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换取血脉的延续。”
褚贵福干脆地说:“她们不敢不听我的,谁惹我恼了,一分钱也不给她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能让褚家血脉从大塌陷中逃出去,比啥都重要,60万年的后代会
感激我的。”他唤仆人送来水果盘,然后起身送客。
回程中乔治和鱼乐水都带着怒气,姬人锐则心平气和地解释着。他说,他倾向答应褚的第一个条件并非完全是出于功利,并非是舍不得这宝贵的第一笔巨款,而更
多是出于其它考虑。地球上70亿人,人人都有权在飞船上分到一个位置,当然这是不可能做到的,那么最终选谁其实无所谓。而且,这位褚先生的基因确实适于丛
林生活。不妨做个假设:如果这会儿把咱们几位和褚贵福一块儿扔到某一个生命禁区,试问最终能爬出禁区的最可能是谁?一定是这位脸上有刀疤的老家伙!这样
的强悍基因,为什么不能去做人类的种子?乔治和小鱼,你们的道德感非常坚硬,我很敬佩。但凡事不可过头,过度的道德就是迂腐,尤其是人类面临灾变的非常
时刻。
他还说,读史读到郑和下西洋和麦哲伦环球航行时,他常常颇有感触。以郑和舰队的装备水平、组织水平和后援力量来讲都远远强于麦哲伦船队,但为什么是后者
取得了划时代的成功?恰恰因为郑和舰队是道德的、政治的、文明的,是为了替大明宣扬国威(或者找到逃亡皇帝的下落)。而麦哲伦船队从上到下都跃动着贪婪
凶残,跃动着人类的原始本性。不管是麦哲伦本人还是他的船员,最关心的是发现新殖民地的利益,是如何与西班牙王室分成。而这样的原始本性,与在文明社会
中泡酥了的人性相比,显然更有生命力。所以,郑和船队从起点上就输了。
在回到老界岭迎宾馆前,两位虽然仍不甘心,但已经被他说服。鱼乐水沉闷地说:
“姬大哥我有点儿怕你。“
“为什么?”姬人锐笑问。
“你能把我最不能接受的观念,阐述得我不得不接受。我担心也许有一天,你能说服我接受像‘吃人肉’这样的恶行。”
她这样说,是想到了两年前葛其宏总编对姬的犀利评价。姬人锐迅速扭头看鱼乐水一眼,没有接这个话头。他在心中苦笑:小鱼啊小鱼,你以为这样的前景很遥远
吗?——当人类的种子在蛮荒星球上孵化出来、挣扎求生时,他们会不会重演人类早期同类相食的恶行?可以肯定:会的。谁如果顾忌这种前景而不去撒播人类种
子,那才是真正的冬烘。作为人类逃亡计划的领导者,小鱼的心灵过于纯洁和脆弱。今后他得想办法一步步把它弄脏,把它淬硬。
——不过,那就不是这个有极强亲和力、笑容明朗、水晶般透明的小鱼了。姬人锐叹息一声,那么,还是让她保持本来面目吧。
回到总部,姬人锐努力说服了大家。基金会不能接受附加条件的捐赠,这条规矩绝不能变,但可以用口头约定的方式答应为褚贵福做这件事。当晚,姬人锐在电话
中对褚贵福说了这边的决定,那边稍顿一下,干脆地说:
“好!我相信你们的口头承诺。”他苦笑一声,“200亿的巨款换来一句口头承诺,这样的气魄,世上再没第二人吧。”他随即开始做事务性的安排,“为了凑齐
这200亿,我得变卖所有不动产,所以款项将分批打去,争取在十年……不,八年之内打完。你们也可提前来提取褚家人的细胞,尤其是我们老两口,不定哪天我
们就爬烟囱啦。”
“好的,你尽管放心。”他笑着说,“褚先生,你可以说是天下最自私的人,但我对你有发自内心的敬佩之情。”
“好说,姬先生我也佩服你。你干事不要虚名,不绕圈子,一锥子扎出血。你的年龄是三十几岁,眼光是一千岁。我佩服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猩猩爱猩猩?”
“你是说惺惺相惜吧。”
“对,猩猩相惜。这次我直接找你打交道看来是做对了,你也得佩服我老眼如刀,认人认到骨头缝里。真可惜,褚氏集团马上要烟消云散,否则我会把你挖来当总
经理。”
“姬先生,我是《北京青年报》社会部的何冰茹。我想就神鹰蛋计划,或者说人类基因播种飞船,对你来一次深度采访。”
“好的何小姐,我非常欢迎。”
“首先谢谢姬先生,把首次采访的荣誉给了我们报社。”
“不用谢。贵社原总编葛其宏先生是《乐之友基金会》副会长,为这艘飞船做出了很大贡献。我这算是投桃报李吧。”
“谢谢。既然有这层关系,如果采访中有些问题比较尖锐,我想姬先生一定会原谅。”
“不必客气。如果我的回答过于坦率,也事先请何小姐原谅。”
“听说飞船已经命名为褚氏号飞船?”
“对。它是褚贵福先生独力资助的,为了表示我们的感激之情,我们主动提出以褚氏号命名。”
“听说褚氏号的航向是正对大角星飞去,为什么选中了它?”
“没有特别的原因。褚氏号如果想在有限的航程中碰到一个合适的行星,只能靠命运的垂青。所以说,它只要是往外飞,那个方向都行。大角星是北天第一亮星,
于是我们就选中了它。”
“我要回到褚氏号的名字上。作为全人类的第一艘基因播种飞船,这个命名是否合适?我想姬先生也知道,有关褚先生有不少负面新闻……”
“我不愿为某人做出终生的道德判定,我只愿对某件事做出道德判定。一个富翁倾其家财进行裸捐,使人类基因播种计划得以迅速进入实施阶段,这种高风亮节值
得所有人钦佩。在大节已彰的情况下,我不会对他早年一些负面新闻呶呶不休。”
“好的,那我们换一个话题。这艘飞船除了装载低等生物的DNA外,将载有多少人的DNA?”
“飞船上有500个巨大的蛋形降落舱。每个巨蛋舱的大小相当于一幢四层楼,其中封装有一万枚人蛋。因为是受精卵,你可以说它相当于两万人的基因。所以飞船
总计装载一千万人的基因。”
“一千万人的基因,只是70亿人的700分之一。”
“对。其实每个巨蛋中封装的人蛋可以更多的,但我们要考虑到他们未来要面对的自然环境。那肯定是非常严酷的,即使在理想状态下,某个生态区域最多也只能
养活一个千人数量级的小族群。这正是人类史上几次大迁徙中原始族群的数量。如果让未来的某个族群一次繁殖过多,很可能会造成,”他顿了一下,“同类相食
。何小姐,不要为这句话而花容失色,对熟悉人类史的人来说,这是常识而已。”
“我了解人类史,不会花容失色。而且要感谢你们的人道主义安排。其实,让他们尽可能多繁殖一些,然后优胜劣汰,才更符合冷酷的进化论。好了,我是开玩笑
,往下说吧。这一千万人如何如何在70亿地球人中选择?”
“完全用电脑随机选择。我们原打算选取体格最强壮的,或智力最优异的,但后来认识到,我们认定的强壮优异不一定就适应未来的自然环境。中国不是有句古话
嘛,病蔫蔫活过翘尖尖。也许某种基因异常恰恰能适应未来的某种特殊环境呢,就像非洲黑人的镰状红细胞基因缺陷正好能抵抗疟疾。既然我们无力做出正确的选
择,干脆把选择权交还到上帝手中。”
“但据说褚氏家族的所有人都包括在内?包括他的正妻嫡子,也包括他的几房小妾和庶子,还要包括飞船上天前新出生的儿辈孙辈。随机选择恐怕选不出这样的结
果。据我所知,所有基金会的基本律条,就是不接受有条件的捐赠,那样做就不是公益基金会而是商业运作了。”
“……”
“姬先生,我事先说过,如果我的问题比较尖锐,还请你原谅,因为公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没关系,我可以据实回答。我还要感谢你这么一逼,我可以提前把真相公布于众了。你说得不错,基金会决不接受有条件的捐赠,褚先生在慷慨裸捐时也并没有
提任何条件。是基金会为了答谢他的慷慨,除把飞船命名为褚氏号外,还决定作为特例,把褚氏家族所有成员的基因装入第一艘飞船。除褚家之外,没有任何人享
受这种特权,包括为这项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楚天乐、鱼乐水、乔治·雅各比、马士奇,还有我本人。马先生的小女儿柳叶,乔治的小女儿安妮,我的小儿子昌昌
,他们的基因要想上船,也得像民众一样接受电脑的随机挑选,接受命运的垂恩。我们难道不盼着让自己的血脉逃出灾难?但我们决不会利用手中的特权。当我们
的诺亚方舟沉没时,至少得有一小队无私无畏的绅士,从容地拉完最后一首乐曲。但我们不能要求每个捐赠人都有这样的气度,都是无私的圣徒。我谨在此宣布,
对于此后的大笔捐赠者,我们仍将以感恩的心情优先解决他们后代的船票。这表面上是向金钱投靠,但在这样的非常时刻,这样做其实符合最高的族群利益,因而
也就符合最高的族群道德。当然这样做有悖于基金会的宗旨,但没关系的,如果社会不能谅解,那我们把基金会改为股份公司得了,把捐赠改为购买股权,把船票
作为分红。不过,在人类文明面临灭顶之灾的非常时刻,如果仅仅以一个名字来判定我们的卓绝努力是否合法,那就退到宋朝理学家的水平了,那时有所谓‘饿死
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道德桎梏。你愿意这样吗?何小姐,我也说过,如果我的回答过于坦率,请你原谅。”
“啊呀呀,姬先生真是口舌如刀啊,窘得我有点儿——你刚才说的那个词儿——花容失色了。那我只好祝福褚氏家族作为人类代表,在外星球上散枝开叶,绵远悠
长,为人类争光了。谢谢姬先生,我的采访完了。”
“谢谢你的采访。再见。”
关上直播设备,姬人锐再次同何小姐握手,这次是真正的握手。本次采访是姬人锐策划的,事先经过排练。那件事——褚氏家族所有人都有了飞船的船票——反正
是瞒不住的,不如干脆提前捅出去,等于是提前释放了高压锅的高压蒸汽。这件事公开后,也算是给褚贵福吃了定心丸,免得他对口头承诺存着担心。更重要的一
点,是对今后的大笔捐赠者做了许诺,这样会有更多的人来捐款。毕竟——正如他在访谈中说的,不能要求每个富翁都是大公无私的圣徒。至于采访中的唇枪舌剑
只是为了提高观众的兴趣,也使他们更容易相信。当然,肯定有人会看出这是一场作秀,那也无妨,因为作秀中所展示的道理是有说服力的,有其内在的力量。“
乐之友”们的所作所为也许不符合“文明社会准则”,但确实符合灾变时代的最高族群道德。
他谢过何小姐,走到一边,拥抱妻子苗杳。他昨天已经和妻子谈透,今天特意安排她来观看采访。几个月前苗杳曾要他保证昌昌上飞船,他当时也含糊答应过,现
在只能食言了。苗杳心中非常失落,但马先生家的榜样在那摆着,在这个非常时期里,楚马二人所做的贡献没人比得上,他家的小柳叶同样没有优先得到船票。比
比他们,自己只有认命了。
楚天乐也操纵着电动轮椅过来,安慰苗杳。段医生的基因治疗法已经有了疗效,天乐的病情明显不再发展了。但治疗毕竟太晚,此生唯有同轮椅为伴。轮椅上还配
备了人工同步语音器,可以把他模糊的语音转换成清晰的句子。他努力对苗杳堆出一个微笑——他的面肌已经不大听使唤——说:
“嫂子别难过。在褚贵福慷慨裸捐之后,大笔捐款一笔接一笔。基金会财力雄厚,已经开始了核动力飞船的研制。这种飞船要比化学动力飞船大得多,完全能包括
地球上所有人的基因。而且它的速度远远高于第一艘飞船,说不定它会晚走早到呢。”
苗杳笑着说:“好,谢谢你的安慰。”她在后两字上加了重音。
楚天乐笑着说:“嫂子,我说的可不仅仅是安慰!你大致做个估算就知道了。第一艘飞船飞出60光年的灾变区域大约是50万年,如果核聚变飞船能达到百分之一光
速,旅程时间就降低到6000年,那么,即使后者在49万4千年后才出发,也能先抵达目的。而且,第二艘飞船的上天绝对等不了这么长时间的,49万年!那时的人
类已经进化成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了。”
“真的?那样褚贵福会不会……”
“当然有一个前提,就是核聚变飞船启航前,地球没有毁灭。另外我们许诺过,第一艘船上装载的基因都留有备份,同样会包括在第二艘飞船上。所以,褚先生等
于是用200亿买了个双保险。他觉得值。”
“好啦,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相信第二艘飞船很快就会上天的,绝对等不到49万年。去送何小姐走吧,他们几个在等着你呢。”
第五章 送子远行
楚马格林发现所揭示的灾变,把人类置于几乎完全绝望的境地。绝望激起人类凶猛的斗志,使人类的智慧之花绚烂怒放。在那个时代,多少个像天乐这样的天才进
行了卓绝的思考,提出一个个异想天开的人类逃亡之路。那是天才飞扬的时代,是人性神化的时代。科学技术高歌猛进,自由王国指日可待……但站在更高的层面
俯瞰,这些努力又是盲目的,无意识的,是黑暗中的摸索。没人知道哪条路通向胜利。绚烂的智慧之花可能结不出果实,或者,也许会在遥远的时空结出果实但我
们无从得知。
就像那个时代最先推行的神鹰蛋计划。
有时不免想起一个顽童的游戏:用萘球在地上画一个圈,圈住蚂蚁。蚂蚁害怕萘的气味,在圈内仓皇奔波,但无法找到生路。僵局常常是这样被打破的:一只蚂蚁
在彻底的绝望中,横下心冲过那条邪恶的白线。它成功了,但成功和智力无关,而是依赖于盲目的勇气。
摘自《百年拾贝》鱼乐水著
第1节
乔治·雅各比及手下团队很快完成了“卵生人”的研制——“研制”这个词用于生命显然不合适,但人类语言中还没有合适的专用词。用“创造”、“创生”显然
也不妥,它们太空泛,不太适宜用于类似的目标精确的“生物改制”。一句话,人类的语言已经落后于技术了。乔治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他的团队用短短8年时
间实现了基因技术的大跨越,这通常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才能实现。这个跨越太快了,以致于乔治曾对好友说:
“亚历克斯,这8年的进展如有神助,我总有点惴惴不安,觉得‘过于顺利’了。”
亚历克斯笑着说,“一定是面临的绝境激发了你肾上腺素的超量分泌。乔治,这不是开玩笑,我自己也觉得脑瓜儿比过去远为敏捷,某个课题正处于一团乱麻的时
候,过去需要数年时间才能理出头绪,现在呢,我常常一眼就能找出其中正确的线头。”
“对,就是这个感觉!也许,的确是肾上腺素促成了智慧之火的超量燃烧。”
多少年后他们才知道,他们的猜测并非真相。
既然神鹰蛋计划不是纯粹的“阿司匹林”,卵生人的孵化当然要做严格的实验验证,对“新产品研制”来说这是标准程序。不过实验是在严格的保密状态下进行。
绝对保密的死命令首先是姬人锐提出的,乔治等人当时还不能理解,后来才理解了——在深重的灾难面前,不得不采用新的生育方式以使人类血脉在蛮荒星球上繁
衍,对此公众可以理解,心理上可以承受。但是,如果这些生下来就不吃奶的强悍的卵生崽子出现在地球,出现在镁光灯下,那肯定会超出公众的心理承受极限,
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这个实验也有其内禀的残忍,因为对卵生幼儿不会实施任何人工救助,他们将完全依靠自身的力量,或者活下来,或者死亡。这
种情况如果捅到媒体,又会激起人类中另一部分的强烈反对。所以,实验如果披露,会让《乐之友》受到左右两边的夹击。
于是他们对实验严格保密,甚至在乐之友内部也尽量缩小知情人的范围。好在一般民众并不了解“新产品研制”有这个标准程序,没人来追问有关先期试验的事。
实验场地的选择让乔治费了很多心思。场地必须与外界绝对封闭,但又不能过于荒凉严酷。卵生人孵化后相当于两岁的幼儿,虽然体能强大,出生即能走路(乔治
参考了草食性哺乳动物的基因,它们大都具有这个本能,以便从食肉动物的利爪下逃命),但也不可能承受过于严酷的环境。所以对卵生人耐受环境的定位是:气
候温和、食物饮水基本充足,没有天敌。蛮荒星球在“充分地球化”后应该能达到这样的条件。
最后他选择了离此不远的、位于丹江水库里的一个荒岛。丹江水库是亚洲蓄水量最大的人工湖,水面宽阔。这个世纪初,政府为了保证南水北调水源地的水质,进
行了大规模的移民外迁,使这里基本成了无人区。乔治选择的这个荒岛更是阗无人迹。荒岛是石质杂以土质,土壤是尚未完全风化的白色粘土,长着茂密的的茅草
。乔治购下这个荒岛,实行封锁,然后以飞播方式投下了超量的生物种子,包括微生物、昆虫、野菜、野化过的农作物等。两年之后,荒岛的植被有了很大变化。
傍晚时分,一只小快艇从烟波浩渺的湖面上驶来,泊在荒岛边。四个客人离船上岸,有褚贵福、鱼乐水、姬人锐和贺国基办事处现任主任林秉章。现在离褚贵福捐
款那年已经有8年,老褚68岁,头发差不多全白了,其它人变化不大。快艇随即开走了,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浪。由这道浪头转化成的拍岸浪由近及远,哗
哗地拍击着湖岸。淡绿色的湖水极为清澈,白色的水鸟拖着长腿在晚霞中飞翔。
四人立在岸边,等地下实验室开门。为了保密,此处的规矩是等快艇远离之后才开门。四人随意闲聊着,欣赏着水天一色的风光。姬人锐多次来过这儿,比较熟悉
,指着前边一道石坎说:
“门就在那儿,但伪装得很好,外边根本发现不了。”
放眼望去,小岛保持着荒凉的原貌,几乎没有人工留下的痕迹。半人深的茅草在秋风中抖动着,荒岛没有沙滩,水边是拍岸浪冲刷过的白色硬土,坡度平缓处堆着
一些类似细沙的东西,但仔细看并不是细沙,而是贝壳的碎屑、粘土颗粒之类。浅水中偶然可见活的贝类,也有小鱼倏然往来。但岛上景色比起姬人锐上次所见也
有不小变化:青白色的茅草中嵌着很多深绿色的斑块,多是生命力强悍的野菜或野化过的农作物,如苋菜、灰灰菜、马齿苋、扫帚苗等。低矮的黄豆与茅草纠缠在
一起,豆荚已经由青转黄。也有低矮细小的燕麦、高粱和粟子,大都已经结实。草丛中,众多的蚂蚱在草尖上飞行,在疏草处蹦达,密度相当大。大家知道,这些
都是数次飞播的结果,是为新人类准备的食物。
视野中也能看到几根细长的石柱,与周围景色相比有些突兀,晚霞为它涂上半边红色,石柱顶上的摄像头在微微转动。这种石柱共有25处,是荒岛地面上唯一的人
造物。
门开了,乔治在门边向他们招手,四人快步进门,门随即关闭。地下室不算太宽敞,二百多平方的样子,室内只有乔治和一位女助手。此刻女助手正伏在一个巨型
屏幕前,屏幕分割成25个画面,展示着全岛的景象。画面大都是荒岛原貌,只有五个画面上各有两枚白色的“人蛋”,有的位于岗坡,有的位于水边。乔治做一个
示意,女助手把某个分割屏幕切换成整体画面,再放大成近景。镜头中两枚人蛋平卧在水边缓坡上,外边包着一层透明的柔性物质,透过外壳能看到黒色的蛋壳。
乔治说:
“现在显示的是1:1的画面,所以你们看到的是真实大小的人蛋。去掉蛋外的轻云材料覆层,实际大小和成人头颅差不多。”他用的是汉语。这位生物学领域的天
才也是个语言天才,这些年他的汉语已经说得倍儿溜了,语调中还带点儿老北京的油子味儿。
“是黑色的?”林秉章笑着问,“我总认为蛋壳都是白色的,或是有斑点的。”
“它是靠阳光孵化,使用黑色蛋壳容易吸热。你们来得正好,这两枚马上就要破壳了。它们已经孵化了一年半。你们知道的,为了让他们破壳而出时足够强壮,我
在设计时有意把孵化时间大大拉长。所以它们不该被称作胎儿,我杜撰了一个名称,叫胎幼儿吧。”
“听说你设定的孵化温度是37.8度,和鸡的孵化温度一样。但你是依靠阳光孵化,白天可以到这个温度,晚上呢?”林秉章问。
“那层透明的轻云覆层可以让阳光透进去,但阻止热量向外散发,保暖性能绝佳,而且在温度超过38摄氏度时覆层变得不透光,这样可维持一个恒定的孵化温度。
”乔治笑着说,“有关技术细节一时说不完,等闲了再告诉你们。反正好多方法都是从鸭嘴兽、鳄鱼、乌龟、黑熊那儿剽窃的生物专利,再加上一些人类技术,来
了个集大成。”
褚贵富摇摇头:“但没哪种动物的卵需要孵化一年半。你咋保证这些人蛋冬天不结冰?”
乔治赞赏地看看他:“你倒是问到了关键处。冬天阳光太弱,即使有轻云覆层也无法保持那个温度。但人蛋真正的孵化期其实只有28天,比鸟类稍长,是在夏天进
行的。其后的孵化过程,实际是一个温血动物窝在蛋壳内冬眠,依靠壳里的蛋黄蛋白来长身体和保持体温。”
“噢,是这样啊,你们这些大脑袋科学家真是厉害。”
鱼乐水突然说:“看,这枚人蛋在动!”
乔治说:“这两个月来经常动的,我们称之为胎幼儿的梦游。它马上就要破壳了,各位先生女士,我这会儿反倒临事而惧了。尽管我的设计非常严格而谨慎,尽管
它们确实已经如我设计的程序进行着正常的孵化,尽管X光摄像已经显示壳内是正常的人体,但我还是心里没底。比如他出生后是否不会两足行走而只能爬行?要
知道他们不会有大人来教走路,而动物基因中四足爬行的程序更为强大。甚至他们出生后会不会喝水?我都不敢保证。”
褚贵福不客气地说:“是个活物都知道渴了喝水,要不干脆让它死球算了。”
乔治苦笑着说:“对,老褚你说得对,每种生灵都具有这种本能。但在生物学家眼里,所有‘本能’终归是用技术途径来保证的,它应该是隐藏在DNA中的一套严
密程序,包括对体液内缺水状态(渴)的不间断监控,包括对水的物理性质的辨认,包括‘渴’与喝水动作之间的联动,等等。这样的生物程序肯定是存在的,只
是现代科学还没有过细地破译。生命是大自然妙手偶得的至宝,又经过四十亿年的锤炼,科学还远未探知它的全部秘密。我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肆无忌惮地篡
改了上帝的原设计,可是在我的改制过程中是否无意毁掉了原有的‘喝水程序’,真的是一个未知数。”
姬人锐笑着说:“乔治是故意危言耸听,典型的考前紧张综合症。”
鱼乐水能体会到乔治的心理脉络。从本质上说,他的话与少年楚天乐痴迷于“大肥皂泡应该破的,但它为什么会变成小泡泡”是一致的。这些傻问题实际反映了天
才们更深层次的思考,普通人不太容易理解。她笑着慰劝:“不必过于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谢谢啦。不过小鱼我得事先提醒你,对这些幼儿是不允许救助的,你在观察实验时必须硬起心肠。”乔治说。
鱼乐水苦涩地说:“我知道这条规则,我会遵守的。”她知道乔治项目组拟的标准是:在完全不施加人工救助的前提下,卵生儿如果有不低于10%的成活率,这项
技术就算成功,就可以开始后续工作了。10%。也就是说,单只这一批次十枚人蛋的实验中,就可能有九个孩子死去。这太残酷了,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能冷漠地
旁观下去。
褚贵福问:“在地球试验中活下来的这些娃儿们,准备咋办?”
乔治不由摇头:“老褚你真是外表憨心里精啊,问的都是刁钻问题。这些活下来的卵生人的确不好处理。不想让他们进入正常的人类社会,原因嘛姬人锐说过的;
当然也不能把他们掐死。好在,有了能使用50万年的能源后,也就能制造50万年工作寿命的人体冷冻装置了——太空中冷冻是不耗能的,但如果想让冷冻者复苏就
不能单靠阳光来完成,因而需要超长寿命的能源。我们准备在褚氏号飞船上配置少量的有能源的冷冻装置,把地面实验中的幸存幼儿置入其中。等到了新星球,在
新人类诞生时刻,能有几个大哥哥大姐姐掺杂其中,应该更利于他们的生存。当然,这种冷冻及唤醒的程序纯粹是人工程序,比不上上帝的程序,可靠性比较低,
所以,冷冻人能否顺利复苏恐怕要靠诸神的护佑了——如果地球诸神的法力能延伸到几十光年外的话。”
褚贵福很感兴趣:“噢,原来除了人蛋之外,你们还要送去几个冷冻人?这么大的变动你们早该告诉我的,别忘了,这艘飞船叫‘诸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