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片子结束了,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五点。姜元善虽然看得有点亢奋,但不敢再熬夜了,毕竟两三个小时后就有一个极重要的会议,可能连军委副主席都要参加的。他熄了床头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这是他的一个优势:既能高强度地熬夜,又能在任何情况下迅速入睡。这会儿虽然心绪难平,但他仍然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
现在我是那个胜利部落的一员,是一只幼小的黑猩猩。妈妈拖着我急急地走着,赶着去分一块儿肉。我们去晚了,肉已经被分完,妈妈苦苦哀求,只讨到一根骨头。妈妈贪馋地啃了两口,到底还是疼我,恋恋不舍地把骨头给了我。这是一只前臂,上部被啃得只剩白骨;下部还残存着一些肌肉,一些黑色皮毛,还有五根细小的手指。我平常的食物是野果,妈妈只给我吃过两次肉,一次是吃野鼠,一次是分食一只受伤的小瞪羚。我知道那是天下最好的美味,比青涩的野果好吃,比带着酸味的白蚁好吃,甚至绵软香甜的香蕉也比不上它。我垂涎地接过来,张嘴去咬那几根细手指…但我犹豫地停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到其他猩猩看不到的东西。我知道,就在这一刻,在黑沉沉的天上,有一只红色的独眼在凝视着我们,带着怒火也带着痛楚。为啥会这样?因为我们今天吃的不是野鼠和瞪羚,而是和我们一样的黑猩猩,是我们的同类。为啥吃其他动物“他”不生气,而吃同类就会惹“他”生气?不知道,没什么道理。但假如我们一直这样行事,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被同类这样生撕活啃。
妈妈见我拿着骨头发愣,很久不咬一口,很奇怪也很生气,对着我大声吼叫。可是我仍然咬不下去,我在矛盾中煎熬。我很饿,我很馋美味的肉,不管它是不是来自于同类;我知道这样的美味很难得,多少年才能吃上一次;我一直吃素的身体十分需要这点动物蛋白——当然,按说一只年幼的黑猩猩不该懂得这些“科学知识”,但不要紧,进化之神已经把“身体的需要”转化成对肉食的馋涎,我只需遵从本能就行了。我想吃,可是在那只红色独眼冷冷地凝视下,我又吃不下去,我害怕那只眼睛中的怒火,更怕那目光中蕴涵的痛楚。
妈妈真的生气了,哇哇吼叫着跑开了。现在只有我孤零零地留在这儿,手里攥着一根白森森血淋淋的断骨。我是吃,还是不吃?忽然我听到天上有人唤我的名字,还有笃笃的敲门声…
姜元善醒了,是赵叔叔在门外唤他。他睡得太熟,连服务员的唤醒电话都没听见。他迅速跳出梦境,连声答应着跳下床。等他匆匆洗漱后冲出去,其他孩子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了。
匆匆吃完早餐,小赵领着十一个孩子和两名海军战士乘一辆中型客车出发。自从离开航母以来,这是第一次“把所有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只有何所长不在车上。客车后部与驾驶室之间被隔断,车侧拉着深色的厚窗帘,不知道车子是开往什么方向。二十分钟后,外面的汽车行驶声突然增大,夹杂着噗噗的排气反射声。车身向前倾斜,应该是进入了地下隧道。又开了十几分钟,客车停下,司机从外面打开门。下车后,眼前是一个很大的地下停车场,停了不少汽车,基本上全是军队编号。一名战士跑来,向赵秘书行了礼,带他们进入会场。
会议室不大,环形桌子加上后排座位可以坐五六十人。此时,会场内已经有很多人了,国防部、总参、总装、空司、海司、二炮、国防科工委等各路诸侯都来了,小小的会场成了各色军服的展厅。与会者事先都不知道这次重要会议的内容,直到进入会议室后,每人才拿到一份材料,是有关这次与飞球遭遇的简报。与会者都紧张地阅读,考虑着这件事与本部门的关系。会场气氛紧张又沉闷。
何所长已经提前到会,在会议室门口迎接孩子们。他满眼红丝,昨晚肯定过了个不眠之夜。他们走进会议室时,大家都用微笑和目光同孩子们打招呼。屋子里的桌椅摆设都很普通,但姜元善注意到墙壁表层是软的,四面墙上没有一扇窗户,屋门厚得吓人,但推起来又轻巧异常。他低声对小晨说:“肯定是绝密会议室,很高级的,能防所有形式的窃听,像激光啦,微波啦…”
严小晨同样注意到了这些细节,轻轻点点头。
指引者把孩子们和两名军士都安排在前排。环形桌对面这会儿只有一个人,是一位肩上三颗金豆的上将,年龄大约有五十多岁,那是今天的主持人,军队的杨总长。他特意绕过来,同十一个孩子和两名海军军士握手问好,简单寒暄几句,然后回到主持位,继续埋头看材料;事发突然,连他也是三个小时前才知道消息。快到开会时间时,秘书从外边进来,在杨总长的耳边低语:“主席也来了。”
杨总长有点惊异,与会名单上原本没有主席的,因为按照惯例,主席一般不会参加这种事务级别的会议,由此可见主席对这桩情报的极度重视。他起身到门口迎接。八点半,最后一批人来到,打头一位是孩子们都熟悉的人——国家主席兼军委主席。虽然孩子们事先已经知道这次会议会有高层参加,但没想到主席居然亲自与会,所以引发了一波兴奋的骚动,但他们都很懂事,把兴奋控制在礼貌的范围之内。主席在环形桌对面坐下,探过身子,笑着同孩子们及两位军士一一握手。厚重的房门无声地关上了,主持人小声征求了的意见,宣布开会。
会议直奔主题,首先放映姜元善录下的那十二秒钟录像,一共放了三遍,其中第三遍是慢镜头播放,可以应观众要求随时定格。与会人员屏息凝神地观看,屋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放完后主持人说:“这个隐形飞球的所有目击者,包括十一个孩子、何所长、赵秘书、两名航母维护军士,这会儿都在这里。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们询问。”
与会者提了一些很具体的问题,多是影像和简报中未包括的细节,比如飞球掠过甲板时,在场人员有没有静电感、震感,是否感觉到磁现象和热度变化等。其中问姜元善的问题最多,毕竟他是第一个目击者,又是录下影像资料的人。孩子们和两名战士认真做了回答。询问过程持续了一个小时,大家没问题了。主持人说:“下面开始专业讨论,两名战士可以离开会场了,外面有人安排你们返回航母。分手前再次谢谢你们。至于这十一个孩子…”
他用目光征求何所长的意见,老何立即说:“我建议全部留下。”
十一个孩子相互看看,心照不宣。这句话可以证实大家的猜想:何所长确实打算留下他们了,此生要与武器为伍了。杨总长点点头,等两名战士离开,他请目击者之一的何所长发言。
老何心头很沉重,这种沉重在发言中明显流露出来。他说:“各位已经看过这段宝贵的资料,可惜是性能一般的单反相机,又没有可参照的背景,无法依据影像来确定飞球的诸参数。不过,我们对各位目击者进行了情景模拟,又据此建立了数学模型。以下数据不敢说确实,因为时间实在太仓促,但它是我们目前能定下的最可靠的参数。请注意听。”他缓慢地念下去,“这架魔鬼飞行器是标准球形,表面非常光滑,球直径八十米到九十米。在刚被发现时高度八百五十米至九百五十米,掠过航母时的最高速度大约是每小时二千米至二千五百千米,零加速时间大约为两秒至三秒。飞球下方和侧方有淡蓝色喷流,估计是等离子驱动。飞球掠过航母后高度降为大约七百米至七百五十米,然后在悬停状态突然消失,没有任何中间过程。整个时间段内它对雷达完全隐形,仅有约十七秒钟目视可见,其中十二秒钟被小姜录下。”
何所长停下来,让听众消化这些内容,然后说:“昨晚我回京后,在尽可能广的范围内征求了各行专家的意见,以下就是这些意见的综合。从技术上说,这个性能超凡的飞球有两大突破。第一个是由可自由变向的等离子驱动,这种可变向驱动不同于现有的可变矢量喷管技术,它的喷口全部内置,喷口很小也很多,我们已经见到其下方和左侧有喷口,估计球壁所有方位都有。驾驶者控制各方位喷口的开启就可以实现升降、转向或水平飞行。这种结构显然比较烦琐,从动力学角度看不是好的设计,我估计这是为了实现全隐形功能而不得已为之,这点下面就要说到。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突破,是全波段全方位隐形技术。这与眼下的飞机隐形技术完全不同,后者只对某些波段隐形,只对某些方向隐形,所以在雷达短波波段并非绝对不可见,至于在雷达长波波段或可见光波段就更不具隐形功能了。它也不同于各国正在研制的等离子隐形技术,因为飞球在十几秒钟内目视可见,但对雷达波仍然隐形——等离子隐形技术肯定做不到这一点。至于它为什么会在十几秒内被人看见,估计有两个原因:一是操作失误,驾驶员无意中把可见光隐形功能取消了;二是有意的,意在恫吓我们。我个人认为,第一个原因的可能性大一些。”
但他马上苦笑着强调:“但第二种原因也不能排除,因为——这种全波段隐形武器确实可怕,太可怕了!打个比方,敌我双方现在都是全副武装,但我方突然变成了瞎子和聋子。我们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用以对付F-22的米波无源超视距雷达和红外对抗系统都成了废物,连目视方法都完全失效!你说以后这仗该如何打?历史上只有少数新武器能一举改变战争态势,比如雷达、潜艇和核武器,现在恐怕要加上这种全隐形飞球。”他心情沉重地摇摇头,“昨天,飞球在航母上突然出现时,所有雷达毫无反应。在一艘性能先进的航母上,我们竟不得不靠肉眼发现敌情,用喉咙喊话发空袭警报!而且,连这也是借助于飞球的可见光隐形暂时失效!太丢人了!作为一名武器专家,我很有挫败感,实在无地自容。”
一时没人说话,屋内气氛相当沉闷。孩子们也真切感受到这位老军工心中深重的负咎感。
何所长指指天花板,苦笑着说:“我甚至怀疑,当我们乘飞机回家时它会不会尾随而至?我们让目击者分乘两架飞机,就是为了尽可能防范它,但其实只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慰罢了。也许此时此刻,它正优哉游哉地悬停在我们头顶呢——反正吃定我们看不见它!”
会场中仍是沉默。
国家主席看看前后左右,笑着说:“怎么,都被吓着了?何所长这么危言耸听,是想强调这件事的急迫性和严重性。咱们别让他给吓着。既来之,则安之。只要这玩意儿是地球人干出来的,中国人也照样能搞出来——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它究竟是属于人类的技术还是外星人的?有人对我说,这种隐形飞球远远高于现代科技水平,只能是外星人的玩意儿。”他做了一个强调的手势,“我对有无外星人持完全开放的态度。早在公元前2世纪就有一位古希腊哲学家麦特多里斯说过,无限大的宇宙仅仅地球有人存在?其荒谬就像在一块田里撒下粟种却只有一粒发芽。既然宇宙中有地球人类这株苗,谁敢断言它是一支独苗?”
这番话在会场没有激起涟漪。与会者都是脚踏实地的技术型人物,这个观点对他们来说过于邈远。只有几个孩子在点头,林天羽低声说:“外星人肯定存在!”
主席听见了他的低语,笑着说:“是吗?那我问问你,你如何猜测外星人的人性?他们的本性是善还是恶?”
林天羽没想到主席点了他的将,有点儿着慌,“这个问题太大,我可说不好。”
主席环顾一下会场,侧脸对主持人低声说:“今天的与会者都是硬技术派,应该有几位社会学家或生物学家。”
杨总长迅速看了主席一眼,没有接话。他没想到主席会提这样的建议。这是一次非常务实非常紧迫的专业会议,不是学者的清谈玄谈,这样的建议显然很不恰当。杨总长把这句话看成主席彻夜工作后的失言——有关航母遭遇飞球的消息实在太突然、太令人震惊了,主席毕竟是文人出身,这样建议也情有可原。杨总长礼貌地保持沉默。会场静默片刻,这种静默表明,大家其实也持同样的想法。
何世杰感觉到了会场的情绪,不想表现得太迎合主席,但昨晚向主席汇报时,主席已经说过类似的话,他必须对主席有所交代,便轻咳一声,说:“昨晚我遵照主席指示,咨询了一些社会学家和生物学家。他们都说这个问题不好讲,因为在科学家的视野中至今只有地球生命一个孤例,无法用归纳法或统计法这类科学方法来做出可靠的推断。但他们还是谨慎地说了一些看法,概括起来有两种意见。”
主席饶有兴趣,“哪两种?你讲讲。”
“第一种意见是:我们当然不能草率地以人类的人性为样本来推测外星人的本性,但毕竟这是目前条件下唯一可用的方法。”
“第二种呢?”
“第二种意见是:要想推测外星人的本性,首先要确定进化论是否在外星适用。如果适用,如果那儿同样有冷酷的生存竞争,那么外星生物也会有同样的天性。”他向杨总长歉意地点点头,以自嘲的口气匆匆绾了个结,“基本是天玄地黄的玄谈,聊备一说罢了。”
主席听得很认真,沉吟片刻后说:“我觉得这两种意见其实是一种,而且言外之意都是:不能对外星人的善意抱有奢望。”
会场上仍是沉默。主持人杨总长觉得该把讨论拉回正题了,他在与会者中环视一遍,发现了一个很合适的突破口,便笑着点将:“陈老,说说你的看法。”
陈老头发雪白,气质儒雅。今天仍被请来与会。他是军工界的元老,今天不少与会者都曾是他的学生或部下,因此尽管他已经退休多年,年事已高,但仍保持着清晰敏锐的思维。他平素的工作风格十分务实,从不唯上。
这会儿——正如杨总长所料——他摇摇头,温和地反驳主席:“从理论上说,我不否认外星人的存在,但我认为这个银球扯不到外星人身上。刚才小何说了隐形飞球的两大突破,第一,等离子可变向驱动技术,估计比国内水平要先进三四十年,最多五十年吧。差距虽然大,蹦一蹦还是能追上的。咱们的登月技术曾经比美国落后四十年,但现在已经赶上了,我们从月球上开采氦3的进度不会比别人落后。”
主持人笑着说:“中国人耐性好,咱们用的是龟兔赛跑的战术。”
“至于第二项突破,全波段全方位隐形技术。我给大家看一点资料。”他的笔记本电脑已事先与投影仪连好,他把图像投到屏幕上,用激光鞭指点着解释,“二十年前,即2006年10月,美国杜克大学、加州圣迭戈市塞索麦垂克公司及伦敦帝国学院宣布,他们的联合小组研究出一种‘隐形斗篷’。‘隐形斗篷’是用超材料——金属和电路板、陶瓷、特氟隆、纤维合成物等——制成的,它们能使光波光滑地绕过去,既不反射也不阻断,观察者因而无法靠反射光看到该物体,但能看到它后面,像物体变成全透明的了。从理论上说,这是真正地、彻底地隐形,与目前用于飞机军舰的隐形技术有质的不同。当然,当时的成就很有限,只能对二维物体隐形,隐形也不算彻底。若想把这种技术应用到军用飞行器上,应该不是几十年内就能实现的。你们想嘛,如果美英军方认为它能在二三十年内被应用到军事上,怎么舍得让论文公开呢,绝不会的。此后二十年中,我一直对那个研究小组保持着关注,他们一直进步,比如说后来实现了三维隐形,但仍无实用层面的突破。但话说回来,不管有多难,既然理论突破已经实现了,用于实际也不是遥不可及。说得形象一点,这不是蹦一蹦就能摘到的蟠桃,而是蹦三蹦才能摘到的人参果。”他加重语气,“但我仍然认为这是地球人的技术。宇宙是以百亿年来计算的。如果某个外星帝国派飞船来侦察地球,恰巧他们的技术只比我们先进几十年、最多几百年,那就是小概率事件了。”
大部分与会者微微点头,同意陈老的清晰分析。只有主席轻叹一声:“我最担心的恰恰是你说的小概率事件——如果外星人与我们处在相近的文明层级可能更危险。不过我这是题外话,陈老你接着说。”
姜元善忽然插一句,“陈爷爷,你说美英两国二十年来对‘隐形斗篷’的研究没有突破,是不是他们故意放的烟幕?”
在成人的讨论中忽然听见稚嫩的孩子声音,大家都把目光转向这边,包括国家主席。姜元善一点不发憷,两眼滴溜溜地看着大家。
陈老对发问的孩子笑着点点头,肯定地说:“当然有可能啊。国家之间斗心眼,搞博弈,欺骗与反欺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人类智慧而言都是存在的。现在既然隐形飞球已经出现,可以肯定某个外国已经蹦三蹦,摘下了这枚人参果。最大可能是美国,但也不排除是其他国家,甚至第二世界国家。因为越是全新的技术,其突破模式越是不循常理。”
主持人同国家主席耳语一会儿,说:“请情报部门的庞吉明同志发言”。
庞吉明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穿着便服,大额头,有点儿秃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先用两根指头碰碰额头,向孩子们这边行了一个随意的敬礼,笑着说:“先得感谢你们送来的这份情报,真正的雪中送炭,否则我都快疯了。”他向大家解释道,“我们不久前得到绝密情报,美国在今年年初启动了一项绝密的大工程,名为阿瑞斯工程——阿瑞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工程投入是天文数字,内容据说与隐形技术有关。我们当时相当怀疑:美国的隐形技术至今仍领先全球,似乎没必要如此急迫地斥巨资开发新技术吧。要知道,自打2008年经济衰退以来,这近二十年里,美国政府的腰包也并非很鼓。我担心他们是以隐形技术为烟幕,在研究其他什么邪恶玩意儿,但我们使出吃奶力气也没弄到进一步的情报。其后不久,印度也启动了一项绝密大工程,名为因陀罗工程——因陀罗是印度神话中的战神,显然印度的命名方式是仿效美国。同样投入很大,可以说是倾全国之力,据说也与隐形技术有关!这两项云山雾罩的情报快把我逼疯了。现在有了小姜拍到的影像资料,可以断定这些情报是准确的,美印两国全力开发的,正是这种全波段全方位隐形新技术。”
何所长怀疑地问:“是今年年初才启动的?如果这个时间是确切的,那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偶然遭遇了隐形飞球,在压力之下立即启动了应急研究。但如此说来,他们的项目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半年前才开始的,已经上天的隐形飞球又是哪个国家的?”
庞吉明苦着脸摇头,“老何啊,我不是想不到这一点。但截至目前,我只能说四个字——无可奉告。”
“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所谓‘刚刚启动’的阿瑞斯或因陀罗是个烟幕,其实美国或印度的飞球早上天了?”
“你说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但目前没有准确情报。”
姜元善又冒失地插一句:“哼,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哪怕是外星人的,反正他们造出这样先进的玩意儿绝不是为了研究蝙蝠。”
国家主席点点头,“对,小姜说得对。记得前苏联崩溃、美国军力一家独大时,一位美国右翼政治家曾公然说,这么超强的军力,如果闲置不用岂不太可惜!所以咱们拭目以待吧。掌握隐形飞球技术的国家,肯定不会缄默太久,一定会以某种方式来使用它的——或是用于恫吓战,或是用于实战。”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主席和杨总长低声说了几句,转头对大家说:“就现有的资料,讨论已经比较充分了,我总结一下。第一点结论:这种全隐形飞球确实存在。这点不会有疑义了。我们很幸运啊,有那段录像作为确凿的证据。”他特别对姜元善点点头。严小晨用胳膊肘顶顶姜元善,姜元善也回顶了一下,但没有看她。
“第二点结论:这种技术很可能是地球人的而非外星人的。或者这样说吧,在真相没有弄清之前,我们宁可把它看成是地球人的技术。你说呢,陈老?”
陈老点点头。
“第三点结论就是小姜刚才说的:这种性能极先进的隐形飞球不会只是被用来研究蝙蝠。”主席的神情和语调变得很凝重,“这种新武器将彻底改变战争态势,使敌国国土处于完全不设防状态,其对战争的影响,据我这个非专业人士看,恐怕不亚于雷达、潜艇和核武器的出现。它可以在不露行迹的情况下对敌方实施掏心战术,让你死时都不知道死神是什么时候从何降临的!何所长刚才表达的焦虑并非杞人忧天。”
他朝何世杰点点头,何苦涩地叹息一声。
主席略作停顿,“那么,以下就是第四点结论了。不管我们愿意与否,中国已经被拖进一场新的军备竞赛中。我们只能应战,否则就是对国家和民族的不负责任。我们绝不允许哪个国家的隐形飞球在中国国土上空或中国航母上空自由往来如人无人之境!这个蹦三蹦才能摘到的人参果,肯定需要很大的开发投入,但再大也要搞啊。甚至,如果不得不举国进入准战时经济时期,这个决心也必须下!”
他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与会人员,包括孩子们,都默默点头。杨总长很欣慰,现在主席思路清晰,态度强硬果决。严小晨历来观察力过人,她从主席的炯炯目光中看到一丝阴云,看出了他内心的沉重。那时她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些,一直到十六年后,当一场浩劫拉开帷幕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主席当时的心境。
主席把目光停在何世杰身上,“我们也要搞一个大工程,就命名为‘蚩尤工程’吧——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华夏先民传说中也是有战神的,就是那位被炎黄二帝战败擒杀的蚩尤。我来兼任蚩尤工程指挥长,配十位副长,由世杰同志主持日常工作。研究的第一步是能发现和打下它,因为这个目标相对容易一些;第二步是研制自己的隐形飞球,以攻为守,建立威慑平衡。国家将以所有人力、物力、财力和情报力量来支援你。世杰怎么样,敢不敢接下这个担子?”
何世杰简洁地说:“担子很重,但我责无旁贷。”
“那好。下面我最关心的是:要多少时间才能至少实现第一步目标。要尽快啊,那个飞球的主人不会坐等我们追上它。当然,具体进度不是今天就能拍脑袋决定的,世杰你先找人合计一下,报一个十年规划。可以先搞一个粗线条的,军委要立即开会研究,研究后你再细化。”
“我会尽快。”何世杰盘算一下,“半个月之内交稿吧。”
主席叹息一声,“既然全力搞蚩尤工程,第三支航母编队恐怕不得不下马了。世杰,你的规划中要把这一点考虑在内。”
“好的。”作者:王晋康
会议结束了,按杨总长安排,孩子们和两个夏令营领队留下,其他与会人员安静有序地离开了会场。随后,杨总长和主席低语了几句,也离开了。
主席走过来,坐到孩子群中,先拍拍姜元善的鸡窝脑袋,“小姜,听说你违反团队纪律,把数码相机带上了航母甲板?”
姜元善嘿嘿笑着,“我愿意接受处罚。”
“何领队你说吧,打算怎么罚他?”
老何笑着说:“这次他歪打正着立了功,将功折罪,就不罚了。”
姜元善兴致勃勃地说:“主席,你知道吗?明年我上大二,打算竞争你的位置——”孩子们听见这话,都齐刷刷侧过脸,用目光杵着他。姜元善笑着把后半截包袱抖出来,“竞争北大摄影协会主席的位置。我听别人说,你在三十年前当过一届。”
“对,我当过。我在任时还举办过一次全国大学生摄影展,影响颇大,现在想起来都很自豪。那时最难的是四处拉赞助,凡能沾个边的商家我都跑遍了。小同窗,你想竞选主席,首先得练练拉赞助的本事。”
“啊呀,这种事我可最憷了!不行,我得放弃竞选了。”
“不过,也许你用不着竞争那个位置了;也许你们都要离开学校了。”主席对大伙儿说,“孩子们,现在我代表蚩尤工程指挥部,也代表何所长,不,何指挥长,正式邀请你们参与这个工程。不是等毕业,而是现在就参与。因为开发这样全新的技术,迫切需要新的思维和新的血液——也需要十年二十年后的新领导。至于你们的学业,肯定不会耽误,你们可以边干边学,指挥部将选派最优秀的专业老师来带你们。你们愿意吗?”
十一个孩子互相看看,因为此前已经有了共识,所以用目光促请姜元善出来表态。
姜元善说:“我们在飞机上就已经商量过了。用何伯伯的话,‘担子很重,但我们责无旁贷’。”
“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责任心!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徐媛媛、林天羽几个七嘴八舌地说:“主席放心,我们绝不让你失望!”
他们把主席围在中间,兴高采烈地闲聊着。严小晨很机灵,悄悄退出会议室,少顷,领着一个拿照相机的工作人员回来。工作人员用目光向主席请示,得到同意后,笑着说:“来,排成一排,我给大家合个影!”
孩子们当然高兴,紧紧围着主席,留下一张珍贵的合影。
主席在门口与他们一一握手告别。严小晨注意到,主席的手筋骨粗壮,坚硬有力,不像是学生出身,倒像是工人农民的手,肯定是他坚持体育锻炼练就的吧。她还注意到一个旁人未曾留意的细节:主席同姜元善握手的时间稍长一些。看来,从何所长到主席,都已经暗暗选中姜元善作为“第一苗子”了。这除了机缘(只有姜元善拍到了那段宝贵的录像),更多的是由于姜元善本人的资质。作为国际大赛的金奖得主,姜元善确实是伙伴们中最出色的一个,至少是“最出色之一”吧。就拿他抢拍录像这件事来说,虽说事有凑巧(这个不遵守纪律的家伙手边有台数码相机),但也说明他反应敏锐,常人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