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算案例,高校长,那我这么评价:你不是一般的案例,是教育领导学中最辉煌的一个案例。它必定会成为未来许多年都反复引用和讨论的最佳范例。”
黎明的北京,压抑着城市的毒雾仍然没有消散。但我记得天气预报中说,24小时之内将有大风。
我期待着这场大风吹散一切。我更期待在澄明的天空中仰望天际,能看到一颗全新的小星点。直觉告诉我,高校长所说的打印地球的计划已经启动。
50年之后,我们都将离开这里。
我们将站在一个新的星球上回望历史的天空!
铁血年代
僵尸鬼肆虐世界
燕垒生
“是这家吗?”
我掏出通知对了对门牌号。没有错,确实是这家。我点了点头,让她走在前面。
其实谁在前都没什么,只不过,让这户人家开门后见到的是一个女子,可能心里要好受些。
她按了按门铃,里面传出来一个人趿着鞋的声音。我有点百无聊赖地看看四周,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抽烟。只是就这么点时间,做事时抽烟总不太好吧。
门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半张脸看了看我们。她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是邓宝玲的住宅吗?”
这男人有点狐疑地看了看我们,脸一下变得煞白,道:“你们……你们是……”
她还想解释什么,我有点不耐烦地走上前,“我们就是。请邓宝玲女士快和我们走吧。”
“她还在梳洗,请你们……稍微等一下吧。”
我站在她身后,刚想说什么,她已经抢先说:“没关系,让她慢慢来吧,我们等她。”
那男人有点如释重负地道:“那,请进来坐坐吧。”
她走了进去。尽管对她那种心慈手软有点不满,我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在13个行动组中,她是唯一一个女子,我毕竟还得随着她点。
这邓宝玲家里并不是太富裕,但整理得很干净,墙上还挂着几幅廉价的中国画复制品,倒也并不恶俗。
一进他们家客厅,刚坐下来,我便说:“请邓宝玲稍快一点吧,我们还要赶时间。”
男人低着头,道:“好,好。”
他抹了把眼角的泪水,这时,内室的门开了,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走出来:“爸,妈说……”他一见我们,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叫了起来,“爸!你说过不去叫他们来的!”
男人没说什么,我的女同事站起身道:“小朋友……”
那小男孩冲过来,想要去打她。我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乱抓着,两脚还向我腿上踢来,嘴里叫着:“不许你们把妈妈带走!”
我把这男孩拖开几步,顺便看了看手腕上的探测器。还好,并没有信号,这男孩还是个正常人。我抓着他,对那男人道:“请把你儿子管好吧。”
那男人又抹了把眼泪,一把抱住这男孩,道:“小康,听话,妈妈是跟叔叔阿姨住院去的。”
“你骗我!大人说过,妈妈要被烧掉的!我不要妈妈被烧掉,爸,爸,你去打他们,去打啊!”
这男孩像一头凶猛的小兽一样,在那个男人手里挣扎着,还想着冲过来打我们。男人死死抓着他,即使男孩拼命咬着他的手。
“小康,别闹。”
内室里,一个女子又走了出来。我有点惊愕,几乎有点妒忌这男人了。
这邓宝玲居然是个美人,婚前她身边一定聚集了一大帮献殷勤的男人吧。虽然她现在已不再年轻,依然还有着很大的魅力。
“请问,你是邓宝玲女士吗?”
我也听得到自己语气里有点惋惜了。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那男孩已经不闹了,突然,他大哭起来,叫道:“妈!妈!”
邓宝玲蹲到男孩跟前,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康乖,要听爸爸的话,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站直了,对我们道:“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她的镇定令我也不禁有点佩服,我侧了侧身子,让她先走过去。
门关上了。门里,还传来那男孩的哭声。邓宝玲突然用手掩住嘴,无声地抽泣着。我的女同事表示关切:“没事吧?要不,再看看你儿子?”
这是违反纪律的,可是,我也没有阻止她这种女人气的做法。我坐在驾驶座上,敲了敲方向盘。如果她还要回去看看,我就不发动车子了。
“不用了,多见几次也没用,还不是一样。”
邓宝玲坐进了车子的后座。等女同事坐到副驾驶座位上,我按了下启动钮。
车开了。在离开那幢楼前,我眼角扫到了大楼上,不少窗子都开着,也几乎千篇一律,每个窗前都有一些目光呆滞的人看着我们,不带什么感情,只是看着。这幕场景,许多年前曾经在噩梦中见过,我没想到居然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这车是特制的,前座和后座用强化玻璃隔开,是专门运送感染者的。当我开动车时,后座就完全被封死了,与外界一点气也不通,完全是一个密封的铁箱,要是待久了会憋死人的。其实,不少时候连这点空气也不需要,后座的杂物箱里放了几颗氰化物胶囊,这是专门给那些不那么坚强的人准备的。我向局长提过几次意见,要求别把氰化物胶囊放在车上,可以下车后由我们提供,不然把死尸弄出这个铁箱子是很困难的。可局长说这是上级的意思,上级说要尊重公民自己的选择。
开着车,在肮脏的大街上走着,我的心里却是一阵阵寒意,很不祥地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希腊神话—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我现在做的一切,与西西弗斯不也很像吗?在那些大街小巷里,每时每刻会出现多少感染者?我们又能处理掉多少呢?
我心里有点烦,打开了车里的全方位激光音响,顿时,传来一阵柔美的江南丝竹之声。
那是女同事爱听的音乐。我不由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她。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点儿茫然。
处理场马上就到了。我打开后座的车门,邓宝玲走了出来。我注意到,在我手腕上的探测器显示屏上,格数又上升了一格。
“到了,请服药吧。”
邓宝玲手里已经抓了一颗药,但她像是没听到,只是看着远处。
处理场原先是个垃圾填埋场,现在好久没用了,长出了不少草和灌木,看上去倒比以前正常开工时干净得多。因为是秋天,草木都半凋了,没什么生气,对面一阵风吹过,扬起一片尘土。邓宝玲近乎贪婪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们放了我吧。”
我皱了皱眉,道:“不要想这些了,放了你,你也没几天好活,却有可能害死一大群人。你总不想这样吧?”
邓宝玲转过头,看着她,道:“小姐,你就发发善心,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害人的。”
她没说话。这些话我们听得多了,我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道:“你看看这个吧。”
那是一张未公开的新闻照片,是好些年前一个体内食尸鬼已经孵化的感染者的样子。那时感染者不多,这个感染者不知为什么逃过了每周一次的大检查,可能是家里的亲属帮他瞒下来的吧。结果,当邻居听到从那家人房中传出凄惨的叫声,通知警察来时,在那户人家里,人们看到了如同最恐怖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因为太过血腥恐怖,尽管这照片可能是让感染者自愿结束生命的最好武器,市长也严禁发布,只是让我们带在身边,给那些事到临头失去勇气的人看看。说实话,带着这么张照片在身边,我也很不舒服。
邓宝玲看了看照片,像看见一只蟑螂或者死老鼠一样,一下扔到一边。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道:“好了,请快点吧。”
邓宝玲闭上了眼,一下把那颗胶囊吞了下去。
氰化物,几百年来一直是一种使用频率很高的毒药。虽然随着科学的发展,自杀的手段也日新月异,但氰化物作为干净、迅速而无痛苦的自杀方式,依然受人青睐。
看着她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呼吸停止,我从杂物箱里取出一瓶高能燃烧剂倒在邓宝玲的尸体上。这具尸体虽然失去了生命,但还是有些魅力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邓宝玲在这时死去是一件好事,至少她留在世上的一切都还会让人有好感。如果她的丈夫和儿子能幸运地活到自然老死的时候,他们也许会想念这个美丽的妻子和母亲吧,而不是像想起一个噩梦。
我取出枪,扣动了扳机,一道火光喷出,邓宝玲身体一下子被火舌吞没。在火光中,她的身体开始拼命扭动,发出尖厉的声音。当然,这声音并不是她发出的,可是听起来却像是她在挣扎喊着救命。我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具会动的尸体化成灰烬。
我注意到,女同事闭上了眼,不敢去看。我不由暗暗笑了笑,女人到底还是女人,不论她装得多么坚强。这让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28世纪的人类,也许仍然保留着很久以前那种男尊女卑的思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天我们已经跑了三次,完成定额了。只是,我也觉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连前些天的新闻里也说,感染者已达3.2%,以1 000万人计算,该有32万人之多。可按我们的进度,13个行动组,每天处理40人上下,全做完的话那要多少年?有时我觉得,我们更类似于安慰剂而不是特效药。
天空中划过一颗流星,在那一块宝蓝色的天空里,只不过一瞬,但我好像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女同事垂下头,嘴里默念着什么。
我笑了:“流星早灭了。”
“是。”她抬起头,我看见她眼里,依稀有点儿泪光。
“你还相信这些?呵呵,长不大的女孩。”
“好吧,我们走吧。”她说着,飞快地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我本想说两句打趣的话,可是,心头一酸,没有说出来。等她坐进车,我踩了下油门,又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她是总局技术部主任老计的女儿。老计的兴趣,一是发明各种东西,二是喝酒。我刚进总局行动组时,她经常穿了一身旧衣服来给老计送饭。那时我也才20出头,看着她16岁的身体像只有十一二岁那么干瘪,做梦也想不到8年以后她会以总局第一美人的身份成为我的同事,而且是在这个一般人无法忍受的行动组里。
虽然我们是同事,私下却从没有交往。不过,我还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她家里的事。老计的妻子早亡,有一段时间他颓唐至极,而她那时才5岁,居然就撑起了一个家,每天一早去买菜,回家洗一下,在比她还高的灶台上做两个人勉强能下咽的菜—当然那是指她小的时候,后来她的厨艺已经够好的了。
如果我不是亲眼看见,我也想象不到在她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会蕴涵着这样的坚强,以至于以说怪话出名的我,也无法对她多说几句挖苦话。
我们回到了市中心。车开过大街,迎面一辆慢悠悠的车开过来。那是市电视台的宣传车,一个听上去掩饰不住惊慌的声音从车上传来,“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所有市民立刻收看收听电视广播,市长即将发布紧急通知!”
我看着那辆漆得像救护车一般的宣传车开过。不知道那些政客又想出什么花样来了,可能又要发药品吧。宣传车开过好几次了,有时发布的是异想天开的新疗法,有时提出的是毫无可行性的建议。不论哪一类,过不了多久都被证明没有任何用处。
我手腕上那兼用作通讯器的探测器突然又发出了尖厉的声音。我看了看,道:“要集合。今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回到总部,门口总台的七号大声道:“行动组,马上去会议室集合,就等你们了。”
我和她走进会议室,整个特勤局的人似乎都到齐了,行动组的人坐在最前面几排,整整齐齐。可是,我注意到第六组的古文辉却不在,和他同一组的柯祥坐在靠过道的椅子上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文秘室的“花瓶”正在用纸巾擦着他的眼。我不太看得惯他这种有龙阳之好的人,就坐在了另一边。
“老王,出什么事了?”我坐下后,悄声问坐在前面的第四组的王世德。
王世德回过头,小声说:“你不知道吗?古文辉被寄生了。”
尽管我一向不喜欢古文辉(当然,他也不喜欢我),但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个很称职的人。我们这13个特别行动组26个成员里,他是出类拔萃的一个,比我的能力强多了,这一点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和柯祥两人总是安安静静地携手走在大楼里,让我见了也直发毛。可是,昨天还在让我发毛的人,今天就不见了,实在让我感到空落落的,也有点叹息。
“不是有治疗的办法吗?”我们身上都带着老计研制的疫苗,在刚被寄生的十分钟内,趁虫卵尚未进入循环系统,可以杀死它。
王世德的脸上满是无奈:“在古文辉身上失效了。”
局长和老计走了进来。老计手里抓着一卷录像带,他走上台,打开录像机,灯灭了,墙上露出一个亮块。老计站在阴影里,慢慢地说着:“大家也知道了,六组的古文辉在今天执行任务时,受到一个感染者的袭击,尽管他及时使用了疫苗,但是发现疫苗已经失效。我们已经为他做了全身换血,可是,在他血液里,还是发现了食尸鬼的幼虫。你们看,这是他的血液样本放大图。”
那亮块是一种淡红色,当中有一些褐色的小长条在不停地蠕动。这些小长条看上去毫不起眼,可是,有谁知道,这种不过0.03毫米的幼虫子,竟然会在人身体里长成近一厘米长的成虫。
黑暗中,王世德道:“不能再次全身换血吗?”
老计道:“不可能了。这些幼虫在人体内已经开始繁衍,我约略计算了一下,每条幼虫两小时就会分裂繁殖一次。这种以几何级数增长的方式,我想大家也应该知道后果,一条幼虫在8小时后,就成为16条;20小时后,成为4096条。比以前的速度快了许多。”
有人惊慌地说:“那……也就是说,一旦被食尸鬼咬过后,就是死路一条了?”
老计站在屏幕的边上,只看得到他的身影。他慢慢地说:“理论上,的确如此。”
在剩下的二十几个行动组成员中,发出了惊呼。以前,疫苗都发到成员手中,人们尽管对食尸鬼一样害怕,却并不太担心。老计的话,等于是把最后一线希望也打破了。
局长在黑暗中站起身,刚想说什么,突然有人站起来,抢过话头,道:“局长,我要辞职。”
像连锁反应发作,一下子又站起来了好几个,这种局面局长也许也没料到。
灯亮了。
我看见了局长脸上的憔悴和不安。
“大家静一静,”局长晃着手,“请听我说一句。”
人们静了下来,他毕竟还留有以前的威信。在灯下,我看见他的头发已白了许多。
“刚接到通知,本市已列入极度危险名单,特勤局已被当局撤销,所以大家不必辞职,过一会儿去财务室领补偿金,听候遣散。”
我叫了起来:“这怎么行?火灾大了,怎么把救火的先撤了。”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道:“政府已决定放弃本市,给了十天时间疏散人群。”
有人道:“这消息公布了吗?”
“市长正在下紧急通知。老计,把电视信号接进来。”
老计还没说什么,那个花瓶突然尖声哭着,叫道:“我不要看,我要回家!”
以前,花瓶发出这种神经质的叫声时,总会有不少护花使者一拥而上,可现在,也许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理睬她,每个人都木然坐着。老计在桌前转了一下,市长的模样在墙上出现了,以前气宇轩昂的他,现在那样子更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这消息是循环播放的,市长正说着:“……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争取能抢在事态恶化以前离开本市。”说到这里,他已经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像是如释重负,画面一跳,却又正襟危坐地说,“全体市民请注意,鉴于目前那种寄生虫已经失去控制,即日起,本市在四周已设立了五百个检查站,并开始发放离境许可证。所有接到离境许可证的市民可就近接受检查,确认正常后即可离境。请大家不要惊慌,所有检查站都是24小时开放,一定让所有健康市民离开本市,以防发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大家要发扬人道主义精神……”
我没再听市长的讲话了。事实上,会议室里也已乱作一团,也听不清市长在说什么了。我也学着市长的样子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一开始,谁也料不到,一种小小的寄生虫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也许,这世界真的已到了末世吧。
那花瓶叫道:“局长,快给我许可证!快给我!”边上还有几个人也围着局长。局长手忙脚乱,大声道:“许可证不是由我发布的,请自行去市公安局领取,每人限领一份。”
我摸了摸口袋,袋里的烟还有半包。总算有时间抽烟了,我想。
我把烟在盒面上敲了敲,叼到嘴边。
如果以前在这里抽烟的话,一定会扣罚奖金的,但这时恐怕也不要紧了。我点着烟,吐了个烟圈。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围着局长,局长费力地向外走,一边说着什么。这里吵得像个菜市场。我注意到,只有三个人没动—老计、柯祥,还有她。
我没有和别人一起去财务室,而是到了局长室。我没敲门就闯了进去,局长正在收拾东西,只是抬起眼看看我,似乎也没有在意我的无礼:“你领好钱了?我们走吧。”
我没动。
他看看我,诧异道:“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不坚持到最后一刻?从小你就教育我,做事绝不能半途而废。做人,就要做得像个英雄。”
他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苦涩。
“你走吧。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摆平。”
我看着他,想看出他眼神里的怯懦,可是他却坦然地看着我。在这个培育了我十多年,让我接受教育的人身上,我只能看到他的坦然。
“如果你愿意再做一点事,就和我一起到检验处去吧。这十天,大约要检查几百万人,人手缺得很。”
我终于退却了。我低下头,喃喃地说:“好吧。”
“在这种形势下,有谁能只手挽狂澜?不要太英雄主义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通知你。”局长拍了拍我的肩,想再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他自顾自整理办公桌,把那些过时的文件拿出来堆成一堆。
我退出局长室,不少人已经骂骂咧咧地从财务室走出来。以前一向很肃穆的特勤局,现在几乎像个娱乐场所。
我走进财务室,出纳小姐白了我一眼:“你怎么来得这么晚?都最后一个了,害我也一直等着。”
我拿起笔:“对不起。”伸手在液晶书写板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电脑里,已经有一长串名字了吧……我放下笔时,道:“老计他们也拿了?”
她道:“老计早就来拿了,而且把他女儿那份也拿走了。”
她也拿了?我心中不禁有点失望,但马上明白,难道拿属于自己的工资也错了吗?我是有点求全责备了。
走出大门,在马上要离开时,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这幢高大的特勤局大楼马上就要成为空楼了。我叹了口气,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
街上人来人往,各种牌子的磁悬浮轿车依然不停穿梭在大街小巷。只是,这一切都像一块画布被抹上了一种错误的颜色,尽管景物还和以前一样,却总透出一种病态的感觉。
第二天,局长叫醒了我。他带我到市区边界的检验处报到。自从公众知道出了一种寄生虫,几乎一夜之间,这个市的四面都设起了电网。自从昨夜市长的紧急讲话发布以来,出境的人几乎像狂潮般拥来。五百个出境口不算少,却也有些不够用了,每个人都希望早日离开。以前那电网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擅自外出者就地正法。现在可以合法外出了,那些有钱人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对于偷越出境的人,军队接到命令,格杀勿论。以前很繁忙的空中出租车也停开了,军队每个士兵都配备有小型激光制导对空导弹,可以说想偷一辆空中出租车私逃的人,绝对是死路一条。假如真有一个病人逃出去,极有可能造成连锁反应,使得全国爆发一场大灾难。
我加入的是化验组。我不太会摆弄仪器,给我的任务是采血。为了防止作弊,所有出境的人一律要经受辐射扫描、验血、消毒三道手续,我的任务是在每个人臂弯处的静脉上现场抽出20毫升血,注入试管后放进自动检测仪。
食尸鬼只寄生在人身上,没有发现别的动物感染过,这类似于某些寄生虫只寄生于某一种牲畜身上一样。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所有宠物一律不得带出,一切随身衣物都要经过高温消毒,即使是正常人,也要经过严格消毒才能外出。通过的人欢天喜地坐着军用卡车前往郊外的火车站,等着离去。自从发现食尸鬼以后,政府极为重视,几乎是一夜之间,城市就军管了。以前外出手续非常复杂,现在却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运作。只是我总觉得,这种检查方式未免过于简陋,难以保证绝对正确,万一有一个漏检的,只怕会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但我向上反映后,得到的却只是一个标准的官方回答:“您的意见已收到,近期将进行讨论,感谢您对政府工作的支持。”
我现在的工作,也就是叫人撩起袖子,然后,把注射器针头刺入他的动脉,抽取20毫升的血。仅仅如此,如果这也叫工作的话。
轮到下一个了。他穿着一件笔挺的西装,料子相当高级。他撩起袖子,我像一台机器一样,精确而无聊地把针头刺入他的手腕。他把袖子放下,道:“请问,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
“很快,请稍等。”
我用他的血液样本压住他的申请单。那些人大多像他一样,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人文质彬彬,看上去很像个有文化的人,可是他的表现和那些操皮肉生意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大腹便便的官僚差不多。其实他完全不必担心,我的手腕上戴着探测器,如果他体内已有食尸鬼寄生,探测器一定会有反应的。
“能不能快一点?我急着要走。”
“很快的。”我没抬头,忙着给下一个抽血。这时,自动检测仪突然发出了蜂鸣,在那边敲图章的人跳了起来,冲到检测仪前。我有点奇怪地看了看那台机器。
那人抽出了一张申请单,念道:“成凡,成凡是哪一位?”
我转过头,又有一个不走运的人了。检验处的门口装有一架高灵敏度的探测仪,那些已经有危险的被寄生者根本走不进来,只有那些刚被寄生的人,因为虫卵密度很小,才能躲过门口的探测器,可是,却逃不过这台号称准确率高达99.96%的血液样本检测仪。食尸鬼以体液交换方式传播,尽管科学家宣称蚊虫叮咬不会传播,可我却知道监狱里的囚犯就有被寄生的,因此,患者也许自己也不知自己已被寄生。有时我真有点幸灾乐祸—以前如果来一次全民彻底大检查,其实完全可以即时消灭那种寄生虫,正是上头那些人莫名其妙的想法、新疗法、新药品,反反复复,朝令夕改,使得每周一次的例行检查成为一纸空文,以致我们这13个特别行动组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
这时,我看见了那个人。他脸上,是一种惊愕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奇特表情。我刚想说句什么,他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这是不正常的现象。此人体内的虫卵并未孵化,不然不会通过大门口的探测仪的。这时的人,并没有危险性。只有那些体内食尸鬼已经从蛹中孵化的人,才会像晚期狂犬病患者一样见人就咬,另外几方面的症状和狂犬病也很类似。
我根本没有防备,但严格的训练让我的反应比他快得多。我的右手一把托住他的下巴,他白白的牙就在我的虎口间合拢,咬了个空。他的双手乱抓着,我把右手向外送了送,叫道:“保安,快按住他。”
突然,我的臂部微微一疼。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已死死按住他的两条胳膊,他的腿还在拼命踢着,踢得化验台上的东西也在乱震。我这时才发现,他在乱抓的时候,把一个针头扎入了我的胳膊!
我的心一下抽紧。如果这是个用过的针头,谁知会不会带有食尸鬼虫卵?但马上我就放心了。
用过的针头都扔进了化验台下的一个高能焚烧炉里,立刻烧掉,化验台上的针头都是经过严格消毒的,没有用过,肯定是安全的。我拔下了针头,上面还带着一点血。
我的制服是不透气的,但到底不是铠甲,一根针头还是轻易就扎透了。我撩起臂上的衣服,手臂上一个小小的针孔里,正冒出一滴圆圆的血珠。我挤了一下,用吸管吸了些血放在载玻片上,做了个样本,交给在一边的手工化验员,“快给我化验一下。”
不管怎么说,绝不能大意。我拔出腰刀,把刀尖贴在那针孔边上,如果化验员说我血液中已有虫卵,我会立刻把那儿的一块肉都绞下来。
那个成凡已经不再踢打了,保安还不敢放开他。危险分子完全可以立刻交给警方消灭—也许,他们也已经把他列为危险分子了吧。可是我知道,他目前思维完全正常,他要咬人,不过是一时神经有点错乱吧。
“一切正常。”
化验员抬起头看看我,我不由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