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一点,这儿又出现了一个面貌酷似的克隆人,她肯定是一座巨大冰山的露头。他无意中向窗外看去,楼下停着一辆小型的运货车,一位穿着蓝色工作褂的体型健美的黑人少妇正在卸货,一只高大的牧羊犬时刻不离她的左右,院长默默地立在她的身旁。这位少妇的动作很潇洒,干起活来像是在跳桑巴舞。远远看去,少妇的面孔似乎比较熟悉。加达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具小型望远镜,调准了焦距,立即浑身一震──没错,她的笑脸是十分熟识的,又是一个大一号的杰西卡或特丽。只有这时,加达斯才悟到,刚才院长同他告别下楼时未免太性急,她的眼光中分明闪耀着抑止不住的喜悦。加达斯把镜头对准院长,院长默默不语,看着那个女人在忙碌,她脸上那种近乎虔诚的喜悦露了底:那绝不是对一个普通女工的表情。
加达斯的头脑中如天门开启,不会错的,这个干粗活的女工就是那个神秘的资助人,是这个孤儿院的真正主人,很可能也是那个克隆人系列的真正源头。加达斯觉得自己的推理不算莽撞,至少,她是已知几个“复制者”中年岁最大的,而且──这种身份该是多么好的掩护!谁会想到一个干粗活的女工会是那个家产百亿的女慈善家呢。如果不是恰巧见过这么多完全相同的面孔,自己也不会对她在意。那个黑人女子已经卸完了货,和院长并肩进了主楼,牧羊犬仍紧紧跟在后边。加达斯不再犹豫,飞步下楼,先赶到院长办公室门口等着。可是等了很久,她们也没有过来,他不敢再等,便到二楼和一楼的各个房间寻找:请问你见到院长了吗?见到鲁菲那嬷嬷了吗?都没有。
等他再度回到院长室,鲁菲娜已端坐在屋中,一个黑人女子立在她面前。加达斯闯进去。不,这不是刚才那个女子,她们穿的衣服相同,身形也大略相似,但相貌显然不同。鲁菲娜写好一封信,封好,交给那个女人:“请交给你的老板,再见。”
“再见。”
女子没在意旁边的加达斯,转身下了楼。加达斯走到窗边看着,片刻后,那女子开着货车离开庄院。“你在找我?”身后的院长问。加达斯回过头,院长正含笑看着他,神色仍是往常那样谦和冷静。加达斯唯有苦笑,他像是走进一个衔接自然的电影场景中,一切都安排得毫无破绽。如果不是刚才他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那女子的相貌,如果不是口袋中还装有杰西卡的照片,他也许真的相信下楼的女子就是刚才所见。“对,我在找你,”他冲动地说,“我在找刚才卸货的那个黑人女子……”“唐娜富拉娜?她刚刚从这儿离开……”
“不是她,是另一位!”加达斯喊道:“我在楼上用望远镜看到了她的相貌,和特丽完全一样!”他掏出袖珍望远镜放到桌上。“我猜她是这个孤儿院的资助人!院长嬷嬷,带我见见她吧,我没有任何恶意。”
他盯着院长,院长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惊慌──连惊诧也没有。很久,院长才轻声说:“你需要看医生吗?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医院,里面有不少颇有造诣的医生,包括精神科大夫。”加达斯苦笑着说:“我说的是疯话吗?那我会自己去找医生的。谢谢。”“再见,有什么疑难之处尽管找我。”
加达斯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回头说:“对。现在我就有一个疑问,一个小小的疑问。那位唐娜富拉娜上楼时带了一只狗,一只黑底白花的牧羊犬。这条狗到哪儿去了呢?它为什么没有跟在刚才那位女人的后边?”
院长的目光稍许有些尴尬。“我不知道,我从没有看见什么牧羊犬。”
“那么,又是我看错了,再见。”加达斯胜利地走出门。
他下到一楼,想了想,又折返身上了三楼。他想起那个也属于克隆人系列的特丽,也许她也会突然消失?不,特丽没有消失,她正坐在格雷Ⅳ型计算机前工作着,神情极为专注。加达站在她身后很久,她都没有发觉。
加达斯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屏幕上滚动着一屏一屏整齐的数字系列,令人眼花缭乱,也许她是在用穷举法破译某个数据系统的密码。加达斯轻声说:“特丽,我可以同你谈一谈吗?”特丽回头看看他,锁定屏幕,转过身来。“可以的,我知道你是来采访的华盛顿邮报记者,是昨天若昂送来的,对吧。”
“对。”加达斯不知道从何问起。“请问你的全名?”
“特丽?阿尔梅达。你知道这是院长的姓氏,我没有父母。”
“你是从哪里来,自己知道吗?”
“听说我是从圣保罗郊外捡来的弃婴。”
“我知道你是POWER小组的头头,院长说你是网络游侠中最棒的。”
特丽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们都不错,我们是世界上最棒的黑客。”“请问,你有双胞胎或多胞胎姊妹吗?”
“没有──也许在圣保罗有,我不知道。我已经说过,我是个弃婴。”
“你在孤儿院见过和自己面貌相似的人吗?”
“没有。我不注意这些,我的世界在这儿。”她指指电脑。
加达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芳龄?”似乎对方没有听懂这句话,他改口问:“你几岁了?”他对特丽的回答不抱什么希望,估计她不会据实回答的,但事实恰恰相反。“6岁。”特丽说,看到他的惊奇,随之解释道,“确实是6岁。医生和院长都说我长得比别人快,但并不算是病态。你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
3
加达斯又在孤儿院中盘桓了两天,没有得到其它线索。他的印象是,孤儿院像是个巨大的吸音板,任何问询落在吸音板上都变得无声无息。两天来他几乎走遍这个巨大庄园的每一处,到处都是亲切、友好和绝对的不设防。他也参观了医院,那是个一流的医院,有小儿科、内科、外科、神经科,等等,各个大夫看来也都不俗。无论如何,这个孤儿院不像是阴谋家的巢穴。
第三天早上,他搭车到了附近的小镇索维斯,想在这儿撞撞运气。实际上他已在心中承认了失败:爸爸,你不相信中央情报局的笨蛋特工,但你的儿子同样无能!
当然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起码说,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值得怀疑的对像。他走进一家酒巴,要了潘趣酒、蛋卷和炸鳕鱼丸子,毫无心绪地吃着,随意观察着周围的顾客。忽然有人突兀地坐到他的对面,是一个白人男子,大约50岁,身体很健壮。他是白化病患者,白色头发,浅色瞳仁,耳后和额头上刚刚蜕皮,露出粉红色的新皮,使他看来来像一只滑稽的猴子。他好像已喝得醉醺醺了,“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他打着酒嗝用英语问。加达斯点点头:“请便。”
那人喊来侍者:“再来两杯威士忌,还要白马牌的,快点!”
威士忌很快送来了,他呷着酒,笑嘻嘻地打量着加达斯,小声说:“你好,加达斯──不必惊奇我认识你,是你父亲交待我们保护你的。我叫杜塔克。”
加达斯没有惊奇,他知道这就是父亲曾告诉过他的已派往巴西的“笨蛋特工”。他不太热情地说:“谢谢你们,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险。”
“你的调查有眉目了吗?”
加达斯不愿告诉他自己的进展,摇摇头:“没有,毫无眉目。”
“那你就不必调查了,所有内情我们已清楚了。”
“真的吗?”加达斯吃惊地问。
杜塔克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真的,是我搞到的情报。那个女慈善家,克隆人的原型,就是常来送货的黑人女工。”他得意地看着加达斯的惊讶,一对吃完饭离开的老年夫妇擦过身边,杜塔克暂时中断了谈话,等他们走过的后接着说:“不要用那么吃惊的眼光看着我。坐在你面前的,是美国最优秀的特工之一。”
他端起第二杯威士忌,“而且,她正是8年前死去的海拉。那场假车祸把我们骗得好惨!其实当时我就有怀疑了,那样猛烈的爆炸会单单留下一支完整的手臂?不过这回她跑不掉了。”加达斯突然猜到某种真相:“8年前──就是我父亲下令杀死海拉?”
“不,是总统,你父亲只是参与者之一。这些情况参议员没有告诉你?海拉不是人,她是一个癌魔,一个妄图把癌人谱系撒遍世界的癌魔。这回她跑不掉啦,”他醉醺醺地重复道,“3天后她就会嚓──”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加达斯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两圈:“3天后?”他央求道,“让我3天后也到现场看看吧。否则我怎么能写出一篇完整的报道?那样我会成为报社的笑柄。”
“好──吧。”杜塔克爽快地答应了,凑在加达斯耳边说,“3天后你去圣保罗市的圣约翰医院,海拉要在那里做截肢手术。我们已买通了麻醉师,哧,人不知鬼不觉。也不会给巴西警方留下麻烦。”“截肢?为什么要截肢?那天我亲眼见到她卸下一车的苦薯粉,没有丝毫病态。”他看看杜塔克,承认道,“我正好见过你说的送货女工,但只是看到她的背影。”
杜塔克替他惋惜:“只见到背影,没见到相貌?那太可惜了,她和你见过的杰西卡、帕梅拉等人像极了──你问为什么截肢,难道你没看出她的左臂比右臂长?告诉你吧,她有肢体再生能力,8年前,为了骗我们相信,她自个切下左臂留在爆炸现场。后来左臂重新长出来,但很可能从此便失控了,不能自动停止,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它截短一点。我们对此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他用手比划着,“是在左臂中间截断几英寸再对接起来,这比整个左臂的重生要快得多。她每隔两年一定要做一次手术,否则就无法在人前露面了。你想想吧,一支超长的不对称的左臂,就像那种长着一只大鳌的招潮蟹!”加达斯听得目瞪口呆,杜塔克谈论谋杀时的冷静、海拉身体上的怪异、父亲在此中扮演的角色……这些都带着血腥味,带着邪恶。杜塔克打着酒嗝说:“我要走了。你如果真的想去现场,就回到你下榻的圣保罗饭店等着,两天后我会去找你的。但你切不可随便闯到医院去,以免打草惊蛇。一旦出了差错,总统饶不了我,我也饶不了你。”他虽是用开玩笑的口吻,但警告是认真的。他起身欲走,“且慢,”加达斯喊住他,“如果她真是海拉,是一个没有国籍没有身份的癌魔,8年前只身一人逃出美国,她从哪里弄来百亿财产?”
杜塔克笑了,重新坐下来,看来很乐意谈这个话题。“从哪儿弄来的?当然不是某位叔叔和婶婶的遗产。你别忘了,现在是21世纪,是电脑时代。老实说,如果我能想到她的主意,有她那样的神通,我绝不会再辛辛苦苦挣中情局或FBI的工资。”他无比钦敬地说。
他告诉加达斯,是瑞士联合银行最先发现异常的。6年前,有人在该行设了一个秘密帐户,每天有数千笔数额很小的款项从美国各地汇去,从不间断。这些钱随即被提走,在错综复杂的金融网络中消失。那时,瑞士银行界刚被世界舆论烧烤过一番,被骂为银行动物。所以,这次他们很有道德感的立即通知了美国政府。
加达斯知道有关“烧烤瑞士银行”的情况,早在上个世纪中期,瑞士议员齐格勒首先站出来对强大的瑞士银行界宣战,揭露了他们为纳粹和贩毒集团洗钱的勾当。齐格勒在国内被逼得无法立足,但他写的书在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最终逼得瑞士银行界认输,其后加强了银行业的道德自律。杜塔克接着说:“此后FBI的调查发现,类似的秘密帐号还有70家,汇款来自各个国家各行各业,包括跨国公司、政府机关甚至银行本身,但查看这些单位的内部账目则绝无问题。”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杜塔克把酒气薰人的嘴巴凑到加达斯耳边,无比钦敬地说,“海拉本人精通电脑,实际上她倒是POWER组织的真正首领呢。你见到了那些黑客,对不?他们自称是网络上的游侠,实际上这些游侠也是捞钱好手哩。海拉设计了一个叫‘遥控登月’的病毒,用它攻破了成千上万个企业、银行的网络防护系统,在这些系统的内核中输入了一个巧妙的程序。该程序能把该企业往来帐目的四舍五入计算中舍去的部分自动转到某个秘密帐号上去。这些都是小数点4位数字后的取舍,微不足道,所以很长时间没有哪家企业觉察到漏洞。可是,千千万万个毛细孔中渗出来的水滴,聚在一块儿可就了不得!专家们估计,海拉从各国窃得的财产,至少有100亿美元,她已经是世界排名前几十位的富豪了。圣贞女孤儿院的花销对她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她一定还有另外的秘密企业和研究单位。我实在佩服她,这个诡计多端的小癌人!”他站起身,“我走了,记住我的交待。”
杜塔克醉醺醺地走了,听见他在门口与吧女们开着猥亵的玩笑。加达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蹙着眉头想着这些惊人的消息,直到女侍送来他的找零。
夜里,加达斯回到圣保罗大饭店,在50层高楼上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从中午到现在,他的大脑一直有一个搅拌机在翻搅着。他本能地讨厌猴子一样的杜塔克──并不是因为相貌,而是他话语中流露的残忍和嗜血。不过他相信杜塔克说的都是实情,想想自己在孤儿院见过的那些年轻黑客,想想那位天才的特丽吧,无疑海拉比特丽还要强大,那么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办到呢。加达斯多少有些不解的是,作为一个老牌特工,杜塔克怎会轻易透露这些秘密,即使他喝了不少威士忌。不过后来他也释然了,一定是因为他的参议员父亲。想必父亲是这样交待杜塔克的:请好好配合我的儿子,他也是去干同样的工作。他想起那位送货女工,虽然只是一瞥,但他对海拉的印象极佳。这个孤儿院办得很好,充满了自由祥和的气氛。还有那个院长嬷嬷,一个道德高尚的妇人,能让这样的院长效忠的主人,相必也是道德高尚的完人。但在杜塔克嘴中,海拉是一个癌魔,一个窃得百亿美元的大盗,一个……秘密婴儿工厂的厂主。她即将被处死。
毫无疑问,杜塔克的行动得到了最高层的的批准,想想报纸上报道的对海拉的暗杀,再想想父亲似露非露的口风,这一点不必怀疑了。可是,自己的父亲,还有美国总统,都不会是残忍的嗜血者吧。他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海拉一直在他面前浮动。她的面貌模煳一些,但背影十分清晰:修长的身躯,凸起的臀部,把面粉袋甩到肩上的轻松和优雅……还有健康昂扬的孤儿院……也许她有很多罪行,自己尚不知晓的罪行。但是,假如我是一个陪审员,在尚未弄清案情时能同意对海拉的死刑判决吗?
他赤足下床,在屋内来回踱步,几次想拿起话筒同父亲通话,最终还是没有打。很明显,父亲绝不会为了儿子这些不充分的理由去中止总统的命令。
但无论如何,他要制止这场谋杀,至少把刑期往后推一推,否则,他的良心永世不得安宁。在作出这个困难的决定后,他才安然入睡。
4
圣约翰医院是家一流的大医院,十分洁净,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护士文雅而礼貌,穿着浆洗得平坦熨贴的护士服,医生们个个气度不凡。加达斯不用打听,就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情报。外科手术室的预报栏中写着明天的手术,第一名就是唐娜富拉娜小姐,截肢。主刀医生卡利托斯,麻醉师佩特罗索,都是本院水平最高的专业人士。他还找借口到手术室里看了看,不过他很小心,确保他的询问不至于惊动别人。
杜塔克说过,两天内同他联系,但直到第二天晚上11点他也没有露面。加达斯急得坐立不安。也许,杜塔克对自己前天的酒后失言已经后悔了,不想让一个闲人掺和进来?也许他觉察到自己对海拉的好感?看来,只有自己出面去阻止了。
第三天,也就是唐娜手术的那天,医院一上班,他就来到了外科手术室。“哈罗,漂亮的姑娘,”他笑着对一名混血儿护士说,“我是从美国赶来的,是唐娜富拉娜的表弟。她是今天做手术吧。”护士和气地说:“对,她今天排在第一位,马上就会到。”
“我可以在这儿等她吗?”
“当然,请坐。”
他坐在手术室外的硬椅上,看着众多医护在进行术前准备。不一会儿那个护士喊他:“比利先生,病人已经来了,陪着她的就是主刀医生卡利托斯博士。”他们正从电梯口走过来,医生穿着白褂,海拉穿着病员服,那条牧羊犬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加达斯急步迎上去。现在,他终于面对面地见到了这位神秘的海拉,这位豪富的女人,世界上第一个癌人。他专注地盯着她。海拉穿着肥大的病员服,毫无曲线而言,目光幽远深邃,表情恬淡雍和,一种发自内心的高贵的柔光漫溢在她的脸上。而且──她的相貌非常漂亮。
海拉的左臂一直平放在腹部,即使这样,加达斯也能看出它确实比右臂长,大约长出3英寸左右。这点差别破坏了视觉形像的和谐。加达斯迅速把目光移走,就像躲开残疾人的独眼、兔唇一样。海拉含笑看着陌生人,牧羊犬警惕地盯着他,在喉咙里低声吠叫着。护士这会儿看出两人并不相识,走过来低声对医生说:“他说是唐娜富拉娜小姐的表弟,从美国专程赶来。”加达斯对医生微微一笑,回头对病人说:“海拉表姊,我特意从美国来探望你,能和我单独谈谈吗?”他把“海拉”两个字咬得很清,相信她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海拉看看他,没有露出惊奇或惊慌的表情,回头对医生说:“可以吗?最多5分钟。不会耽误手术。”
“请吧,你们可以到那间病理室去,那儿比较清静。”
病理室的门关上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对面坐在木椅上。这位化名唐娜富拉娜的美貌女子一直微笑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未等他开口,海拉先问:“你是从美国来,请问你的名字?”“加达斯?比利。”
“噢,前几年在飞机上我曾见过一位姓比利的参议员,你同他长得像极了。”加达斯想起父亲参与的那场爆炸,他想,海拉肯定不会忘记这点仇恨吧。他不情愿地承认:“很可能那正是家父。据我所知,在美国姓比利的在职参议员仅我父亲一人,他叫布莱德?比利。”海拉又噢了一声,淡淡地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们父子长得很像。”此外她没再说什么。加达斯急急地说:“海拉小姐──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名──我得到了确凿的情报,有人想在手术中通过麻醉师谋害你,请你务必推迟这次手术!”
奇怪的是,海拉对这个消息毫不惊慌,她冷静地问:“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情报,你父亲那儿吗?也许他正是命令的下达者?”
加达斯没敢为父亲辩解──没准事实正是如此呢,只是真诚地说:“先不忙追问情报的来源吧,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再说。”
海拉沉思有顷,问:“那你为什么救我呢?你的父亲肯定告诉过你,我是一个邪恶的女巫。”“我确实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言,但我也看到了你为孤儿院所做的一切。”海拉紧盯着他,锐利的目光能剥去他的一切粉饰。这是一个目光清彻的小伙子,他的警告是完全真诚的。海拉笑了:“那好吧,”她打开门,“请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卡利托斯和佩德罗索医生。”他们在手术室换了鞋子,加达斯换上了医院的罩衫,两人走进手术室。这里仍在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工作,主刀医生已经消过毒,举着双手,看着进来的海拉。加达斯紧张地观察着每一个人──谁知道哪一个是杜塔克的内线?海拉走过去,和主刀医生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轻松地笑着,然后招手喊来麻醉师,三人又低声笑语一阵,才一块儿向加达斯走过来。这个阵势让加达斯十分纳闷。“喂,比利先生,这就是那个邪恶的杀手佩德罗索。”
麻醉师是个矮胖子,圆头圆脑,笑嘻嘻地向加达斯伸出手。加达斯没有伸手,惊异地扫视着海拉和主刀医生。也许这只不过是杜塔克和医生们串通起来开的一个玩笑?卡利托斯收起笑容,严肃的说:“你说的确有此事。有人用10万美元收买佩德罗索,让他在进行麻醉时把针头剌深一点,剌到硬膜内腔就会使病人丧命。虽然麻醉师会因此被吊销执照,但10万美元足够他重新开始生活。可惜他们看错人了,佩德罗索当即就把这个阴谋告诉我,为了不让他们再玩什么新花样,我们将计就计,让佩德罗索答应了。所以,唐娜富拉娜小姐并没有什么危险。但不管怎样,我们仍要谢谢你。”佩德罗索握住他的手:“谢谢你,你是个好小伙子。”他得意地说,“那个叫杜塔克的狗杂种!以为10万美元就能收买一个巴西人?请放心,我们都十分尊敬唐娜富拉娜小姐,没人会昧下良心去谋害她。”加达斯放心了,注意地看看两位医生,从他们的口气看,他们知道这位唐娜就是孤儿院的主人。海拉拍拍他的肩膀:“‘表弟’,你放心了吧。请坐到一边去,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加达斯很高兴这是一场虚惊,他笑着退到墙边,坐下,看着海拉睡到手术床上。手术马上就开始了,当粗大的针管扎进腰部,药液慢慢推进去时,他仍免不了心惊肉跳──你怎么知道氯胺酮中没有混入致命的巴西箭毒呢。医生的低声命令,刀叉的清脆撞击,咝咝的刀锯声。海拉的左臂截断了,接着是长达4个小时的缝合。卡利托斯像个娴熟的缝纫女工,细心地缝合着病人的血管和神经,不时把脑袋偏过去,让护士为他揩汗。海拉的神志一直很清醒,偶尔和离她最近的护士轻声交谈着。手术终于结束,医生们显得既疲惫又兴奋,低声交谈着去洗手。护士把海拉推出手术室,加达斯追过来,俯下身。海拉脸上毫无血色,但精神还好,她闪动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表弟,我已经修剪过了,是不是漂亮一点儿?”
加达斯俯下身吻吻她的额头:“你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安心休息吧。”
5
海拉很快入睡了。在残余麻醉剂的作用下,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满屋都是明亮的阳光,床台上放着一只盛开的郁金香,一双手正握着她,一双瘦小温暖的手,不用看就知道这是院长嬷嬷。嬷嬷微笑着,沉默不语,一股暖流从握着的双手中传过来,两人在沉默中品尝着温馨之情。牧羊犬玛亚也知道主人醒来了,两只爪子扒在床边,快乐地哼哼着。
护士乌西丽亚推开房门,快活地说:“唐娜,有人探望你。是一位很英俊的男士。”海拉看见了门口衣冠楚楚的加达斯,笑道:“啊哈,这是我的表弟,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那太好了,”护士笑望着加达斯,“也许你今天就能约我去吃饭?”
“当然,那是我的荣幸。”加达斯笑道。
“谢谢,请进吧。”护士关上门走了。加达斯看见了床边身形瘦小的院长嬷嬷,院长站起来,低声同海拉道了再见,与加达斯擦肩而过。她只低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海拉说,加达斯,你过来吧,请坐。她的气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情绪也很好,眸子中充满了笑意。加达斯把带来的一束玫瑰插到花瓶里,在她床边坐下。牧羊犬摇着尾巴把院长送出门,回过头温顺地卧在加达斯的脚下,它已经知道这是主人的朋友了。加达斯看看海拉在绷带中的左臂:“很疼吗?”“当然疼,不过不算厉害。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7天后就会复原。”加达斯敬畏地问:“你真的有……肢体再生能力?”
海拉点点头:“我本不想承认,但是不能欺骗我的救命恩人呀。没错,是这样。你看这只左手,就是当年切掉后自生的。”
左手在绷带外露着,看起来比右手略大。加达斯盯着它,又问:“你真的……两年就要截肢一次?”“对。左臂再生后显然失控了,还没有找到控制它的办法。也许,等我决定彻底隐居时,就不用麻烦做手术了。我会听任它长下去,一直拖到地上,那样在地上拾东西不用弯腰了。”她开玩笑地说。加达斯垂下目光,没有响应──这个玩笑听起来未免有点恐怖的味道。海拉注意地看看他,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加达斯在想他发现的几个克隆人,想帕梅拉的早夭、杰西卡的心理崩溃。不过他想,还是等海拉身体康复后再说吧。“我在想8年前那场大爆炸。”他犹豫地说,“这次暗杀真的是我父亲的主张?”“没错。当然不是他签署的,参议员没有这种权力。但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她淡然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8年前我在现场留下一支手臂,骗了他们,但也只是骗了两年。他们早就醒悟了,这些年,一直有人像牛虻似的叮着我。”她笑着补充,“不过我不大在意这些。我想他们奈何不了我。”她的微笑中显出上帝般的自信。加达斯说:“海拉,我无法想像你的生活,就像我无法想像一个外星人。我真想走进你的生活看一看。”
“你已经走进了嘛。7年来,除了鲁菲娜,没有人这么接近我的生活。”她转了话题,“回国后怎么向你父亲交待?你破坏了他的计划,他大概要揍你的屁股。”
加达斯言不由衷地辩解:“也许他只是不了解实情,我会把第一手资料讲给他。”海拉不愿伤他的自尊心:“可能吧。”
加达斯站起来:“我要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也许我要问你一两个小问题。可以吗?”“到时候再说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