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去的就是萨迈拉荣军医院。公路两旁岗丘起伏。远处隐约可见扎格罗斯山脉淡灰色的轮廓,在那儿,凶悍好斗的库尔德民族几百年来一直是伊拉克一个不能愈合的脓疮。天气酷热,吉普在晒得发粘的沥青路上开过去,轮胎不断地发出唧唧声。
荣军医院到了。汉姆扎维上校在门口等他,一边不停地揩着汗。阿齐慈轻快地跳下吉普,朝退休上校迎过去,两人边走边低声聊着。
残废军人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在凉荫下的石凳上或坐或站,都望着门口。阿齐慈走进来合掌行礼,铁板似的脸上泛出一丝微笑。老军人们都高兴地吆喝起来。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家伙笑道:
“阿齐慈老兄,今天既不是开斋节,不是古尔邦节,也不是圣纪,你怎么又想到这些缺臂少腿的老家伙呢?”
阿齐慈随口应道:“我来看看你被子弹打掉的那东西是否长出来了,要是能长出来,下一次我给你带个漂亮的新娘。”
这个粗鲁的玩笑逗得这伙丘八们大笑起来。在和悦的气氛中,阿齐慈同他们握手,分发了一些礼物。一个小时后,老上校说:
“让副总统休息一会儿吧。”
阿齐慈同大伙告别,还是那个一条腿的家伙喊道:
“汉姆扎维院长,我们知道你又要拉阿齐慈老兄去下棋,听说你上次输了个五比零,是吗?”
老院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威胁地伸出一支手指,然后领阿齐慈走进办公室。秘书小姐微笑着向总统问好,待他们进去后,轻轻拉上了厚重的栎木门。她知道两人在里面至少要呆一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总统的电话之外,什么人的电话也不接。
桌子上已摆好国际象棋。老院长回过头。仔细地锁好房门,脸上的笑容立即一扫而光。他严肃地走到办公桌后,拉开一个布幔,布幔后是一幅希腊风格的穆斯林宗教画,画的是人类始祖阿丹的堕落,怀孕的哈娃裸体卧在无花果树下。他按动一个秘密按纽,后墙悄无声息地拉开,露出一个很大的电梯间,两人不声不响一起走进去,关上门,电梯急速向下坠落。
大约5分钟后,电梯缓缓停住,老院长侧身请阿齐慈先进去。在进内门之前,他们先停在一个电脑屏幕前。电脑用合成声音问:
“请报出你的姓名。”
阿齐慈报完以后,电脑说:
“声纹核对无误,欢迎你,阿齐慈总统。请你把手放在桌上。”
阿齐慈把手放在两个电眼上,电脑说:
“指纹核对无误,请你直视屏幕。”
屏幕上出现两个圆环,阿齐慈直视圆环,电脑说:
“瞳纹核对无误,请你在心中默诵密码。”
随着他的默诵,屏幕上打出一个个星号,等第12个星号打出来,电脑说:
“脑纹核对无误,密码为一级优先。请进。”
身后的老院长也同样通过审查,进了内门后,眼界豁然展宽,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四通八达的甬道连着各个房间和大厅。汉姆扎维上校问:
“阁下先从哪儿开始?”
“先到肉弹A组吧。”
他们来到一间小屋,屋内一尘不染,墙壁上有一排大屏幕,室中央有一个操纵盘。阿齐慈坐在操纵盘前,打开总开关,十三台屏幕同时亮了,显出十三个人的全身。他们肯定不知道正在被人观察,仍在各自或看书,或休息。上校摁下一个红色开关,命令道:
“请立即集合,阿齐慈副总统阁下来看望你们。”
13个男女立即对着摄象镜头立正。他们个个表情坚毅,但年纪和服装各异。阿齐慈默默观察一会儿,摁下一号通话按钮:
“请问你的名字。”
“乌姆·阿依莎”
“你的行程?”
“我准备明天动身去北京,那儿有我热恋三年的情人。”阿依莎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辉,笑容十分迷人。“我是在北大留学时认识他的,现在总算说服了我的父母,同意我嫁给这个异教徒,但他必须按穆斯林风俗为我举办婚礼。”她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变了,目光像剃刀一样锋利:“我将以种种理由把婚礼推迟到一个月后,在这段时间我将守候在北京。一旦从新闻媒介中得知多国部队的最后通牒或开战令,我将在当天启动,让北京1000万人为伊拉克殉葬。”
阿齐慈突然问:“你给未来的公婆和其他家人买礼物了吗?”
阿依莎恢复了纯真快活的笑容:“当然!给公公带了一把镶着钻石的大马士革钢刀,他是中国军队的一名少将。给婆婆买了一件衣料,给小姑买了一瓶法国科隆香水。”她把小皮箱拎过来,一件一件抖擞,活脱是一个幸福得发晕的新娘。
阿齐慈满意地笑了。电视系统是互相隔绝的。其它12个人听不到这些对话,他们始终毫无表情地直视前方。阿齐慈又摁下11号按钮,那是一个近50岁的表情滑稽的男子:
“你的名字”
“穆斯塔法·哈迪罗。”
“行程?”
“我将在明天动身去开罗。我是埃及肚皮舞的狂热爱好者,将走遍歌舞广场、福阿德一世大街等地,暗地寻访已被埃及政府取缔的肚皮舞娘,找到后,我会把日元、人民币、美元大把大把塞给她们,然后馋涎欲滴地欣赏她们的表演。当然,机会合适,我也会同哪一位共度良霄。”他淫邪地笑着,突然换上冷酷的表情:
“一旦得知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或开战令,而且埃及也参与或支持该行动的话,我将在出兵第11日挥动魔杖,让开罗变成一座死城。”
阿齐慈突兀地提问:
“如果埃及政府因为你的放荡行为逮捕了你,而且在那第11天仍在狱中呢?”
哈迪罗格格地笑起来:“我有一个位居高官的朋友,一到开罗我就去拜见他,送上一份叫他忘不了的厚礼,这样,即使我有些小小的罪过,他也会看在钱的份上照顾我的。”
阿齐慈松下那个按钮,他向上校点点头,表示满意。上校说:“这13个人都将在近几天出发,出发后,将同我们割断所有联系,完全靠新闻界的消息去引爆他们,依照事先排定的次序,一天毁掉一座首都,这样安排是万无一失的。”
“好,向他们敬酒吧。”
他将13个按钮全部摁下,上校为他端来一杯白兰地,他向13个人举起酒杯:
“萨拉米总统因有一件紧急的外事活动不能前来,他让我向各位致意,你们是阿拉伯的勇士,穆斯林的信徒,你们履行了古兰经中颁定的圣战义务,用生命去填补阿拉伯统一大厦的根基。当两亿阿拉伯人在萨拉米总统下团结起来,令世界颤抖的时候,我们一定用金字把你们的名字书写在古兰经上。永别了,我的朋友!”
他含着热泪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上校和那13个人也喝尽了,他们的目光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从这间屋里出来,上校领他走到一座高大的钢门前,这是肉弹B组。按一下按钮,钢门缓缓拉开,耳边立刻充满震耳欲聋的嘈杂鸟鸣。大厅十分宽广,几乎望不到对边,一排排鸟笼中装着天鹅、野鸭和燕鸥,它们都十分亢奋,不停地用脑袋撞着铁笼,连平素温文尔雅的天鹅也显得十分凶狠。
一排身着白褂的军人在门口迎候着。为首的穆马斯上校领着他们参观,一边介绍道:
“这些侯鸟的基因都经过改造,个个凶悍异常。在它们的导向系统中,我们强化了磁场导向的功能,淡他了其它导向功能,如天体方位,偏振光方向等,又在它们的脑袋上装了微型磁场,这样它们就会顺着人造磁场不顾死活地飞向某个调定的目标。它们身上的武器装置都是全塑的,雷达根本无法发现,即使发现也为时太晚。所以这是一种绝对可靠的肉弹。”
阿齐慈问:“投弹指令如何发出?”
“可以遥控。为了防止敌方干扰,也可使用‘出手不管’式,即事先调定投放时间后就切断联系。当然,用这种办法我们就无法从战争中后退了。”
阿齐慈冷冷地说:“一旦开始我们就不会后退。它们的迁徒兴奋期是否来得过早?到10月12号还有7天。”
“没关系,兴奋期的长短我们已经完全能控制。从现在起,直到10月底,我们可以在任何一天放出5000只死亡天使。”
“好,我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你们就按10月12号向科威特放飞第一批来作安排。我们要让世界在死神的翼展下颤栗。”稍停他又补充道:“总统不能亲自来看望你们,他有重要的外事约见。”
几个人庄重地回答:“一切为了萨拉米!”
他们并不知道总统在10月12日将飞往科威特,与科威特埃米尔和首相会晤。否则,当他们知道这些死亡天使将在总统萨拉米的头上翱翔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几个人中间有一位叫埃齐阿的下级职员,晚上回到他在地下城的住处时,他关上门,从秘密洞口拉出一部电话。他是直属内务部的秘密情报人员,按照例行程序,他要把每天地下城的情况向内务部长、萨拉米总统的女婿扎雅吉准将汇报。今天仍像往常一样,当他说“汇报结束”时,扎雅吉准将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
“一切为了萨拉米!”对埃齐阿汇报的情况,他未作任何评论。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中国傻瓜仍端坐在那张红木椅子上,丝毫没有撤退的打算。围观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不像才开始那样轰动,但也常有七八个人好奇地围观着、评论着。皇甫林对他们一直是视而不见。
这些天,艾米娜的妆台上总是放着一具玲珑的超焦距望远镜,每隔一段时间,她就把镜筒对准院外石榴树下的那个家伙。他无疑看不见屋里的动静,但每当她举起镜筒时,常看见皇甫林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难道他会心灵感应?这倒使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偷窥男人,下意识地赶紧放下镜筒。
菲律宾女佣莎拉马不停蹄地出外打探,开始是女主人的差遣,以后变成她自己的爱好。打探半个小时后,她就兴冲冲地回来汇报:
“围观的人说,艾米娜的美貌确实值得任何男人这样做,还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的主意。”
艾米娜脸庞红红的,追问:“还说了些什么?”
“也有人说那个中国佬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你的嫁妆。”
“还说了些什么?”
莎拉难为情地嗫嚅着,艾米娜历声说:“快说!”
她只好说:“还有一些亵渎的话,大都是巴基斯坦人,印度人那些下等人说的,他们说你能平心静气地看着一个男人为你送死,说你的心一定是用沙漠蝮蛇的唾液浸过的。”
艾米娜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她挥挥手,女佣退了出去。从窗口看见法赫米正向院内停放的救护车走去。救护车是法赫米悄悄准备的,并且让穆赫医生整天守侯在里面。
这几天哥哥从不和她见面,她知道哥哥不赞成她的行为。这些她并不在乎。自小在金钱堆中长大,她已经过腻了这种甜得发腻的生活,所以,从童年时起,她和哥哥就常常溜出去,在下等人的市场里掏两个第纳尔,买回一堆东西大嚼一通;或者和哥哥串通起来,给他们的外籍家庭教师来一个恶作剧。现在她已十九岁了,在科威特婚俗里,这已经是危险的年龄。但艾米娜却执拗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求婚者。只要一想起她将成为他人之妻,生儿育女,侍候丈夫,她就倒了胃口,在她患了痛经后她更是对此感到厌恶。
已经第七天了,从望远镜中看,皇甫林的脸形明显地瘦了一圈,但两眼仍炯炯有神。在科威特的酷热中,中午几乎没有人在室外活动,天知道这个中国狂人不吃不喝不睡是怎样熬过来的!
艾米娜在游戏心境中多少开始认真考虑:如果皇甫林真的熬过这10天,自己该怎么办?她对那人并没什么允诺,她明明说10天以后可以“考虑”他的求婚,那自然仍可以拒绝。当然,这么一来,可能真要把所有的潜在求婚者都吓跑了。
幸亏父亲这些天一直忙于国事,忙于那不知真假的“新月行动”,没有注意到后墙之外的这幕哑剧,否则他可能生气的……要不,真的嫁给这个中国佬?这个想法乍一跳出,她自己也觉得滑稽。尽管中国这几年已是世界上数得着的强国,但以科威特的眼光看,中国人仍然很可怜,他们仍是那种只知工作的“蓝蚂蚁”形象。不过,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眼睛的中国佬与她心目中的中国人印象不同,他的狂傲不驯,率性而为,倒颇合自己的胃口。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起来。她想起了皇甫林穿起阿拉伯服装的滑稽样子,就象一千零一夜中那只穿上阿拉伯长袍的猴子。她不会嫁给这个异教徒的。至于到时怎么打发他,就让哥哥出面得了。女佣服侍她睡下,为她熄了大灯。她很快就甜蜜地入睡了。
八、天真的未婚妻
清晨,阿航407号班机降落在北京机场。一个漂亮的阿拉伯姑娘幸福地笑着,走过护照查验窗口。她到行李输送带上捡起自己的皮箱,用小车推到出口,出口外面的一名中国男子已经急不可耐地叫起来:
“阿依莎,我在这儿!”
阿依莎立即飞起红晕,她急急把皮箱送给检查员。检查员已经看到这一幕,他在打开的皮箱中匆匆翻检一遍,里面全是女性的衣服、科隆香水、蔻蒂森唇膏、还有一把豪华的阿拉伯弯刀,不过那分明是一件礼物而不是凶器。他合上箱盖,笑着挥挥手,阿依莎立即从出口冲出去。衣箱没有扣好,哗拉一声散落在地上。她一时手足无措。匆匆经过的旅客都向她投来善意的微笑。那个男子急忙赶过来,把衣物捡回衣箱,阿依莎十分难为情,脸庞都羞红了。
十分钟后,两人坐上一辆编号为甲字头的红旗Ⅲ型军车。李合军轻轻揽住未婚妻的肩膀:
“阿依莎,听到你的回信,全家高兴坏了。我们明天就到福州去。”
阿依莎惊奇地问:“为什么?”
“我爸爸调到福州军区了,妈妈也在那儿安家。这次的婚礼,爸妈一定要亲自为我们操办。”
阿依莎明显犹豫着,看着车外飞速后掠的高楼,合军温柔地问:
“怎么了?你不愿意去福州?”
阿依莎说:“合军,我的父母要我们在清真寺举行婚礼。”
李合军笑道:“没关系的,福州有很多有名的清真寺。而且,只要你乐意,我可以把伊拉克的宗教法官也请来。”
阿依莎把头埋在未婚夫的怀里:“我听你的安排。”司机从后视镜里扫视这一对儿,偷偷地笑了。
汽车停在五棵松军队干部高级住宅区,司机帮他们把皮箱提进电梯间。电梯在15层停下,合军打开正中房门,这间200多平方米的住宅没有一个人,合军说:
“都搬走了,连女佣刘妈也走了。今天晚上就我们两人在这里称王称霸。喂,把外衣给我,换上拖鞋。”
门一关上,温柔文静的阿依莎就象换了一个人,她大笑着扑进合军的怀抱,两人一起跌到沙发上翻滚着,不停地吻着。阿依莎忽然推开合军,一脸庄重地说:
“哟,不行,我最近得了感冒还没痊愈,不能把你染上。”
“感冒?我去请医生。”
“不必了,带着药呢。”
合军说:“那好,不过你试着吃几片中成药吧,治感冒很有效的。”他赶紧去药柜里捡出感冒清,柴胡口服液,紫雪丹,抱了一捧过来,阿依莎偎在爱人怀里顺从地吃了药。
“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去福州的机票。”
怕把未婚夫传染上,阿依莎坚持一个人睡在里间。半夜,合军忽然听到里屋的呻吟声,他急忙进去,见阿依莎正在床上辗转,脸上烧得通红,用手一摸,额头象一块火炭,合军急忙喊:
“阿依莎!阿依莎!”
阿依莎勉强睁开眼,微弱地说:“一定是重感冒。”
“不要急,我马上喊救护车!”
几分钟后救护车已停在楼下,倒是喊醒电梯间的值班司机费了一点时间。救护车风驰电掣,5分钟后停在解放军总医院,两名护士把阿依莎抬进一间特护病房。她悠悠睁开眼睛,这是一个幽静的房间,屋内有两张病床,但只有她一个病人,墙上挂着一张液晶电视屏幕,窗口的吊兰吐着幽香,身材窈窕的护士小姐手脚利索的量体温,抽血化验。阿依莎感激地握住合军的手,合军温柔地说:
“安心休养吧,这是一所部队医院,条件很好。院长是我的周伯伯,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最静的房间。哎哟,机票!”他喊道:“我得赶紧找人把机票退掉!”
他拍拍阿依莎的面颊,匆匆走了。阿依莎微微冷笑着看着这个多情种子。看来,自己可以安心地在这所军队医院住下去,直到从电视上看到那一天来临。昨天吃药时,她偷偷吞下一颗事先备好的CB-3药丸,这玩艺儿装病真有效。简直太有效了,弄得她至今头痛欲裂,浑身骨节象碎了一样。
她不知道隔壁有几个人正通过闭路电视监视着她。李合军轻轻推开那扇门,轻声对那几个中年人说:
“遵照你们的要求,已经安排好了。”
“谢谢你,谢谢你对国家的忠诚。”
李合军疑惑地说:“她真的是伊拉克恐怖分子?”
几个人微笑着互相看看。国家安全部已得到绝密情报,为配合新月行动,伊拉克将派出13名著名的恐怖分子去各国首都。所以,对一星期以来进入国境的伊拉克人都进行着严格的监控。
看来鱼已经落网了。在阿依莎的血液里并没有发现亚州A型或B型感冒病毒,倒是发现了一种微量的CB-3药物,这种药物服用少量就能产生高烧咳嗽等症状。
在首相官邸的围墙外,皇甫林已坚持到第5天,也是最难熬的一天。他感觉到自己的胃收缩得只剩下叠在一起的两层皮,两层皮饥渴地蠕动着,磨擦着,啃咬着对方。极度的疼痛使他浑身冒冷汗,精神处于半休克状态。
疼痛逼得他开始找出路,他想到一些著名作家在潜心写作时,连身体也会跟着情节出现变化:或者腹部突然出现刀痕,或者突然休克,于是他想象着把胃部的疼痛向外扩散,转移到胳膊上、肩膀上、腿上。这些方法不是那么奏效,他几乎想放弃了。忽然左腿股四头肌处出现了一个持久的兴奋点,霍霍的跳疼着,胃部的疼痛开始逐渐减轻。
他迅速把自己的意识集中在这一点。用手摸摸,那儿的皮肤开始肿涨发热。他想起来了,这正是祖父皇甫右山在研究潜能激活剂时,在自身作药物实验的部位。从小就听祖父和父亲讲这件事,他已在这个部位的末稍神经中埋入自己的记忆。
九、一只蚂蚁
1969。10中国皖西山区
天刚蒙蒙亮,牛头山水库工地已经忙碌起来。在凛冽的秋风中,不少民工还打着赤膊,他们两两一组,用抬筐向坝上抬石头。他们不知道这个匆匆上马的水库在一年后的雨季即遭冲溃,从此再没有修复。他们像蚂蚁一样辛苦噙来的石头将顺着水势散乱在十几里的山沟里。
民工群中有一个人戴着眼镜,左腿微瘸,步伐迟慢,他后边的抬伴又故意把筐绳往前挪,抬筐一下一下地碰他的后腿弯,使他越发步履踉跄。走过队长面前时,身后那个人大声报告:
“队长,这个牛鬼蛇神偷懒!”
队长恶狠狠地训斥道:“皇甫右山,老实接受改造!”
皇甫右山黑瘦的脸上木无表情,听完队长的训斥,又把抬扛
放到肩上。这时一个中年汉子抢过后边的抬杠,笑着说:
“正好我也是左腿瘸,咱俩正配对。队长,让我来教训这个老鬼。”
几分钟后,队长看到瘸汉子扔下抬筐,拉着皇甫右山往山后的窝棚走去,队长大声喊:
“瘸老三,你干啥去?”
瘸老三嘻皮笑脸地说:“棋瘾发了,让这反革命陪瘸三爷玩玩。队长你怕啥?他又不是小妞。”
队长面红耳赤,那天他同一个小妞在窝棚里干活,让这个瘸鬼撞见了。他不敢得罪这个根红苗正的刺儿头,张张嘴没有喊出来。瘸老三来到窝棚,命令道:
“把你的医药箱拎过来。”
皇甫右山默然照办。瘸老三笑嘻嘻地说:
“卷起左腿裤子来,包扎包扎。你贼胆包天,想把自己弄残废逃避改造呀,前天我亲眼看见你用脏水往腿里注射,还揉了一些树叶末、细土撒上面。”
他的左腿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肌肉外翻,略有红肿。皇甫右山平静地摇摇头:
“不,我是做试验。”
“什么试验?”
“说了你也不会懂。”
这句话反倒激起了瘸老三的好奇,他孩子气地央求:“你说说嘛,说说嘛,反正没事,你放心,只要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喊你上工。”
皇甫右山犹豫一会儿才说:“你左腿上曾有一个老疮,几次用药也不收口。有一天你在水田里被蚂蟥叮上,你用鞋底一阵拍打,结果把老疮也治好了。有没有这事?”
“对呀,有这事。”
“村里的田二娃,屁股上长个大疖子,那天捣蛋,被他爹狠揍了几板子,疖子也好了,对不?”
“这事我不大清楚,兴许有。咋啦?”
“每人体内都有一套抵抗生病的系统,叫免疫系统。只是,外界的细菌或病毒侵入后,免疫系统的反应常常慢了一些,或反应程度低了一些,或者不等病菌完全消灭后它们就收兵回营。我要试验的方法就是人工刺激这个系统,调动人体内所有潜能,用这种方法来治病,代替吃药打针。”
瘸老三笑道:“那敢情好,省了药钱。你试成没有?”
“还没有,不过一定能成。你看我这个伤口,经过第一次注射,它化脓后收口了。伤口附近的免疫系统已经被唤醒,我昨天特意洒了一些脏东西,但它没有再继续发炎,证明我的刺激是有效的。”
瘸老三豪爽地说:“那你就接着试!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话,皇甫老弟,我这人眼里不掺砂子,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人、贵人。虎落平阳被犬欺,没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扬眉吐气!你该干啥干啥,我上外头给你把风!”
瘸老三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皇甫右山在篙荐下翻出记事本,匆匆记下试验情况:
“1969年10月15日,在左腿股四头肌中间一段和界于缝纽肌二分之一处,注入松节油、蓖麻油等混合油液。6小时后,局部出现条纹状和蜘蛛状充血,体温升高至38。2℃,8小时后恶寒,体温39℃,一星期后排脓液20毫升。又用污水经纱布稍作过滤向原创口注射,并向创口洞腔内探送垃圾粉未,均未造成感染。”
他想了想,又加上两句:“已见胜利曙光。我将推翻西医的理论基石!”
他把记事本塞到被褥下,走出窝棚。瘸老三正仰着头往一棵酸枣树上撒尿,一边自得其乐地哼着黄梅戏。往工地望去,满坡的红旗,满坡的民工,就象一群漫无目的四处乱撞的蚁群。他怜悯地望着他们,象上帝在巡视自己的羊群,忘了自己也是其中最卑贱的一员。直到听见队长恶狠狠的喝斥声,他才回到现实中。他喊上瘸老三,又融入忙碌的蚁群中。
十、突然撤退
已经是第十天了,皇甫林已非常虚弱,他常常依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不过,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仍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艾米娜的闺房,目光带着病态的狂热。
法赫米整夜未合眼,他担心皇甫林会在最后几个小时的苦熬中暝目不起。妹妹的闺房也彻夜亮着灯光,但他至今拿不准那个性格无常的妹妹是作何打算,她会笑嘻嘻地一推了之吗?
凌晨,皇甫林睁开眼睛,看见法赫米、穆赫和女佣莎拉都在身边。他的胃早已经麻木了,不知道饥饿和胃痛了,浑身有火烧一样的感觉,灵魂在火焰上挣扎着,急欲跳出躯壳,但他用顽强的意志把它禁锢住。他微弱地问:
“几点?”
法赫米轻声回答:“4点30分。”
皇甫米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在难捱的沉寂中又过了三十分钟,他再次睁开眼睛:
“几点?”
“五点零一分,离六点还有一个小时。”
皇甫林忽然笑起来,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身子摇晃一下,穆赫急忙上前扶住。他的笑容浮在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盘上,给人一种凄惨的感觉。
皇甫林笑着说:“支持不住了,只好认输了,喂,你过来”,他向女佣招招手,“请向小姐转达我的歉意,我不是她所盼望的勇敢的王子,我的爱情还不够虔诚,法赫米,快去新月酒家!”
法赫米皱着眉头,这个行事怪僻的皇甫林!从这点说,他和自己骄纵的妹妹真是一对儿。他来不及多想,和穆赫把他扶上车,飞快地向新月酒家开去。路上他想到妹妹,那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听到这一意外结局时该是高兴?惊讶?懊恨?羞恼?他不由得暗暗笑起来。
老板娘果然如约准备好饭菜,但皇甫林并没有多吃,他让老板先来一碗八宝莲子羹,慢慢地啜着,偶尔在哪盘菜上动一筷子。那两人知道久饿之后不能暴食,所以只管自己吃喝。穆赫使用筷子的技巧已大有长进,把琳琅满目的中国美味一古脑儿塞进嘴里。
啜了两小碗稀粥后,皇甫林已明显恢复,虽然脸庞几乎瘦脱相,但目光仍十分明亮。穆赫由衷地赞叹道:
“你的潜能激活剂真正神奇!”
皇甫林笑着说:“不,比起印度的香达尔·达伐罗绝食14天,我这次还远远比不上,我想下一次就有经验了。”
法赫米听得啼笑皆非,他还在想着下一次!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求婚吗?皇甫林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