。”
衡玉看着他,点了点头。
面前的少年,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家猫儿呢?”虚弱带笑的声音传来,衡玉转头看去,只见长公主自膳堂中走了出来。
衡玉与韶言遂上前去。
“韶言今日忙得脚未沾地,快些回去歇息。”长公主笑着由衡玉扶住一只手,道:“阿衡再随我走走。”
韶言应下,抬手施礼告退。
“殿下想去哪里?”衡玉扶着人下了石阶。
“今日风暖月圆,恰适宜去见一见故人。”永阳长公主含笑轻声道。
故人?
衡玉心有思量,陪着长公主一路来至园中一方水榭附近。
水榭前,有身形高大挺阔的玄衣青年于月色下相候。
只一眼,衡玉便认出了那人。
下人皆已被屏退,其蓁嬷嬷亲自守在不远处。
衡玉陪着永阳长公主走了过去,萧牧拱手行礼:“贺殿下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永阳长公主笑着点头。
萧牧抬起眼看向衡玉,未多言,笑了笑。
衡玉也冲他弯起嘴角。
这是二人在永阳长公主面前第一次见面——在衡玉向长公主袒露自己已知萧牧身份之后。
“倒少见你这般笑。”永阳长公主看了眼萧牧,笑问道:“就是不知这是给我这个寿星面子呢,还是另有他故?”
萧牧笑意未减,看向衡玉:“殿下慧眼如炬。”
这便是自认了心意了。
永阳长公主笑着叹息了一声:“这世事造化倒也玄妙啊……”
萧牧和衡玉一左一右陪着她往水榭内走去,边听她感慨着回忆道:“……阿衡是我捧在手里长大的,你也是自襁褓中便被我抱过的……彼时那些年里,焉能想得到一个已开始舞刀弄剑的小小少年,一个摇摇晃晃刚学走路的小娃娃,日后竟会有这般交集……”
“且中间又各自经历了这样多的坎坷波折……”
“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你这只猫儿,往后可不准欺负人——”
衡玉听得大呼冤枉:“……他长我这么多岁,力气大我这么多,我拿什么欺负他?殿下是不是交待反了?往日怎没发现,您竟如此偏心的?”
萧牧听得一怔,执着地纠正道:“你说话注意些,我也没有长你很多岁——”
“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分不清强弱。”永阳长公主的视线笑着在二人间扫了个来回:“谁欺负谁,不能再明白了。”
衡玉只得认下这恶名,认命道:“行行行,我不欺负他,殿下放心,我定好好护着萧景时,日后绝不叫他受一丝委屈,这总成了吧?”
这本是拿来堵人的话,偏生那人厚颜无耻,抬手行礼:“多谢殿下替我做主。”
衡玉悄悄朝他转了个白眼。
他微仰起下颌,眉宇间含笑。
三人于水榭内对坐赏月,闲谈说笑许久。
直到长公主再掩不住眉眼间的疲色,打起了呵欠,衡玉才将人扶起,出了水榭,交到其蓁嬷嬷手中。
她则与萧牧一同告辞而去。
她来时走的正门,此时随萧牧离去,便只能走后门悄悄离开。
“我这算不算舍命陪君子?”出了长公主府,衡玉夸大其词地道。
“嗯,生死同手足——”萧牧负手道:“作为回报,我护送你回家。”
衡玉未拒绝:“好啊,反正月黑风高,四下无人,极适宜做些拔葵啖枣之事。”
萧牧看向她:“我一番好意相送,怎叫你说成了偷鸡摸狗?”
“咿。”衡玉忽然想到了什么,自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来,递给他:“险些忘了此事——”
萧牧接过,不解地看着她:“有什么话不好同我直说?”
“自然不会是给你的。”衡玉解释道:“是给印副将的——无双托我转交,前日里未找到机会,昨日在西郊又人多眼杂。”
萧牧“哦”了一声,道:“昨日在灵雀寺中,二人应当已经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