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先生冷哼一声,说道:“陈家有这样不肖的子弟,死了就算了。也不知大哥他们怎么教的。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竟然白白挨了人家几枪!”但他嘴上说得硬,还是先从我手里接过了骨灰盒,再叫家里人把陈明达推到后边去了。

陈二先生这才说道:“大伙儿折腾老远,都辛苦了。没啥招待的,吃饭!吃完饭睡觉!啥事明天再说!”

酒席早已备好,我们相携入席。热腾腾的杀猪菜,上好的白酒,吃了一顿地道的祖国大餐,饭后,陈二先生安排睡觉。金列科娃被安排和陈家的女眷同睡。我、阿奎斯、黄先生和刘山远以及两个士兵留住在陈二先生家,其余人等都被陈二先生吩咐家人送到村子里各家休息了。

这村子就叫陈家村,一村里或多或少都能扯上亲戚。即使不姓陈,这些年来也肯定和老陈家有过婚嫁。陈二先生高寿九十有余,在村里辈分尊崇无上。这么一安排,我们一路而来的二十多个人简直不算一回事。

这天晚上我第一次享受到了“炕”这种奇妙的东西,躺在上面热乎乎的,仿佛变成电饼铛里的薄饼。翻来覆去,烙得熨帖,便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们一早起来,梳洗已毕。陈家人便又来招呼我们吃饭。看来在东北农村的冬天里,吃饭就是他们最大爱好之一。何况东北人热情好客,也是举世闻名。可就在这时候,我腰间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接起来,正是浩二。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刻意压制着,低声问:“老大,你们在哪里?终于打通了你的电话!”

我说:“那就奇怪了,我是开着机的。我们已经到了营口,正准备吃饭。”

浩二听了,哀叹一声,说道:“老大,我知道你可能不方便说话。我说,你听!记住,一旦有机会,赶快离开那个地方!带着金列科娃姐姐和阿奎斯。记住,尽快!那个地方不能留!”

我很奇怪,说道:“为什么?”

浩二说道:“来不及和你解释,我现在在北京!总之老大你听我一次,营口不宜久留。我也不希望你们继续留在那里!我马上赶过来。”刚说到这里,信号又中断了。看来我这个网购货真是不如人家刘山远的军工级设备。这时黄先生已经招呼我入席,我就赶紧把电话揣回腰间,匆匆过去。

一到桌子旁边,我就愣住了!

不单是我,金列科娃和阿奎斯也一起呆在那里。有一句话叫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极俗,却也极得当。我们现在,真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大喇喇坐在桌边,捧着一大碗猪肉炖粉条子吃得满嘴流油的那个人,正是陈明达!

昨天晚上还昏迷不醒重伤将死的陈明达!

奇迹,真的就这样发生了!

陈明达意识到异样,把碗一甩,回头看见我,说道:“冯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不辞辛苦送我回来,咱们大概只有来生再见了。”

阿奎斯素来沉默,我和金列科娃却都是可以说几句的人,但猝然见到这样奇异的事情,都不禁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陈二先生正从后边走出来,皱眉道:“怎么,他们还不知道?”

陈明达道:“是。这件事情,爹吩咐了,打死也不能在脑袋里说出一句!”

我这才知道,这个看似庸庸碌碌一无所长的小子,竟然也真掌握着我不知道的秘密,并且守口如瓶,瞒了我一路。

陈二先生叹了口气,说道:“龙生,人家救了咱们的命!没啥还得藏着掖着的。来,都坐下,边吃边说。”招呼我们入席。我环顾一眼,黄先生和刘山远的脸上虽然也有惊异之色,却并没有我们三个明显,倒像是“果然如此”的表情。想来他们对此的了解比我们要多。

陈明达端起一碗清水,说:“冯兄,不好意思。瞒了你这么久!家严再三吩咐,小弟不得不从。我这个伤还要七八天以后才能利索,现在喝不了酒,以水代酒,敬你一杯!”说着一口把水喝了。

我说:“不敢!”也喝了一大口酒。这酒的烈度却远非清水能及,鼻腔口腔里都辣辣的。

陈明达才说:“冯兄。当年在我家里,你问了三个问题,三个问题都提到了点子上。一个是为什么我父亲当年在常德保卫战受伤那么重却活了下来。第二个是为什么我家不少人都显得格外年轻。三是为什么我姐姐叫我龙生。这三个问题,现在叔叔批准了,我一并告诉你。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家真的遇到过一条龙!”

这句话一出口,我和金列科娃同时轻轻“啊”了一声。我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我在军情九处的时候浏览过世界各地的珍奇动物见闻,这其中关于中国的最有名的几条消息,当然包括喜马拉雅雪人,而另一条就是营口坠龙!

只是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个营口坠龙的主角,就是我这个同学陈明达的祖上。正所谓“灯下黑”,有时候和你至近的人,你反倒不会想到他心里藏有秘密。

陈明达望了一眼陈二先生,说道:“叔叔,这一段是不是您亲自来讲?”

陈二先生说道:“也好。这段老年间的事,小黄已经听过了。我就再讲一遍。”他端起一碗酒,郑重其事地泼在地上,说道:“说起这件事,先要敬老张先生。我活了92岁,都不知道他的大号叫什么。可要是没有他,中国兴许早就完了!”

于是我们就听陈二先生缓缓说起那一段尘封在历史之中的,惊心动魄的往事。

公元1934年,也即民国23年。当时的营口陈家村还是一个毗邻辽河河畔的小渔村。村里几十户人家,大都姓陈。陈老先生陈德中和陈二先生陈德民这两个堂兄弟,当时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陈家是村子里最大的家族,两兄弟是陈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都富有胆勇,又会几招拳脚,是村里的孩子王,威望很高。但村里威望最高的人,既不是他们,也不是他们的爷爷,当时的村长陈老爷子,而是一位姓张的先生。

这位张先生,并不是本村土著。他真正的家乡在哪儿,已经无从考证。人们只是传说他在宣统年间,是北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阴阳先生,后来卜得清朝国祚将终,为了躲灾避祸,才一路逃到营口,住进了陈家村。陈家村是个偏远的小渔村,水上讨生活的人,本来就比较迷信。而且张先生除却阴阳五行命数易理之外,还识文断字。虽然说不上满腹经纶,也是陈家村里当仁不让的大知识分子了。所以他到了陈家村之后不出多长时间,威望就已超过了老村长。这张先生也不摆架子,索性把门一开,教起私塾来。陈德中、陈德民兄弟起初那点文化,就全是拜张先生所授,连这两兄弟的大名都是张先生起的。后来不久果然改朝换代,清朝灭亡,改元中华民国。两兄弟的名字押中了国名的两个字,村里人更是把张先生敬如神明。陈家兄弟当时血气方刚,虽然只是渔家子弟,也暗暗立誓将来要为国家尽份心力。

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东瀛日本对中华沃土一向虎视眈眈,自从宣统皇帝退位以后,关东军更是直入东北。“九一八”兵占沈阳北大营,接着数年之间扶持宣统建立伪满洲国,控制了中国东北全境。1934年的营口,也在伪满洲国管辖之下,实际上就已经沦为日寇的殖民地。就在那年夏天,辽河下了一场大雨。

北方的雨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南方梅雨,一下起来淅淅沥沥往往下一个月。可那年营口那场大雨非常邪,一连下了半个月不停气。辽河河水暴涨,入海口汪洋一片,已经分不清河与海的界限。水退之后,陈二先生陈德民去苇塘里割苇子,就遇到了龙!

尽管我已经确切地知道这是真实的事情,但听陈二先生讲到这里,还是兴味盎然,我说:“后来有关专家曾经解释过,说那不过是一条搁浅了的鲸鱼!”

陈二先生冷笑一声,说道:“他们那个栏目我看了,根本就是笑话!瞎扯淡!骨头架子随便掰扯也就拉倒了。那鱼和龙,活着的时候千差万别,有没有角我还看不出?那么多亲眼看到的人都是瞎子?我当时也16岁了,要不是老吵着要出去干点啥,媳妇都娶了!分明就是一条龙!起码三丈来长,黑色的!趴在苇丛子里边,耷拉着脑袋,两犄角多长,也不吭气,也不动弹。”

我说:“那您老当时怎么处理的?”

陈二先生一声叹息。

要说当时的一般老百姓没有见识,的确是实情。就是现在资讯已经相当发达,沿海的一些渔村里终年打鱼的老渔民,照样有不认识鲎、鮟鱇、翻车鱼这些东西的。一百多年前美国有一位作家叫做麦尔维尔,做过捕鲸船上的水手,在船上待了好几年,可以说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在他的著作《白鲸》里照样言之凿凿地说蓝鲸是不存在的。但架不住村里有明白人啊!张先生那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一条活鲸搁浅在天津卫,他都特地跑过去看过热闹。什么是鲸鱼什么是龙,张先生再清楚不过。再说中国的老百姓就算什么动物都不认识,龙也是认识的。当时就算不认字的人每年家里都换一本年历,那年历上就画着龙。所以陈德民发现那条龙之后没敢声张,先找来哥哥陈德中和师父老张先生。

张先生过去一看,就跪下了。

他这一跪,把陈家兄弟吓得不轻。张先生平时在村里那叫一稳重,无论什么大事面不改色,可现在跪在龙前边哭得眼泪鼻涕一团,陈家兄弟怎么劝也劝不住,就只能也跟着跪下了。只听张先生一边哭一边说:“唉唉唉,真龙坠地,国运消折,老百姓要受苦了!”

陈家兄弟赶快就请教张先生怎么办。张先生止住哀声,沉吟一会儿,说这个消息暂时不能往外说,封死在村里。于是就找到村长陈老爷子,召集全村所有的劳力,开始救龙!

我问:“怎么救?”

陈二先生说:“张先生本人只会推命卜卦,他不懂道行,也没什么好办法。当时陈家村里也穷得叮当响,有一挂破马车,都凑不齐两匹马。那条龙死沉死沉的,又滑,也弄不动它,就只剩下一招:浇水!”

要说这招是没办法的办法,确实也是实情。偏赶上那年的天气又特邪。营口连着下了半个月大雨之后,下半个月响晴白日,一点云彩丝都没有。村里人只能在附近的河沟里取水,拿桶拎过来浇在龙身上。还别说,浇了无数桶之后,这龙还真缓过来一点。那些水在它身子底下聚成个小水洼,它就借着那点水的力量一挣一蹦的,好像要飞,又飞不起多高。挣了两三尺吧嗒掉地上,急得四个爪子往地上直挠,挠得那地啊一条沟一条沟!

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浇,整个陈家村的人全上阵了。那么大太阳,一天不浇水这龙就得活活晒死!就这样连着挺了七八天之后,一村子也都疲了,再也干不动了。消息也漏出去了,十里八村都来看热闹,还有那和尚,点着香跪在龙跟前求。龙也不动弹,趴在那儿等死…

我想起那些有关记录,问道:“二叔,当时不是说这龙离开了一段,后来才死的吗?”

陈二先生冷哼一声,说:“它要能走,还至于死?!那龙自始至终就在那儿,再也没动过。那时候说那龙中间走了,是蒙小鬼子的!”

就在这个消息捂不住了的那天,张先生找到了陈家兄弟。张先生给陈家兄弟一封短信,让他们赶紧离开陈家村,到沈阳奔天津。天津有一座鱼骨寺,鱼骨寺的老当家的当初也是张先生一样遁迹出尘的高人。叫陈家兄弟赶奔鱼骨寺找老当家的,借几根骨头回来。

“那几根骨头,就是鲸鱼的骨头!”陈二先生说,“当初那只鲸鱼搁浅在天津卫晒死了,骨头就被人拿来盖了寺。张先生就叫我们去请几根骨头回来。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张先生就已经开始防小鬼子了!小鬼子对中国人,咬牙切齿地恨!龙是咱们中华民族的图腾!要是让他们知道有一条龙死在了营口,不知道又借机造多大的谣。说你们中国完了!龙都死了!不能让他们逞这个奸计!所以他叫我们取几根鲸鱼骨头回来,混在龙骨里,好让当时跟后世都有个见证,这死的不是龙!谁知道后代出了那些缺八辈子德的专家,看见那几根骨头,还真就把龙当鲸鱼了!造孽啊!”

按照陈二先生的叙述。张先生知道这条龙保不住了,就火速把他们派了出去。当时沈阳和天津之间已经有火车了,但那速度可想而知。即便是陈家兄弟身体壮健,经得住折腾,两三千里地一来一回,也足足花了20天!这20天里,张先生和陈老爷子拼命做的一件事,就是尽量捂住这个消息。借口很简单:“谁咒咱们的龙死,谁把这事捅给小鬼子,缺德损寿!”寺里的和尚也一起帮着圆场。可就这么吓唬,陈家兄弟刚回来两天,伪满新京的水产专家和日本人也就到了。那时候那条龙已经活活晒死了,剩了一地的骨头。张先生亲手把鲸鱼骨头混进了里边,日本人和新京的专家研究半天,没研究出头绪。说是龙吧,又像鲸鱼。说是鲸鱼吧,明明又是龙。小鬼子当然愿意说这是龙,好灭中国人的威风,可新京的专家不同意。新京就是现在的长春,伪满洲国的专家也是中国人,说死了也不承认这是龙。结果最后登到报纸上,各让了一步,说是“蛟”。其实根本就是扯淡!是个中国人都知道,蛟虽然算龙属,但它没犄角。那报纸照片上两犄角明晃晃的,旁边配个说明,说是蛟,其实就是暗着打小鬼子的脸!他们哪懂得这个。

“要是就这么着,这事就揭过去了!千恨万恨!那个狗日的小鬼子酒保太郎!”

陈二先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语气陡变。

“酒保太郎这个人,当时是小鬼子驻营口的宪兵司令。这人是个官迷。小鬼子要当将军,得考学。考一个叫什么什么…(陆军大学校,陈二先生想不起来。按:日本陆军的规矩,没有陆大毕业履历的人通常仕途上限到大佐为止。)酒保太郎考不上。他那时候又已经当到中佐了,琢磨着再混几年就到顶了。正路走不了,他就尽整些歪门邪道。他那个人,挺爱看点中国古书什么的。张先生的把戏骗过了新京的鬼子,可没骗过营口的鬼子!”

就在张先生们庆幸坠龙的秘密被半掩饰过去的时候,酒保太郎领着一堆鬼子兵,凶神恶煞地又来到陈家村。酒保太郎的话起初说得很客气,说也想见一见蛟骨。可是他手下有个鬼子,叫做庄司什么八郎,他家在日本是专门捕鲸的,什么鲸骨头一看就能认出来,这一来露了馅儿,酒保太郎知道了那堆骨头其实压根儿就是拼在一起的。就把张先生抓了起来,逼他说出全部龙骨的下落。张先生那时候已经有了防范,宁死不屈。酒保太郎才翻了脸,就把张先生活活按在水里淹死了!那些龙骨,也全被酒保太郎划拉走了,交到新京一个关东军的大官手里,据说大官很高兴,还叫了一堆人来研究。

“也就在酒保太郎杀了张先生那天晚上,我哥哥就跑了!”

陈二先生的哥哥当然就是陈老先生,陈德中!

“他跑的时候,带走了一块龙骨!也是全套所有龙骨里,最珍贵的一块!那是一颗龙珠!”

按照陈二先生的回忆,新京的专家和日本人走后,张先生就预料到这事情没完,所以把龙珠偷偷给了村子里最杰出的少年陈德中。那个龙珠倒不像一般传说里碗口一样大的珍珠,圆是有点圆,不过基本上也就是块骨头。但按张先生的交代,这块骨头了不得。它是所有龙骨里的精华。它一带走,龙骨的精髓立即少了一半。一套完整的龙骨,可以改变国家的命数!

我听到这里,实在按捺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可能?”

因为即使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民间传说之中,龙的数量照样不止一条,而是很多!江河湖海之中,都有神龙潜伏。《西游记》里甚至提到井中都有龙王。所以区区一套龙骨,竟能改变国家的命运,我实在是难以想象。

可这句话一出口,就自己意识到鲁莽。果然陈二先生狠狠白了我一眼,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张先生只是这么和我兄弟说,我们也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凭据。然后张先生就被小鬼子害死了,我哥也带着龙骨跑了。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参了军,当兵打鬼子!”

按陈二先生的叙述,张先生的话虽然不知根据,但其后在陈大先生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令他开始相信张先生的话。因为陈二先生陈德中带着龙骨此后身经百战,无论受再重的伤,也能活过来。

我听到这里,和金列科娃交换一下眼神,都想起常德保卫战那盘录影带来。也才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战里陈老先生受伤至重,却仍然得以生还。

而我更明白了陈老先生对着郑副官那声大喝是什么。

从口形来判断,那应当就是“龙珠”!

即使是陈二先生陈德民并没有龙骨随身,但他是第一个发现坠龙的人,也是从始至终和那条龙距离最近的几个人之一。所以他的生命力也似乎受到龙的影响而异常坚韧,直活到90多岁,而在外表上仍如70多的人没什么两样。推断郑叔的异常高寿,可能也是受到龙珠的影响。

我说:“那么陈老伯带着龙珠,岂不是不死的了?”

陈二先生摇头道:“当初接触龙和龙骨最频繁的人,就是张先生。但他不久就被小鬼子害死了。我和我哥几次商量过,龙珠可能只有贴身带着,才有效应。接触龙骨就只能长寿,但防不住死于非命。所以我哥要不是万不得已,也不随身带着。我们陈家保存着这颗龙珠,并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国家不受小鬼子祸害。所以下一代明秀和明达,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这事。明达小时候身体不好,大哥拿龙珠帮他治过病,所以也显年轻。但龙珠的事情,大哥直到临死才告诉明达。原以为可以就此入土为安,想不到还得再用一次,救这小兔崽子的命。”

我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陈老先生的骨灰盒竟然用钛合金制作,而且尺寸出奇的大。

原来那颗龙珠,就由我不远万里,亲手抱回了这片陈老先生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

陈明达咳嗽一声,说道:“那个密码,还好二叔知道。其实很简单,19450815。”

这一天,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

这段凝聚着铁血忠魂的悲壮往事,也就至此终结。

陈二先生讲完之后,已是老泪纵横,也不知道他的泪水是为哥哥而流,是为张先生而流,还是为在那段岁月里英勇牺牲的所有爱国志士而流。黄先生和刘山远虽然似乎已经了解过这段历史,仍然听得惨然动容。

我举起酒碗:“敬英雄!”

阿奎斯率先响应,举起碗来。尽管有金列科娃一直翻译,他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但对英雄的敬重,世界各地各族皆然!

我们都一饮而尽。

这时候我心里,其实还难抑制好奇。陈明达明白我的意思,笑了一笑,说道:“瞒你这么久,过意不去。让你看一下!”他缓缓解开外衣,里边绷带缠得密密层层。他小心翼翼揭开其中几条,连黄先生在内,我们都不禁好奇地望过去,我们看到了龙珠!

那的确不是一颗珍珠,只是有些圆。它是红色的,并不透明,外表坑坑洼洼,大概拳头一样大。被绷带缠在陈明达的枪伤之上,而陈明达的伤口仅仅一夜之间,竟然已经大致平复。更不必说足以致他死命的衰竭也被龙珠无形之间消解了。这龙身上最精髓的东西,所具有的威力果然令人惊叹。

等我们都看真切了,陈明达慢慢掩起伤口,说道:“当年我父亲在常德受伤,足足养了7天。我这点伤没有我父亲重,估计3天之后,就可以大致痊愈了。黄总,冯兄,希望这几天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伤势痊愈,就把这颗龙珠和我父亲的骨灰一起下葬,入土为安。”

我和黄先生都点头道:“当然!”

陈二先生的故事虽然已经完结。但围绕着我们的故事尚未结束。旧的疑团解开了,但新的疑团又横生出来。那就是那些一路袭击我们的日本关东军旧部!

幸好身在营口,黄先生的几十名部下就驻扎在陈家村。这些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即使单兵战力远不如刘山远,也都是特种精英的身手。几十人加起来,简直是一支小型部队!陈家村里又都是陈家的族人,非常团结。就是附近十里八村,彼此也都有亲戚关系,一呼百应。我们在雅加达势单力薄,但在这里简直说得上实力强大。日本人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冒着开启战端的危险在中国境内和一支增援无限的特种分队交战。如果不是脑筋有问题,就是找死。所以尽管明知敌人仍然潜在,这几天里,我们的安全却是不容置疑。

令我感到特别不安的是,就在那天早上那个电话之后,浩二失踪了!

此后的几天里,我、金列科娃和阿奎斯三只电话轮番拨打,却始终再也没有通过一次。因为我是最后和浩二通过话的人,我只知道他和我通话的时候已经到了北京。至于他为什么到北京,在北京做什么,我们都全然不知。浩二不在,我们和Q先生之间的联络也中断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黄先生的情报网联络到Q先生,但我们还是不想轻易动用这个关系。

到了第三天晚上,金列科娃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冯,我很担心浩二!”

我也锁紧眉头,说道:“谁不是。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北京城是虎踞龙蟠的地方,他一个臭小子,不经世事,什么防身技能都不会,说不定现在已经被那些日本人抓了!”

金列科娃低声说:“冯,我但愿他是被抓了!”

我愣了一愣,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列科娃叹了口气,并不解释。其实她不解释,我的确也明白。浩二,毕竟是日本人!

日本人的性格之两面化,全世界都没有第二种人比得上。一方面他们的思路极其柔软,体现在学习方面,头脑聪明,手脚敏捷,往往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另一方面他们的思维却异常僵化,即使现代科技已经发展到光怪陆离的今天,日本死不认错的特性,臃肿的机构,官僚的作风和犹豫的态度仍然令许多研究者都十分头疼。所以当年美国驻日占领军司令,“日本太上皇”麦克阿瑟曾经有句名言:日本人只有12岁!

但我想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能这样推测我们的同伴!我相信浩二在这个问题上可能会有犹豫。毕竟是直接和日本人斗争,我们也特意留他回避。但我相信浩二不会为了偏袒族人而出卖我们,他不是这样的人。”

金列科娃幽幽说道:“二战的许多日本士兵,本来也是勤恳而朴实的日本青年。”

我说:“但当时日本全国都在推行军国主义教育。现在则并不是,尤其浩二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我相信他会渐渐树立自己的思想。如果关东军的后裔们强行给他洗脑,应当会激起他的反感。他之所以从日本逃出来加入我们,也就是因为这种思想上本能的孤立主义。放心,不要怀疑浩二,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突然意识到我和金列科娃、浩二三个人之前分属亚洲战争的三极,彼此或战或和,打得不可开交。因此一旦我们这个群体承受压力的时候,这种历史上的分歧就总会不自觉地显露。我现在在安慰金列科娃,但在新加坡的时候我自己也表示过对浩二的反感。只有阿奎斯这个人身份比较超然。这个问题如果不被最终解决,始终会成为我们的一个隐患。好在正这样想的时候,刘山远过来叫我,黄先生有请。

我过去的时候,陈二先生也在,似乎在和黄先生谈着什么,见我来了,都点头致意。这两位加起来至少150岁了,我自然只有更客气。闲聊几句,黄先生就说道:“冯,我正跟陈老聊天。有件事想请教请教你。”

我说:“怎么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