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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蚕在锈红色的海底掘出了长长的隧道,直接通往它们居住的洞穴。男人们贴近地表,搜索着沙蚕留下的痕迹和气味。
狩猎队的成员如今大多是老人了。妈妈模糊地回忆着,在她年幼那时,似乎不是这个样子,不禁忧心忡忡。
我看见,父亲也在队伍中。他已经老得快游不动了。
男人们很快发现了沙蚕出没的痕迹,那是一条凹下的半圆形甬道。沙蚕身体直径可达两米,因此甬道也相当的庞大。
甬道到达一块巨石边便消失了。沙蚕大概就从这里钻到了地下。
以巨石为中心,男人们围成一个圆形的阵式。一个男人模仿起沙蚕求偶的声音。
不一会儿,大片的软泥和海水开始翻动,一条沙蚕从海底探出它肉瘤似的头颅,泡囊般的眼睛愚笨地朝周围打量。很快,它的整个身体也钻了出来。沙蚕长长的躯干五彩斑斓,皮肤上长满无数疣足和刺毛,正在不住地颤动。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们纷纷投掷出水矛。
沙蚕肥硕而愚笨的身躯被射中了,猛烈地扭动起来。它开始缓慢地爬行逃窜。身披红光的男人们劈波斩浪,紧紧追赶。不一时,这长虫又中了几支水矛,它们像利刺一样,歪斜地插入沙蚕丰满而多节的肉体。
沙蚕痛得大声吼叫,低沉而连绵的声音撼人心腑,一直传到孩子们的藏身之处。我感到了礁岩的颤动。我不禁为沙蚕和男人同时悬起一颗心。
男人们追了上去,毫不留情地向猎物发起连续攻击,好像那动物不会感受到痛苦。沙蚕虽然体型巨大,却毕竟是一种以小型浮游生物为食的滤食性底栖动物,在灵活而凶猛的人类面前,没有还手之力。
它渐渐就逃不动了,黑血在红海中泛涌。最后,它停了下来,卧在海底一阵阵喘息。男人们欢呼着逼近了它。
但这时沙蚕的尾巴却猛然摆动起来,搅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一片浑浊。几个靠得太近的男人被尾巴扫中,忽悠悠沉入了海底。
只有我的父亲,出人意料地攀上了沙蚕的背脊,一点点向它的头部爬去。他手执水矛,准备去刺沙蚕的眼睛。
但是,从沙蚕头顶一簇粗大而中空的刚毛里面,忽然喷出一股强劲的液体,把父亲掀翻到十几米开外。其余的男人一声惊呼,四散开来。
很久没有捕猎沙蚕了,记性差的人类忘记了沙蚕具备的危险性。
喷毒液是沙蚕最后的自卫方式。这极大地消耗了它体内剩余的能量。
男人们愣了片刻,又一齐投掷出水矛。沙蚕终于不动弹了,大家才又游近了一些。我的一个哥哥扑了上去,把水矛唰地刺人沙蚕的巨眼。沙蚕低吼一声,翻滚起来。一切又都看不清了。
其他人冲了上去,把更多的水矛扎在沙蚕身上。血、水、毒液和泥浆混成一片。四周的鱼虾都惊惶地逃走了。
这是身体与身体的对峙,是衰退的人类与强大竞争者的较量。整个过程中,我的心一直在急跳。有时,我被吓得闭上眼睛,但沸腾的血液直冲入我的大脑,使我又忍不住睁眼看去。
我想像自己有一天也会加入这样的战斗。
混战终于结束了。体长三十多米的沙蚕静静地躺在海底。但它凶狠的长长触须仍在摆动,像是沙蚕还活着。
男人们这回等了一阵,才小心地围拢过去,开始用蚌刀和鲨齿锯切割它鲜艳夺目的肥胖肉身。
我也游过去,凑近了去看沙蚕,发现它的眼睛有小孩脑袋那么大,里面颤巍巍地插着哥哥的水矛。沙蚕的晶体破碎了,珍珠一样闪闪发光,汩汩流淌着乳白的黏液和浓黑的血水,无限悲哀地注视着我。
这时,我注意到沙蚕破碎的身体下面溢流出一堆闪光的卵子。原来,它是雌性的!
这个母亲被男人们杀死了。
而它的肉将进入到我的胃部!
我在心惊胆战的同时感到了深深的凄凉。这似乎并不完全是因为沙蚕的死亡,也莫名其妙地很有些是为自己的活着。
在另一侧的海底,一动不动躺着几个男人。他们永远不会醒来了。这仿佛是性与食交换的另一种形式。
死者中有我的父亲。妈妈注视着那七窍流血的尸体,心里默数着他身上的道道伤痕,叹息了一声。
我对父亲的死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男人这么样就被雌性的沙蚕杀死了,使我颇感失望。这时我才意识到,水草是永远不可能救回来的了。
海洋制造出了雌性的沙蚕供人类享用,则它也需要人类中的男人作为祭品。这便是两性战争的另一种意义吧。
父亲的尸体将漂走或者沉人海底,被细菌和浮游生物分解。深渊中的人们不懂得埋葬死者。
大海便是坟墓。人类来于此,也归于此。
这时,我忽然看到,红色海洋的最深处,有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我们。我全身一阵发冷。
九、成长
孩子们飞快地长大。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总是吃不饱。食物供应严重不足,海槽中生物的数量一天天在减少。
然而,我更多感到的,还不是饥饿,而是意识的昏噩。
这是我注视深渊时产生的一种奇怪感觉。这种感觉,自水草妹妹离去后,便逐渐地来袭扰我了。
万丈赤焰笼罩着无比凄凉的海槽,海槽之外是没有尽头的大海,大海破碎而沉重地堆积成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庞大东西,形成了无边无际的“海幕”。我无法想像那巨幅幕布的后面还遮蔽着什么事物,隐藏着什么欲求。
我也无法明白,海洋中的生物,为什么长得与人类不同。人类有两条腿,而那些生物,却都没有。
人如果像鱼儿那样,长有一条坚实尾巴的话,就会游得更快也更灵活一些,许多人便会及时逃离险境。可是,人类为什么偏要用笨拙的双腿拍击水流?
另外,海底火山为何会喷吐不休?红色湾流最后抵达了哪里?大海鼠为什么成为了海中霸主?吊睛鲼是何种怪物的后代?变性鱼一生中怎么能数次由雄变雌、又由雌变雄?食子鳗怎么可以狠心吞食自己的孩子?
还有,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动物和植物既能为人类食用,而它们同时又要以人类为食?
人类的族群为什么要生活在如此反复无常、不可捉摸的海洋中呢?是谁安排了这样的归宿?
在水栖人里面,究竟是谁活得更加艰难沉重?是男人还是女人?
躲藏在海洋最深处那双窥视着的、让人不安的眼睛又是谁的?
我思考着这些忽然漫上心头的奇怪问题,在洞口久久地发呆和战栗。这时,我看上去便像一根漂浮的腐烂藻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就要死去。
我无精打采的样子使妈妈很是担心。她想,海星这孩子与常人不太一样,他会不会得了什么怪病?
不过,妈妈的担心显然多余。我仍然在顺利地成长。我此时已克服了与女人相处的心理障碍,开始与一个叫百合的女孩有了较多的来往。
百合也是妈妈的孩子,但不知她的父亲是谁。她早我一个冲潮期出生。这女孩发育得很好,小小年纪,诱人的乳头颗粒已经在平滑光洁的胸脯上突现了。我每当看到百合,就依稀看到了水草的影子。水草要是活着,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了。
像对待水草一样,我采摘珊瑚赠予百合,又省下食物给她食用。
“海星,你真好!”
再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心头一阵滚热,又一阵酸楚。我冲动地想把这个纤巧的小姐姐拥在怀里。
而她的眼神表明,她也这样期盼着。
但是,我眼前出现了妈妈与哥哥绞缠在一起的一幕。这时,一种更为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使我觉得可怖和恶心。我神情古怪起来,黯然地转身游走了。
不久,我遭遇了新的麻烦。
一次,我在海底杀死了一条红鳍,携着它刚要回家,却遭到了五个孩子的拦截。打头的是一个体侧有鳍、背部生刺的弟弟,名叫须腕,是妈妈与那银色男人生出的孩子。他长得体魄雄健,连一些更大的孩子都听他的指使。
他们凶狠地阻住我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
“把红鳍给我们!”
“这是我捕到的,为什么要给你们?” .
“因为我们想吃它。”
“想吃它,你们自己捕去呀。”
“我们就要你手中的!”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蛮横无理的事,十分吃惊,也大为生气。我坚决地说:
“我不会给你们的!”
那群孩子互相使了一个眼色,齐齐地冲了上来,把我按到了海底。红鳍被抢走了。
“另外,你今后不得与百合说话!”
他们临走时向我咬牙切齿地发出警告。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到来自同类也是同性的攻击。我既感到害怕,更觉得悲哀。我瘫痪在海底,半天不能动弹。四周的海洋忽然呈现出一种嘲笑的模样。我裸露着竟无法逃脱这没齿难忘的奚落。
过了许久,我才怏怏回到家中。妈妈看见我身上流血,惊问怎么啦?
我说:“礁岩划破的。”
从这时起,我开始思考另外一些问题。
一些人为什么能强迫和指使另外一些人?
银色皮肤的孩子与红色皮肤的孩子难道注定要成为敌人?
最凶狠的动物是什么?是大海鼠,还是人?
女人和男人,究竟谁更危险?
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动物?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们今后要到哪里去?
我询问妈妈。妈妈也回答不上来,只是为我的问题感到吃惊。以前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她深情而忧郁地注视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熨平我心中的不安和怀疑。
我从来不曾对妈妈有过如此的失望。她和水草、百合一样,是迟早要离弃我的异种生物。
一切都不能长久,这是海洋中的惟一真谛。
百合的确逐渐疏远了我。
当我找到百合,想向她诉说心中的苦闷和委屈时,可爱的小姐姐却神色慌张地不敢与我接语。
“百合,你怎么啦?”
“没什么。今后我们不要在一起啦。”
我默然。我知道是须腕在作怪。
不久,我看到须腕和几个哥哥轮番把百合压在身下。他们咯咯地笑着。百合也在无耻地浪笑。
我周身的血液顿然如同海底火山就要喷发!
一天,我心中燃起了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念头:一定要杀掉须腕。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对人类或者说对人类中的同性的复仇之念。这大概是别人不曾有过的想法。它有效地转移了我对水笔仔的仇恨。
复仇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以致我游泳、捕猎和睡觉都在受它煎熬。我有时觉得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意识,很早就像阴险的水母一样潜伏在我的脑海底部,只是以前没有诱因使它浮动出来罢。
很快我就决定实施行动。
这天,我埋伏在礁石后面,在须腕游过时,向他投掷出水矛。可惜,由于我过度紧张,水矛偏离了目标。银色男人的孩子一声嘶叫,立即游来了几个哥哥,都拿着武器,把我团团围住。
“打死他!”须腕大叫。
哥哥们还在犹豫,须腕夺过一把水矛,投了过来。我一闪身,水矛在一块礁石上发出闷响。很快,又有一支水矛滑行过来。我又闪过了。但第三支擦破了我的手臂,鲜血流了出来。
这时,妈妈出现了,她愤怒地喝令停止打斗。
银色男人的孩子说:“他先打我!”
我一言不发,眼中的怒火却可怕地喷向对方。须腕也不示弱,恶狠狠地瞪着我。
妈妈说:“你们都是好兄弟,不要这样。这样不好。”
妈妈先安抚了须腕一番,又把我拉到一边,用湿热而丰腴的嘴唇轻柔地吮吸我的伤口。我闭上眼,发出呻吟。这时我就在痛楚中感到了温暖和爱意,感到了海洋重新变得亲切。它毕竟不会离弃我这个男孩。我的委屈和嫉妒消减了下去。我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你不要惹他们。他们会杀死你的。”妈妈却哭了。水栖人会哭泣,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使得我们与别的生物不同。
“你要学会好好地活下去。除了你自己,以后没有人能救你了。你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孩子。”妈妈说罢,又更加投入地吮吸,把我的血液一丝丝吞咽下去。她的脸上呈现出迷醉的神情,好像我是他惟一的男人。
妈妈感到自己年老了。昏噩的她在我成长中的身体上重复体味到了青春的魅力。水世界是孩子们的,而他们却过早地开始了互相杀伐。这是她那个时代没有过的事情。
但也许红色海洋喜欢的就是这个吧?
我的鲜血毕竟已经第一次被它啖去了。
十、灾难
海洋越来越陶醉于自己的无常之变,终于影响到了人类的生存。
连续一些日子,我感到水温在上升。但是水体却平静得出奇。
我还注意到往常路过洞口的牧蟹,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有一次,大群的金枪鱼从附近迁徙而过。它们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闪闪发光,壮观的景象实属罕见,让孩子们过足了眼瘾。然而所有的妈妈都面有忧色。
食物更少了。男人们常常空手而归。紫菜不明原因地死亡,到处漂荡着它们毛茸茸的尸体。
一天,远方忽然传来了撼人肺腑的声音。那是一种低沉但强劲的轰隆声,犹如连环海雷震怒不已,又像是巍峨的海山在连续坍塌。跟着出现了无数惊惶逃窜的鱼群。
可怕的声音中途停歇了一会儿,又连绵不绝地吼叫起来,最后变成了一片浩然的狂啸,像是千万头水怪扯长脖子一齐呼唤。水层中涨满了大大小小的泡沫,还有断肢残体的死鱼死虾,海水发出让人头晕脑胀的恶臭,而无数的金属碎屑混和着珊瑚残片开始狂舞——这海底的沙尘暴,混沌了人们的视野。
然后,水体激荡起来,像一座崩溃的山峰向人们猛地抛来。海啸正把整个海洋从下往上用力搅动。海流浩荡向前,巨藻被狂涛连根拔起,古怪地旋转。甚至连硅贝都被从礁石上扯了下来,纷乱地翻滚。
妈妈和孩子们藏在洞穴中,听着外面山崩地裂的声音,一言不发。不一会儿,男人们也颤抖着挤了进来。大家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海啸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猛烈了。一股股魔龙般的软泥张牙舞爪地沿着斜坡疾速涌来,海底礁石有的被泥流淹没,有的被巨浪掀动得狂乱飞奔。
这时,建在岩壁上的洞穴也开始摇晃,石头一块块掉落漂走。人们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顷刻之间,整个岩体就坍塌了。
这真是灭顶之灾呀。洞内的人都被掩埋了。很快,水流又冲走了泥石,幸存者刚刚从石堆中探出头来,又被卷入漩涡,闪动一下就消失了。
我紧紧抱住一块大石,随着它翻滚向前。石头被冲到一道礁缝间,恰好被卡住了。我不敢松手,牢牢抓紧它。眼前飞快地流过几个兄弟姐妹的身体。我看见百合也在其中。我伸出一只手去拉她,但没有够上。百合一声不发便无影无踪了。
几个银色男人的孩子也漂浮了过来,他们以为凭借游速的优势便可以逃到安全的地带,但水流实在太过迅疾,他们反而更快地成为了海洋的栖牲品。只有像我这样卡在石头缝中的孩子,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四顾寻找妈妈,但看不见她在哪里。我只看到了须腕。
他被一股大水冲了过来。这曾经不可一世的家伙向我露出求救的眼神。我沉浸在对百合的悲哀中,没有理睬。须腕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挣扎着游近,一只手抓住我附身的礁石。“救我!”须腕哀哀地大叫。我想也没想,就用力把须腕的手掰开,又顺势狠狠踹了他一脚。须腕一下被湍流冲远了。我紧张地注视着他,看见他手脚乱摆了一会儿便不动弹了。须腕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有生以来,我制造了第一起谋杀。我不安了一小会儿,随后便感到浑身上下无比舒坦。
不知过了多久,狂潮落了下来,水流平缓了,海底逐渐恢复了宁静,好像一个游戏终于进行到了休息的间隔,那任性的玩家也觉得累了。人类的残肢断臂与鱼儿的五脏六腑在水层中纷纷坠落,形成了一幅超现实的图画。
这时,我终于发现,妈妈也卡在一个石缝中,昏了过去。我正准备游到她那里去,忽然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一个巨大的浮游型噬人藻正在逼近妈妈。竟不知道噬人藻居然能够到达这么深的海底。这肯定是潮水把它从上层水面带下来的。
这浑身长满茸刺的低级智力植物正向妈妈伸出长长的触鞭。它棕色的、长达二十米的绳状茎在兴奋地颤动。
我惊叫一声,朝前冲去。噬人藻愣了一下,把触鞭缩了回去。我拾起一块石头,砸向敌人。石头飘忽忽地划向噬人藻软绵绵的身体,被它的叶形气囊一下裹住了。
噬人藻掉转身,朝我晃悠悠地游过来。我一个猛子潜人水底。海藻漂浮的速度不是太快,方向也控制不好,那怪物很快被我甩在了后面,渐渐看不见了。
摆脱了噬人藻的追击,我又游回到了妈妈身旁。
“谢谢你,海星。谢谢你救了我。”妈妈已经醒来了,目睹了儿子奋不顾身把噬人藻引开的全过程。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还没有用这样郑重其事的口吻对我说过话。
“你是一个男人了。”她说。
“妈妈,我好想你!”
母子相拥而泣,久久不愿分开。这时,我忽然想到,就在刚才,我害死了妈妈的一个儿子。
妈妈也受了伤。我想学着妈妈对待父亲和我的样子去吮她的伤口,却被她一把推开了。这使我恼羞成怒,却不敢发作。
妈妈带我一起寻找幸存的人们。我们仅找到了五十六个孩子,还有四十九个成年男人和三十一个妇女。其余的人,都被冲走了。我有十三个兄弟姐妹失踪。
不过,过了一些时候,又有人陆续返回了。但没有我家的成员,包括百合和须腕。
十一、迁徙
那场“游戏”过去之后,海洋环境愈发恶劣起来。许多动植物莫名其妙地死亡,活着的大部分底栖和浮游动物也都搬家去到了别处。
剩下的男人们已经穷途末路,他们向女人打了一个招呼,便一齐离开了。他们要去新的海区,开辟新的生活。
男人们没有带女人和孩子一起上路。妇孺们被抛弃在了深渊。
大家惊恐不安。留在这里,只有等死的份儿。
只有妈妈还算镇静。她说:“我们自己上路吧。谁规定女人就只能死呆在一个地方呢?听说,我们的祖先都是洄游的。”
剩下的水栖人里面,妈妈的年纪最大,大家都听她的。女人们便带上孩子们出发了。
这支妇孺组成的队伍,一路上担心遭遇天敌,因此行得很慢。我和一帮稍大的孩子,也承担了照顾婴儿的任务。
我们游游停停,却发现行进了许久,仍然在这个海区里打转。
是什么使我们迷失了方向呢?有一刻,我看到海中冲出一个漩涡,里面隐隐约约回转着一个女孩子的彩色尸身。
我们一直是绕着这个漩涡在游动。
我吓得变了脸色。但别的人们似乎并未察觉。
正在绝望间,前方出现了一群闪光的身体,一举驱散了阴晦。这正是我出生那天君临的银色男人——须腕父亲的族群。他们离开后,没有忘掉曾经宠幸的女人,也想念着孩子们,又返回来找我们了。
这个时候,那个神秘的死亡漩涡才怯场一般忽然间消失了。
生活于是恢复了常轨。男人与女人又开始了亲热。男人为女人提供了并不算丰裕但还算过得去的热情和实物。婴儿又不断降生。
但是,这个时期的海洋正在发生剧变。盐度和酸度都在增加,水温不断地升高,而氧气含量大幅度减少。微生物、浮游动物和藻类大量死亡,鱼群的数量急剧下降,生命进入了新的灭绝周期。
银色的男人不久后也决定迁徙。
这次,他们决定带上一些女人一起走。
妈妈也被选中了。她虽然衰老了,却因为养育了银色男人的后代,而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对于银色男人,我怀有矛盾的心情。在我看来,他们像是更有智慧的种族。这使我重新感到了希望。但我也意识到我与他们有着巨大的不同。一想到正是自己谋杀了他们的孩子,心中不禁泛出一股阴暗的浊流。
不过,这些都来不及多想了。在银色男人的统率下,人类这种尴尬的两足海洋哺乳动物组成了井然有序的队伍,稀稀拉拉沿着一股巨大而热气腾腾的海流往不知名的目的地前行。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长途迁徙。一路上,我好奇而震惊。
我第一次看到了更为宽阔壮美的海洋,人类栖身的海槽与之相比,就太不值一提了。千奇百怪的山脉和海沟闯入我的眼帘,难以计数的海底火山使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炽烈燃烧,更加纷乱稠密的闪光金属残屑不断把我的腹鳍碰击得阵阵作疼,使我觉得在很久以前这海洋中必定曾存在过一个巨大的物质实体,只是它如今已经粉碎瓦解了。
我于是明白,我已来到了我曾经幻想过的水体的“外面”。只是,这“外面”必定还有“外面”。海洋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连续世界。那么,有没有海洋之外的世界呢?
这时,我脑海中回响起我出生那天妈妈与银色男人的对话。
“你是从哪里来的?”妈妈柔声问。
“另外的世界。”陌生人简单地答了一句。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存在一个另外的世界。我从一开始便认定那是一个无法理喻的所在。四面八方涌来的彤红水体正如同一个包容万物的子宫,孕育着人类所能想像以及无法想像的一切。阴柔的海洋就这样通过妈妈的身体纽带,让我感受到了存在的不可知。
我想,如果具备足够的体力,一直朝一个方向游下去,会到达什么样的地方,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致呢?这是我无法回答的难题。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向银色男人求教的。看上去只有他们能够驯服这桀骜的水体。
在迁徙途中,我们也遭遇了其他的水栖人族群。我以前从不知道海洋中竟分布着这么多的人类。他们形貌各不相同,命运也不尽一样,有的族群兴旺发达,有的已濒于灭绝。当然,我见得最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非人类生命,大部分我都叫不出名字。有的庞大得像一座山峰,有的绵长得一眼看不到头尾,有的细微得肉眼难以辨识。
有一次,妈妈指着一条卧在水底的灰暗大鱼对我说,它已经活了一千岁。一千岁是什么意思?妈妈也难以一语说清。这只是一个流传下来的古老说法。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这是在不断的游动中才能体会到的一种惊惧感觉。然而,这只是加固了我对一切皆短暂的悲戚认识。
一次,我一觉醒来,忽然产生了一个连自己也吃惊的想法:如果有朝一日,让海洋中所有的事物都听命于我,那该是什么情形!
十二、传说
在途中的一次休息时,我问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