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耶!”
便哽住了,示意手下打开棺盖。医官成吉扶耶耶坐起身。耶耶从长睡中聚拢神智,扫一眼跪拜的众人,回头看看妮儿。妮儿难过地说:
“耶耶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所以让大家来给你送别。”
耶耶脸上浮出笑意,爽朗地说:“干嘛说对不起。耶耶我生来爱热闹,你让大伙都来送我,我很高兴。妮儿啊,我真的累了,确实打算长睡不醒了,可是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不得不强打精神,赶回来一趟。”
妮儿顿时泪流满面!她能想象,当这位数万岁老人的意识就要在混沌中弥散时,忽然想起一件未了之事,那时他该是何等焦躁;他把已经弥散的意识重新凝聚起来,又是何等艰难;这会儿耶耶神采奕奕,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她低声说:
“耶耶你尽管吩咐。”
“妮儿,我已经对你讲过蓝星人遭遇的那个空间孤立波,先来的是暴缩波,它能让人变聪明;接着是暴胀波,它能让人变傻,无药可救。科学家昌昌还说过,那个孤立波每十万地球年左右会出现一次,全宇宙同步,没一处能幸免。可是——从那时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好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你得在电脑中查个准确时间。”
云桑立即说:“耶耶我查过电脑记录!它在断电前的记录是92237岁(地球年),这个时间点大概就是你把卵生崽子们赶出蛋房不久;以后没有准确记录,估算是七千多岁。两者加起来应该正好是十万岁。”
耶耶怜悯地看着妮儿和众人,安慰道:“昌昌说的那个十万年周期只是估算,不太准确。不过……”
妮儿知道他没说出的话是:不过,留给你们的时间反正不会太多了。那一刻,妮儿感到没顶的悲凉。息壤星的自然进程和文明进程被耶耶百倍地缩短了,息壤人的智慧刚刚开启,可是——马上会赶上那个邪恶的空间暴胀,智慧之火会再度熄灭!虽然电脑里有高度发达的蓝星科技,但正如耶耶的猜想,连蓝星人都未能逃过那场灾难。她不想让耶耶过于担心,便说:
“谢谢耶耶的提醒,总有法子可想的。”她叹息着,“从现在起,我们要更快地吸收转化电脑中的知识,一分一秒也不敢耽误。好在暴缩波在前,在它带来智力暴胀后,我们能干得更快一些。”她想了想,补充道,“所以——再次感谢耶耶,幸亏你为我们挑选了最急迫有用的知识。”
耶耶安然地笑了:“行了,把这件大事交待完,耶耶就彻底心安了,我要休息了。妮儿,平桑,云桑,跟耶耶再见。”
众人心绪复杂地同他告别。看来他确实困乏到了极点,没等告别完就闭上眼睛。在那一瞬间,妮儿凭直觉猜到,耶耶是真正入睡了,再也不会醒了。当他的意识(灵魂、元神)扶摇直上、散入太空后,那个一直依附在他身上的神奇泡泡也会离去,而且——这次恐怕是一去不回了。不过,耶耶确实累了,应该休息了,那就让他安息吧。妮儿领着两个皇儿和众人再度向耶耶叩拜,在心中同他道了永别。


第五部 地球之母亲篇
耶耶是息壤人的撒播者和引领人,是泽被万代的科学大神。耶耶在仙逝后曾短暂复活,向妮儿先皇预告了下一轮劫难。劫难将吹灭全宇宙的智慧之火,无一处可以幸免。唯一的办法是——沿时间轴逃离。
摘自《亚斯白勺书》《使徒列传妮儿篇》


第1章 洞洞
“刚刚,芳芳,看吧,这就是伟大的楚天乐先生使用过的、做出楚—马发现的天文望远镜,36英寸牛顿式反射镜,上上个世纪淘汰下来的旧设备。”乐之友的天文学家斯可里说。今天将发生日偏食,斯可里来这座小型天文台准备拍摄一些资料,两个孩子缠着要来,斯可里自然不会拒绝。这俩可爱的小家伙是所有乐之友成员的心肝。男孩小刚七岁,女孩小芳六岁,都是靳逸飞的孙辈,但一个属于青云那一支,一个属于君兰那一支。
两个孩子是第一次来天文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架黑不溜秋的旧机器,芳芳喊:“呀,这么旧!”刚刚也说:“呀,这么个破玩意儿!”斯可里笑着说:
“能用这么个破设备做出伟大的发现,所以楚先生才伟大呀。他乘坐的《雁哨号》后来失事坠入太阳,他的死也无比壮丽。”他又说,“你们的爷爷靳逸飞也很伟大,他带领乐之友走过40年的智慧崩溃期间,为全世界留下了不灭的智慧火种。好在这个灾难过去了,已经过去8年了。”
刚刚说:“我爷爷常说,他比楚先生差远啦!我爷爷说他只是运气好,被神选中做第二任雁哨,还赐给他一个神奇的泡泡。”
芳芳说:“不是的,爷爷说赠送泡泡的那人不是神,而是一个最厉害最厉害的科学家。他觉得那人不像是外星人,更像是地球人的后裔,也许是来自10万年后。”
斯可里叹道:“对,你爷爷说得对。但这样的科学家和神灵也差不多了。孩子们啊,斯可里伯伯不算笨蛋,是乐之友的首席天文学家。但以我的智力和知识结构,根本无法理解这个神奇的泡泡。”
他的话中蕴含着苍凉,孩子们都感觉到了。刚刚安慰他:“伯伯别难过,这个泡泡太神奇,也许连楚天乐先生也不懂呢。对了,楚爷爷也犯过大错,他预言了为期124年的空间暴缩孤立波,预言对了;他还预言了同样的暴胀孤立波,结果预言错了。斯可里伯伯,我说得对不对?”
“对,后来实际发生的,不是他预言的平缓曲线,而是成组的暴胀尖脉冲,这样的尖脉冲对人类智慧的摧残更为凶狠。它还比预言的提前来了11年。好在它的时间短,没有124年,只有短短40年。”
“伯伯我们知道的。”
斯可里看着两个笑嘻嘻的小家伙,心有所感。他俩是幸运的,生下来时灾难已经过去了;乐之友的300人是幸运的,在空间暴胀的40年内,一直有神奇的泡泡保护着,保持着正常的智力;人类是幸运的,虽然遭受了40年的劫难,毕竟时间较短,没有造成不可修复的智力摧残。何况还有一处不灭的智慧火种引导人类文明迅速康复,所以还不算大伤元气。尖脉冲过去八年,社会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他想,两个小家伙不会懂得他的感叹,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就不知道那场劫难的可怕。他摇摇头赶走这些思绪,对孩子们说:
“日偏食马上就开始,我要工作了,你们自己玩一会儿吧。”
他打开屋顶的槽形观察窗,调整好高速摄像机,加上滤光镜,准备拍照。他是想在月亮掩食的过程中精确测量太阳的参数,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常——经历过空间的暴缩及暴胀之后,恒星本身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这对天文学家是个全新的课题。两个孩子很懂事,知道这会儿不能打扰伯伯,便自己躲到一边,做观察日食的准备。
不久,日食开始了,一个黑色的弧形逐步自西向东向太阳慢慢推进。芳芳用墨镜安静地观看,刚刚则用望远镜在纸上投射出一个缺了半边的太阳。这次日食从初亏、食既、食甚、生光到复圆预计有近五分钟。现在快要进入食甚阶段,黑色的月盘遮蔽了大半个太阳,阳光已经减弱大半,可以看见太阳周围的日冕,斯可里听见芳芳轻声喊:
“伯伯,伯伯。”斯可里正忙,警告地对她摇摇手指,不让她这会儿打扰。芳芳略略犹豫,反而提高了声音:
“伯伯,你来看,月亮上为什么有一个奇怪的洞洞?刚刚哥也看见了。”
洞洞?斯可里有点啼笑皆非。月亮上只有环形山,没有洞洞。就是月亮上有洞洞,也不可能在36万千米之外用肉眼看见吧。但看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斯可里只好暂时放下仪器,按照芳芳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立即愣了,黑色的月盘上果然有一个明亮的光点,不,还是芳芳说的更准确,那应该是一个贯穿月球的长洞,它能透过月球之后的阳光,所以显示为光点。他认真观看着,现在,随着黑色月盘的推进,太阳变得更暗了,而那个光点也更明亮了。然后光点开始变暗,但直到日食结束前它一直隐约可见。
太阳复圆后,光点看不到了。斯可里立即调出刚才拍摄的图像,没错,在月盘差不多中心处,即汽海之下,确实有一个明亮的光洞。从月盘相对太阳移动时“光洞”的光度变化可以看出,这个孔洞的方向大致沿地球到月亮的径向,也就是说,大致垂直于人们经常看到的月盘面(即月亮永远对着地球的那个盘面)。斯可里的脑海中滑过一个想法:从方位估计,孔洞的另一端也许就在月球背面的中心,正好穿过嵌着泡利、康不名等三人遗体的那个“大碗”。
“月亮上有一个贯穿的空洞”,这事虽然匪夷所思,但斯可里还是轻易接受了它,原因很简单——诺亚号曾在大角星上穿出同样的空洞,甚至造成了大角星的崩塌。好在月球不是气态的大角星,甚至不是有沸腾岩浆的地球。月球从结构上说分为月壳、月幔和月核,其中月核是1000开氏度的软流圈,即使有孔洞穿过也不会造成爆发。
这个孔洞最大可能是虫洞式飞船的穿越所造成。问题是,孔洞是哪艘飞船造成的?什么时候?应该不会是最近,因为灾变以来,地球已经48年没有起飞过虫洞式飞船。但如果说月亮上有一个孔洞而人类在48年内没有发现,那也说不通。尽管此前是灾变时代,但至少在乐之友这儿有一个不灭的智慧火堆,一直保持着对星空的观察。
他迅速调出过去的资料,很快验证了这个想法。没错,孔洞是最近才出现的,最远不会超过一个星期。那么,造成这个3400千米长洞(月球的直径)的是哪艘虫洞式飞船?是地球曾经放飞的《诺亚号》或《天》、《地》、《人》三个船队?不太可能,它们都安排有174年的不间断飞行,不会这么早就返回地球的。那么,是48年前突然失踪的《烈士号》?还是偶然路过的外星飞船?
他紧张地思索着,内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不祥是因为——长洞的方向。它基本垂直于对着地球的月面,或者说顺着月球到地球的径向,那就不大可能是处于盲飞状态的飞船无意中撞出来的,否则它很可能会接着撞上地球。他高强度地思索着,很久才意识到,两个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不想自己的忧思影响孩子,就抹去愁云,笑着说:
“没错,是个洞洞。你们俩太了不起了,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发现!我马上向各天文台通报。我要把它命名为芳芳—刚刚发现。”
两个孩子眉开眼笑,刚刚谦虚地说:“是芳芳最先看到的,也有伯伯的功劳!应该命名为斯可里—芳芳—刚刚发现!”
“莫让我脸红啦。不是你俩,说不定我复查拍摄资料时会忽略掉这个光点。”他并非瞎谦虚。这个光点太‘不合常理’,而越是技术纯熟的观察者,在快速浏览时越容易下意识地剔去这类“明显的坏点”。“好,现在我要通知了。”
斯可里没有耽误,立即打电话通知了乐之友总部和世界上已经恢复联系的天文台。那时没人能想到,这个小小的光点预告了地球面临的新劫难——甚至算不上是预告,而是即时性的宣告。


第2章 血仇
乐之友总部的面貌依旧,三幢主建筑并肩而立,包括螺旋形的科学院大楼、金字塔形的工程院大楼和圆柱形的基金会大楼。不过在视觉上,高耸的基金会大楼蜷缩在一个无形的泡泡内,显得比另两幢大楼低多了。正是依靠这个神奇泡泡的保护,近千名乐之友成员熬过了那个为期40年的劫难。它像一个大蜂巢,而蜂王(靳逸飞)住在蜂巢的正中心。为了护住所有成员,48年来他确实像一只从不出巢的蜂王,基本没离开过自己的房间,从26岁的年轻人一直呆到73岁的白头翁。
不过,劫难过去了,今天蜂王准备离巢了。乐之友现任的基金会会长柳芭、科学院院长冀天星、工程院院长比耶夫,正在他的房间里与他话别。他们都是40岁上下的年轻人。一头金发的柳芭叹道:
“靳先生,你走得太早了,人类社会还未恢复正常呢。”
须发皆白的靳逸飞摇摇头:“不,不早,甚至有点晚了。空间暴缩的尖脉冲已经消失近八年,我,还有依附于我的这个泡泡,已经没有用处了。文明正在复苏,但各国政府及联合国都已经崩溃,乐之友不得不扮演世界政府的角色。但客观地说,我是一个学究式的人,喜欢一杯清茶独自冥想,根本不适合干繁琐的行政工作。这个重担就由你们年轻人来挑吧。你们的青云阿姨和君兰阿姨已经提前回山了,两个小孙子也去了,正在山里盼着我呢。”
他指的是楚天乐原来的山居,那儿在鱼乐水去世后空了很久,现在是靳逸飞的新家。他见三个年轻人有点黯然,便笑着说:
“虽然乐之友得管理全世界,但其实也不难。人类还算幸运啊,40年的智力崩溃期毕竟比较短,没有像咱们担心的那样造成人类大减员,或者让民众兽性化;而且它让各国的政府、军队都基本瘫痪了,只剩下乐之友这一个政治中心,你们可以在一张白纸上随意描画新图。对了,还有一个有利条件,我们的前辈促成了核武器和重武器的彻底销毁,让世界变得干净多了。希望你们能以此为契机,让战争这个魔鬼永远从人类文明中消失,让理性完胜兽性。”他笑着补充了一句,“希望科学院的那个武器研究所永远休眠。”
世界范围内销毁核武器和重武器时,前辈们谨慎地组建了一个武器研究所,位于离这里最近的宛市郊区,负责保管各种武器的资料,也保存了一些轻武器的样本。这是个图书馆和博物馆性质的机构,只有到必要时才会解除“休眠状态”。科学院院长冀中星代替三人回答:
“好的,我们一定做到。”
“还有一件事。鱼前辈去世前,把她的回忆录《百年拾贝》埋到了她的坟墓中,打算留给返回地球的楚前辈。但楚前辈也牺牲了,现在该如何处置它?你们考虑一下。”
“好的。”
“其实,就让它留在原处,留给我们的后人,也许是更好的选择。你们考虑吧。”他转了话题,“你们都知道我为什么急着退休,我想在余年中尽量窥探泡泡的秘密。这种六维时空泡完全超越了人类科技的水平,48年前我就开始了对它的研究,有一些进展,但进展不大,我真不敢期望余生中有什么收获,但尽力吧——趁着它还存在。一旦我死了,也许它会从这个三维世界中消失。”
众所周知,这个神奇的泡泡是“神”赐予靳逸飞的,一直依附于他本人,随他而移动。所以,如果靳去世,没人敢断言它会继续存在。这也就是说,这项研究必须在靳的生前完成突破,否则,人类只能与这种“神级科技”擦肩而过了。靳逸飞安慰他们,
“也可能做出突破的。我已经基本确定,它就是我早年研究过的‘三阶真空’。我已经挑了两个得力助手,32岁的褚文姬和17岁的小罗格。你们知道的,这项研究恐怕得打持久战,我想尽量拉大研究人员的年龄梯度。”
这两人都是乐之友圈子内的,柳芭他们都熟悉。褚文姬是褚贵福的曾孙女,小罗格是物理学家罗格的曾孙,两人都是有名的聪明脑瓜。靳逸飞笑着补充:
“但我对褚文姬有一个硬性要求:想当我的助手,每天花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
三位院长(会长)都会意地笑了,知道靳的这句玩笑话从何而来。褚贵福是历代乐之友人心目中的伟人,但坦率地说,这位伟人的尊容相当困难,即使去掉脸上那道刀疤也是如此。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褚的曾孙女却是有名的美人,在乐之友的千人范围内是挂头牌的。并不是说她与曾祖父不像,不,从她的眉眼中,你分明能看到褚贵福的影子。但相似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成就了与曾祖父完全不同的风貌。她的美是“雅”之美,自然之美,明朗之美,端庄妩媚中蕴含着性感和风情。她是工程院院长比耶夫的手下,比耶夫笑着问:
“她答应这个条件了吗?”
“何止是答应。她反问我:你哪天见过我花费十分钟来描眉涂唇?你别说,她真把我问住了。我真的回忆不起来她什么时候梳妆打扮过,就像她的精致是与生俱来。”
三人,尤其是比耶夫,认真想了想,笑着承认靳老这句话是对的。
他们又谈了一些事项。尽管劫难刚过,百废待兴,但人类社会元气未伤,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甚至很快就会迈进姬前辈描绘过的光明的太空时代。地球上,乐之友附近区域的交通和通讯已恢复正常,其他各地、各大陆也基本恢复。乐之友去年就安排了对亿马赫飞船《凌波号》(坠落在黄河滩上的那艘)的修复,已经基本完工,近日就要复飞。它将是人类重启太空时代的先驱。其处女航打算去G星,去看望那儿的褚贵福老人和他的卵生崽子们,并对他们做出妥善安排。顺便在太阳系20光年的区域内巡视一遍,看能否找到失踪的《烈士号》。至于《诺亚号》和《天》《地》《人》三个船队,目前仍处于那个为期174年的连续盲飞阶段,肯定无法取得联系,只有等以后了。还有,灾变时代乐之友派往世界各地的点火者,有不少已经去世,像洛韦尔、靳强夫妇和大壮、青云父母等,有些失去联系,像铁子。乐之友已经派人去为死者迁葬(靳强夫妇这样的老辈人肯定愿意魂归故土吧),并寻找失踪者。
三人同老人依依告别。虽然舍不得让靳前辈离开,但他说得对,对“泡泡”的研究更为急迫。靳逸飞交待他们,一会儿他走时三人就不要再来送行了,别弄得生离死别似的。那幢山居离这儿也就十分钟航程,他会经常回来的。
三人离开后,靳逸飞打电话唤来了褚文姬和小罗格,两人很快从楼下跑来了,小罗格亲热地挽着文姬姐姐的胳臂。文姬的确漂亮,青丝飘逸,曲线玲珑,走路富有弹性。尽管她刚刚生育过,还在哺乳期,但体型恢复得很好,只是乳胸显得更为高耸。她笑微微地看着靳伯伯,黑亮的双眸像两口深潭。小罗格也是个金发帅小伙,个头已经长足了,但身量还没长足,略显单薄。靳逸飞问:
“给呱呱断奶啦?”
文姬笑着点头,心中泛起一波酸楚。她是信奉自然哺乳的,她觉得,每天为呱呱哺乳实在是一种享受,呱呱用力吮吸着,吸得她的几根血管发困、发涨,有一种麻酥酥的快感。呱呱总是一边吮吸,一边用小手摸着乳房,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妈妈,时时绽出一波微笑。呱呱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在给呱呱断奶时,她没有大哭大闹,不过她可怜兮兮的低声哭泣让她揪心地疼。为了跟靳伯伯当助手,她只得把呱呱留给爷奶,真舍不得啊。
“咱们现在就要进山了,舍得离开呱呱吗?”
“你放心,我会把每天想她的时间限制在十分钟之内。”文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这是针对靳伯伯开过的那个玩笑。靳逸飞笑了,把目光转向小罗格,小罗格先开口问:
“靳爷爷,据说你离开基金会大楼、泡泡也随之离开时,从外面看大楼会突然长高,是不是这样?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景呢。”
他对这事充满好奇和期盼。这48年来靳逸飞离开大楼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17岁的小罗格没见过这个场面也属正常。靳逸飞点点头:“是这样的。至于为什么会如此——不知道。这个六维时空泡有太多的秘密等着咱们去勘破。比如,为什么它能隔绝空间暴缩的尖脉冲,却不隔绝无线电波?这些秘密太深奥,超过今天人类的科学水平,所以,很可能咱们的努力不会有回报。你们两个要有心理准备。”
褚文姬干脆地说:“用句当年君兰阿姨说过的话:愿赌服输。能跟着你研究这个泡泡是我们的荣幸,不会后悔的。伯伯咱们走吧,空中自行车我已经备好了。”
两人一边一个,挽住老人的左右臂。靳逸飞用苍凉的目光向这儿告别。它代表了一个艰难的时代,代表着他一生经历的大部,难免割舍不下。当然,能离开这座生活了48年的牢房,卸下肩上的重担,回归他喜爱的学究式生活中,也让他充满期盼。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刚刚和芳芳。两人在屏幕上眉飞色舞地喊:
“爷爷!我们有了重大的发现!斯可里—芳芳—刚刚发现!月亮上有个洞洞!贯穿整个月球!”
这个消息确实很突兀,三人都不由一愣。那边,斯可里很快从孩子手里要过电话,简捷地说:
“靳先生,月球上确实有一个贯通的长洞,观察日食时两个孩子发现的。我回查了近来的资料,它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星期。长洞的方向大致垂直于我们平时见的月盘,即沿着地球到月球的径向,这个方向比较蹊跷,不大像某艘虫洞式飞船在盲飞状态下无意中撞出来的,所以——比较蹊跷。”他用重音重复了这一句。“这些情况已经向乐之友总部作了报告,也向国家天文台作了通报。柳芭会长让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与两个孩子的兴奋截然不同,他眉间锁着深深的忧色。靳逸飞敏锐地悟出他的担忧——从洞的方位看,那只闯祸的飞船完全该随之撞上地球的。地球很幸运地没被撞上,但这也预示着另一种可能——这个长洞并非无意中撞出来的,而是来自于一次掌控精准的行动。
这艘虫洞式飞船是从哪里来的?失踪48年的《烈士号》?还是外星飞船?外星飞船的目的?善,抑或是恶?此刻它在哪儿?……这些成串的问题一时不会有答案,要想勘破秘密,肯定得到月球上去实地考察一趟,特别是月球背面。靳逸飞果断地说:
“请你和国家天文台严密观察,也通知世界各地凡是已经恢复工作的天文台。我现在就去《凌波号》修复工地,督促他们尽快做好起飞的准备。一旦接到乐之友的指令,我就乘《凌波号》去月球上实地考察。”
那边刚刚和芳芳喊:“爷爷,我也去!我也去!”
“不行,这是很严肃急迫的事,你们别捣乱。你们快回家,告诉两个奶奶,我暂时不回家了。文姬,小罗格,咱们走吧,到《凌波号》那儿去。”
《凌波号》是在郑州附近的黄河边,离这儿有400千米,文姬建议:“伯伯,去那儿比较远,是不是换乘小蜜蜂?”
空中自行车以金属氢为动力,续行里程是没问题的,但速度较慢,赶到黄河边得一个多小时。靳逸飞想了想,说:“慢就慢点吧。乐之友现在也只有两艘完好的小蜜蜂,还是留给他们。眼下的局面,很可能他们用得上的。”
三人到楼顶坐上空中自行车,飞上蓝天。这个变故没有影响到小罗格,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那个“奇景”上。他紧张地注视着身后,忽然兴奋地叫着:
“靳爷爷,文姬姐姐,大楼真的长高了!太神奇了!可是,看不见泡泡随咱们离开啊。”
身后,一个无形的球面无声地划过大楼,球面之后的大楼突然拔地而起。这个场面褚文姬见过两次,不是太惊奇。她笑看着小罗格的忘形,简单地解释道:“泡泡一般是不可见的。”回头看,靳伯伯仍陷于深深的忧思中,与小罗格的兴奋形成鲜明的反差。靳逸飞忽然说:
“文姬,小夏今天上班吧,你挂通他的电话。”
文姬丈夫夏天风是武器研究所的所长。文姬常取笑他选择了一个古董职业,就像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屠龙之技”,永远没有使用的机会。因此,天风啊,你尽可在那儿作南郭先生,不会有人揭穿你的。丈夫对她的取笑总是一笑置之。这会儿她要通了电话,递给靳伯伯,后者简洁地说:
“小夏,我是靳逸飞。你马上把所有完好的武器样本做好实战准备,充足能量或备好弹药。至于原因你不必问,先把它看成是一次战备检查吧。”
文姬惊异地看着靳伯伯。想来电话那边的天风也同样惊异吧,不过那边没有犹豫,痛快地答应:
“好,我即刻办。”
文姬对靳伯伯的警惕不太理解。月球上的一个孔洞(如果确实是虫洞式飞船撞出来的)应该预示着喜讯才对啊,比如,也许它预示着《烈士号》的出现,这无疑是喜讯;或者意味着外星飞船的到访,这同样是地球人盼望已久的事。它说明,地球人不再是茫茫宇宙中唯一的生命之花。不妨做个换位比较,如果《诺亚号》和《天》《地》《人》船队历经亿万光年的旅途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文明星球,而那个文明种族的“雁哨”却下令准备武器?未免太煞风景了吧。
不久她知道,她当时的想法是何等浅薄。
一个小时后,前边出现了千里黄河,黄河滩上某处成了大工地,滩地被平整,新建起了水泥基座。四台巨大的塔吊正在收回长臂,而《凌波号》已经被调整为船艏朝上的起飞状态。文姬此前知道,失事的《凌波号》是头朝下扎进地里的,船员都已牺牲。当时如何失事已经无法得知,也许是在执行乐之友总部的“把虫洞式飞船去功能化”指令时发生意外。好在《凌波号》虽然坠地,坚固的机身还保持完好,现在它已经恢复功能,算是为地球保存了唯一的亿马赫飞船。
褚文姬用机上通话器同地面联络上,准备降落。正在这时,通话器屏幕忽然变亮,出现了柳芭会长的头像。甚至在她说话前,文姬已经从她严峻的神色看出形势的严重。柳芭匆匆地说:
“靳先生,那个洞中刚刚飞出来七艘飞船,显然是外星飞船!原来那个孔洞是飞船的机库门!机库应在月球内部——不,既然孔洞是贯通的,机库应在月球背面!”
这个消息让人震惊。如果外星飞船早就到了月球背部,却一直没有试图同地球建立联络,那么只能怀疑他们的来意了。靳逸飞立即问:“什么样的飞船?联系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