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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望着那座灯火通亮的院子,又思及今日她面对齐娘子之事的坚持,萧牧身上的沉寂感不觉间褪了些去。
陪着衡玉刚回到侯府的吉吉,去了侯府的后厨房。
当下早过了用晚食的时辰,吉吉到时,厨房内只一道人影蹲在小炉子前。
“蒙校尉?”看着那道似乎有些垂头丧气的背影,吉吉开口试探问道。
蒙大柱连忙拿袖子抹了把脸,站起身转过来,扯出个笑意,略有些局促地道:“来拿吃食吗?怎不吩咐女使过来取?”
“不是,我来替我家姑娘熬一盅姜汤。”
“吉画师染风寒了?”
“这倒没有,我家姑娘有些旧疾,受不得寒,今日回来时吹了冷风,我便想着替姑娘煮碗姜汤暖一暖身子。”
蒙大柱点点头:“营洲城是这样的,入冬早且不提了,落日之后寒意尤甚,下回你们若回来得晚,定要备件更厚实的披风才行!”
说着,转身替吉吉找出了两大块老姜笑着递给她。
吉吉接过道了谢,见他身边的小炉子上瓷罐咕嘟嘟响,便随口问道:“蒙校尉在煎药?”
蒙大柱张了张嘴,连忙道:“对……是我自己的药!”
实则他是给将军熬的,但不能让人知道将军中毒之事。
可他又实在不擅撒谎,尤其被吉吉这般瞧着,就紧张地红了脸。
“蒙校尉,你的脸为何这般红?”吉吉十分不解。
第030章 忌日
“我……有吗?”蒙大柱结结巴巴地道:“可能,可能是炉火烤的!”
吉吉顺着他手指的炉子看去,又看一眼那药罐,不禁在心中“嘶”了一声——蒙校尉这般反应,莫非是……患有什么隐疾吗?
难道这就是蒙校尉不曾婚娶的原因所在?
蒙大柱不知为何面前的女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忽然有些怜悯,他有些笨拙地岔开话题问:“对了……你是叫吉吉对吧?”
吉吉点头,也不再提他煎药之事,道:“这是姑娘给我取的名呢,好听吧?”
说着,弯身去清洗姜块。
蒙大柱点头,咧嘴笑道:“好听。”
又问她:“你是自幼便在吉画师身边吗?”
“倒不算是,我并非是吉家的家生子,而是自由身。”吉吉洗干净了姜,拿到案板上切起来,边道:“我很小的时候遇到了拐子,是姑娘救了我,又费心帮我找到了原籍所在,但我父母家人都不在了……于是姑娘便将我留在了身边,从那之后,吉家就是我的家,姑娘就是我的家人了。”
蒙大柱没想到她有这般经历,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
但女孩子也并不需要他来安慰,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笑意:“我让姑娘重新给我取名,姑娘问我喜欢什么字,我便说喜欢吉家的吉,听起来就很吉利。姑娘怕一个不够,就一下赐了我两个!”
姑娘说,希望她日后一切吉祥如意。她想着,用这么吉利的名字呆在姑娘身边,说不定也能替姑娘驱散不祥呢。
见她笑,蒙大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吉吉将姜块放入罐中加了水,蒙大柱帮她端到炉上熬煮起来。
左右都要等着,二人便搬了小杌子,坐在炉子边闲聊起来。
“今日齐娘子之事,多亏了你。”吉吉愤愤又解气地道:“否则真要便宜了那张老二!”
蒙大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就是被骂了一句而已。
吉吉也想到这一点,看着他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她笑时露出一对虎牙,蒙大柱莫名不敢直视那双眼神,视线闪躲间落在她的手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吉吉,实则那日在府外第二次见到你,我便在想,能不能同你……”
吉吉听得笑意一凝。
再看他表情,她放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总不能是对她……二见倾心吧?!
女孩子年纪不大,却因经历丰富而懂得颇多。
然而懂归懂,无措也是真的。
很快,小姑娘的脸颊也被炉火“烤”红了。
她手指握在一起,有些紧张地问:“……什么?”
“能不能同你……掰个手腕啊?”蒙大柱看着她,鼓足勇气道:“我看你力气极大,便一直想同你比比!”
吉吉:“……”
见她表情异样,蒙大柱忙道:“可能有些冒昧了,你不想比也无妨……”
“谁说我不想比了?”吉吉回过神来,当即就开始撸袖子:“来!”
夜色中,透过窗棂可见二人在案板前掰手腕的身形。
两刻钟后,吉吉端着姜汤回来,衡玉裹着被子接过小丫头递来的汤碗时,问道:“手怎么这么红?可是烫着了?”
“不是,是和蒙校尉比掰手腕。”吉吉一脸神气:“五局,婢子都赢了,可是叫他服气了呢!”
衡玉听得笑了一声:“是,我家吉吉最厉害了。”
次日,是衡玉要随蒋媒官一同去蒙家的日子。
二人一早便准备妥当,行经前院时,恰遇到了也要出门的萧牧。
他今日着一身素白衣袍,外罩一件墨色披风,通身上下无半点纹饰,就连束发所用也是黑缎。
衡玉看在眼中,只觉得虽非寻常可见的素服,却也极像是要去祭奠何人。
再看他身侧跟着的王敬勇,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食盒——
“蒋媒官今日是要去蒙家吗?”萧牧问。
“正是,既是将军的吩咐,我又怎敢怠慢呢!”蒋媒官笑得极殷勤。
“那便有劳了,若亲事说成,萧某必予重谢。”
蒋媒官一听笑意愈发浓盛,客套一番后,又笑着目送萧牧走远,复才对衡玉低声道:“如今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要替部下促成亲事的……”
衡玉赞成地点头。
是啊,这样惜字如金的一个人,如此特意叮嘱,可见的确重视。
这位将军大人不仅心系民生,更是一位好主帅。
不过,今日是谁的忌日吗?
侯府内其他人对此似乎并无准备。
大门外,萧牧上了马,带着王敬勇一路出了城,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打开食盒,萧牧蹲身下来,亲手将带来的瓜果点心摆在那座墓碑前。
奇怪的是,其上并无碑文。
萧牧自王敬勇手中接过酒坛,拔下酒塞,缓缓倒了半坛在墓碑前,而后冲着墓碑扬了扬酒坛,仰脸喝了一大口。
千秋醉入口辛烈,让他微微咬了咬牙。
“又一年了。”
他像是在和墓碑的主人对话,眼神有些悠远,似透过那冰冷的墓碑看到了诸多旧时画面。
回应他的只有山风拂动枯草的声音。
同一刻,蒋媒官和衡玉正坐在蒙家前堂内,同一名妇人说着话。
妇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一张荣长脸,抹了桂花油的发髻梳得油亮,簪一对金镶玉钗,显是特意打扮过,很是重视此番蒋媒官前来。
这正是蒙母,单氏。
“还要劳烦二位随我移步去东院,见一见大柱的大伯母。”单氏客气地解释道:“大嫂她身子不好,今日天寒未能起身……故而只能劳二位前去一叙。”
又看向一旁的蒙大柱,笑着道:“大柱的亲事,势必也是要同他大伯母商议的。”
蒋媒官未觉有异,都是家中长辈,亲近些的帮着把关亲事,再是正常不过。
于是笑着应下:“应当的,何谈劳烦!既如此,便请娘子前头带路吧。”
“是,二位随我来,这边请。”单氏笑着在前引路,几人出了前堂。
蒙大柱跟在后面,微微低着头。
吉吉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亲这样的喜事,蒙校尉怎看起来并不高兴?
第031章 兼祧
莫非是在担心隐疾无法医治?
她倒知道些偏方,兴许对症,只是这种事要怎么开口呢?
热心的小丫头胡思乱想间,东院很快便要到了。
从院子的布局来看,这所谓东院,实则是另一户人家,只是两家之间有着一座互通的月洞门。
兄弟两家,紧挨着建宅是常有之事,这道门开在此处,可见兄弟妯娌之间感情甚好。
衡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下,在心中默默分析着。
“贵宅可当真气派!”蒋媒官边走边夸赞着。
“哪里!”单氏连忙摆手,笑着道:“您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什么大宅子没见过?不过图个遮风避雨罢了!”
媒人的嘴自然不止是吃饭用的,蒋媒官口中夸得天花乱坠,单氏嘴上一边说着“您就别拿我打趣了”,一边又口是心非地扶了扶发髻边的金钗。
衡玉看在眼中,微微笑了笑。
她并不觉得单氏浅薄好笑,为了给孩子说门好亲事,谁都想让家中看起来更体面些,只要不欺瞒撒谎,这些小心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穿过月洞门,又走过一道垂花门,蒙家大太太所在的内院便在眼前了。
相比尚能看出商贾之家气息的西院,此处更为雅致一些,院中设有假山荷塘,小径旁一株老梅树静静地在风中伫立。
梅树下,一名头发花白的仆人正弯身清理秋日枯草。
此时一名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孩子端着朱漆托盘走过小径,脚下不知怎地一滑,身形往前一倾,托盘离手,其上的药碗眼看就飞了出去——
正当这时,那清理枯草的仆人猛一抬眼,起身之际眼疾手快竟将拿药碗稳稳接住,一滴都未曾洒落。
吉吉看得面色惊叹。
好快的身手!
衡玉看清了那仆从的样貌,眼神不禁微变。
“多亏了平叔,不然大娘子吃药的时辰便要耽搁了……”那丫鬟松了口气,朝老仆道谢。
老仆没说话,转过身继续清理杂草。
单氏等人经过他身侧时,他亦只是起身垂首立在一侧,并不多言。
“今日风大,平叔就别收拾这些了。”蒙大柱说道。
老仆只道:“无妨。”
众人似乎也都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和固执,并不多说什么。
似察觉到衡玉投来的视线,他微微抬起眼,与衡玉对视了一瞬。
衡玉平静地回过头,随着蒋媒官一同步上石阶,穿过前堂,进了内室。
“家中有贵客至,我未能相迎不提,还要劳贵客屈尊来此,实在是失礼。到底是这身子不争气,叫二位见笑了……”妇人靠在床头,神色歉然。
衡玉看去,只见其约四十多岁的模样,虽在病中,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靠在迎枕上的上半身亦是笔直得体,面上仍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她并无什么严肃的神态,甚至还带着得体笑意,但仍能叫人察觉到,这是个要强之人。
见她朝自己望来,衡玉含笑道:“大娘子言重了,此乃冰人分内之事。”
“没错。”蒋媒官笑着道:“娘子不必介怀,待蒙校尉亲事得定,喜气一冲,您这病也就好了!”
“正是这个道理!”单氏一边招呼着蒋媒官和衡玉落座,自己也在大嫂温氏床边坐下:“蒋媒官和吉画师都是京师来的贵人,此番若非是萧将军操心大柱的亲事,咱们蒙家是如何也沾不上这光的……这些是蒋媒官带来的画像,皆是营洲城里的适龄姑娘,大嫂,咱们一起瞧瞧!”
又满脸笑意地道:“大嫂挑一个,我来挑一个!”
蒋媒官不觉有异,笑着点头:“是,是该多相看相看的,挑一个最合眼缘的!”
单氏笑意愈盛:“横竖是要娶两房儿媳的,这亲事既是要办,还是一同办了的好,只是要劳蒋媒官多费心了!”
蒋媒官这下愣住了:“两房儿媳?”
她来之前也大致了解过了,蒙家大房也就是这位大娘子早年丧夫,膝下并无子嗣,二房也只蒙大柱一个儿子而已——何来的两房儿媳之说?
单氏也是一怔,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儿子:“大柱,莫非你不曾同蒋媒官说明此事?”
蒙大柱闻言脸色不自在起来:“没……”
“你这孩子,如此紧要之事怎也能忘了!”单氏瞪了儿子一眼,转头对蒋媒官笑着解释道:“蒋媒官有所不知,大柱自生下起,他父亲便去衙门立下了兼祧文书,他肩上担着两房香火,日后是要娶两房正妻的。”
蒋媒官恍然:“原是如此……”
衡玉有些意外——大盛严禁重婚之举,只一种情形下有例外,那便是兼祧。
此举多出现于同族之内,其中一房断了所谓香火传承,便由其兄弟之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只需前往官府立下文书为凭,便可迎娶两房妻室。
吉吉终日跟在衡玉身侧出入官媒衙门,自也懂得何为兼祧,一时颇为吃惊地看向蒙大柱。
他竟是要娶两个媳妇的吗?
若娶罢媳妇还要纳妾……天爷,那得多少个!
若是如此,那是少不得要吃药调理的……
被吉吉如此看着,蒙大柱脸色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在军营中,大家总爱拿兼祧之事调侃他,说他好福气,可他却只有不自在。
单氏和温氏看着画像,同蒋媒官和衡玉说着话,蒙大柱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蒙母问得紧了,他便答一句“娘和伯母做主便是”。
“不着急,不着急。”蒋媒官笑着说道:“今日只是来贵府同二位娘子说说闲话,良人册中还有好些合适的人家,咱们慢慢相看。”
兼祧的亲事总归不同寻常,她此前不知此事,如今知晓了,那姑娘家的标准少不得要再往下降一降——但凡是门当户对的,怕是没几个人愿意让闺女嫁来做兼祧妇,与人同起同坐,同享一位丈夫。
蒙母心思简单,拿着一位姑娘的画像正欲再说时,却被温氏握住了手腕,在前面讲道:“那就有劳蒋媒官继续费心了。”
说着,示意丫头取了准备好的荷包,递到蒋媒官面前,蒋媒官假意推辞一番后,便也笑着收下了。
“此前不知吉画师竟是位小娘子,少不得要另备一份更妥帖的见面礼。”温氏笑着对衡玉道:“失礼之处,还请吉画师勿怪。”
衡玉并不在意这些,只笑着道:“温大娘子不必如此客气。”
余下便是些寒暄了,衡玉起身之际,看了一眼窗边挂着的褪了色的小兔子纸鸢,只觉有些奇怪。
实际上,据她观察,房中奇怪的不止这一处。
第032章 萧将军的白月光(给盟主渃清涵的加更)
比如梳妆台处最显眼的是一只坠着平安锁的赤金璎珞,以及小机关鸟,拨浪鼓,显然皆是些婴童之物。
离开时,她特意看了一眼院中那株梅树下的方向,只是已不见了那老仆的身影。
单氏热情无比地将她们送出蒙家,蒙大柱也借口将军有差事需要他办,随衡玉一同回了定北侯府。
衡玉在侯府门前下车,与蒙大柱一同走进府内之际,似随口般问道:“今日在温大娘子房中瞧见了许多孩童之物,蒙校尉可是另有幼弟幼妹?之前倒未听蒙校尉提起过。”
蒙大柱摇摇头,语气有些复杂:“那些是我阿姐的东西。”
“阿姐?”
“是我大伯父和大伯母唯一的孩子。”蒙大柱说起此事,声音低落:“只是两岁时不慎走丢了,我便也从未见过她。我大伯父正因遭此打击,才触动旧疾离世,大伯母的身子也慢慢垮下了……”
而他恰就是那一年出生的,所以父亲在大伯父灵前许诺,日后让他兼祧两房承继大伯父香火,也是为了给大伯母一个支撑下去的希望。
大伯父和大伯母的经历,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而父亲,也并不在意坊间议论。
衡玉没想到温大娘子竟还有这样的遭遇,一时心情也随之发沉。
骨肉分离,流落在外……这些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因此更加感同身受。
她真心地道:“温大娘子当真不容易。”
同年丧夫丢女,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是,但大伯母心性坚韧,这些年虽是身体不好,家中铺子里的生意账目却皆是她在掌管着。阿爹说,这是为了让大伯母有事可做。还说营洲多动荡,若无大伯母在,家里的生意支撑不到今日。”蒙大柱语气里有钦佩,也有些愧对:“这近二十年来,大伯母从未放弃过要寻找阿姐下落的念头,平叔为此也一直四处打听找寻,但毫无线索。”
他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平叔?”衡玉脚下慢了些,试探道:“就是今日温大娘子院中的那位吗?他似乎有功夫在身。”
她自然知道,那人叫程平,正是她此番来营洲要查的人。
“没错,我的功夫便是平叔教的。”
衡玉:“身处商户之家,有此身手倒是少见——”
“平叔本不是我们蒙家的家仆,但自我记事起,他便在家中了。听我爹说,他是许多年前随我大伯父一同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好友,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因家中没了亲人,便暂时留在了我家中。后来大伯父离世,我爹娘给了他一笔银子,依他的身手本领,另谋去处不是难事,但他坚持要留下,虽不说缘故,却也看得出是为了替大伯母找回我阿姐。”
衡玉听得有些意外。
照此说来,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而据她今日所见,如蒙家这样简单的寻常人家,也实在同她记忆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扯不上太多关连。
可顾姐姐给的线索不会错……
所以,即便蒙家没有问题,这位平叔身上一定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别灰心,你阿姐说不定就在某处过得很好,在等着你们找她回家。”衡玉最后宽慰道。
“没错,说不准就能同我当年遇到姑娘一样,也遇到贵人相助呢。”吉吉道:“只要有缘分,总还会重逢的!”
蒙大柱看向眼睛亮亮的女孩子,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也露出笑意点头:“若是能将阿姐找回来,大伯母的心结得解,病也就能好了!”
蒙大柱怀揣希望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回身看去,连忙行礼:“将军回来了!”
每年的这一日,将军都要去城外祭祀。
看着走来的萧牧,衡玉和蒋媒官也施了礼。
衡玉嗅到了面前之人身上的酒气——是悼祭时喝了酒吗?
萧牧微一颔首,视线不着痕迹落在衡玉身上一瞬,随看向蒙大柱:“大柱随我去书房。”
“是。”蒙大柱应下,不忘转头同衡玉道:“吉画师,我先去了。”
话是对衡玉说的,却又下意识地笑着看了吉吉一眼。
吉吉朝他点点头:“蒙校尉去吧。”
蒙大柱这才转身。
“大柱,你同京中的人来往多留个心眼。”路上,王敬勇正色提醒了一句。
“吉画师就是问了些我的家事,有关军中和将军的,我定守口如瓶的!”蒙大柱保证道。
旋即,看了眼自家将军的背影,挠挠头,又低声道:“将军,实则属下觉得吉画师不像是坏人,能对齐娘子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又岂会是……”
当然了,吉吉也不像!
“你怎知她不是演的?万一是使计想骗取将军信任呢?”王敬勇一脸防备,说着就下意识攥拳:“这两年来什么手段没见过。”
“没人说过她是坏人——”走在前面的萧牧不置可否地说道。
蒙大柱还欲再说,只听自家将军问道:“说亲之事可还顺利?”
听得这突转的话题,蒙大柱愣了愣,才答道:“回将军,还算顺利……”
萧牧便“嗯”了一声。
“将军……”蒙大柱又追近一步,不确定地问:“将军当真是想让蒋媒官替属下们说亲吗?”
听他这般问,王敬勇也看向自家将军。
难道这不是拿来拖延蒋媒官的说辞吗?
“你们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王敬勇听得脸色几变——成家?那东西是会耽误建功立业的吧?
蒙大柱则欲言又止。
萧牧未回头看下属们的神情,走进书房内,交待起了正事。
当晚,抓着把瓜子同侯府的下人们唠了大半日的蒋媒官收获颇丰:“……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原来今日这萧侯爷亲自去祭奠的,乃是他的心上人!”
没人不喜欢听八卦,衡玉也不例外,推了盏茶给蒋媒官,催促道:“蒋姑姑展开说说啊——”
“说是同萧侯爷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姑娘……虽去世多年,侯爷仍不曾忘怀,每年忌日都会前去祭奠!”蒋媒官拿“破案了”的神态道:“难怪这般年纪不愿成亲,原来根源在这儿!”
衡玉点头:“萧将军竟还是个如此专情之人,真是难得。”
“这样的男子重情重义,最是靠得住的。”蒋媒官话锋一转,道:“一旦入了他的眼,便不必担心他会移情她人……这样的人拿来做夫君,多踏实呀,简直是居家必备之首选!”
第033章 上天的垂爱
衡玉只当她还在思索替萧牧说亲之事,跟着分析道:“可这等心里藏了人的,旁人再想入他的眼,想来也实在是难事。”
“这也得分人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蒋媒官看一眼纱灯下的少女,心中颇有成算。
她可是听说了的——昨日二人一同帮着那位齐娘子义绝之事……
不过这丫头劝分不劝和的本领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但凡是她经手了的,不是和离便是义绝,走到哪儿分到哪儿……怕不是她们冰人的天生克星?
偏这克星,如今是她手中的底牌,且还得好生哄着伺候着才行。
蒋媒官自觉忍辱负重,笑着递给衡玉一只冬枣儿。
衡玉嚼着又甜又脆的冬枣,心思却飘远了。
她在想着程平之事。
线索就在眼前,她纵然恨不能立即查问清楚,却也时刻谨记着离京前与家人的约定——不知对方底细之前,一切还需谨慎为上,不可操之过急。
两日后的晨早,萧夫人带着衡玉去了此前女使提及的苗记包子铺。
这次萧牧倒是不在。
衡玉想着,不知他是忙于公务,还是防着她这个女奸细,或是惧于她的那声“景时哥哥”。
不过萧牧虽是不在,却瞧见了他身边的那位柳主薄。
“婢子就说吧,柳主薄几乎是日日都来的,可见这家的包子实在不错。”春卷在旁说道。
她们坐在铺子里,而柳荀随意地在铺子外搭着的桌边就坐了下来,并未看到她们。
因有衡玉在,萧夫人便也未使人上前邀柳荀共用早食。
“哟,柳先生来了啊。”包子铺的女掌柜苗娘子上前招呼着,笑着问:“还是和往常一样?”
柳荀含笑点头:“正是,有劳苗娘子了。”
读书人总是这样文绉绉的客气,苗娘子习以为常地笑笑,转身从蒸笼里拣出一盘热腾暄软的包子,动作麻利地送到他桌上。
柳荀看了一眼包子,正要说些什么,抬头却见苗娘子已经忙着招呼别的食客去了。
柳荀拿起筷子,夹了只包子,口中低低吟道:“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柳先生对着只包子吟什么呢……”春卷看在眼中,好奇地道。
绿蜡:“这有甚奇怪的,柳先生便是吃一口茶、对着只蚊子,都能吟上许久呢。”
“这倒也是……”
对着只蚊子也能吟上一首的柳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盘包子。
见苗娘子忙得脚不沾地,他将一串铜钱放在了饭桌上。
“柳先生慢走!”苗娘子被逃饭钱的食客逼出了一双目观八方的好眼力,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冲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