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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此事报告了海洋王。后者认定,这正是传说中的海底城,便亲率人马,前往那里看个究竟。
二、昔日重现
水栖人返回到那奇异的处所,可是却不见了城堡。海洋王便起了疑心,以为是手下人耍弄他,正要施行惩罚,却听有人惊叫:“看,那是什么?”
他们放眼看去,便见一片明艳的海底,巍然耸立着几十根巨大的石柱,每根都要三五人合抱,往上则有十几人高。这石柱是从未见过的,虽然残破萎败,却也堂皇庄严。鱼虾在其间穿行,皆若空游无所依,柱础上堆满五彩贝类。“这就是你们说的……海底城么?”海洋王迷惑地问。
“当时的确是在这里看到的。但跟这不一样呢。咦,宫殿在哪里?”
“是呀,还有大臣呢?美女呢?”
“还有黄色的河流!”
“绿色的田野!”
“金色的旗帜!”
“这事真是奇怪了。”
“还说过陆地什么的……”
“是的。千真万确。连我们当时都不敢相信。”“这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海洋王叹道,“他们一定是另一个族群,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海洋。否则,这一切怎么解释?不同的是,他们会使障眼法哩。你们大概遇上海妖了。”海妖的说法,使大家一阵惊悚。但海洋王自己其实并不相信这样的解释。他意兴阑珊地游过去,用脚蹼去触那石柱,感觉到了一片穿透时空的刺骨凉意。他于是又叹了口气。这时,他发现柱体上隐约嵌有复杂的斑驳纹饰,已被水流磨蚀得几乎看不出来了。随即他眼中又映现了累累叠叠的台阶,浸没在密密匝匝的底栖生物层中。他仿佛在一道台阶的上面看到了一只人类的脚印,但它只呈现了一刹那,便又幻影般烟消云散了。忽然,有一股汹涌的浊流袭来,搅起了海底的软泥,鱼虾。惊慌地四处逃窜,一切都看不清了。等到水流散去,众人才看见海底岩席已被揭起一层表皮。啊,那下面是什么呀。凌乱地散落着的,是金子做的杯盏,银子打的碗盘,还有珠宝玉器,以及剑戟戈矛。它们都原模原样出现了,大大方方地展露着。然而有的锈蚀不堪,有的昏暗无光,但这正是千古江山社稷曾经辉煌过的真实写照啊。
那曾经去过海底城堡的水栖人中的一个,游过去颤抖着拾起一件,上前来激动地对海洋王连声诉说着什么,已是词不达意。他在说:“一定定定是北方来的蛮蛮蛮族,把把把唐人给灭灭灭掉了!”海洋王没有听说过蛮族和唐人,脸上泛起了惧色。他没有多看那物件,他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海底吐出来的一具尸骨。骨架已是一片破碎凋零,但头颅还算完整,悠然晃动,长眼睛的地方,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嘴是咧开的,挂着一缕永恒的微笑,带着几分自嘲的味道,又像是沉浸在对绵绵往事的无尽回忆之中。
“另一个世界。”海洋王心里念叨着这似曾相闻的语句。那家伙是城堡的看守者么?这么多年来,他舍不得离去。他是海洋中百代的过客。
然而那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仅显露了一刹那,浊流又回来了,软泥把一切又掩埋了,只剩下笔立的柱群,保持着它们沉没前的倨傲姿仪,像是逝去的文字时代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水栖人悄然离开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三、暴乱
他们返回居住的礁窟,海洋王嘱咐不许再谈论此事。他们又恢复了捕鱼和采集。然而过了不久,群落中却发生了变异。那最先发现海底城堡的一群家伙,渐渐地行为紊乱起来。他们胡言乱语。他们见到别人,便喋喋不休着他们看到过的奇景,他们遇见的异人和美女,还有吃到的天赐美食。开始,大家还好奇而耐心地听他们讲述,但很快就烦了,露出了不屑和鄙夷的神色。
又有一次,有人发现,这些家伙用石头打制成杯盏,齐聚在海底,举行虚拟的宴会。
然后,便发现了被肢解的女人。
有人看见,正是他们这一伙,在悄悄地诱拐女人,与她们做爱,然后把她们杀死。这正是当初掠食者的做法。不同的是,他们在杀死女人后,便用海草装饰她们的美丽尸体,称之足“花蕾盛开的宫娥”。
当发现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反常举动时,这群人便展开攻击,把目击者杀死。
海洋王很快获悉了此事,他知道这是怨鬼幽魂附体了。他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便暗暗做好了准备--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准备。
终于有一天,群落中的暴乱开始了。曾经到过海底城堡的水栖人,一个个举起了兵器,逢人便斫。他们齐声大喊:“我们要到陆地上去,那里是我们的乐土!”
“海洋就要关闭了,呆在深渊中迟早是死!”
“唐人的后代啊,我们终于找到了救赎的道途!”
“灿烂的昔日啊,让我们回去吧,与你在一起!”这乐曲般的宏丽之声震撼了暮气沉沉的海洋。部族中更多的人投靠了他们。但海洋王却不动声色。他知道连这些人都是幻影,他们很快便会自动消失的。
这样的事情,没过多久,果然发生了。声音和人影都倏然无迹了,余下来的是红光万丈的大海。
海洋王却没有因此而感到丝毫欣喜,只是陷入了更加深幽的凄凉孤寂。
四、连环梦
所有的水栖人其实早死光了,所谓的海洋王,不过是一个人,在度他的余日。
他不断地做着连环梦,永不能醒。在他的梦中,人类来了又去,生而复死。
这天,他又去了那城堡处。但哪里还有石柱?只是一簇簇海蛇在烟云般升腾盘旋。
他也想再看一眼那如花的尸骸,那时光中的孤独旅行者,因为那种亲近感,在他此生中,之前尚不曾有过。他与他,仿佛便是同胞兄弟。
但海底的软泥覆盖了一切。
有时,他又羡慕起那些幻影来。幻影已从另一个自洽的世界得到了满足。那便是他们所津津乐道的救赎吧?但是,翻动时间的浊流再也不会来了。
只有红色的海洋,坟墓一般压下来、压下来、压下来……
第四章 海陆明灭间
一、“日落”
彤红得像枚海桃的日头溅落到礁石上,顽童般不稳地左右跳了跳,便唰地一头钻入了水中,激起一道滋滋的白烟。“呀!”大家惋惜地叫出声来。
在观看落日美景的人群中,仪儿眯缝着眼,鱼儿一般微翕着嘴,像要把热气腾腾的太阳吸人内心深处,让它驻在腑脏间永远地温暖着她。
“不要伤心了,它明朝还会升起来的。”陪同她一起来的女友宛儿说。
明朝?仪儿忖道,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感伤怀旧的新造词!时间在茫茫深海中本无意义。
明晰的山谷安静了下来。峰峦和森林蒸发出茸毛似的光晕。遍地响起了不知名动物的呜叫,声音清越而壮阔得让人不安已极。仪儿不禁把稚弱的身子贴紧了宛儿。最后一抹霞光消逝了。人们正以为一切都要结束,身后一座山头上却又腾地一声吐出一道全新的色调。大家惊得回头去看,见一轮澄明的圆盘升了出来。那便是“月亮”么?人群中一阵欢呼。传说中的月亮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跃入中天。
仪儿口中念念有词,柔嫩而多节的胸腹急促地起伏,灵性而透明的背鳍也微微颤动。宛儿紧张地注视着她。玩偶般的月亮近在咫尺,却又不可伸手捕捉。这时,仪儿和宛儿都感觉到幻灭的强大和压抑。她们这么想着,水波便涌动起来。头顶的影像摇晃不停,月亮从东部的边缘开始,被流水一寸寸抹去。海底的月蚀开始了。滔滔大海转瞬间浸润全身,哗然布满周天。清丽的山谷被无声淹没了。
“时间到了,”宛儿说,“什么都有个尽头。我们离去吧。”日落、月出,以及树木、山石和动物呜叫,本是一簇簇氢电析蜃景。这海底人独出心裁的技术,把一个并不存在的陆地仿制得无比真实。但是,谁又见过真的“真的”呢?“那,我们离去吧。”仪儿哽咽着。
她不舍地解掉氧析头盔、视频镜和气密服,裸露出柔软多彩的纺锤形身体。这时,人造陆地引发的震撼,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仪儿让自己浸透在猩红的重压海水中,敏感的小小乳头这才亲密地吻上了世界的真实。她仿佛是很痛苦地熟悉了一下陌生的环境,才和宛儿缓慢游到了体验区的外面。红色海洋仍然无边无际地存在着。两个水栖少女的身前身后浮动出一座座灯火绚烂的海底城市。她们沿着从海底纤维脉管中喷出来的两道高速助行潮,朝前游去,翩然若鱼。刚才的人造大陆之夜,梦幻一样消失于无间。
一刻前,她们还在郊外。现在,她们接近了最近的城池。巨城的球形钛结构外壳上,涂着花花绿绿的陆生动物抽象图案。这些都是像仪儿和宛儿这样的陆她体验者的一时兴起之作。
二、仪儿和小缘
在津轻渡口,仪儿看到了在等她的小缘。这时,宛儿冲小缘和仪儿眨眨眼,与他们分手了。
仪儿与小缘离开助行潮的定轨,换乘无人驾驶海底磁道列车,回到他们共同居住的城市玖江。玖江的城标是虎。这同样是一种传说中的陆生动物。
一路上,他们话语很少,仿佛都有着重重心事。他们并肩游人一个仿大陆式的小饭馆。为了讨得客人们的欢心,海水在这个狭小的气泡凹室里也是被抽净了的。室内安排了假山和盆景,甚至布置了特殊的座椅,设计成刚好能让水栖人的两条异化的大腿蜷曲在转轴钢筒里。传说,陆生人不就是坐着进食么?连仪儿也觉得惟有这样才能身心俱安。饭馆的不透明屏水高钼合金壁上陈列着一些或可称作文物的东西,文字说明写道,都是陆生人曾经使用过的器具。大部分是从海底发掘出来的,也有的据说是从陆上带来的,但仪儿难辨真伪。他们又钻入随身携带的气密服。这是青年人中流行的奢侈品。像往常一样,小缘的脖子上佩着一个高压钴环。这衬得他清秀而健康,使仪儿甚为着迷。
但是,今晚,男孩子看上去有些神思恍惚。
“听说,你又在偷偷地发展体验者?”他问话的语调,像是漫不经心。
“是的,又发展了五名。宛儿是最新的一位。”仪儿自豪地说。
“宛儿?你说宛儿?”他不禁不可思议地笑了,“可你自己看上去才像个新入道的呀。”
“宛儿也这么说。在体验区,我总是抑制不住。一看到陆地,我就忍不住要那个--陆生人叫做哭泣,对不对?”她这么说时,又不禁伤感地想到,陆生人的人口曾经达到了一百亿,但他们在一夜间就全部灭绝了。他们无家可归的幽灵,到底在哪里游荡呢?她想做他们的知音。她要用女儿家温柔如水的一生去慰藉那些干燥的孤魂。
“你其实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感的嘛。毕竟那是假的。”小缘淡淡说。
“好不容易有了情感,我干嘛要控制它呢?”
“担心物极必反啊。我们已不再是孩子。”
“小缘,你对陆地的热情,像是越来越冷淡了。”他抬头看了看她,若有所思。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眼光下,她变得有些紧张,忙道:“还是不说这个了。‘大日子’快到了。小缘,咱们一块儿去吧,啊?我还没有去过哩。”
他仍然没有反应,神情颇是怠倦,这是她不熟悉的表情。此时,侍者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努力直立行走着把一些汐蓼葜和火烈鲥送了上来。年轻人最近都在海底学着走路。这是一种时尚。
“你怎么啦?”仪儿的语调中已积聚着了渐渐的不满。是啊,小缘最近的行为真的十分古怪。但今夜他们仍睡在一起。他们的身躯垂挂在悬附于钛城三千公尺高的曲面内壁的静水巢中。这样的静水巢在一面墙上便附有十五万个,像是金海蚕织出的茧,每个里面都栖息着水栖人类的个体。海水在四面八方奏响弦乐,一片聒噪,却又隐含着深入骨髓的苦静。当深渊中一群雪花鱼缤纷游过时,仪儿忽然醒来了。她看见不远处有亮光闪动了一下。那是又一个人造落日仪式吗?这样的仪式,此时,也许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在海底举行着。它们把深海表轰烈烈地点燃了。这使得时间在心和水的分岔流向之间,呈现出时而绽放、时而收缩的征状。甚至,连时间也是可以用任何一种手段来修饰的。
但在大洋深处,所有的悸魂之事却又分明仅仅是生命中的刹那。真实的海洋永远是异常明亮的,却有着略微过度的压抑,为单调的红色所浸泡得发闷发慌,与那陆地之夜五光十色的玄妙盛开,竟有着根本的不同。
仪儿总是把这真实当作了虚像,而把那虚像当作了真实。镜花水月的感伤时常也袭上脆弱的心灵,却被她暗下狠心偷偷化解了。对于原本心无杂尘的海洋少女来说,这真是难为她了。
此刻,她和小缘都赤身裸体。而所有的水栖人无不如此。他们就是这样的海洋生物。女孩睡不着,近在咫尺地静静观察小缘海豚似的柔和身体,不禁伸出手蹼轻轻触碰他年轻得让人心颤的结实腹肌。她回忆他们初识的时刻。那时,人们去体验区还是偷偷摸摸的。她和一群同样是叛逆者的女孩子去看陆地造影。路上,她们遇上了一群忆陆会的男孩子,中间便有小缘。他对陆地的那份狂热传染了她。
现在,却是要以她的热情,来召唤似已寡味的他。这种转换,使她感到无法理喻。海洋中要发生什么事呢?在今天,这种不安的预感是愈发的强烈了。
仪儿在海洋的深处,担心着从不曾谋面的陆地的失去,这是一种近于变态的心理。
三、海兴社
不久后他们果然爆发了争吵。小缘提出,不要赴今年的“大日子”了。他说,他听到了一个消息,说这次是有危险的。海兴社的残余者要来捣乱。
海兴社是崩溃的海底政府常务机构的孑遗。无政府的海洋如今正在持续。若说海洋尚没有混乱,还保留着一些秩序,倒是因为忆陆会的出现,用仪式约束了人们。但这种以信仰和程式为基础的机制一旦定型了,却也转换为反叛自己的势力,这实在是因为,正如海兴社的那帮怪异的家伙所宣称,陆地不过是一种思想虚妄的寄托。传言中的陆地在哪里,足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而大海的真实性,却在梦里梦外的空隙间顽强地一分分渗入。重建海底政府的努力,或者说重建海洋信念的努力,因此也正在潜滋暗长。
总之,海兴社的后裔,正隐藏在平常的人类中间伺机而动。连仪儿这样的女孩子也被反复告知,那些是阴险的人类。他们代表着海洋中凶险的红色一面,而不是象征着宽阔大陆的绿色和平。
但仪儿从未见过海兴社的人,听说他们长得跟常人不太一样,是水栖人与海兽杂交的品种。但既然他们在到处活动,又如何看不到一个呢?
因此,海兴社的存在,就愈发神秘阴怖起来。而陆地与海洋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裂隙,并慢慢地剑拔弩张了。不过,正如同所有的水栖女人,仪儿更加痴迷的还是陆地所滋生的感性,而不是复杂纷纭的海陆政争,那让人头疼欲裂、过分实际也过分缥缈的“男人式”主题。所以,她对小缘在“大日子”上所持的态度,是以情感作反应的:“胆小鬼。”
“不是胆小不胆小的问题。”他说,“的确有危险。这是为了你好。”
他以前一直对她言听计从,但这回竟固执如此,毫无通融的余地,这大出她的意料。她不禁伤心地想到。他或有什么事瞒着她哩。海兴社只是一个借口。出事的预感又一次浮上心头。她对与小缘的关系产生了悲观的情绪。
“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沉下脸来。“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不爱我了吗?”
小缘的脸上这时便显露出痛楚和悲悯的表情。但这哀怨却看不出来是为着自己,还是为着仪儿。他一字一句道:“我爱你,所以我不想让你去。”
“我看,咱们还是分开吧。”
仪儿忽然说出这样狠心的话语,把小缘吓了一大跳。
四、“大日子”
他们果真分开了。但小缘只是离开了一短时间,便又来找仪儿了。其实,小缘一走,仪儿也便心里难受起来,因此看到他回来,喜出望外,也便立时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不快。小缘不再说不去“大日子”了,并且更加细心周到地呵护着仪儿,倒像是仿佛明天就要失去她。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正常。但又有某种让仪儿觉着不踏实的地方。
“大日子”快到的时候,他们租了一艘楔式喷水艇出发。这快艇模仿了乌贼推进的原理,具有时尚的“锋”型制,深得年轻忆陆会会员的喜爱。
一路上,他们看到成千上万的喷水艇都朝一个方向蹿动着前进,一眼望不到头。那是陆地体验者壮观的旅行大军,在海流中蹦蹦跳跳,闪闪发光,好似鲔鱼群的洄游。艇上都镌着流行的陆生动植物图腾。仪儿没有想到,竟有这么多人去赴“大日子”,不禁兴奋异常。
小缘驾着艇,话语很少,却是平静的样子。她仿佛又不认识起他来。她想问他,为什么又回心转意带她去?那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末了却没有问。
她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她猜,他是想向她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吧。他毕竟是勇敢的第一批陆地体验者。那天,他只是忽然有些作怪起来。
“大日子”举行的地方,在那座叫汉都的大城市郊外,距离玖江一千二百“切差”。他们看到,各种肤色和形态的水栖人都来了。
人类刚下海时,海底城还分出国别,人群中时时发生争斗,但到了现在,大家都因为对陆地的共同怀念和体验,不分彼此,聚集在了一起。
今年来的人是那么多,汉都城中大大小小的静水巢都被预定一空。
仪儿和小缘对这种情况有所预知,自带了抗压折叠箱——以区分自己的领域并防止海兽的侵袭,而它是可以用锚爪固定在城外的海底的。许多人也都这样做,这使这一片海域如同灿烂的珊瑚盛开,恋人们都醉迷了。
要说起来,其实这也是一种仿陆生体验。有人考证,在大陆的旧日子里,旅行的人们管这自带的休憩物叫做“帐篷”。
“大日子”的前一天,他们听到一些人在“帐篷”外面议论纷纷。
“听说,城中混进了海兴社的人。”
“他们要破坏集会。”
“以前都没有这种事啊。”
小缘听着,脸色微变,一言不发。仪儿不安地看了看男友。
在红光四溢的深海中,小缘的眼睑中滚涌出一股伏流暗光,又像是一簇灰烬在滔滔飞扬。仪儿没有见过如此空洞沉沦的眼神。然而,那目光中却又存有一种看穿一切的沉着和悲壮。
她从中看到了死亡的火焰,不禁心悸了。
“你怎么样啊?”她关爱而担心地问道。
“挺好的啊。”他嘴角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楚笑意。
那一天他说不去“大日子”了,与今天带她来,便具有了同样的让人颤栗之处。仪儿一下子觉得自己实在是被这个鱼形的男人所掌握住了,而并非她一直以为的是她在左右他。因为,他行为和思想中正暴露出的深刻矛盾,已是她不了解的。她感到在两人的关系中,她正在成为输家。她对这趟旅行所蕴含的阴谋意味,也便越来越担忧起来。
五、“驻留”
“大日子”来临了。它来临在一个占地一眼看不到边的透明球形抗压罩里,体验者们叫做“驻留”。海水从中抽干了,为了造成逼真的效果,“驻留”里面按比例填充了昂贵的氧气、二氧化碳、氮气和其他据说曾弥漫于陆上的气体。“驻留”中的一切布置得像真正的陆地,有鲜花、山石、溪流和山岭,中间辟出一个五角形的巨大不锈钢广场,可以同时容纳一百万名体验者,以使他们能共同祈福。
体验者都换上专门设计的陆生人着装。据考证,陆生人是穿华丽衣裳的,这使水栖人自卑。另外,因为害怕氧气的毒害,体验者们也不得不戴上气密头盔。人真的是太多了,“海闸”入口处水泄不通。仪式快开始前,仪儿和小缘还在排队,他们十分着急。
这时,仪儿看见一些形迹可疑的人也在门口徘徊。难道海兴社真的要来捣乱吗?但那些人的长相并不与普通人有异。这个时候,小缘找到一位熟人,才带着两人来到闸口,顺利进入“驻留”。仪儿忽然感觉到,那带路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手上似乎没有蹼。她转头想看个清楚,却找不到那人了。
仪儿还是第一次来到“驻留”,为这里壮观的景象而惊叹。难以思议的干燥使她有些不舒服,但又带来了亢奋和刺激。正前方的氢电析造影山峰上悬垂着一个人工太阳,虚拟地面被照得白花花的。这是一种在深海中难得一见的色彩。广场上有许多细小的喷口,人造的强烈陆风滚涌出来,吹拂着拟真衣服上的藻丝。一百万人都用双腿站立着,勉为其难地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正在一遍遍呼喊着一个词:“陆地!陆地!”仪儿不禁也跟着嘶叫起来。
以前,她仅去过城市附近的体验区。那不过是很小气的地方啊,人都聚满了,也仅有不到一千名。所以,这个时候,她热血沸腾。
仪儿和小缘站在广场边缘。她觉得距中心太远,看得不清楚,试图往前面移动身子,却被小缘叫住了:
“咱们就呆在这里好了,用不着到前面去。你看住喷水艇嘛。”
在“驻留”中,人造天空的体积是有限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正是无底的深渊,而大家习惯了的海洋世界与此一比,似乎根本就是小玩闹了。此时,天空中响起一声隐雷,一直停滞着的太阳猛然起动了,像个球猬鱼开始在阴郁的天幕上缓缓移行。死去已久的古老世界复活了,这正象征着万事万物那无与伦比而震撼人心的真实一面。人们又齐齐地低吼一声。一百万水栖人充满激情地期符着。
仪儿在人群中仿佛看到了宛儿。她大声叫她,她却像是装作没有听见。她就如同一片茛荇似地漂荡走了。仪儿心中一时有些空落。
到了“午时”,被手术改造成传说中陆生人形象的新型海洋生物现身了。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披着刺目的草绿色藻大衣,海底岩浆一般袭卷而来。青年面无表情,后面跟着一群同样的重组人。他们的身体已然无鳞无鳍,他们用修长的两腿在地面快捷行走的样子,使大家羡慕无比,虽然那姿势仍然带有一些不自然的余迹。
仪儿有些想笑,却不敢笑,只是要求自己肃穆起来。看着看着,仪儿不禁觉得自己也可以用双腿长久站立了,日久生厌的蹼和鳍都消失了。她就要成为挣脱牢狱般海底生活的陆生人了。是的,她一定要成为这样的人,像别的体验者那样改造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