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多数孩子要在成长过程中夭折,而很难进入性成熟的阶段,那么就干脆让新生的婴儿作为成人的食物吧,而成年的雌体则让她们好好活着,施行反复的繁殖。如此一来,在常规的、基本的海洋生物之外,便总是有人肉的供应了。哪怕不能保证每一顿都能吃上,通过间歇性的吃人,也能缓解那每过一段时间便要蒸腾上心间的自杀性焦渴,同时为体内某种特殊酶的合成提供必需的催化元素。

  当想到这是通过女人娇嫩的胴体出产的人肉时,心中的烦躁便顿然平息了。海洋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男人的心理创伤需要女人的身体来治疗。

  吃掉孩子的另一个好处是,族群的数量将因此而减少,从而适应了食物的稀缺,以利于应对海荒。

  计算的结果是:一共还剩六百多名黾人女人,而危虫带来的女人,则有七百余名。加在一起,共有一千三百人。按照她们的平均生育速率,每个平潮期,包括死婴和畸胎在内,可以产生四五千个孩子。满足基本的需要已经绰绰有余了。

  多么奇妙呀,在生态链中处于低端的女人竟然拥有反复性交和生育的本领!这正是海洋赐予我们的厚礼,但以前怎么没有注意这样的实用价值呢?至此我才恍然领悟到世界创造女人的本意,心中不禁交杂着泛涌起对她们的尊敬和蔑视。这样,食物便可以不断被制造出来,从此再也不用人人自危,担心着与同样是男人的伙伴相残而死后,也便自然消灭了一份食物的来源和竞争的基因。

  而作为次级生产者的女人们,则可以用男人们不爱吃的海生植物和浮游动物来饲养,以确保她们健康存活,为位居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提供高质情的产品。

  我兴奋不已,把这个长久之计告诉了所有的部族成员。众人一片欢呼,赞颂我的英明,却不知道,这其实是危虫的主意。

  我又对危虫说:“我想请你率领男人们开始新的征战,帮助我捕获更多的能够连续生育婴儿的健康母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这海洋中最善战、最智慧的勇士。水栖人的末来要靠你了。”

  自从对妨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后,潜意识中,我便时刻想着把危虫支走。

  “水栖人应该互相帮助。”危虫说这话时,依旧像当初救我那样面无表情。他永远也不会受宠若惊。

  我呆呆地注视着危虫丑陋的容貌,害怕他窥视出我的微妙心情。

  这时,传来蚺遗若有若无的声音:

  “文明产生了。”

  “一种不同以往的循环开始了,但这就是赤瘿让我看到的那个结果吗?”

  “不,这还是初级的,还太简单了。”

  我正要向蚺遗问个明白,忽然,妨姹游了过来。

  我和她的目光鬼使神差地碰到了一些。她久久凝视着我的头发和面具。

  所有的女人都成为了“食物制造机”,只有妨姹除外。因为她是危虫的“配偶”和妹妹。

  妨姹飞快地在我的心目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特殊位置。在习惯群交的水栖人中间,妨姹是惟一的,因而是珍贵的。

  而最让我焦躁和好奇的,还是她喻示的新生活模式。我隐约地直觉到,这与即将展开的文明是相匹配的。

 

 

  十一、新的周期


文明就这样开始了,族群逐渐恢复了活力,海洋也呈现出新的希望。

  而文明要延续下去,便迫切需要增加它的人口——它自身的生产力。

  危虫的加盟,使这样的可能有了现实的基础。危虫原先的族群蹑空族,与黾人一样,是善于征战的,后来却衰败了,散失在海洋各处,逐渐走向了灭绝。危虫带领的一个旁支却幸存下来,并保留了这一族的高超搏杀技艺。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专为文明而作好的预备。

  我相信危虫的使命便是前来协助我挽救水栖人的。他加盟之后,大家果然有了新的集体活动。这便是习练水矛术和战阵术。危虫在这方面的擅长,令所有人慑服,衰败的精神也渐渐振作起来。

  危虫又教授了石捕机的制作方法,以在海底腐泥潭中和巨藻林间捉拿大型海兽。

  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危虫带来了有关海洋世界的最新信息。

  根据危虫掌握的情报,在海洋中,全体人类共有五万多人。联盟分裂成二十几个集群,正在互相掠食。各个群体不断地削弱,人口正在一天天稀少下去。

  “我们要抓紧时间。”危虫深怀危机感地对我说,“如果不能补充更多的水栖人,支撑文明的基础就会一天天削弱下去,能量收支将失去平衡。文明终将因为后继乏人而无法释放出新的生产力,从而呈现出昙花一现的可悲结局。”

  我认为危虫所言极是。我便命令他着手训练残存黾人中的年轻男性俘虏,恢复他们嗜杀的天性和勇力。

  对于这些黾人,危虫既让他们吃海兽肉,也偶尔赏赐少许人肉。为了得到这一点点人肉,黾人们无不俯首听命。这正是水栖人的难移本性啊。

  不久后,掠食族、蹑空族和黾人组成了新的战斗聚落,成群结队的勇士们高唱着雄浑的祈歌离开深渊,开始了新一轮征伐。

  勇猛而凶悍的危虫是这支部队的元帅。队伍的主力除了蹑空族的战士外,便是恢复了残忍本性的黾人。

  危虫对联盟的内情十分了解,他选定的首个攻击目标是蠃人和瘘人。

  这两个部族正在为争夺一处食物源而厮杀不休,当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疲惫不堪时,危虫率领奇兵出现了。

  一场恶仗下来,危虫大获全胜,俘获了对方三千人。这本在他意料之中。

  天平又倾斜到我们这边来了。

  海洋的轮回,又重新开始了,却是全新意义的周期。这次对待俘虏,就要周详得多了。我下令,只准吃掉老人、孩子和病残者,健康的女人则保留下来做“食物制造机”,年轻的男人统统补充进战斗队伍。

  随后,危虫又带领蹑空人、黾人、蠃人和瘘人的联合部队攻击别的部落。逐渐地,族群中有了更多的男人和女人,文明呈现了良性运转的秩序。

  这时候,我感到才箅是真正摆脱了尸虺的阴影,我大概有资格索取“海洋王”的身份了。

 

 

  十二、收获季节


收获孩子的季节来到了!

  这是最让人憧憬和感动的季节。痈疽负责到海底洞穴中取走孩子的工作,他带领八百名成年男子,像捕鱼和采集一样,把那些天真可爱、嗷嗷待哺的小家伙装入海衣草网罟。收获期常常要持续一个平潮期,他们忙得连片刻歇息的工夫都没有。

  这时候,心情愉快的痈疽便要深潜到明媚的海底。他喜不自禁地看到这里广布着女人们栖居的洞穴,周围密集着一丛丛从地幔中喷涌出的热泉,形成了撩人心旌的深海绿洲。

  除了由发光生物提供能量而成长起来的银玉草和白骨榄等深海植株,这热气腾腾的绿洲还滋养着丰富的硫化细菌,它们直接利用着大量的溶解有机物。细菌们又被无所不在的微摄食者如七眼虫和多毛虫所吞食。后者育活着众多的钙壤蟹、管水母、铠甲虾和赤灯鱼。它们最后统统成为母亲们的美食。

  而在痈疽看来,硫化细菌也好,赤灯鱼也好,母亲们也好,不过都是水体中无分别的“颗粒”,它们构成了微妙的产量关系。

  在热泉活动的间歇期,在生物群落向新的熔浆喷口转移而造成食物短缺时,痈疽也会带领男人们从别的海区采集来海莲和紫槿,捕捞来帘蛤和昆虫,供给女人们食用。

  这是一幅多么有条不紊、生机盎然的人类生活图景呀。海洋又重现了其丰饶而慷慨的一面。这令凶残粗暴的痈疽也在心驰神往中变得温柔细致起来。

  在痈疽取走孩子的时候,女人们一开始也显示出些许母亲的天性,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愫,但是很快她们便麻木不仁,习以为常了。

  女人们在看到痈疽递来的食物囊袋时,眼中便会闪射出惊喜的火花,而忘记了对孩子的照拂和看顾。痈疽便趁她们埋头进食时,偷偷把孩子取走了。

  世道已然不同,海洋发生了剧变,年轻一代女人是否还具有真挚的母爱,已很难说,而取走孩子的,是同群中相伴生的男人。女人们并不会亲眼看到,自己的孩于是如何地进入了男性庇护者的腹中。就箅看到了,她们也不会大惊小怪。她们比任何时候的任何人都要自私。这其实就是女人的禀性,也是红色海洋的本质。

  一俟收获结束,痈疽便又立即开始下一项重要工作。他率领手下的男人们与“食物制造机”进行交配,以制造下一代食物。而这正是女人在吃饱肚子后渴望着的报偿。她们有着依附和讨好于男人的天然习性,也有着一辈子也使用不尽的性欲。经常地,危虫手下那些打仗归来的战士也会加入这狂欢的活动,并把这当作对胜利者的当然奖励。盛大的节日气氛使冷清的海底世界又一次喧嚣热闹起来,却又与尸虺时代的疯狂血腥不同,所谓的理性或目的性,便是贯穿于此中的主线吧。

  每当交合完毕,确定业已在女人的身体中播下了食物种子,痈疽便满怀完成任务的喜悦,引领着收获到手的新一批“食物”,向远方的海域游去,那是女人们不会去也不会想到的地方。那里的海沟中积满了人类的细小骨殖,是令人心醉的盛宴悄悄举行的固定场所。当搬运开始的时候,小一些的孩子会被装入网罟,大一些的则在后面笨手笨脚地跟游,几千人乃至上万人的队伍形成了极其壮观的场面,如同当年的水栖人大迁徙。

  收获季节,交配季节,进食季节……这美妙的生态循环周而复始,令我深深地陶醉,感到人生比想像中更加具有变化的复杂机巧。我不禁想到,如果妈妈还活着,我一定要让她去做一台“食物制造机”。她必定会因此感到幸福而满足,她就不用带领我们冒险面对大海鼠或有毒植物了,自然她也就再不用为孩子们的成长而忧心忡忡。那已不是她操心的事情。

  就这样,人类吃掉自己的后代,这中间,连我也会不明不白吞食进自己的亲生骨肉。

  只是到了某一天,我才忽然觉得仍有什么地方不妥。这时,危虫再一次及时来到我的身边,提出另一个重要的建议。

  危虫忧心忡忡地说:“世上的人类仅有五万了。即便我们把所有的女人都饲养起来,大约也仅有两万多人。女人们寿数不长,终是要老死的。她们统统死去后,就无法继续这生态的循环了。那时候,我们吃什么呢?”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孩子都吃掉了,就只剩下老人了。等我们死去后,谁来播撒食物种子呢?”

  一经危虫提醒,我才意识到,最近以来或许是太过得意洋洋,自己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对未来的考量。这是否是老之将至的征兆呢?

  “但是,人类文明还要长久地存在下去啊,这难道不是你当初从赤瘿那里获得的记忆吗?”危虫忧虑地说。

  是啊。蚺遗也是这么说的。我的脑海中,呈现了赤瘿传输给我的那幅更加宏伟壮观的文明略图。

  危虫敏锐地一眼看出文明的缺陷。他指出,为了保证族群中的世代重叠,以及人口的稳定振荡,就不能把所有的孩子都吃掉。应该增加幼体的比例,使族群朝增长型和稳定型的方向发展,避免死亡率大于出生率的下降趋势。因此,有的孩子,是要让他们长大的。如果是健康的女孩,则将代替她们的妈妈,继续完成制造食物的使命;如果是强壮男孩,则要加以精心养育,补充进战士的队伍,同时成为配种的工具。而他们屮个别的特别杰出者,还将是族群未来的首领候选人。

  我赞同危虫的意见。我们便开始了推进文明的新尝试。我们所遵循的,本是一种自然而和谐的秩序,具有黄金分割般的美丽,也犹如赤瘿在海底建立的完美化学反应方程式。

 

 

  十三、配偶


文明的进步或许必然伴随族群内性行为方式的改变,这同样是一件十分神秘而不能由人类来把握的事情。

  在早年间妈妈的那个族群中,一雌多雄是固定的模式,这使得成员们通常不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当生存方式演进到掠食族的形态时,旧的制度就被抛弃了,一雄多雌或对等的一雌多雄便成为了常规。

  然而,如今,新的变化显露出来临的兆头。我分明感到自己渐渐在失去与女人群交的兴趣。我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投向了一个固定的对象。

  聪明的危虫留意到我神情间的变化,不禁心有所动。这家伙,看来是不想再摄食自己的亲生骨肉啦——危虫一定凄凉而欣慰地这么想,进化也终于莅临了戴面具者的身七。

  危虫便以一种从长计议的口吻对我说。“妨姹其实不应该长久与我在一起。她本是我的妹妹。我们也有过孩子,但每次一出生,便死掉了。对于文明来说,这正是灾厄之象。我想把她送给你做配偶,请你接受吧!”

  我闻言喜上心头,不假思索便回答危虫:“太好啦。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像被电鳐击中了。你提出这样的建议,十分符合我的心意。我还没有尝试过配偶是什么滋味呢。”

  危虫不安地注视着我脸上黑气腾腾的面具,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你我是患难之交,为了文明的前途,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海洋中早有传说,说是在远古的文明社会,做首领的男人是要有固定配偶的,这样才能够稳定地保证下一代王者的质量,从而保障文明的顺利延续。后裔必须是纯种而健康的。你不应该跟那些奇奇怪怪的海马状女人混在一起。而我,从今以后,便可以专心去杀伐了。”

  我满意地大笑起来,却没有察觉到危虫强抑下的痛苦。我不知道,这一切全是我的面具所制造的效果。

  也许,在危虫看来,这面具上真的附有控制一切的心魔,再强悍凶猛的水栖人也要对它俯首贴耳?

  那么,如果有一天没有了面具,我是否还能维持住族群内的等级秩序呢?

  危虫率领战士们离开后,我便来到妨姹身边。我放肆地端详着我曾远远地打量了不知多少回的美妙身体,狂乱而失态。她肥白而优雅,浑身散发出让人亢奋的水腥味,体表的蓝色斑纹纷乱欲飞,耀眼得要把男人浑身的骨架剔落。我想到了妈妈、水草和百合,还有无数的被我杀死在各个年龄阶段的女人。她们充盈着饱满液汁和丰厚脂肪的肉身在一起掺合,一堆堆地再难分出彼此。这时,我额上的头发飘飞开来,把我的身体紧紧缠住。这东西正像一条嫉妒的海蛇。

  我恐惧不已,用尽全身力气才从中挣出。我烦躁地一把摘掉面具。头发这才不舍地放掉了我,却又魔爪般转身裹胁住了妨姹。女人在亿万根黑发疯狂的掌握中透不过气来,面色刹那间变为青紫,我吓坏了。但她却因此性意高涨,连声呼叫着要我快些。我想,她莫不真是对与危虫久在一起有了倦怠?她一定早就暗中属意着自己真正的憧憬,那潮水般不断上涨的青丝和妖魔般美丽的面具呀。

  我们在死亡女人的黑发覆盖下行事,一切的行为都不由自主。与任何一个女人交合都不会产生这样的快乐感觉。

  但就在这时,我感到身边有一丝动静。那是痈疽在不远处游行。这热衷于收捕小孩的丑陋家伙,正用一道阴鸷的目光,兴趣盎然地注视着漂浮在水波中的海兽骨面具。

 

 

  十四、统一


当雌体的饲养规模进一步扩大时,当族群的密度平滑地趋向于平衡点时,危虫便悄悄离开了。他怀着寥然的心意去到遥远的海域,继续导演他擅长的战争,并把捷报不断地传回。大队的俘虏被押解而归,我治下的人口不断膨胀。

  当文明社会的人口达到两万五千时,水栖人的小部族已被危虫消灭殆尽。

  掠食族的复出,引起了海洋的震动。分崩离析的联盟又重新统一起来,信誓旦旦要击败我和危虫。

  然而,这次他们失算了。他们不曾想到我率领的族群已飞跃入了文明的时代,我所掌握的资源和能量,早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而他们正因为内部互食而又缺乏能量补充,导致了食物网的破坏,陷入了衰败的绝境。

  生态群落中的优势种一旦建立,它便要朝着抽彩式竞争的最终胜利迈进了。

  最后的歼灭战开始了。危虫采取了离间计,使角人的族群倒戈。随后,他又与角人联合攻击牢人。危虫采取前后围截的战术,使牢人首尾不能相顾。战斗进行了一昼夜,海洋中残存的最大族群就被打败了。

  接下来是围歼复人。这是海洋中最不妥协的抵抗力量。战斗在三条海沟中同时展开。双方的战士死伤累累,直杀得海岭失色,波涛无语。最后,复人的残部悉数被危虫诱人茂密的藻林,被网罗般的绳状茎缠裹住而不能动弹。复人被打败了。到了这时,剩余的五个族群放弃了抵抗,一齐向危虫投降。联盟崩溃于一旦。

  随后,危虫便回过头来对付最先倒戈的角人。他们的头领自恃有功,要求与我和危虫平起平坐。

  “我也是食人肉族群的上级成员!”这什么也不懂得的家伙竟这样要求。

  危虫假装答应,并与那头领共食人肉,却在食物中注入了鸳鸯鱼的毒液。那愚蠢而可怜的头领就这样被毒死了。余下的人都服帖了。到这时,危虫才返回了深渊。

  见到久未谋面的故人,我很是高兴,问危虫:“海洋中还有人类吗?”

  “没有了。”得胜的危虫竟然语调凄凉。我觉得应该还有人的。我想到了巨人。危虫说,曾在哈瓦海盆发现过巨人的足迹,但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巨人。我便派喙怪去侦察,却一无所获。大概,在接连不断的生态变迁中,连巨人也自行灭种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让痈疽点起了文明的人口总数。点了三天三夜才点完。加上女人们制造的“食物”,总共有五万四千八百七十一人。

  “一个不剩哪,这便是大千世界上全部的人类了。海洋中最高等的动物,现在只听你一人的调遣哩。”痈疽凑上来谄媚地对我说。不知何时,他学会了这种让人不安的女人腔调。这家伙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固定配偶。

  “海洋统一了。你是海洋王了。”远远地传来危虫的声音,他却没有游过来当面祝贺。我听出危虫心底的落寞。失去了配偶的勇士,也再没有了敌手。但危虫却拒绝与别的女人交配。难道他仅在心底默默自啖着饥渴?这真是一头怪异的水兽。

  我心情骤然低落,便离开大家,去到水笔仔那里,看到水笔仔边上游动着一只灿烂的“轮盘”。它以光滑而漂亮的身躯,温柔地抚爱着苗条的水笔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情欲。“轮盘”难道也是具有意志的海洋生物吗?

  我吃惊地久久看着,不敢近前。

  我嫉妒地觉得,水草妹妹正在勾引新的情人。这是对我与妨姹在一起的报复。

 

 

  十五、继承者


一天,妨姹对我说:“怀有孩子了。”

  “是谁的?危虫的,还是我的?”

  “怎么会是危虫的呢,我已是你的人了。我以前与他生育过孩子,但不是死了,便是畸胎。”

  “不管是谁的,我都不会介意。没有危虫,便没有我的今日。”

  我这样说着,心底却浮起一层酸酸的感觉。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心境。

  怎么会说出“不管是谁的”这样的话呢?妨姹早已不与危虫在一起了。

  我有些害怕地轻轻拥住自己的女人,倾听她微弱的心声,觉得像是一块鲸骨在有气无力地敲击海幕。我担心这声音会忽然中断。

  “我们的孩子,会成为海洋王的吧?”女人忽然仰头,用一种希冀而哭丧的腔调说。

  “他必定会的。我要把此作为文明的惯例。海洋王,一代一代继承下去,直到千秋万世。”

  “但是,你还会保护我么?”此时的她仿佛感到极不安全。

  “当然!”

  “也会保护我们的孩子么?”

  “你胡说些什么呀|”

  “我很害怕。”

  “你怕什么?”

  “我跟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她们不明白,我却明白,这是一个专吃孩子的族群。”

  “难道,这不正是文明么?”

  “文明开始了,危虫却无事可做了。”

  “怎么又想到他了了呢?”我满脸不悦。

  “不说他了。”妨姹畏惧地看看我,“但我还是怕你有一天会吃掉我,也吃掉我们的孩子呢。”

  听罢此言,我第一次在妨姹面前意兴低落,一时说不出话来,赶紧转身离开。

  不久,到了分娩的日子。

  我紧张地守候在妨姹身边,老是觉得会有人来侵袭。我的

  忐忑不安,被痈疽看在了眼里。

  “是值得高兴的事呢。”痈疽不阴不阳地说。“为什么?”

  “因为以前的水栖男人都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但现在,不一样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如此心绪不宁呢?”

  “因为在你内心的深处,你仍然拿不准这究竟是谁的孩子。你防备着会有人来抢夺他。海洋统一后,你和危虫,是难以共处的。”

  痈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大摇大摆地游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想到,这家伙将来才是最危险的。

  不样的气氛在身边聚集。我警惕地环顾四周。海水又升温了。海洋从来没有这样的燥热。我想找蚺遗,但他已不见了踪影。我没有看到危虫。危虫在哪里呢?危虫应该在附近才对。我想跟危虫说说心里话。我派人找危虫,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忽然,妨姹“越越”地尖叫起来,从她下身流出的鲜血欢快地渗入了海水。海洋贪婪地把这营养物质一口吸吞了。

  孩子出来了。没有死胎相伴,仅仅是一个鲜活的男婴。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把这稚嫩的婴儿一口吃掉。但我忍住了。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另一种新生活的端倪。这个婴儿将存活下去,不用担心被人吃掉。他注定是要为噬吃別人而健康、强大地存在着的。

  孩子的妈妈疼爱地抚弄着婴儿,像任何一个水族母亲一样,先去看他的手足。

  孩子有蹼和鳍。她松开手,小家伙便在水中起劲地扑腾开来。看起来将会是一个捕猎的好手啊。

  我模糊地记起自己出生时的情形,记起我曾有过的那个“父亲”,心中流露出一股爱怜、温存和悲戚的情意。

  这时,出现了奇怪的事情,许多发光细菌和浮游生物都自动地朝着这婴儿聚拢过来。

  我看到婴儿的左手掌中竟长有两只眼睛,灵活得不可思议,充满无畏的气慨,眨巴眨巴朝我乱看。

  我吓了一跳,不敢对视,忙掉转头去看海幕。这时我忽然想起在“背女顶”之战中,从那个自杀男孩怀中失踪的婴儿。

  是的,我的孩子,连神态都颇似那个婴儿。

  终于,蚺遗久已不闻的声昏传了过来。

  “我们有海洋王二代了。”

  “但我却比以前更不安了。”

  “我明白了……现在,你该去思考神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