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南弦含笑道:“圣人自有考量。”
孟老夫人笑而不语。
圣人有仁名,又岂会真正对昔日老师的后人毫无思量。
只是一切的前提都还需自身争气才行。
所以才有南弦这整整五年的磨砺——
这五年来,南弦静下心做实事,不急不躁,是对的。
“今日公堂之上,听闻险些叫那曹观亭暂逃了罪名。”吉南弦一贯理智,并未被擢升之事占据全部头脑,此时随口问道:“听说是幽州官衙及时送来了物证与供词?”
“可不是么,幸亏来得及时。”喻氏道:“这是老天都在帮咱们阿宁呢!”
“可不见得就是老天。”吉南弦笑了笑。
衡玉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小丫头:“吉吉,你将曹观亭带回时,在广平县或回来的路上,可曾遇到过什么值得留意的人或事?”
在她看来,此事绝非巧合。
且今日她听得分明,那物证是直接由幽州刺史使人送来,吉吉不过是去广平县揪了个曹观亭回来,怎就惊动了幽州刺史?又如此之快便查明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理了物证出来,并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这怕是有人于背后推动此事。
且多半有些身份。
“那日倒是遇着了一行人想拦路来着……”吉吉回忆着道:“是个萧姓的郎君,带着一群人马追来,后来问了几句,却又调头离去了。”
“萧姓郎君?”衡玉看向兄长:“阿兄可知幽州有值得一提的萧姓人家吗?”
“幽州……倒是一时记不起有这号人家。”吉南弦思忖了片刻,问吉吉:“那郎君多大年岁,是何模样?”
“二十出头的模样,很年轻。”吉吉认真地道:“且生得很好看呢!”


第009章 百无禁忌吉娘子
衡玉听得愈发好奇了。
年轻又好看的郎君……
“起初既是相拦,或是与苏娘子家中有些关系,只是苏娘子当下似乎也并不清楚——”她推测着道:“对方后来未再相拦,没准儿是看出了端倪,于是便转头去查了曹观亭?”
毕竟曹观亭是两头骗着,此前苏家也并不知情,使人相拦也是正常反应。
但这位郎君后面所为,却是叫人忍不住更加高看几眼了。
如此说来,这位郎君不单年轻又好看,还极明事理呢。
衡玉眼底有一丝笑意。
虽未曾谋面,也不知对方究竟是谁,但同明事理的聪明人打交道,总是叫人愉悦的。
吉南弦对妹妹的推测表示赞同:“应当是如此了。”
一家人未再深究此事,而是由孟老夫人带着去了祠堂上香。
衡玉手里牵着个脸颊圆嘟嘟的粉裙小姑娘,这是她阿兄嫂嫂的孩子阿姝,刚满三岁。
对了,她家嫂嫂肚子里如今又怀了个,月份小尚且不显——但有孕在身也不耽误嫂嫂撸袖子就是了。
衡玉几人朝着牌位跪下叩首。
吉南弦将擢升的圣旨高捧在手中:“孙儿定不忘祖父教诲,日后必尽力辅佐太子殿下,护江山社稷,施利民之举,开太平之道。”
衡玉跪在那里,望着祖父的牌位,眼底有些湿润。
自祠堂离开后,吉南弦慢后两步,道:“小玉儿,随我去书房说话。”
“阿兄可是有要事?”
外书房中,只兄妹二人对坐。
吉南弦看着妹妹,眼底透出郑重:“阿衡——”
衡玉怔了怔。
阿兄喊她阿衡而非小玉儿,只两种情形。
小时候,她每每听到兄长喊她阿衡,便知自己又犯错了。
待大些,遇到紧要严肃之事时,兄长也会喊阿衡。
现下看,像是后者。
果然——
“那刺青图纹之事,有线索了。”吉南弦压低了声音说道。
衡玉浑身绷紧,眼神巨变。
八年了……
终于有线索了!
八年实在太久了,但并不曾磨去她想要查清阿翁之死的决心。
她知道,当年阿翁拼死相护之际,喊出的那句“活着才能替阿翁报仇”,不过是为激她求生之言,但在她心里,这是她必不可能放弃之事。
幸而兄嫂和祖母一直信她,单凭着她画出来的一张图纹,便如大海捞针般暗中追查了整整四年。
“阿兄,线索出现在何处?”她连忙问。
“营洲——”
营洲?
衡玉眉心微拧。
北地。
那是晋王谋反之前的封地所在,而今坐镇之人,是赫赫有名的定北侯萧牧……
仕女图纱灯内,烛光闪烁跳跃了一瞬。
送走了苏莲娘之后的日子,与蒋媒官一同出入于各府邸的衡玉有些忙碌。
听闻今日是要去姜府,为姜家姑娘画像,衡玉颇为意外。
姜家只一位姑娘名唤姜雪昔,其父姜正辅如今任中书令,为中书省之首,位同前朝宰相——
然而姜姑娘自幼体弱多病,今已年过双十,议亲之事仍一直耽搁着。
此番她是第一次入姜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姜家姑娘。
九月初至,今日落了场雨,便添了两分凉意。衡玉提着画箱,罩了件丹色绣白鹤披风,随蒋媒官一同被请入了姜家姑娘的居院中。
由姜府的管事婆子引见罢,衡玉解下披风,于画案后坐下。
姜雪昔坐在梳背椅中,望着替她画像的少女——亭亭少女挽着双髻,纤纤皓腕执笔,螓首玉颈,浅青襦裙杏色薄衫,束着襻膊,面上此际满是认真之色。
“吉小娘子生得真好看,不愧为京师东西二市,五十四坊公认的第一美人儿。”姜雪昔含笑说道,声音是久病的虚弱缓慢。
衡玉笔下微顿,莞尔一笑。
不得不说,女孩子间拉近距离真的很简单。
谁不喜欢被夸赞呢。
“那是因为误传之人没见过世面,也怪姜姑娘轻易不出门,若世人瞧见了姜姑娘,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号自是与我无甚干系了。”
姜雪昔掩嘴笑了笑。
小姑娘长得甜,嘴巴也甜。
但她心中仍是认为,自己断是比不了的,因为吉小娘子好看的不仅是样貌。
自己当下所见,女孩子既熏得一身书香气,举止又落落大方不拘小节。
传闻中,这位小娘子在外流落数年归家后,踢蹴鞠打马球玩投壶,还养童养婿……咳,这个只是传闻,当然,纵然是真的,也是愈发叫她钦佩羡慕的存在——
总而言之,这位身为大盛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官衙女画师的吉小娘子,可谓是“百无禁忌”。
旁人指指点点,有不少难听之言传入她耳中,但她只一个想法——这样的女孩子也太潇洒了吧。
若可以的话,她当真也想这样活着。
随心所欲地活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雪昔眼神微黯,柔声道:“我常年抱病,形容难免衰颓,该是什么模样便画什么模样,吉小娘子不必费心于笔下。”
“岂会!姜姑娘纵是未施脂粉,也是灵秀无双,婉丽动人!”蒋媒官在旁笑着称赞道。
姜雪昔唇边笑意虚弱浅淡。
四目相对,衡玉会意而笑,应道:“姜姑娘放心。”
姜雪昔含笑轻轻颔首:“多谢。”
作画毕,衡玉抱着画卷,与蒋媒官一同离开了姜家姑娘的居院。
“大人,那二人应是官媒衙门里的人,奉旨前来替姑娘画像的……”
连通前院甬道的一侧小径旁,管事见自家郎主看着那两道身影,在旁恭声说道。
“那便是先生的孙女吗。”姜正辅望着少女背影,精光内敛的一双眼睛里看不出具体情绪。
先生?
是指晴寒先生吧?
管事反应过来,忙答道:“正是。”
姜正辅未再多言,静静站了片刻,复才离去。
管事在心底叹了口气。
但愿最终被选上的不会是自家姑娘,不说大人将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得,单说三年前郎君在营洲出事……有这些纠葛在,到时郎主怕是抗旨也是有可能的。
姜正辅不知是否亦在思量此事,眼底蓦地闪过一丝寒意,往外书房行去。
不多时,一只雪白的信鸽被一双大手从书房窗边放出,朝北面飞去。
“蒋姑姑,不知姜家要同哪家议亲?”马车内,衡玉随口问道。
姜姑娘看起来对此事并不热衷。
蒋媒官从她手中接过画卷,放进一侧的檀木箱中,其内满满当当盛满了画卷:“岂止是姜家啊,昨日去的兵部尚书府……还有前日崔侍郎家的两位千金画像,可都在这儿呢。”
衡玉愣住。
也就是说,这些画像竟是同样的去处?
“莫不是……圣人要选妃?”
虽之前并未听到风声,可如此门第的姑娘家任人挑选,她一时想不到其它可能。
“你这几日怎天天魂不守舍的……选什么妃呀?还不是因为那道烫手的圣谕!”
“圣谕?”


第010章 家花哪有野花香
“你这臭丫头果真是半点不关心我的死活啊!”
蒋媒官叫苦道:“你竟不知圣人下旨命我前去北地替那位萧侯爷说亲?谁不知这位将军此前数次婉拒圣人赐婚之意,这亲事又岂是那么容易说成的?想我堂堂京师第一媒,若是铩羽而归,且不论圣人怪罪与否,必是要沦为那些私媒们的笑柄!”
衡玉神色一振:“蒋姑姑说得可是营洲节度使、定北侯萧牧吗?”
“不是这尊大佛,还能是谁有如此大的面子?”
衡玉眼睛动了动。
这的确是一尊大佛。
北地与朝廷的关系向来微妙,此前晋王由北地起兵造反,这场兵乱使得大盛江山一度飘摇,直到三年前被这位萧将军平息——彼时边境异族虎视眈眈,多番趁虚而入,朝廷为安定局面,论功行赏之际便封萧牧为定北侯,任营洲节度使之职,一是铲除晋王余孽,二为应对异族侵扰。
如此方勉强有了边境的数年太平。
也因此,便是远在京师,她也总能听得到有关这位将军的传言。
抛开那些漂亮传奇的战绩不提,更有诸多稀奇古怪的说法……
此时马车正经过一座茶楼,楼内说书先生刚巧正说道——
“这位萧将军可谓英武不凡,诸位怕是要问,究竟不凡到何种程度呢?据说那是三头六臂,赤面金发,身阔如山,双目为炬!每日要食千斤粮,饮水需半河水!”
“不对,你前日分明还说八百斤!几日间,萧将军这饭量怎还涨了呢?”有严谨的听众提出异议。
说书先生面不改色:“萧将军前不久又打了胜仗,涨了功德,添了神力,饭量自然也要跟着涨!”
“原来如此……”
“有道理!”
“萧将军真乃神人也,这分明是活菩萨降世普度众生啊……只是萧将军究竟为何至今不肯娶妻呢?”
“这个嘛……”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自是天机不可泄露。”
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有人相视而笑,了然于心。
京城早就传遍了——萧将军好男风,帐中男宠无数!
当然,也有人坚信:“既是活菩萨在世,那便为普度众生而来!神仙又怎会留恋区区凡尘情爱呢?”
这些个版本衡玉都有所耳闻。
于是,脑子里时常会出现这位赤面金发的萧将军六臂各拥着一位如花似玉男宠的诡艳画面,有时又会蹦出一尊神色悲悯的佛子转世般的仙人端坐莲花台上诵经——
这跟着所听而来的胡思乱想只是一瞬,她很快问道:“蒋姑姑打算何日动身?”
“画像已大致搜集完备,两日后便要离京了。”
“我也想去!”
马车还在行驶着,眼睛亮亮的衡玉忽地起身,挪坐到蒋媒官身侧,挽住对方一只手臂,软声道:“蒋姑姑带上我吧,媒官出行,身边怎少得了画师呢?”
“你?你去作何?”蒋媒官不解地打量着小姑娘。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萧大将军,听闻这位萧将军乃战神转世,好武略,善骑射,从无败绩,我心中十分钦佩仰慕,早就想一睹真容了!”少女本就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此时亮晶晶的,满是向往。
看着春日花朵般俏丽的小姑娘,蒋媒官眼睛动了动。
此番圣人下旨,凡是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府中有年满十六未曾定亲的姑娘,皆要拟了画像带去北地……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丫头的兄长不久前刚升了五品官?
倒将这个漏下了!
因这位行事过分无拘无束,又曾有着流落在外的经历,亲事注定艰难,且永阳长公主府上又有一位备着的韶言郎君在,她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头痛糟心,时长日久之下便生出了将其忽略不计的习惯。
可定北侯府远在北地,武将人家一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万一……
毕竟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号可是响当当摆在这儿的!
比起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画像,自然是近在眼前的美人儿更动人……
至于这丫头的心思?已有了位貌美如花的童养婿?
一日名分未定,一日就做不得数,且家花哪有野花香,多浅显的道理啊!
这可是招好棋,说不定便能解了她的难题,帮她立下大功一件……
蒋媒官心思浮动,面上却不显:“那营洲候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纵是我答应了,你家中长辈与长公主殿下又岂能同意?”
平日胡闹些,那是在眼皮子底下,此去营洲千里远,怎能相提并论?
“蒋姑姑放心,我自有办法。”衡玉轻轻拍了两下胸口,笑眯眯地道。
“可只有两日的时间,过时不候。”蒋媒官悠悠吃了口茶。
“敌明我暗,独自出京太过可疑,或会招来麻烦……以画师身份随同蒋媒官一同前往,最是合适不过,待抵达营洲,行事也更加方便,不易引人注意。”
晚间,吉家外书房内,衡玉正同兄长商议着。
“阿兄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一直没说话的吉南弦点头:“办法不错。”
衡玉一喜。
却又听兄长道:“往后不许再提了。”
衡玉:……?
“阿兄——”
吉南弦制止了她再说下去:“你一个女儿家,我岂能放心叫你去犯险?”
“女儿家怎么了?”衡玉坚持道:“阿兄当知,你我皆姓吉,家中遇事只该思虑谁更适合,而非是以男女区分。更何况男子能做的,女子也同样能做,并且能做得更好——女子行事,比起男子,更不易惹人注意深究。”
世人看待女子多为轻视,这是不公之处,但若能利用得当,世人的偏见有时便是最好的掩护。
吉南弦正欲再说,忽听书房的门被推开:“我觉得小玉儿说得在理!”
看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妻子,吉南弦愕然了一瞬:“……瑶瑶,你怎还在外偷听?”
“一家人的事,怎能说是偷听呢?”喻氏理所应当地反问。
吉南弦刚要接话,话到嘴边忽地一顿。
宁玉扶着孟老夫人走了进来。
“……”吉南弦彻底沉默了。
起初瑶瑶刚嫁进来时,他还曾担心自家书香门第,会叫瑶瑶觉得束缚不自在,现下看来……
瑶瑶非但没有被束缚,甚至还和小玉儿联手倒过来将祖母都给带歪了!


第011章 永阳长公主
“就让阿衡去吧。”
孟老夫人坐了下来,仪态形容端庄,丝毫看不出刚干过偷听之事。
她对孙子说着话,视线却落在衡玉身上:“查旧事为轻,自身安危为重,这个道理,祖母相信阿衡最是明白不过。”
衡玉点头,笑着对兄长说道:“阿兄也该知晓,保命是我最擅长的,我最是怕死了。”
“呸呸呸,还没出门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宁玉连忙在妹妹身上拍了三下。
衡玉心虚地笑了笑,仍旧看着兄长。
对上那双笑眼,吉南弦眼眶忽然有些发涩。
什么擅长保命,说到底还不是流落在外的那四年间吃尽了苦头……
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私心里愈发不愿让妹妹涉险,他有的心思,祖母又岂会没有?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懂”字。
小玉儿对祖父之死的真相究竟执着到何种地步,同为家人,他们都懂。
他记得祖父曾说过,懂得和舍得,比自认为的爱护更重要。
但这尚且不足以让吉南弦动摇。
直到他的视线依次扫过笑盈盈的二妹,眼中含着劝说的大妹,慈祥的祖母,等着他回答的妻子,四人的身形在他眼中仿佛化为了四个大字——你,没,得,选。
这感觉仿佛纵然他不答应,也根本不会影响诸位英雄的决定……
“与其在这浪费口舌,逼得小玉儿去寻其它门路,倒不如早些答应,也好多替她铺一铺路呀!”喻氏出声催促丈夫。
吉南弦默然。
不答应便是逼得小玉儿去寻其它门路……
所以,他只有知情权和出谋权,至于决定权这种遥不可及的东西,跟他并无干系。
而那边,自家祖母已经带头叮嘱起了二妹,大妹则道营洲天寒地冻,说着就起身离开了书房,忙着赶做护膝披风等御寒物件儿去了——
妻子拿出了一封写给营洲故人的书信,递给了二妹。
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一个得知二妹要去营洲之事的吉南弦,只好怀着复杂的心情上了贼船,被迫加入了这场讨论。
一家人在书房中商议到深夜时分。
次日,吉南弦又与衡玉单独长谈,所提皆是营洲此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衡玉听着,认真记下。
兄妹二人长谈至正午时分,有下人来禀:“马尚书家的郎君让人带了位江湖郎中来,此时就在前厅,说是二姑娘托马郎君寻来的。”
吉南弦闻言看向妹妹。
“是有这回事。”衡玉起身来:“我去看看。”
“又是替殿下找的?”吉南弦问。
衡玉笑着点头:“我这便将人带去殿下那里。”
“去罢,你也该去同殿下辞别了。”吉南弦说着,又补了一句:“哦,还有韶言郎君。”
衡玉全当没听出兄长语气里的调侃,笑眯眯地道:“自当如此,阿兄,我且去了——”
说着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此处。
马车滚滚,很快来到了永阳长公主府。
青衣女使入得内室通禀:“殿下,吉小娘子来了。”
永阳长公主坐在临窗的榻上,膝上搭着薄毯正看书,闻言眼角眉梢露出温柔笑意,搁下书温声道:“快叫这猫儿进来。”
旁人家称小辈做猴儿,在永阳长公主处,衡玉向来是只猫儿。
这别称也是有些因由在的——
“殿下,我给您找了位擅治顽疾的大夫过来!”檀衣少女入得内室,拿献宝的语气说道。
“瞧,我家小猫又给我叼东西来了。”长公主满眼笑意。
一旁的掌事女官也笑了。
是,吉小娘子这只猫儿,三天两头便要叼了自认为的好东西给殿下,今日是江湖郎中,来日又不知从何处寻来偏方、灵药……
甭管有用没用,小孩子的心意总是叫人欣忭的。
“殿下,这是托了马家郎君寻来的,马尚书家大娘子的咳疾,便是这位大夫医好的,不如您也叫他把把脉可好?”衡玉来到榻边,绕到长公主身后,边帮她捏肩,边好声好语地商议道。
“你倒像是哄孩子吃药似得。”长公主笑着道:“既是你托人费心请来了,便看一看罢。”
掌事女官闻言便准那郎中入了内室。
“马家郎君?可是同你一起踢蹴鞠的那一个?”这间隙,长公主随口问着。
“正是。”
“我家猫儿还真是交游广阔。”
说话间,郎中近了跟前行礼,永阳长公主收了话音,微一颔首:“有劳了。”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郎中施礼罢,隔帕细细诊脉。
“大夫,如何?”
郎中斟酌着道:“殿下这皆是陈年旧疾,源头想必是年轻时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
掌事女官闻言多看了郎中一眼。
战场二字,于殿下而言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除了他们长公主府的人外,只怕大多人都已经要忘了殿下也是上过战场护过疆土,击退过异族的吧。
殿下病得太久了,以致外人只知长公主抱病体弱,却甚少有人记得这病是如何落下的。
“此乃病根源头所在。”郎中叹气道:“此等旧疾最忌讳的便是忧思多虑,心内郁结……”
永阳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苦笑,点头道:“大夫说得都在理。”
“可有医治之法?”衡玉在旁问道。
“各人体质不同,在下也只能开些调理的方子,却不敢夸口医治痊愈……”郎中的语气里并无太多把握。
“殿下,既是调理,左右于身子没有妨碍,您试一试可好?”衡玉劝说道。
殿下一身病痛,却不爱吃药。
“好,小玉儿说试,那便试一试。”永阳长公主笑意宠溺地点头。
衡玉便也露出笑意,转头对郎中道:“既如此,便劳大夫在京中多住些时日了。”
调理之法,不在一两日,后续还需根据个人情形来调整方子——替殿下寻医这些年来,她也算是懂些门道了。
郎中应下来,开了药方。掌事女官吩咐了人去抓药,又命人安置郎中住下。
“此番实则也是同殿下辞行来了。”衡玉依旧站在长公主身后替她揉肩。
“辞行?”长公主微微一怔:“是又要去何处?可是在官媒衙门里呆腻了?”
“岂会?您好不容易才将我塞进了官媒衙门,我自是要好好做事的……”女孩子拿向往新奇的语气说道:“正是要随官媒衙门里的蒋媒官出京办差,去营洲。”
“营洲!”一贯沉稳温和的长公主忽地转过身看她,难得正色道:“营洲那般不安定的地方,岂是你能去的?这蒋媒官,是如何做的事?怎能叫你一同前往?”


第012章 韶言郎君
“是我求着蒋媒官答应的……您不是也一向赞成我开眼界,长见识的吗?”
“这岂能一样。”长公主无奈叹气:“你家中已是答应了?”
衡玉笑笑点头:“是啊,我还同祖母和阿兄说,您也是答应了的。”
长公主嗔她一眼:“你倒贯会拿我做挡箭牌!”
见人有松口的迹象,衡玉便在榻中坐下,挽起长公主一只手臂,脑袋蹭在长公主肩上,一顿软磨硬泡。
“……去可以,身边一定要带足了人。”长公主戳了戳女孩子的额头,到底是妥协了。
“您放心,家中都安排妥当了。”
“其蓁——”长公主开口唤了女官。
“婢子在。”
“使人去备一辆马车,布置得舒适些,该带的都给她带上,要尽量细致。”
女官应下来。
衡玉开口要阻止:“殿下,不必如此麻烦——”
长公主打断她的话:“怎就不必?北地天寒地冻的,一路上有你苦头吃……开眼界也不一定非要吃苦才行。”
说着,摘下腰间玉牌,亲手系在少女身前:“这玉牌你也带着,这一路上,或能派上些用场也说不定……”
衡玉略略一惊:“这可是殿下的贴身之物……”
自她有记忆来,这玉牌便戴在殿下身上,真真是见玉牌如见永阳长公主。
“贴身之物又如何?我的不都是你的?”长公主捏了捏她的脸,道:“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若待你也抠抠搜搜的,等我老了动弹不得了,岂不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