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指挥船内还隐隐浮动着某种诡秘气氛。提义得目光阴鸷,两名卫士躁动不安。也许远征军已经洞悉了先祖的陷阱,并精心安排了反陷阱,此刻对方正不动声色地操控着事情的进程?不大像,因为提义得及两个部下的表情与其他人显然不合拍,那更像是针对内部的一场阴谋…
他用看似痴呆的目光严密监视着指挥舱内的一切。土不伦按下按钮后,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强力脑波瞬间覆盖了整个地球,他能想象出遭遇脑波袭击后的画面:九十亿人在同一瞬间尖声惨叫,捂着脑袋,从他们的住所或办公室里跑出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不过不要紧,脑波强度是按先祖提供的数据设定的,对人类大脑不会造成不可逆损害。这个场景是用来麻痹入侵者的。十分钟后,全球的“天眼”系统会同时开启,射出复仇的光剑。
一千二百个飞球发射的强力脑波同时也向上发散到同步轨道,到达这儿时仍有相当的强度。指挥舱内的恩戈人没有反应,姜元善则抱紧脑袋开始惨叫。身边的几个恩戈人淡然地看他一眼,没人在意。尽管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姜元善神志错乱,他仍然努力凝聚心神,观察着指挥舱内的动静。他看见了葛纳吉大帝未注意到的隐秘一幕——提义得和两名卫士的目光突然汇聚到一块儿,提义得狞笑着点点头,于是,三人同时闪电般出手!
两名卫士拔出短剑,同时扑向葛纳吉大帝,葛纳吉大帝的惊叫还没出口,白光一闪,一把短剑已经割断了大帝的性足,另一把则插入大帝的头颅。但那位大帝不愧是沙场老将和搏击高手,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他拔出长剑用力一挥,两名卫士的脑袋和腕足齐齐分开。两具残躯冲力未卸,仍撞到大帝身上,三人纠缠着倒在了地上。
一代枭雄临死前发出了极度震惊和狂怒的脑波,让其他人为之颤抖。那边,提义得也拔出了短剑。他的短剑是藏在军装里边的,所以拔得稍慢一些,但此时剑锋也已逼近土不伦的脑袋。
先祖和阿托娜同时喊了一声:“土不伦小心!”
一直偎在土不伦身旁的阿托娜飞身跃起,朝那柄短剑舍命扑去。白光一闪,她的生命之脉也被割断。不过,她以自己的生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让土不伦得以闪开提义得的剑锋。提义得向前一步再次进攻,土不伦急忙闪避,但因动作过猛失去了平衡,身体向一侧倾倒。眼看他躲不过兄长的剑锋了,就在此时,姜元善已经弯腰抄起一把卫士的短剑和大帝的长剑,右手一扬,短剑插进提义得两眼正中的位置。提义得惨叫一声,仰面倒下。姜元善没有耽误,一个纵跳,右手揽过土不伦将要倾倒的身体,左手握着长剑,朝土不伦的脑袋插去。
这时,只听见身后先祖短促地喊了一声:“不要!”
先祖的喊声让姜元善顿了一下。姜元善事先并未料到这场宫廷喋血,先祖也是如此。那位“年纪老迈、与世无争”的提义得王子在得知父王决定立幼子为储后,悉心安排了这场政变,弑父杀弟,妄图夺权自立。他实际上帮了地球人的大忙,让先祖的计谋能顺利实施。现在葛纳吉和提义得都已经毙命,只剩下志大才疏的土不伦,应该不至为害;何况先祖正在为他求情。先祖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苍凉。先祖一直想为土不伦留下一条生路,也为恩戈人留下一线血脉。刚才他下意识地喊出“土不伦小心”,表明他内心深处仍对土不伦有深厚的亲情。但姜元善歉然地对先祖苦笑一下,仍然持剑向下刺去。
刚才阿托娜在危急时刻竟然挺身护夫,实在难得。而土不伦呢,姜元善看得很清楚,在阿托娜扑向短剑的同时,他也非常敏捷地顺手扯过阿托娜的身体去挡那把短剑。两个动作殊途同归,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个动作,但没能骗得过姜元善的眼睛。这个土不伦太卑鄙了。虽然他的卑鄙是指向恩戈人的,不需要姜元善来为阿托娜打抱不平,但不管怎么样,姜元善无法克制对他的厌恶和恨意…眼前闪过一幅与此刻完全无关的画面:一套衣服扔在沙坑里,五双小手正慌慌张张地扒沙盖住它。这个画面出现得毫无来由,无端端地燃起他的怒火。他狠狠挥剑向土不伦刺去,享受着利刃入肉的快感…忽然,他的脑袋遭到重重一击,身体晃了晃,晕了过去。
他因此没能看到随后出现的绚丽景象。地球上同时射出万束光剑,交汇到天空中一千二百零一个点上。在这一瞬间,明亮的激光把地球变成了超新星。几秒钟之后,燃烧着的飞球碎片从一千二百个交汇中心向四处迸射,然后在重力作用下向地球坠落,划出美丽的弧线,使天空更为绚烂。这些弧线中,应该包括一位王妃战士所驾驶的飞球吧。更为绚丽的是这场焰火的压轴之作——在某个坐标点上汇聚的光剑最多,有一两百条。汇聚点附近空空如也,但汇聚点外围有密集的闪光,这些闪光拼出一艘巨型太空母船的大致形状。然后,这一处忽然发生了极猛烈的爆炸,爆炸惊天动地,在空中形成一个无比巨大的光喷泉,无数光束从喷泉中射出,划着弧线坠向地面。在这些碎片中,裹带着一千万“小章鱼”的尸体。
姜元善只休克了不长时间,他醒来时,天空仍然有残存的闪光,恩戈星远征军已经全部覆灭。九十亿地球人肯定已经结束了痛苦的抽搐,相互扶持着起身,指点着天空中的残光,满怀胜利的狂喜——战争结束了,结束得干脆利落。
3
一个飞球停在联合国大厦广场。这是一个新飞球,比人们曾见过的那两个要大得多,也更为富丽堂皇。这是恩戈星远征军的指挥舰,是那个什么狗屁大帝乘坐的专用飞球。不过人们已经知道,现在是先祖和姜执政长在上面,所有恩戈人入侵者都被杀死了,一个没留。先祖和姜执政长亲自参加了敌人指挥舰内的肉搏,同样取得完全胜利。广场上人头攒动,欢声雷动。几十万人会聚在这里,等着人类的救世主和英雄凯旋。
但飞球停在那里很久了,舱门一直没有打开。人们感到奇怪,一种茫然的情绪在广场上空弥漫。然后一个消息悄悄传开,据说执政团已经向先祖报了捷,先祖也通报了指挥舱内肉搏战的胜利。但交谈时先祖的声音非常悲伤。他此刻躲在飞球里,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消息还说,姜执政长在搏斗中受伤休克,此刻已经醒来,没有生命危险。人们非常理解先祖的悲伤,在这场战斗中全军覆没的毕竟是先祖的同胞啊,他的直系后代也在其中。先祖大义灭亲,帮助人类战胜了入侵者,但这会儿痛定思痛,痛苦会是百倍强烈。
人们悄悄安静下来。非常安静。几十万人的广场上只有旗帜飘扬的声音。人们耐心等着,等先祖从悲伤中走出来,然后与姜执政长携手从飞球的舱门出来。人们想向上帝和他的儿子捧出满溢的感恩之心。
苏醒的姜元善看着满天彩花逐渐落下,地球恢复了沉静。他把目光收回到飞球内,看见先祖独自悬挂在天花板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睛睁着,但目光空洞毫无内容。姜元善努力站起来,环视四周。所有恩戈人的尸体,那位大地与天空之王葛纳吉大帝、阴鸷的提义得王子和两个手下、在生死关头显示了各自善恶天性的土不伦夫妇,都不见了。肯定是先祖按恩戈人的礼仪,对死者实施了空葬。只有地板和墙壁上荧光闪闪的紫色血迹,昭示着这里发生过的喋血事件。真该庆幸啊,恩戈人的骨肉相残和葛纳吉的老年昏聩、骄傲轻敌是对地球意外的帮助,帮助人类轻易取得了胜利。
姜元善走近先祖,低声唤道:“先祖。”
没有回答。“先祖。”
没有回答。
姜元善苦涩地说:“先祖,那会儿我没有遵照你的吩咐,无颜请你原凉。但我想你也看见了,那一刻土不伦是扯过阿托娜的身体来挡剑锋的。”
先祖总算说话了,脑波低沉而缓慢。“我没有怪你。土不伦已死,不必说了。”停了停,他又说,“你离开这里回到地面吧,执政团和人们都在等着你呢。我想独自待几天。”
姜元善不忍留下先祖一个人舔舐心中的伤口,但他知道这会儿劝慰不了,便叹息着说:“好吧,你先休息几天,过后我回来陪你。”
飞球靠近联合国办公大厦,姜元善走出舱门,仍从窗口越过去走进大楼。飞球关闭了舱门快速升空,很快消逝在蓝天里。先祖走了,悲伤中的先祖不愿现身接受民众的感恩,民众很遗憾,于是把所有感激之情都转到执政长身上。姜元善先是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向民众致意,但在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声中,他只好下了楼,来到民众之中。人群中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四周的人朝这边挤过来,就像海水涌入海洋形成像肚脐眼一般的漩涡。姜元善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贸然来到人群中,这样的狂热再不制止就要出乱子了,他果断地让周围的人把他高高抬起,以便远处的人能看到他。然后,他就这样“以肩为舆”巡行了整个广场。在他的反复劝说下,人群终于安静下来,慢慢散去。
在同一时刻,在两万千米之外的北京城内,严小晨正陪婆母看电视节目,是对联合国广场的直播。战争结束了,而且结束得如此顺利,甚至超过此前最乐观的估计。大举进犯的恩戈星远征军除了在地球上留下一些残骸碎片外,几乎没能对人类历史之车产生任何影响。当然,深层面的影响还是有的,比如全球范围的战时体制,比如这会儿联合国广场的狂热。广场上的民众来自世界各国,当然其中以美国人最多。他们对姜元善的狂热崇拜,就像是中世纪民众对待教皇般虔诚。
年迈的婆母现在更糊涂了,她对战争的事早就不关心了,唯一关心的是——
“小晨,是不是仗打完了?”
“对呀,咱们胜利了!”
“那牛牛不用当啥子执政长了?他能回家了?”
严小晨不敢用空话安慰她,只能含糊地说:“应该是吧。当然,肯定不会明天就回来,总得做善后工作吧。”
“哼,善后善后,你能等得,我这把老骨头可等不得了。当年真该去找何所长把他硬要回来。”
她又开始凶狠狠地重复那些“截人心窝子”的话,但这回严小晨没有对她放重话,她的心思在别处。看到联合国广场上的狂热,她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当然,她完全相信丈夫的胸怀境界,相信他不会被胜利和崇拜冲昏头脑。但是,权力的腐蚀性十分强大,就像天行者卢克父亲所受制的那种“黑暗的力”。何况丈夫的人生中还有那么一段…
她突然警醒,责备自己不该再捡起那些陈年旧谷,四十七年来,丈夫已经把全部身心奉献给“世界人民”(婆婆的话)了,如果再念念不忘那件童年恶事,对他太不公平。电话铃响了,是猛子打来的。“儿子你出洞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惊喜地喊,回头对婆母说,“是你宝贝孙子的电话!”
屏幕上猛子的表情很平静,但当妈的能看出他内心的喜悦。他说,他们还没“出洞”,但保密制度已经取消,可以随便给家里打电话了。上边说特别部队有可能解散,但得等执政团做出决定之后。“我现在已经开始操心今后的职业了,活了二十多年只学会了如何杀人,这种屠龙之技没用处了。”猛子笑着又问,“老爹这会儿在哪儿?听说他受了伤,要紧不要紧?”
“伤不要紧。你没看直播?这会儿他正在联合国广场上接受万民朝拜呢。”
婆母急着和孙子说话,严小晨把位置让给她。老人照例开始骂“小王八羔子”,说你再不回家看我,你奶的骨头都化成灰了。猛子自有办法对付她,笑着说:“看你老人家骂人那个劲头儿,保证活得硬朗!安心等着吧,过不了几天我就回家,还给你带个漂亮孙媳妇!”哄得老太太乐呵呵地不骂人了。
严小晨接过电话,“战争结束了,该去找那个姑娘了吧,你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长相声音的那个?”
儿子那边顿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肯定要找的。战前他行事太绝情,现在他肯定会表现得主动一些。严小晨心里痒痒的,想告诉他这姑娘,是他林叔叔和徐阿姨的女儿,叫林风徐来,小名叫来来,童年时和猛子在一起玩儿过两年。但她忽然萌生了强烈的童心,想把这个谜多捂几天,让儿子自己去发现。发现后儿子肯定会佯装恼火地喊一声:原来你们早知道啊!于是,她克制住揭破谜底的欲望,同儿子告别,挂了电话。
现在她就等着丈夫的电话了,但一直没等到。这些年来,严小晨不想干扰丈夫的工作,极少主动给丈夫打电话,但这会儿,既然战争已经结束,她还是忍不住拨通了丈夫的手机。手机里传来纷杂的声音,她问,这么热闹,这会儿你在哪儿?
丈夫说:“在联合国大厦。这会儿六个执政加上秘书长正在喝香槟庆祝呢。等布德里斯赶来就要开执政团会议了,随后我给你打过去。”
电话挂断了。
4
执政团会议最终没有在联合国大厦召开,而是应姜元善的建议改到布德里斯此刻所在的贵州溶洞。他说,布德里斯组织的十万名死士(贵州有近万名),二十多年来一直住在黑暗的山洞里,为人类最黑暗的未来作了艰苦卓绝的准备。现在,蒙上帝、佛陀、安拉诸神保佑,人类不必经历这个未来了,但这些死士的努力不应该被忘记。我们到那儿开一个会,算是一种纪念的告别吧。执政者们都同意,于是,他们立即乘空军零号飞赴贵州。
执政者们还都是三十年前那几位。因为这是战争年代,执政团一次也没有改选。现在他们都是六十岁以上的鬓发苍苍的老人了,此刻在贵州山洞等候他们的布德里斯年岁最大。只有联合国秘书长恩古贝是新当选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年轻黑人。空军零号降落在贵阳附近一个军用机场,要在这儿换乘直升机。姜元善走下空军零号的舷梯时,注意到警戒圈外一片姹紫嫣红,大概有上千个年轻姑娘挤在那里,熙熙攘攘的,与机场的蓝色空军服形成鲜明的反差。他笑着对来迎接的主人说:“怎么,还动用了这么多美女来迎接?执政团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主人苦笑着说:“莫说了,这群不请自来的美女让我头疼死了。”就在这时,一位姑娘冲破警戒圈跑过来,一边大喊着“姜叔叔姜叔叔”,两名警卫在后边追上她,硬把她拉住。姜元善忽然猜到了这姑娘是谁,示意警卫松手。那姑娘高兴地跑过来,扑到姜的怀里。
“是小来来?林风徐来?”
“姜叔叔,是我!”
“女大十八变,我几乎认不出来了。真高兴啊,我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儿媳。”
“姜叔叔,我想马上见到猛子!那些伙伴,”她指指警卫线外那片“鲜花”,“都是别动军战士的妻子,我们不约而同聚到这儿的。姜叔叔求求你啦,带我们去吧。”
姜元善摇摇头,“这上千个姑娘得多少架直升机啊,何况这个队伍肯定还会急剧扩大。再说,你们要见面,最好等那些小伙子换下军服啊。”
“干吗要换下军服?我喜欢猛子穿军服的模样,一定非常帅。”
姜元善笑了,“你还没见过他们的军服吧。来来,眼下我真的无法带你去,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我保证明天就让他们赶到这儿见你们。耐心等着,好吗?”
他安抚住来来,匆匆登上直升机。其他执政者都笑着拍拍来来的肩膀,或者同她拥抱。赫斯多姆同她父母熟识,多聊了几句,问了她父母的近况。执政者们都上了直升机,来来退到直升机机翼风力范围之外,用力挥动手臂告别。然后她飞快跑回姑娘群中,向她们报告喜讯去了。
布德里斯带着猛子等六名队员在老地方迎候,仍然是一色的“肉色军装”。
姜元善对其他执政者说:“这就是别动军的统一军装。”
加米斯笑道:“原来是这样的军装啊,难怪你说要他们换下军服才能同那支女性大军见面。看来,过去对这支别动军的传言没错。”
“对,二十年来一直如此。这样既是一种体能上的训练,也是心理上的象征——象征着在同恩戈星侵略者拼命时,要抛掉一切文明的束缚。咱们是否也穿一次这样的军装,尽管战争已经结束?”
其他执政者包括秘书长都爽快地同意了。好在这是一个纯雄性的世界,没有什么不便。他们随布德里斯走进崎岖黑暗的深洞,每位客人后边跟着一个护送的队员。这次布德里斯走得很慢,因为其他客人都不年轻了,也没有姜元善那样好的体能,有几位走得相当艰难。几个小时后,他们来到洞的深处,走进一个洞中之洞。
姜元善对布德里斯说:“咱们要在这儿开几天会。会前我先提个建议,让你的队员马上出洞吧。安排直升机尽快把他们送到贵阳,那儿已经聚集了上千个望眼欲穿的姑娘,而且会很快增加到一万名。猛子,小来来也在那儿,就是你林天羽叔叔和徐媛媛阿姨的女儿,大名叫林风徐来的。知道她是什么人吗?”猛子吃惊地看看父亲,随即猜到了谜底,笑着点点头,目光中是按捺不住的欣喜。“带你们的弟兄去吧,”姜元善开着玩笑,“但务必注意不要认错人啊,毕竟所有夫妻都只有短短一夜的相处。再者,你们出洞时总得换掉这身军装吧。”
猛子笑着说:“你放心,绝不会认错的。可是,我们还为执政团安排了一次检阅。”
赫斯多姆说:“这个虚礼就免了,你们快点走吧,我想,不止那些姑娘望眼欲穿,这边的小伙子们如果知道消息,同样会弹压不住的。”
猛子看看布德里斯,后者点点头。猛子说:“那好,我带六个人留下,以便会议结束后护送你们出洞。其他队员立刻放走。”
加米斯说:“一个人也不用留,这段路程虽然难一点,但我们自己能出去的,有布德里斯领路就行。”
布德里斯说:“只把几个教官留下就行了。”他向其他执政者解释,“都是我曾带到伊朗的老伙伴,他们一直是单身。”他转向姜猛子,“但七天后所有人必须返回这里,那时再决定这支军队的去向。”
猛子向各位执政者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这里。片刻之后,一万个人影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过这里,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中。七位执政目送他们离开,感觉到他们的欣喜之情伸手可掬。
别动军战士们离开了,溶洞陷入完全的寂静。姜元善上次来的那七天中,洞中一直保持着静谧,但那时有一万名战士潜伏在旁,从那静谧中能感受到战士们的训练有素,能感受到这支军队铁一样的作风。现在的寂静则是真实的,是宇宙洪荒时状态的复现。不过,寂静之中也有八个人的欣喜之情在涌动。布德里斯为大家准备了茅台酒(既然这儿是茅台的故乡),大家拥抱亲吻,举杯庆贺,频频干杯。最后姜元善说:“好了,请大家把酒杯放到一边,开会吧。”
八名赤身裸体的政治家坐在乱石上,开始了这次重要会义——这种景象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姜元善说:“首先请大家起立,向先祖致敬。尽管我们是在五千米深的地下,先祖肯定接收不到我们的脑波,但我们还是要向先祖表达我们的感恩之情,也祝他老人家早日恢复内心的宁静。
“可能这是执政团最后一次会议了,”姜元善笑着说,“七人执政团本来就是特殊年代的产物,可以说是先祖硬塞给人类的。现在战争已经胜利结束,人类社会应该恢复正常秩序了。再说,咱们都已经年过花甲甚至年过古稀,该歇一口气了,也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你们不对?
“当然,既然我们坐上了这个位置,那就要善始善终,把扫尾工作做好。昨晚我考虑了一下,在这场超乎预料的胜利之后,我们还有两项小小的未完之事,如果能把它们完成,这一届执政团就算功德圆满了。我先说一说,大家补充。
“第一件,你们都已经接受了那个观点:生物的所有物种——当然包括人类——本性是邪恶的,但各物种在进化之路上前行时,也会逐渐建立一个共生的圈子。圈内的主流是和谐和利他,圈外的主流是杀戮和竞争。这个态势一千万年之后也不会改变,只是看共生圈扩大到哪个范围而已。人类社会的共生圈还没有发展到涵括全人类,是一场星际战争硬把我们‘箍’到一块儿了,它只是特殊条件下的特殊产物。现在,外界的压力已经消失,怎样才能使这个‘箍’不至于破裂?人类已经有的这个共生圈,即使它来自于拔苗助长,从根子上带着先天不足,也仍是弥足珍贵的,我殷切祈望它能够维持下去。只要它能勉强维持,就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稳定并自我完善。如果不能…不要忘了,地球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军营、一个大军火库,据计算,人类文明的自杀系数已经大于1.8了。我真诚地希望,各国间的军备竞赛不再继续,已经弱化的国界不再复原,已经消失的种族屠杀、宗教圣战或任何人类内战不再复现。还有,我们几个之间曾经出现过的猜疑和提防也永远成为过去。
“第二件,土不伦曾说地球是恩戈星最好的备用星球,其实这句话反过来同样适用。领土扩张是所有生物的本性,现在,如果地球想向外扩张,有一个现成的最佳星球在等着我们。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我们不去,也许一两千年后,恩戈星第二远征军就会抵达地球。虽然我们去那儿并非想把恩戈人变成‘高智力肉用家畜’,即使单单是对先祖感恩也不会这样做。我们将向他们展示地球人的仁爱。虽然,初期的武力征服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们随后会努力促进两个种族的文化融合,以文化之同来弥合血统之异。甚至也不排除以下的可能:科学家们发明一种办法,能让两个种族交配繁衍,从而建立两个星球及两个种族的真正共生。
“好,目前我只想起来这两件小事。请大家发表意见。”
会场沉默很久,他们现在才知道姜元善到这儿开执政会议的动机——今天的会议内容是不能让先祖听见的。
赫斯多姆苦笑着说:“你说的可真是‘小’事。想完成它们,至少需要一千年吧。”
“但这两件事确实应该去做。”加米斯说,“姜执政长说得对。由于特殊机遇,人类有幸得到先祖的恩赐,才有了今天这个不太牢固的共生圈。单就圈内而言,它也完全是人类精英们所梦想的大同社会。现在如果放任它自生自灭,放任它崩溃,那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对不起,我想说一点私人话题。”布德里斯说,“大家都知道,我在加入执政团时曾有一个承诺:在与外星人的战争结束之前,暂时放弃在人类内部的仇恨。换句话说,现在我该把仇恨重新拾起来了。但是坦率地说,这些年我已经被惯坏了,习惯于代表全人类了,不想做回过去那个我——我想,就在刚才,姜执政长已经给了我放弃仇恨的最好理由。”
新秘书长反应也很敏锐,插了一句:“那么,眼前的权力结构还要保持下去?”
“如果要维持大一统的人类共生圈,它当然得保持下去。”谢米尼兹说。
姜元善说:“但不会一点儿不变,毕竟已经不是战时政府了。比如,执政团应该有换届选举,有任期限制,等等。”他开玩笑地说,“也最好有女性加入,以便扔掉那个‘男人执政团’的恶名。但不管怎样,它首先应该是一个高效政府,而不是战前那个只会说空话的联合国沙龙。当然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因为首先得确定的是,那两件事该不该干。”
班纳吉平静地说:“对于该不该干,我想大家不会有异议的。”
“姜,你真是个刻薄的监工,战争结束后我们还没来得及睡上一觉呢,你的鞭子又抽起来了。”加米斯苦笑着说。
“我也同意干。不过,我本人不得不卸下这副担子,我已经七十四岁了。”布德里斯说,“顺便提一点,我手下那支特别部队原定要解散,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
“对,不可能了。我想它会成为未来太空军的骨干。虽然两者在技术上并无太多的延续性,但别动军的军魂应该延续到太空军中,那是比技能更宝贵的东西。”姜元善说。
“如果不解散,请执政团尽快遴选新的指挥官来接我的班。”
小野一郎发言:“我也同意做那两件事,但我本人也想提出辞呈。”
“个人进退大可放到以后再说。”姜元善的口吻不大客气,“至少到此刻为止,执政的担子仍在我们肩上放着呢。我促请大家认真讨论,对人类下一个千年的道路搭出一个大致的架子,并形成正式决议。”
…
第三天的会议上,姜元善说:“好的,新千年计划全票通过,那我就要提出一些操作性问题了,它对我们的计划至关重要,而且迫在眉睫。人类要想远征恩戈星,目前有两个大的技术难题。第一个是相关军用设备的研制,包括飞船驱动喷焰的隐形、亚光速飞船和脑波发射器的研制。但只要我们掌握了葛纳吉大帝的指挥舰和那台最新的‘与吾同在’系统,也就有了各种现成样本,有了详尽资料,最终成功制造肯定没有问题。第二个难题是获得恩戈人的大脑固频,它决定了地球远征军能否突袭成功。咱们原来计划中曾设想抓几个俘虏,但战势进展太快,恩戈人远征军中没留下一个活口。”他向大家解释,“中原基地曾仔细地研究了先祖及土不伦光球上的两台‘与吾同在’智能装置,在那里查到了有关恩戈人的各种详尽资料。布德里斯正是依据这些资料建立了恩戈人的逼真虚拟模型。但有一点——其中查不到任何有关恩戈人大脑固频的资料。根据电脑专家的检查,它们都被人仔细地删除了,删除操作是在三十年前执行的。删除得非常彻底,不可复原。现在仅剩下葛纳吉大帝指挥舰上这台‘与吾同在’系统还没有做过检查。但我不妨做一个大胆的估计,其中有关恩戈人大脑固频的资料也已经被删除了,就是这两天删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