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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此番南行,便是去寻找那位隐士的?”李兴面无表情地问。
“是的。前几次实际上也是,只是因为害怕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我没有让诸位知晓。然而,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大概是航行得不够远的缘故吧。我已年迈了,时不我待,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下西洋了。所以,是把一切向大家说明的时候了,而我们需要航行到更远的海域。”
“那么,那位隐士有什么特点呢?”王景弘皱着眉问。
“跟我们一样,是一位向海而生之人。”
见大家疑虑尚存,郑和从帐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将它缓缓打开,从中捧出一个婴儿脑袋大小的圆球。
五、神奇海图
“这便是那回回人马赛义赠予我的。这本是那西方异人也速留给他父亲的信物。你们看一看便可知道,世上的确存有神机,因此预言也不敢不信。”郑和郑重地说。
大家凑上去细看,便被那东西迷住了。圆球漆黑而不透亮,从表面什么也看不出来。但郑和用手轻轻一触,它便倏然通体放光了,球面上透彻地显示出清晰的海陆布局。原来,竟是一幅画在球体上的海图!之前,中国人还没有见过任何地图是以三维方式呈现的。乍看上去,它与郑和船队长期使用的纸质平面海图并无大的不同,但细看之下,却知很有差异。
首先,绘图方式就完全两样,此图描绘的陆地与海洋,形状要具体得多,就连一些最小的细节,也绘得一清二楚,而不像国内习见的海图只是画了个粗略轮廓。船队经过的那些国家,图上也一一标出,但不少国名的叫法,却与大家习惯的不同,特别是在离开卜剌哇向南航行之后,地名就更怪异了,有的名称,大家连发音都不会。这图绘在这么一个球体上面,颇不寻常,摸上去如若陶瓷,又比陶瓷轻薄,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金属,莹白又宛如水晶,手掌抚于其上,感觉到球体似在微微颤动,如有虫蚁循球胆内壁爬行,球囊中仿佛藏有机芯。这东西一看便知不是这个世界之物。
更奇异的还在以下一点。海图上明白无误地显示出船队已然航行过的地方,然而在尚未去到之处,竟是一片空白。这样的空白处,主要集中在海图的西半球,占据了全图二分之一左右的地域。隐士便藏身于此吗?这海图还显示出,至少就目前来看,中国并不居于世界的中心!图上最后一个地标,便是船队刚刚经过的所谓“好望角”。的确,在图上,看到了这个用既非小篆亦非行书写出的地名。总之,海图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远未完成的作品,它尚处于不断的绘制之中。只是,是谁在做这件工作呢?另外,从海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离开卜刺哇后,船队一直在沿着一个叫做“阿非利加”的大陆之东岸南行,现在折返来到该大陆的西面,正在向北前进。好望角,的确是转折的要点。
“一路上,我仔细观查了这图的生成。像这好望角,图面上昨天还没有,但是随着我们航线的延伸,竞自动在球体上显示出来。否则,我哪知好望角的名字?好像虚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描画。这事闻所未闻,正应了一句话:地图使过去和未来显形。”郑和说着话,眉头一忽儿皱拢,一忽儿松开,仿佛来到人生抉择的重大关头。
海图竟然显示出如此广大的未知地域,这才真正让人兴奋而害怕。林观想,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促使三宝太监作出决断,无论前途是多么不肯定,也要将航行进行到底吧?等大功告成,隐士浮出,海图就将全然尽显,那时中国终究还将居于世界的中心。
林观宁愿相信,在寻找隐士之外,这才是航行所要求证的惟一事情。
自然地,任何一种地图本身都不会成长和发展,这才是人所共知的常理。因此,对于这种随现实演进并会自动发出荧光的三维怪图,习惯了二维世界的入们均感阴风惨惨,一片毛骨悚然,并不认为便是神助,而觉得与妖术有关,却又不敢当着郑和说破。就林观而言,一时间,他还难以搞清这样一种关系:世界是因图而存在,还是正好相反。他第一次去思考一种可能:船队七下西洋,原本受着平行世界中神秘力量的支使,而与皇帝的圣旨以及郑和的意志统统无关。这种想法把他吓了一跳。
这一夜,看过海图的人都没有睡好觉。
然而,到了次日,奇怪的是,大部分人却恢复了神清气爽,像在睡梦中被置换了一副脑子和身躯。
历史翻过了新的一页。
船队有了新的使命。不再是向沿途的土人赠送几匹绸缎,不再是捎带几个亲王回国朝贡,也不再是捕获几头珍稀动物让皇帝看个开心。航行有了更重要的目标。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大家只能接受现实。林观想,这其实是缘于中国人惯于服从的禀性,还是变化造成的必然结果呢?
此时船队已齐齐折向北方。天高云淡,风平浪静,然而阿非利加大陆却荒凉晦暗,阴森莫测,环形山群涌而出,一如地外行星景色。岸势时而高峻,时而平缓,怪树飞峙,异兽盘踞。绿色瀑布当空飞泻,黑色云彩接地奔驰。土质虽极肥沃,却无开垦痕迹。
在如此蛮荒之地,哪里又有期待中的勤王者呢
整个舰队,笼罩在郁闷的气氛中。
直到这个时候,林观才意识到,郑和要下定远航的决心,是多么的不容易!
六、奇人异事
就这样,船队向北日夜兼程,期望着早一天到达勤王者的乐土。又经过一段时间的孤寂航行,一天,终于见到了人迹。忽然现身的人们,划行着状若滑犁的独木舟,春耕一般在水田似的洋面上自由穿行。
居然,这里也有人类啊!
难道,这便是预言中的向海而坐之人吗?林观心中充满了期待。
远远看见,这些异域之人生得一团漆黑,如同刚刚出炉的煤球。他们像猩猩一样孔武有力,除了武器和船只太差劲以外,却有了几分隐士的气象。
郑和知道,他们是布莱克人,便不敢怠慢,赶紧派出战船,向他们包抄过去。然而,他们却灵巧地逃脱了,并海燕一般向陆岸疾驰。远道而来的大明水手紧逐不舍,这时看到岸上骤然冒出更多的布莱克人,见了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便吹响叶笛,在沙滩上站成高粱般的一队。
朱真指挥使把船只分成五路纵队,在不同的地点强行登陆,然后包围了他们。这时中国人发现,布莱克人并不想战斗,只是害羞地看着远方来客。这些人都一丝不挂,使文明的中国人感到难堪。言语不通,土著们只是友好地微笑着,并把手上和脖上戴着的贝制饰物——看上去像是他们最珍贵的财富——赠予登陆者。
然后,他们兴奋地带领中国人去到一个地方。却见那里耸立着几十尊两三人高的石像,齐齐地面朝大海,若有所盼,若有所思。黑人们比划着大声嚷嚷,指指中国人,又指指石像,最后一齐跪下,朝大明水手膜拜起来,好像中国人是外太空来的神使。
大家忙仔细观察那石像,感到其形象与布莱克人颇有不同,难道这便是神秘世界的隐士么?不知怎么搞的,倒有些像是中国人,其中一位老者,竞仿佛与郑和是从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
就在大家暗暗吃惊的时刻,忽然听见一个军士大叫一声,半截身子消失在空中,而整个人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去似的,很快就隐没了。这时,那些布莱克人的脸上纷纷露出诡笑。众人心下害怕,发一声喊,撒腿便跑,撤回了大船。船队立即启航,驶离了这个闹鬼的地域。郑和听了汇报,一言不发。
仅仅是闹鬼吗?如果是闹鬼,则此地的鬼似也与中国的不同。
《山海经》的真实性有待进一步考证。
大家努力忘掉这事。船队继续北行。不久,又发现了船只。是一只漂浮着的小船,船头像是有人。渐渐近了才看清,船头站着的,是一个死去的年轻女人。不,不是站着的,而是被一根尖木钉在船上的,尖木固定在甲板上,从死人的肛门插入,穿过肚腹,从口中刺出来。死人面目狰狞,显然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看那人的模样,竟是中国人!
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呢?
郑和要求保持一级戒备。船队在惊疑中继续开进。不久便发现一行三十六艘的大型楼船,在洋面上威风八面地巡游,气势汹汹地阻挡了郑和的航路。一路上,还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的船队。这样的气势,这样的不讲道理,不禁令人想到,这或许正是不可一世的勤王之师?连郑和都看得入迷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打头那艘大船上火光闪闪,雷声隆隆,竞向大明船队连发数炮。猝不及防,一艘马船竞被打中,燃起几股火苗。朱真指挥使急忙组织还击。经过一场激烈海战,终于击溃敌人,并俘获其首领。而郑和方面也有五艘战舰丧失了续航能力。这是前所未有的损失。
终于搞清楚了,遭遇的是一群海盗。而这盗贼的首领,竟是广东番禺人陈永。他是怎么来到如此遥远的海域的?他怎么能够组织起如此庞大的舰队?他凭借什么在新世界生活?这都大大超出了郑和的想像。郑和说,向南行,向未知世界行,但是这边却早有了厉害的中国人,盘踞在异域大海上,经营着庞杂的全新事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郑和对被活捉的海盗头目陈永说:“以前我也遇到过海盗,却没见过像你这么嚣张的。”
那家伙头缠一条醒目的红布,不服气地别转头,像守望自己的家园一样,笑嘻嘻地眯缝着眼睛去看蓝色大海。那大海的确与中国的近海不同。
郑和又说:“盗亦有道。说实话,你们是不是那未来的勤王人?”
陈永说:“你想错啦。我们恨死了大明,才逃得如此之远的。”
“大明对你们怎么啦?”
“大明对我们怎么啦?难道你不知么,四海已全是逃难逃出的中国人,都像我一样,成了大明的叛逆者。你所维系的江山,离垮掉没有多少时间啦。”
郑和眉心一跳,想到了三十年前发生的那场全国剧变,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建文帝,想到了成祖刀下的血流成河。但郑和毕竟是郑和,他不动声色地说:“就你所知,海外有多少中国人?”
陈永说了一个数目,令大家大吃一惊,因为全国的户籍数加在一起,还没有这么多。
海盗说的这种情况,林观以前并不知道。
他想,难道在中国之外,如今还出现了另一个中国?哪个中国才居于世界的中心?多么让人感到羞耻啊,多么让人感到愤怒啊,这怎么能够允许!热血冲进了林观的脑子,他恨不得把达些海盗撕个粉碎。但总之有一点是清楚的:国内正歌舞升平,而海外已危机四伏。远在宫中的皇帝,对此一无所知。或许,这正证明了七下西洋、前往西方寻找隐士的必要性?
郑和下令把海盗通通砍头。头砍了下来,一个个还狂喷着血沫便被抛进了海里,水手们就像要急着扔掉某种烫手之物。一串串头颅在波涛间起伏,比演木偶戏还要灵动逼真。鲨鱼的尖鳍已在不远处起伏。忽然,一个浪头打来,海盗头目陈永的三角形脑袋,唰地跃入半空,牛眼大的双目哗啦一声圆睁开来,目光炯炯直射几丈外的宝船。郑和面色骤变,疾速往边上一闪身,两个水手却被这目光霎地击中,像是被一把索命钩钩住,骇人地大叫一声,身不由己从甲板上跌入水中。
郑和紧紧闭上眼睛。
过了半天,三宝太监才微启双目,缓缓对大家说:“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陈永刚才说的话,你们看到的事情,回国后不许传述。”
海盗留下一块叫做“尸虺”的黑色石头。郑和把它收进舱中。
恐慌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由金碧峰主持,众水手面对天妃娘娘作了一番祷告,船队又继续北行。
不久,船队驶入一片赤红的海域,却不是海盗鲜血染成。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关于红色海洋的预言。就在这时,船上的左撇子水手,忽然觉得手不听使唤了,急需改用右手;而惯使右手的人们一下子都觉得左手更加好用。让人害怕的事情还有:许多人都说,感到心脏似平在右胸腔里跳动!在这样的恐怖气氛中,船队驶了一天一夜,才驶出这片红色的不祥之海。此时,大家的身体才恢复了正常。然而,却有几人害了疯病,称在睡梦中被带人一个赤潮弥漫的广场,在那里被臂戴红色袖标的神灵开胸剖腹!
七、三桅船和番人
以上便是郑和船队在寻找隐士途中遭遇的奇人异事,其详情可见林观的航海记录。在分外陌生的大洋上,水手们与前所未闻的异端狭路相逢,却无法逃匿和躲避。如果仅仅是呆在太平盛世的国内,又怎能知晓外部世界竞如此凶险呢?所以这是一种极其重要的人生体验,历史的财富也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渐渐累积而成。
不觉间,一年过去了,仍没有找到向往中的隐士。在这关键的时刻,三宝太监终于病倒了。他发着高烧,不吃不喝,状况使人忧虑。
林观怀疑,这与其说是身体上的不适,不如说是精神上的疾患。七下西洋累积的焦虑一下子都爆发出来。是的,没有人知道,郑和究竟承受了多么大的心理压力,而这长期也没有人替他分担。这么多年来,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光彩夺目、沐尽皇恩的航海英雄。所有的国家都向他进贡。但在远离中国的海域,他实际上是那么的无助。许多事情都可以猖狂地侵袭和辱夺他,而在他死后,他还要承受后人的批评:为什么不去发现新大陆呢?林观不禁发自内心地同情起三宝太监来。
船队减慢了航速。寻找勤王者的目标似乎变得遥遥无望,而船队可能遭遇的危险,却都近在眼前。副使王景弘于是提出,为了三宝太监的身体健康和船队的安全,应该考虑尽快返航。这个提议得到许多人的支持,因为两万七千名水手已经精疲力竭,思家之情也愈发浓重。除了朝廷栋梁之臣,普通人谁能真的顾虑国家会否在明天倾覆呢?
“如果当初在卜刺哇便打回头,就不会遇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了。隐士只跟皇帝有关,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原本不过是种田打鱼人,换了谁当皇帝也不过还是种田打鱼。”这是不少人的真实想法。
这个时候,只有那来历不明的奇怪海图仍在不懈地自行添加内容。一个岛屿也好,一段海岸也罢,昨天还没有,今天就出现了,在船队中制造着悬念,形成对郑和理念的支撑。这球体像是一个生命体,一天天成长起来,变得丰满,而随之消逝的,正是两万七千人的短暂生命。随着时间被空间置换,不少人已视这圆球为妖邪异物。它主宰航行的欲望,分明比水手们返乡的意愿更加强烈。因为它是放置在郑和舱室中的,许多人便想,三宝太监大概是被它所控制了吧?
又一次,王景弘当面向郑和提出返航的建议。郑和沉默不语。王景弘规劝道:“我国三十年前已完成了统一,最近又实现了宏伟的迁都,难道就一定要在海外寻找隐士吗?也许,在国内也有着许多英雄人物哩,只是他们每每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们却从来没有认出他们。”
郑和说:“你说的正是实情。在国内,我们不可能认出他们。在那种环境下——你是知道的。他们注定了一生只能做木匠、泥瓦工和柴夫。所以才要到海外去寻找。”
王景弘愣住了,无话可说。
船队继续北上。一天,忽然传来战船的报告,说前方发现了新的岛屿。听到这个消息,郑和生生从病榻上支起身子。大呼要亲眼去看视。人们手忙脚乱扶他来到上甲板。这里有四层楼高。视茫茫,发苍苍,伫立在十丈鹅黄帅旗下,三宝太监手搭凉棚远远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清。他枯木般迎风站了半天,两眼却发射出近来少有的灼灼亮光。一会儿后,他佝偻着回到舱室,查看了海图,见球面上正在显示出“马德拉群岛”的奇怪文字和图形。
“不过是几个破岛。”王景弘有些气急败坏了。
郑和摇摇头,身体电击般颤抖,眼光已然明亮得犹如氢火。他说:“我们已进入了怀特人的领域。"
这时,海图配合着三宝太监的眼神,猛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照遍了整个世界。王景弘"咦"地怪叫一声。
传来的消息是:先遣船在马德拉群岛附近发现了一支奇异船队。那船队不大,一共由九艘船组成,是一种前所未见的三桅船,大小仅有郑和宝船的十分之一,但行驶自如,显示出驾船者经验丰富。船之型制看上去虽十分落后,却是真真切切的实用海船。
郑和这时来了精神,下令加速紧追。厌倦的众水手也难得地兴奋起来。十八艘马船和战船很快就截住了那些三桅船。三桅船大概是第一次遭遇强敌,一时有些阵脚不稳,却没有惊惶逃逸,也没有开炮阻击。这样的临危不惧,使大明使者也深感佩服。不一会儿,朱真便率马船靠了帮,很快把一群俘虏带回了宝船。
林观惊讶地看到,这是一些长相奇特的番人,但与阿剌必人或者卜剌哇人都有所不同,也绝不是自称“另一个中国”的无耻海盗。蓝眼珠,白皮肤,高鼻子,有些可笑;头戴褐色平顶帽,足蹬乌黑长统靴,简直是一群滑稽小丑。他们见了中国人,却不卑躬屈膝,也不傲慢无礼,倒好像是拥有几分自尊,面部的古怪表情似乎在说:我们也是向海而生之人。
迥异于中国的太阳这时从云缝中钻出了身子,西方的海浪在四周闪耀着奇形的金光。看着这些番邦陌生人,郑和的脸上绽出了孩子般的无邪笑容。这是这么久来,林观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高兴。
林观想,难道这些人就是预言中的隐士勤王者么?但怎么这么猥琐?
番人中一位船长模样的人对郑和说,他们是葡萄牙人,属于怀特人的一支,其国号为葡萄牙,马德拉群岛是其属地,而其国的本土,就在附近的名叫做欧罗巴的大陆上。葡萄牙国中有一位尊贵的亲王,亲王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神人告诉他,不久后即会有东方舰队莅临。亲王醒来后便派人在群岛上建立基地,恭迎远道而来的使者。
“你说什么?他知道我们的到来?”郑和几乎跳了起来。
“是的。我们的亲王,正在望眼欲穿地等待你们。”
“奇迹终于出现了!”郑和一声尖叫,扬手把一个青瓷茶杯扔进了海中,“那么,请立即带我们去见他吧。”
在经过漫长的海上航行后,郑和终于作出了登陆的决定。林观想,这是不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呢?
这时,郑和已转身返回舱中看海图去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林观的眼睛不禁潮湿了。
八、发现欧洲
海图上的最新显示,证实了葡萄牙人所言不虚。三宝太监命令三桅船在前方引路,大明帝国的船队紧随其后,乘风破浪向那叫做欧罗巴的新大陆挺进。又航行了三天,便在一处平整的海滩靠了岸。
此地名叫萨格里什,不过是一个荒僻渔村,而非料想中城堡巍峨的勤王军基地。众人都有些失望。
没有想到的却是,三宝太监庞大船队的到来,在村子中引起了轰动,一时番歌动地,鸟语震天,男女老少均奔往腾跃,齐齐拥上海滩,啧啧有声地观看“上帝派来的从未见过的巨大活动房屋”。
看上去,村民比较贫困,大概连温饱线还没有过吧,却个个兴高采烈。林观不禁想到,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感哪,它与财富并无太大关系。这令他反思中国的现实。不过,五千年文明毕竟是不同,伟大只有通过比较才能彰显。真个是洗天兵于海峤,张万里之神威。帝国怎么可能被颠覆呢?他不禁淌下了热泪。
郑和派出一支千人先遣队,由朱真率领,纪律严明地上了岸。大明将士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大家的服饰、兵器、肤色乃至走路的姿势都受到村民们的交口称赞。官兵们在岸上总共呆了两个时辰,朱真找到了村民的头儿,把他带回宝船,引领到郑和面前。
这是一个神色腼腆但浑身很脏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像足有十几年未换的粗毛长衣,脸像打生下来就没有洗过,但眉宇间颇有些英姿勃发,总之倒真有几分隐士的模样。他目不转睛地瞧着中国人,只顾着微笑。郑和打量着他,半天没有言语。
“我知道变化终归要来,这一切早在我的预见之中。”这异邦人喃喃说,不时好奇地瞥一眼宝船甲板上雄赳赳的大铜炮、碗口铳和铁咀火鹞。
“这,便是我们的亨利亲王。”衣衫褴褛的葡萄牙水手指着那年轻人麻雀般叽叽喳喳说。
听完通事的翻译,郑和向前倾了倾身子,和蔼可亲地向隐士模样的年轻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亨利,亨利亲王。”
“那便是你的船队么?”郑和挥手一指几艘侏儒般可怜地挤在宝船之间的葡萄牙舢板。
“让您见笑了,是的。”
“据说你在睡梦中预知到我们会来?”
“不好意思,正是。”
这时,林观看见三宝太监的眼睛有些湿润,脸上的几块老年斑也熠熠生辉起来。他不禁有些替他担心,而王景弘的表情也显露出同样的忧虑。林观看到,葡萄牙人的三桅船夹在大明帝国的大船之间,可笑地小猪一样摇摆,像马上就要散架。而那些未开化的葡萄牙渔民,歪歪斜斜站在海滩上,露出傻乎乎、脏兮兮的笑容,口水正一挂挂地往下淌。不敢想像怀特人就是这种样子。难道这就是未来的勤王者吗?林观一时有些怀疑,在伟大理想和急迫心情的双重压力之下,在海上长途颠沛之后,在重病未愈之前,郑和的大脑中是否产生了病理幻觉?
郑和急切地问那自称亨利王子的人:“你知道我们一直在寻找你们吗?”
年轻的番王眨眨绿眼,说:“怎么不知道呢?最近以来,我老是做一个相同内容的怪梦。我梦见一支来自东方的舰队,前来拯救我那可怜的国家。总算盼来了。”
“你的国家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可以尽管向我诉说。我是全权代表大明皇帝的。”
郑和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他没有向对方提起,大明帝国其实也面临着严重危机,而这正是他七下两洋的动机。看来,他还没有糊涂啊。林观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船长大人,如您所知,这个渔衬唤做萨格里什。一天,上帝忽然通过梦境向我发出喻示,命令我放弃葡京王宫中的舒适生活,来这里研究海洋学。上帝的原话是,东方的神秘舰队不久就要驶来,要把最先进的文明向西方传播。上帝说,亨利呀,你要去寻找那向南的新航路,前去迎接他们。这也与我的愿望不谋而合。其实我从小就希望了解加那利群岛和博哈多尔角南面的情况,与可能居住在那里的基督教徒们进行贸易,查清穆罕默德统治的范围,寻找一位基督教国王帮助我反对异教徒,传播基督教信仰……找到几内亚。可是,在这个愚昧落后的国家里,没有人理解我的想法。大家认为,根本不存在我说的那些人民和事物,不存在新航路,更不存在东方的大陆,因为葡萄牙便是这世界的中心!王官里的那些人认为航海探险毫无意义,不会有任何收益。寻找新世界更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如果你们再不到达,我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亨利亲王仰望着郑和,泪花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