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以厌恶的眼光望着他:“你是什么人?”
“呵,”瘦小男子答道,“你想要知道,是不是?老实跟你们说,我是兄弟团契的差使。”他将翻领向外翻了一下,露出一个亮晶晶的小徽章。“现在,奉古人教团之名,所谓的‘放射热’是怎么回事?”
麦斯特以惊恐阴沉的语调说:“我完全不知道任何事。有个护士在找一个病人,我疑心会不会是‘放射热’。这样做并没有违反俗例吧?”
“呵!你想告诉我什么是俗例,是吗?你最好专心管你自己的事,俗例的问题交给我来操心。”
瘦小男子搓了搓手,迅速向四面八方观望一番,便匆匆朝北方走去。
“他在那里!”波拉得意忘形地抓住同伴的手肘。这个变化实在太快、太容易、太意外了。从全然绝望的一片空虚中,他突然间凝聚成形,出现在一家自助百货商店正门口,距离那家自助餐馆还不到三条街。
“我看到他了,”艾伐丹悄声道,“你待在这里,让我去跟着他。万一他看到你,一下子冲进人群中,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们像噩梦中的魔鬼一样紧追不舍。商店中的人潮好像流沙,可以慢慢地(或迅速地)将猎物吞噬,藏在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又会不期然地再吐出来,还会筑起牢不可破的障壁。大群人潮集结在一起,本身或许就拥有一个恶毒的意识。
此时,艾伐丹小心翼翼地绕过柜台,将史瓦兹当作一条上钩的大鱼。他伸出巨大的手掌,抓住史瓦兹的肩头。
史瓦兹迸出一阵谁也听不懂的话,惊慌失措地拼命想要挣脱。然而,即使比史瓦兹强壮许多倍的人,在艾伐丹的手下也只能束手就擒。艾伐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为了不让旁观群众感到好奇,他故意以普通的语调说:“嗨,老兄,几个月不见了,你好吗?”
这个幌子实在很容易被人看穿,他想,因为对方正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幸好波拉及时赶到。
“史瓦兹,”她压低声音说,“跟我们回去。”
一时之间,史瓦兹表现出不肯服从的强硬态度,但不久便软化。
他以困倦的口吻说:“我——跟——你们——走。”可是他这句话,却被商店扩音系统突然发出的巨响淹没。
“注意!注意!注意!管理处要求光临本店的所有顾客,很有秩序地由第五街出口离去。各位在经过门口时,需要向警卫出示自己的登记卡。此项疏散行动绝对要迅速进行。注意!注意!注意!……”
这个广播重复了三遍,最后一次播放的时候,还混杂着许多沙沙的脚步声,因为人群已开始在各个出口排队。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大吼大叫,以各种方式问着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诸如“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搞的?”
艾伐丹耸了耸肩,说道:“我们去排队吧,小姐,反正我们要走了。”
波拉却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我们不能……”
“为什么?”考古学家皱起眉头。
少女只是不断向后退。她怎能告诉他,说史瓦兹没有登记卡?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在帮自己?她陷入了疑心与绝望的漩涡中。
最后,她以沙哑的声音说:“你最好自己走吧,否则你会惹上麻烦。”
每层楼的人群都从电梯中蜂拥而出,艾伐丹、波拉与史瓦兹成了人潮中的小孤岛。
艾伐丹事后回顾,发觉自己此刻大可离开那名少女!离她而去!再也见不到她!根本没有任何愧疚!……若是那样,未来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就连伟大的银河帝国也将崩溃,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幸好他并未离开那名少女。现在她脸上布满恐惧与绝望,变得一点也不好看,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好看。可是艾伐丹看到她无助的神情时,却不禁感到心乱如麻。
他已经走出一步,现在又走回来:“你准备待在这里吗?”
她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他追问。
“因为,”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纵使她是个不驯的地球女人,现在,她却只是个受惊的小女孩。艾伐丹以较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问题,我会试图帮助你。”
他没有得到回答。
三人僵持在原处,形成一个静止画面。史瓦兹早已蹲在地上,感到伤心透顶,根本不想试图听懂两人的对话,也对商店突然疏散一空毫不好奇。除了将头埋在手中,绝望得欲哭无泪,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波拉则一直哭泣,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惊恐至极,以前从未想到一个人能害怕到这种程度。艾伐丹搞不清楚状况,只好耐心等待,并笨拙地拍着波拉的肩膀,想给她一点鼓励,但显然没有效果。而他心中只是想到,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碰触地球女子。
此时,那个瘦小的男子向他们走了过来。
《苍穹微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九章 大闹芝加

芝加驻军马克·柯劳第中尉望着不远的地方,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内心浮起一阵无以名状的厌倦感。他在地球服役刚刚届满两年,正急切等待被调到别处去。
在银河其他任何角落,想要维持一批驻军,都比在这颗可怕的行星上简单多了。在其他世界上,军人与平民之间,尤其是女性平民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友爱情谊。此外,也不缺乏自由自在、海阔天空的感觉。
可是在这里,驻地像一所监狱。他们住在抗放射线的营房内,呼吸着滤除放射性灰尘的大气,并穿着灌铅的服装——那种衣服又冷又重,却绝对不能脱掉,否则会为自己带来很大的危险。因此,与当地居民产生情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使由于寂寞难耐,战士们会不顾一切想要跟“地球雌性”交往)。
所以说,除了短短哼上几声,长长睡个午觉,以及慢慢发疯之外,又还能做什么呢?
柯劳第中尉摇了摇头,试图使头脑清醒些,不过当然没有效果。他又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开始慢慢套上鞋子。他看了看手表,认定现在距离晚餐时间还差一点。
然后,他突然蹦起来,虽然才穿上一只鞋,而且绝对意识到头发还没梳好,他却顾不得这么多,只晓得赶紧举手敬礼。
上校以轻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却未就这个问题直接发挥。反之,他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中尉,据报商业区发生骚动,你立刻率领污染消除队,前往当翰百货公司,并负责坐镇指挥。要确定手下人员彻底做好保护措施,绝不可让任何人感染放射热。”
“放射热!”中尉大声叫道,“对不起,长官,可是……”
“十五分钟内,你就要做好出发准备。”上校以冷峻的口吻说。
艾伐丹最先看到那个瘦小男子,那人做了个打招呼的小动作,他就不禁感到全身僵硬。“嗨,老大,嗨,大块头,告诉这姑娘没必要泪流满面。”
波拉猛然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自然而然向艾伐丹靠去,感到他高大的身躯可以保护自己。而他也以保护者自居,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这回他倒没想到,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地球女子。
他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个目光锐利的瘦小男子,从堆满货品的柜台后面怯生生走出来。
他的口气同时表现出逢迎与厚颜。“外面发生了怪事,”他说,“可是不劳你烦心。小姐,我会帮你把你的人带回研究所。”
“什么研究所?”波拉心虚地明知故问。
“哦,得了吧。”瘦小男子说,“我叫纳特,在核能研究所对面街口摆水果摊的就是我,我在那里看到你好多次。”
“我问你,”艾伐丹突然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纳特高兴得很,瘦小的身躯不停晃动:“他们认为这个家伙得了放射热……”
“放射热?”艾伐丹与波拉异口同声叫道。
纳特点了点头:“没错。两个计程飞车司机跟他一起吃过饭,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这种消息传得最快了,你该知道。”
“外面那些警卫,”波拉追问,“只是在找一个患了热病的人?”
“没错。”
“你又为何不怕热病?”艾伐丹突然质问他,“照我看来,有关单位将这家百货商店疏散一空,就是因为害怕疾病蔓延。”
“当然,而且有关单位等在外面,根本不敢进来,他们在等外星人的污染消除队。”
“而你却不怕热病,是吗?”
“我为何要怕?这家伙根本没病。看看他,他的嘴哪里生疮了?他的脸没发红,眼睛也好好的。我知道热病看来是什么样子。来吧,小姐,那就让我们大步走出去吧。”
波拉却再度惊慌失措:“不,不,我们不能。他是……他是……”她无法再说下去。
纳特拐弯抹角地说:“我可以把他带出去,不会有人问问题,也不需要看登记卡……”
波拉情不自禁轻声叫出来,艾伐丹则以极为厌恶的口气说:“你怎么会有特权?”
纳特发出嘶哑的笑声,将他的翻领翻了一下:“古人教团的差使,没人会来质问我的。”
“你这样做图的是什么?”
“钱!你们走投无路,我可以帮你们,再也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了。这值得你们花上,比方说,一百个信用点,也值得我赚上一百个信用点。现在先付五十点,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可是波拉吓坏了,压低声音说:“你会把他交给那些古人?”
“为了什么?他对他们根本没用,对我却值一百点。你要是等那些外星人来了,他们在搞清楚这家伙没热病前,就很可能把他杀掉。你也知道那些外星人,他们不会在乎杀一个地球人。事实上,他们还挺喜欢这样做。”
艾伐丹说:“你带这个小姐一块儿走。”
纳特却瞪着一双又尖锐又狡狯的小眼睛,答道:“哦,不成,老大,那样行不通。我冒的险都是所谓精打细算过的,我带一个人通得过,带两个也许就不行。既然我只能带一个走,就要带那个比较值得的。难道你不认为这样很合理吗?”
“假如,”艾伐丹说,“我把你抓起来,撕掉你的两条腿呢?那又会怎么样?”
纳特吓得缩头缩脑,但很快就恢复镇定,还勉强笑了一声:“啊,那么,你就是个傻蛋。他们总有法子逮到你,你会列在死亡名单上……好啦,老大,把你两只手拿开。”
“拜托,”波拉一面拉艾伐丹的手臂,一面说,“我们必须碰碰运气。就让他照他的话去做……你会对我们守信用,对……不对,纳特先生?”
纳特撅起嘴来:“你的大块头朋友扭疼了我的手臂,他没必要那样做,我也不喜欢有人逼我做什么。为了这件事,我要再多收一百点,总共是两百点。”
“我父亲会付给你……”
“预付一百点。”他以强硬的口吻答道。
“但我没有一百点啊。”波拉又哭起来。
“没关系,小姐。”艾伐丹硬生生地说,“我应付得了。”
他打开自己的皮夹,抽出几张钞票丢给纳特:“赶紧走吧!”
“跟他去吧,史瓦兹。”波拉悄声道。
史瓦兹乖乖照做,什么也没有说,根本就感到无所谓。此时此刻,即使要他下地狱,他也不会有更强烈的反应。
然后,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互相茫然瞪着对方。波拉也许直到现在才真正望向艾伐丹,没想到他竟然高大英俊,面貌清癯,表情冷静而充满自信。在此之前,她只把他当成一个未经世事、毫无动机的见义勇为者,可是现在……她突然害羞起来,过去一两个小时发生的事,在她的脑海中乱成一团,她的心跳也不知不觉加快许多。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叫波拉·谢克特。”
艾伐丹一直没见她笑过,发觉自己对她的笑容十分感兴趣。她的脸庞似乎开始发亮,像是映着一团光辉。令他感到……但他猛然将这种想法抛到脑后,一个地球女子!
因此,他的口气也许不如本意那么诚挚,他说:“我的名字叫贝尔·艾伐丹。”他伸出一只古铜色的手掌,将她的小手抓了一会儿。
她说:“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一定要好好谢你。”
艾伐丹耸了耸肩,表示不算什么:“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的朋友已经离去,而且我相信是安然离去的。”
“我想他们要是逮到他,我们应该会听见一阵骚动,你难道不这么想吗?”她以眼光恳求他的支持,他却拒绝这个诱惑,并未因此变得更加温柔。
“我们该走了吧?”
她的口气也变得有些冰冷:“是啊,为何不走呢?”
不料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哀鸣,那是来自地平线的一阵刺耳呼啸。少女睁大眼睛,伸出来的手忽然缩了回去。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艾伐丹问。
“是帝国人。”
“你也怕他们吗?”说这句话的,是自觉并非地球人的艾伐丹——来自天狼星区的考古学家。不论有没有偏见,不论如何强词夺理,帝国军队的到来总是代表稳健与人道。现在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她示好,于是他变得亲切了些。
“不必担心那些外星人,”他甚至不惜采用他们对非地球人的称呼,“我会应付他们,谢克特小姐。”
她突然显出关切之情:“哦,不,别试图做那种事。只要别跟他们说一句话,一切照他们的话去做,甚至别看他们一眼。”
艾伐丹的笑意更浓了。
当两人离正门还有一段距离时,警卫便看到了他们。那些警卫立刻后退,腾出一个小空间,而且变得出奇的肃静。现在,军车的鸣声几乎已经来到面前。
然后,广场上出现几辆装甲车,一队戴着球形玻璃头盔的士兵跳了出来。附近的群众惊慌地四下散去,在一团混乱中,还不时传出清脆的吼叫,以及神经鞭手柄的戳刺声。
领队的是柯劳第中尉,他正走向一名站在正门口的地球警卫:“好啦,你,什么人患了热病?”
由于戴着充满纯净空气的玻璃头盔,他的脸孔看来有点扭曲。此外,他的声音则带着点金属性,那是电波放大器造成的结果。
那名警卫极恭敬地低头敬礼:“禀报尊贵的阁下,我们已将病人隔离在百货商店里面。原来跟病人在一起的两个人,现在正站在您面前那个门口。”
“他们,是吗?很好!让他们站在那里。现在——首要任务,我要这些乌合之众离开这里。中士!清理广场!”
接下来的行动冷酷而充满效率。等到群众融入变暗的空气中,夜幕已经渐渐笼罩整个芝加市,街道上开始亮起柔和的人工光芒。
柯劳第中尉用神经鞭手柄拍打着自己厚重的皮靴:“你确定那个生病的地球仔在里面?”
“他没有离去,尊贵的阁下,他一定还在里面。”
“好吧,我们就假设他还在,不要浪费任何时间。中士!彻底消毒整座建筑!”
一支身穿密封防护衣,与地球环境完全隔绝的特遣队,立刻冲进那栋建筑物。漫长的一刻钟慢慢过去,艾伐丹一直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一切。这是相异文化互动关系的一个田野实验,基于职业上的好奇心,他绝不愿横加干预。
特遣队又纷纷跑出那栋建筑,当最后一名士兵出现时,整个百货商店已被黑夜吞没。
“封闭所有门窗!”
又过了几分钟,借助遥控装置,开启了每层楼都放有几罐的消毒剂。分散在建筑物各个角落的钢罐打开后,浓厚的烟雾立刻滚滚而出,沿着墙壁向上爬窜,每一平方寸都不放过,并且渗入空气中,进而钻进最隐秘的隙缝。没有任何的原生质——从细菌到人类——在这种烟雾中得以幸存。为了消除消毒剂的污染,最后还需要动用最费事的化学药剂。
现在,中尉正向艾伐丹与波拉走去。
“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冷酷,那只是一种完全漠不关心的口气。杀死了一个地球人,他想。不过,刚才他还拍了一只苍蝇,所以今天总共杀了两只动物。
他没有得到回答,波拉柔顺地低着头,艾伐丹则好奇地张望着。这位帝国军官并未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他随便做了个手势,说道:“检查他们是否受到感染。”
一名佩戴帝国医疗队队徽的军官走近他们,他的检查一点也不客气。他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在他们腋下用力碰触,再把他们嘴角扯开,以便检查他们的面颊内侧。
“未受感染,中尉。假如他们今天下午受到感染,现在症状已经明显可见。”
“嗯——”柯劳第中尉仔细除下头盔。接触到“活生生”的空气是很愉快的经验,即使是地球上的空气。他将那个难看的玻璃球挟在左臂腋下,粗暴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地球婆娘?”
这个称呼本身就充满侮辱,他的口气更是十足的轻蔑,但波拉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恨。
“波拉·谢克特,阁下。”她悄声答道。
“你的证件。”
她将手伸进白色外衣的小口袋中,掏出一本粉红色小册子。
他接过证件,借着手中电筒的光芒翻阅着,翻完后便将它丢回去。小册子哗啦啦地落到地板上,波拉立即弯腰想要捡拾。
“站起来。”军官不耐烦地命令道,同时将那本证件踢得老远。波拉吓得脸色苍白,连忙缩回手指。
艾伐丹皱起眉头,决定现在应该插手了。他说:“喂,你听我说。”
中尉猛然转过头来,对他龇牙咧嘴:“你刚才说什么,地球仔?”
波拉连忙站到他们中间:“禀报阁下,这个人跟今天发生的事毫无牵连。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中尉一把将她拉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地球仔?”
艾伐丹以沉稳的目光回瞪他:“我说,你听我说。现在我还要说,我不喜欢你对待女士的方式,奉劝你应该改善你的态度。”
他实在太过气愤,虽然那中尉误会他的星籍,他竟然没想到纠正。
柯劳第中尉冷冷地笑了笑:“你是哪里养大的,地球仔?你跟别人交谈的时候,不晓得该称呼对方‘阁下’吗?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不对?好吧,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教训过地球上的雄性大块头,我很怀念那种乐趣。来,这个怎么样——”
他猛然伸出手掌,像毒蛇吐信一般迅疾,一掌打到艾伐丹脸上。他左右开弓,一下,两下。艾伐丹惊讶之余连忙后退,耳中顿时嗡嗡作响。他随即抓住那只再度袭来的手臂,只见对方的脸孔因吃惊而扭曲变形……
他肩头的肌肉轻微扭动了一下。
中尉马上摔倒在人行道上,随着一声砰然巨响,玻璃头盔摔得粉碎。中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艾伐丹则露出凶狠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手,顺势拍掉手上的灰尘:“这里还有哪个杂种,以为他可以请我吃烧饼?”
不料一名中士已经举起神经鞭,并在下一刻按下开关。一道暗紫色光芒疾射而出,如火舌一般卷向高大的考古学家。
艾伐丹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痛苦,体内每条肌肉都僵住了。他慢慢跪倒在地,然后全身麻痹,眼前一片漆黑。
艾伐丹渐渐恢复神智的时候,首先感到额头传来一阵冰凉,令他舒服极了。他试图张开眼睛,却发现眼睑像是挂在生锈的铰链上。他只好继续闭着眼,以慢到不能再慢的动作(肌肉的每一分运动,都带给全身针扎般的痛楚),将一只手臂举到面前。
一块又软又湿的毛巾,拿在一只小手中……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眼前是雾茫茫的一片。
“波拉。”他说。
立刻传来一阵惊喜的叫声:“是的,你感觉如何?”
“好像我已经死了,”他以低哑的声音说,“可惜痛苦没有消失……发生了什么事?”
“军车把我们带到基地来了。有个上校来过这里,他们搜了你的身——我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做,可是——哦,艾伐丹先生,你实在不该攻击那个中尉,我想你折断了他的手臂。”
艾伐丹脸上挤出一抹无力的笑容:“太好了!我希望折断的是他的脊骨。”
“但反抗一名帝国军官,那可是死罪一条。”她悄声道,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真的吗?我们等着瞧吧。”
“嘘,他们又回来了。”
艾伐丹闭上眼睛,全身肌肉再度放松。波拉的叫声听来不真切,好像与他的耳朵距离很远。后来,当他感到接受皮下注射时,根本无法牵动任何一丝肌肉。
不久,他全身的血管与神经觉得舒畅异常,所有的痛苦随即消失无踪。他的手臂不再打结,原本像一张硬弓的脊背,现在也渐渐恢复正常。他迅速掀动眼睑,接着用手肘使劲一撑,整个人便坐了起来。
那名上校正在若有所思地端详他,波拉看来虽然忧心忡忡,却又显出几分喜色。
那上校说:“嗯,艾伐丹博士,今天傍晚,城里似乎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意外。”
艾伐丹“博士”,波拉这才注意到,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甚至不知道他的职业……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感觉。
艾伐丹冷淡地笑了几声:“你说那是‘不愉快’,我认为这个形容词还不够分量。”
“一名正在执行任务的帝国军官,被你折断了一只手臂。”
“那名军官率先攻击我,他的任务绝不包括需要粗鄙地羞辱我,言语上和肢体上的双重羞辱。他既然那样做,就不配被人视为一名军官和一位绅士。身为帝国的自由公民,我完全有权对这种蛮横待遇表示愤慨,更别提那是不合法的待遇。”
上校干咳一声,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波拉则睁大眼睛,以无法置信的眼神望着他们两人。
最后,上校终于柔声道:“好啦,我不想说我认为整个事件多么不幸。显然双方的痛苦和屈辱已经扯平,也许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忘掉吧。”
“忘掉?我可不这么想。我是行政官的座上客,他也许会有兴趣听听,他的驻军究竟用什么方式维持地球的秩序。”
“听我说,艾伐丹博士,如果我向你保证,你会获得公开的道歉……”
“去他妈的!你打算怎样处置谢克特小姐?”
“你有什么建议?”
“你立刻释放她,归还她的证件,并且表达你的歉意——就是现在。”
上校涨红了脸,然后很勉强地说:“当然。”他转向波拉:“希望这位年轻女士,能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他们终于走出黑暗的基地围墙。搭乘计程飞车回到市区,只花了短短十分钟的时间,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现在,他们站在空旷、漆黑的研究所门口,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波拉说:“我想我还是不大了解。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物,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似乎真是糊涂。我从来没想到,外星人会如此敬重一个地球人。”
艾伐丹虽然感到万般不愿,却不得不主动拆穿这个假象:“我不是地球人,波拉,我是来自天狼星区的考古学者。”
她迅速转过头来瞪着他,在月光下,她的脸色分外苍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差不多可以从一慢慢数到十,她才终于打破沉默:“那么,你胆敢和那些军人作对,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有危险,你自己也很明白。而我还以为——我早就该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