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走过来拥抱我。“谢谢你带我来这儿。你是个好人,九十岁的老爸。”她说。
“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青春期的女儿,”我说,“准备走了吗?”
“稍等片刻。”她回到墓碑前,飞快跪下,亲吻墓碑。她站起身,忽然变成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少女。“上次我来也这么做过,”她说,“想看看感觉是不是还一样。”
“一样吗?”我问。
“对。”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好了,咱们走吧。”我们走向墓园大门。我掏出手持终端,叫出租车来接我们。
“觉得麦哲伦号怎么样?”我边走边问。
“挺有意思,”佐伊说,“上次坐飞船已经是好多年前了。我都忘了是什么感觉。这艘船可真大。”
“它能容纳两千五百名殖民者和他们的所有物资。”我说。
“这个我知道,”佐伊说,“我只是在说它确实很大。不过已经开始拥挤了。殖民者已经上船。我认识了其中几个——我指的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
“有看着顺眼的吗?”我问。
“有几个,”佐伊说,“有一个姑娘似乎很想了解我。格雷琴·特鲁西约。”
“什么,特鲁西约?”我说。
佐伊点点头:“怎么了?你认识她?”
“我应该认识她父亲。”我说。
“世界真小。”佐伊说。
“还会变得越来越小。”我说。
“有道理,”佐伊环顾四周,“我猜我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只是要去新殖民地,”我说,“又不是要渡冥河。”
佐伊露出微笑。“你没看墓碑吗?”她说,“我已经去过那一边了。起死回生不是难题。困难的事情都在人世间。”
佐伊和我回到我们的特等舱,莎维德丽说:“简在打瞌睡。她说她不太舒服。”
我忍不住挑起眉毛。哪怕是转入了普通躯体,简也还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健康的。“对,我知道,”莎维德丽看见我的眉毛,“我也觉得奇怪。她说她没事,但几小时内别去打扰她。”
“好吧,”我说,“谢谢,佐伊和我反正要去休闲舱。一起去吗?”
“简请我在她打盹的时候帮她做点事情,”莎维德丽说,“下次吧。”
“你为简工作可比为我工作卖力得多。”我说。
“这个叫鼓舞人心的领导才能。”莎维德丽说。
“说得好。”我说。
莎维德丽赶我们出去。“简醒了我就呼叫你的手持终端,”莎维德丽说,“快走吧。别害我分神。”
麦哲伦号的休闲舱布置得像个小公园,挤满了殖民者及其家人,正在体验麦哲伦号能够提供的娱乐活动,从凤凰星到空间跳跃点再到洛诺克星的航程将持续一周。我们来到休闲舱,佐伊看见三个少女,使劲对她们挥手;她们中的一个也朝佐伊挥手,招呼她过去。我猜她就是格雷琴·特鲁西约。佐伊扭头瞥了我一眼算是告别,然后匆匆离开。我在休闲舱里乱转,打量我的殖民同伴。很快他们就会视我为殖民点领导人,但目前我还可以开开心心当个无名氏。
乍看之下,这些殖民者似乎都在自由穿行,但一两分钟后,我就注意到存在一些团体,殖民者的小集体分开站立。英语是所有殖民地的通用语言,但每个殖民地都有自己的第二语言,取决于殖民者的来源地。我在走动中听见了一些只言片语:西班牙语、中文、葡萄牙语、俄语、德语。
“你也听到了。”我背后有人这么说,我转过身,看见说话的是特鲁西约。“各种各样的语言,”他微笑道,“我们原属地的残留习惯,你大概会这么说吧?等我们到了洛诺克,我猜他们也不会停止使用这些语言。”
“你这是转弯抹角暗示殖民者不会急着扔掉各自的籍贯,成为崭新的洛诺克人吗?”我说。
“这只是我看到的现象而已。我相信过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成为……洛诺克人。”特鲁西约说,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像是他不得不吞下去的大头钉,“但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很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久,毕竟我们在那里要做的事情没有先例。不只是由十个老牌殖民星球建立一个新殖民地,还有在一个殖民地混合十种不同的文化。要我实话实说,我对此持保留意见。我认为殖民开垦部应该听取我最初的建议,只让一个殖民地提供定居者。”
“你也清楚官僚主义,”我说,“总是搞砸完美的计划。”
“嗯,是的。”特鲁西约说,轻轻一摆手,将持多种语言的定居者——也许还包括我——都圈了进来,“咱们都清楚我和贝尔部长关系很差。她从一开始就反对洛诺克计划,但各个殖民地给的压力太大,她无法阻止这件事成为现实。但另一方面,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尽量让整件事变得难以管理。其中就包括请两个虽说好心肠但毫无经验的新手来领导殖民地,他们根本不清楚这种局势的地雷都埋在哪儿,等殖民最终失败,他们正好适合当替罪羊。”
“你想说我和简是被人利用的傻瓜。”我说。
“我想说你和你妻子很聪明、有能力,但在政治上是可以牺牲的小卒。”特鲁西约说,“等殖民失败,责任会砸在你们头上,而不是贝尔。”
“尽管是她选择了我们。”我说。
“真的是她吗?”特鲁西约说,“据说提名你们的是里比斯基将军。他基本上不可能被政治事件牵连,因为他属于殖民防卫军,防卫军不必关心政治。不,等屎盆子扣下来了,佩里,会径直扣在你和你妻子头上。”
“你这么确定这个殖民地会失败,”我说,“但你还是来了。”
“我非常确定这个殖民地会失败,”特鲁西约说,“我也非常确定有些人——包括贝尔部长在内——乐于看见它失败,以此报复政敌和掩盖自己的无能。他们设计好了要让它失败。谁能力挽狂澜?就是有决心和经验能帮助它活下来的那些人。”
“举例来说,就是你这样的人。”我说。
特鲁西约向我走近一步。“佩里,我明白现在很容易让人认为这些话都是我自吹自擂。我真的明白。但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另外一些事情。这艘船有两千五百人,他们之所以会在船上,都是因为六年前,我在殖民联盟的代表大会上站出来,主张我们也有殖民权。我必须为此负责,我无法阻止贝尔和她那帮小丑瞎凑合,他们就希望这个殖民点自我毁灭,到时候我必须为把这些人推进火坑负责。今天上午,我提议你允许我们帮你管理殖民地,不仅仅是因为我想发号施令,还因为考虑到殖民部给你的所有资源,你将会需要你能得到的一切帮助,而我们和这些事情已经打了许多年交道。如果我们不帮助你,另外一个结局就是必然且彻底的失败。”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们的管理技能。”我说。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什么,”特鲁西约说,“该死,佩里,我希望你成功。我希望这个殖民地成功。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破坏你和你妻子的权威。我要是那么做了,就会威胁到整个殖民点所有人的生命。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想帮助你,对抗真正的敌人。”
“你的意思是说殖民部会伤害两千五百条人命,只是为了报复你。”我说。
“不,”特鲁西约说,“不是报复我。但是不是为了反制对其主导殖民事务的威胁呢?是不是帮助殖民联盟让殖民地各安其位呢?比起这种目标,两千五百名殖民者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对殖民稍有了解,就知道两千五百名殖民者是种子殖民点的标准人数。我们经常会失去一整个种子殖民点,我们知道以后还会失去。我们已经习惯了。那不是两千五百条人命,而只是一个种子殖民点。
“但事情有趣就有趣在这里。失去一个种子殖民点,这在殖民部的标准规程里属于意料之内。但这些殖民者来自联盟内的十颗星球,他们都是第一次派遣殖民团体。这些星球都会品尝到失败的滋味,会冲击国民的神经。然后殖民部可以转身说,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允许你们殖民了吧?就是为了保护你们。他们会把这些理由喂给各个殖民地,而殖民地只能咽下去,我们只能回归现状。”
“多么有意思的推理。”我说。
“佩里,你在殖民防卫军待了好些年,”特鲁西约说,“你知道殖民联盟的政治游戏会有什么最终结果。请你真心诚意地回答我,以你的所有经验,我刚才描述的局面难道完全不可能发生吗?”
我没有吭声。特鲁西约阴森地笑了笑。“你想一想吧,佩里,”他说,“下次你和你妻子在建言会议上向我们这些人关上大门之前,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话。我相信你会做你认为对殖民地最好的事情。”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看着我背后的什么地方。“我们的女儿似乎已经认识了。”
我转过身,看见佐伊正在兴高采烈地和我刚才见过的一个女孩聊天,也就是之前招呼佐伊过去的那个女孩。“似乎确实是的。”我说。
“她们似乎挺合得来,”特鲁西约说,“要我说,我们的洛诺克殖民就在这里开始。我们应该学习她们才对。”
“一个无私的曼弗雷德·特鲁西约,你说我能相信世上有这种事吗?”简说。她靠坐在床上,巴巴趴在床脚边,尾巴满足地摇来摇去。
“算上我,我们就是两个都不信了。”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但问题是,我也不能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为什么?”简问。她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瓶,但姿势很尴尬。我拿起水瓶和杯子,给她倒水。
“记得希克利说的洛诺克星的问题吧?”我把水杯递给她。
“谢谢。”她说,五秒钟之内就喝完了一杯水。
“哇,”我说,“你确定你感觉好点儿了?”
“我没事,”她说,“就是口渴而已。”她把水杯还给我,我又倒了一杯给她。这杯水她喝得端庄多了。“洛诺克星的问题。”她提示我接着说。
“希克利说洛诺克星依然在奥宾人的控制下,”我说,“假如殖民部确实认为这次殖民会失败,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何必交换一个你知道你的殖民者一定守不住的星球。”简说。
“没错,”我说,“还有一点。今天我去过货舱,和货运班头对了一遍装箱单,他说我们装运了许多过时的装备。”
“这个大概和门诺派教徒有关吧?”简说,又喝了一口水。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说,“但和特鲁西约谈过之后,我又检查了一遍装箱单。货运班头说得对。过时的装备太多了,不能全归在门诺派教徒头上。”
“我们装备不足。”简说。
“问题就在这儿,”我说,“我们不是装备不足,而是有许许多多过时的装备,但并不是取代了更先进的装备,而是额外的补充。”
简思考片刻。“你认为这代表了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这能代表什么,”我说,“物资调拨错误这种事时有发生。记得我在防卫军的时候,有一次船上没有医药储备,而是装了许多正装袜。也许只是搞错了什么,点错了几个小数点。”
“我们应该找里比斯基将军谈谈。”简说。
“他不在空间站,”我说,“今天上午出发去珊瑚星了——偏偏是珊瑚星,他的办公室说他去监督验收新的行星级防卫网络。他要一个标准周才会回来。我请他的办公室帮我查一下新殖民地的物资储备。但这种事的优先级不高——毕竟没有关系到殖民地的生死存亡。在我们出发之前,他们还有许多事要操心。但我们说不定真的漏掉了什么。”
“如果我们漏掉了什么东西,可没有多少时间去找齐了。”简说。
“我知道,”我说,“虽说我很想认定特鲁西约只是一个妄自尊大的鸟人,但我们必须假设他或许确实关心新殖民地的利益。考虑到各种因素,这件事让我很头疼。”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确实是个妄自尊大的鸟人,但他也确实关心新殖民地的利益。”简说。
“你看事总喜欢看光明的一面。”我说。
“请莎维德丽检查装箱单,寻找有没有什么遗漏。”简说,“我让她对近期的种子殖民点做了大量研究。如果有遗漏,她一定会发现。”
“你给了她许多事情做。”我说。
简耸耸肩。“你没有让她发挥全部才能,”简说,“所以我才雇了她。她的能力远远超过你让她做的那些事情。当然这不完全是你的错。你倒霉就倒霉在必须和琴格普特那对白痴兄弟打交道。”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没和他们打过交道,”我说,“你应该试一试,一次就好。”
“假如我非得和他们打交道,一次就够了。”简说。
“你今天和斯奇拉德将军谈得怎么样?”在她进一步质疑我的能力前,我转换了话题。
“挺好,”简说,“事实上,他说的一部分话就是特鲁西约今天对你说的话。”
“殖民部希望这次殖民失败?”我问。
“不,”简说,“这次殖民存在你我不了解的许多政治角力。”
“比方说……”我问。
“他没有详细说,”简答道,“他这么说是因为信任我们处理事情的能力。他问我要不要换回特种部队的躯体——以防万一。”
“斯奇拉德将军,”我说,“一等一的笑话大师。”
“他不完全是开玩笑。”简说,我露出我最困惑的表情,她举起手叫我安静,“我的旧躯体不在他手边。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希望我别带着未经改良的人类躯体去这个殖民地。”
“多么令人愉快的主意。”我说。我发现简开始冒汗。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我觉得你发烧了,这可是新鲜事。”
“未经改良的躯体,”简说,“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我去再给你倒些水。”我说。
“不用了,”简说,“我不渴,但我非常饿。”
“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我说,“你想吃什么?”
“他们有什么?”简说。
“差不多什么都有。”我说。
“很好,”简说,“那就来一份什么都有。”
我拿出终端联系厨房。“还好麦哲伦号带了双倍口粮。”我说。
“照我现在的状态,恐怕这些口粮撑不了太久。”简说。
“很好,”我说,“但好像有句老话说什么发烧要靠饿肚子治。”
“对我来说,”简说,“老话显然大错特错。”

第四章

“简直就像新年晚会。”佐伊说,从我们所在的贵宾高台环顾休息舱里狂欢的殖民者。乘麦哲伦号航行一周后,我们还有五分钟就要跳跃到洛诺克星了。
“完全就是新年晚会,”我说,“跳跃结束,殖民地的时钟正式开始运转。那将是洛诺克时间第一年第一天第一分钟的第一秒。那里的一年有三百零五天,一天有二十五小时零八分钟,请做好准备。”
“我的生日岂不是更频繁了?”佐伊说。
“对,”我说,“而且每个生日都比较长。”
莎维德丽和简站在我和佐伊的旁边,正在讨论莎维德丽用手持终端查到的什么东西。我想嘲笑一下她们这种每时每刻都在谈工作的劲头,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俩已经迅速成为殖民点领导集体的组织核心,当然,我对此并不吃惊。假如有什么事情是她们认为有必要在这会儿处理的,那么事实上也多半如此。
简和莎维德丽是我们的大脑,我负责公共关系。在过去这一周里,我和每个殖民团体都待了几个钟头,回答他们有关洛诺克、我和简的问题,还有他们想知道的其他事情。每个团体都有自己的怪癖和好奇。伊利星的殖民者有点冷漠——也许反映了特鲁西约的态度,他坐在最后一排看我讲话——我在他们面前装傻瓜,炫耀高中时学的那点儿西班牙语(我们顺势讨论了一会儿伊利星为当地动植物创造的“新西班牙语”词汇),大家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京都星的门诺派教徒恰好相反,刚开始很亲切地用水果馅饼款待我,但一轮玩笑过后,他们开始就殖民管理的一切方面无情地考问我,海勒姆·约德尔看得很开心,事后他对我说:“我们的生活确实简单,但脑子并不简单。”喀土穆星的殖民者还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不肯按照他们的籍贯安排铺位。富兰克林星的殖民者想知道我们能从殖民联盟得到多少帮助,还想知道他们能不能回富兰克林星探亲。阿尔比恩星的殖民者想知道要是洛诺克遭到攻击,我们有什么应对计划。凤凰星的殖民者想知道在繁忙的殖民事务之外,还有没有时间给他们举办垒球联赛。
疑问和难题,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切题有的琐碎,有的至关重要有的鸡毛蒜皮——但所有问题都扔向了我,我的任务就是接球,假如他们对我的答案不满意,那就尽量安抚他们,至少让他们觉得有人认真对待他们的烦恼。说到这个,近几年当巡察官得到的经验真是无价之宝。不仅因为我拥有寻找答案和解决问题的经验,更是因为我花了好几年练习倾听别人倒苦水,然后安慰他们说一定会有办法的。麦哲伦号的一周航行结束,殖民者已经开始找我协调酒吧赌赛和平息内心烦恼了。仿佛旧日重现。
你问我答和解决殖民者的个人难题对我也很有帮助,我需要感觉一下这些殖民者都是什么角色和他们彼此之间能不能处得来。我不相信特鲁西约的理论,什么多地混杂的殖民点是官僚机构的破坏战术,但我也同样不会轻易认为他们会和平共处。麦哲伦号启航当天,就有某个星球的青少年企图和另外某个星球的青少年挑起争斗。发生过不止一起。他们虽然没有打起来——格雷琴·特鲁西约和佐伊用嘲讽浇灭了男孩们的火气,证明你永远不能低估少女毒舌的力量——但听着佐伊在饭桌上讲述这件事,简和我都默默记在了心里。青少年或许愚蠢莽撞,但青少年的行为往往在模仿他们从成年人那里得到的信号。
第二天,我们宣布要打青少年躲避球巡回赛,因为躲避球是所有殖民地的通行游戏。我们向各殖民地代表暗示,说他们若是能说服他们的孩子出场就再好不过了。立竿见影,我们组织起了十支分别由八人组成的队伍(才刚过第一天,孩子们已经觉得麦哲伦号上无事可做了),每个队的队员都是随机选择的,这样也阻止了按原殖民地组队的想法。接下来,我们定出时间表,最后的冠军赛就在向洛诺克星跳跃的前一天。这下青少年不但有事可做,而且还和其他殖民地的孩子混在了一起。
比赛第一天,成年人来看比赛——他们也没什么事可做。第二天,我看见各个殖民地的成年人开始交谈,讨论哪支队伍能走到最后。我们有了进展。
第三天,简被迫取缔了一个赌局。好吧,也许不全是进展。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然了,简和我都不会幻想通过躲避球就能建设和谐社会。这个担子对一个弹来弹去的红色小球未免有点太重。噼啪一声脆响无法将特鲁西约的破坏构想送出局。不过和谐社会可以等等再说。现在能让大家多碰碰面聊聊天、彼此熟悉起来就不错了。躲避球巡回赛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决赛结束(居下风的神龙队居然咸鱼翻身,打败了一路凯旋的黏菌队——光是这个名字就让我打心眼里喜欢了),颁奖典礼过后,绝大多数殖民者留在休闲舱,消磨空间跳跃前的短暂时光。休闲舱的几块屏幕都在转播麦哲伦的前向视角,现在还是一片漆黑,但等跳跃结束就会被洛诺克星的画面充满。殖民者兴奋而喜悦。佐伊说这就像新年晚会,她一点也没说错。
“还有多久?”佐伊问我。
我看看手持终端。“快了,”我说,“一分二十秒。”
“让我看看。”佐伊抢过我的手持终端,就手又抢过我用来恭喜神龙队获得冠军的麦克风。“大家好!”她的声音经过放大,响彻整个休闲舱,“离跳跃还有最后一分钟!”
殖民者欢声雷动,佐伊自说自话地每隔五秒钟读一次时间。格雷琴·特鲁西约和两个男孩跑过来爬上贵宾台,在佐伊旁边坐下,其中一个男孩搂住佐伊的腰。
“喂,”我招呼简,让她看佐伊,“看见了?”
简望过去。“那肯定是恩佐。”
“恩佐?”我说,“从哪儿蹦出来的?”
“放松,九十岁的老爸。”简说,很不寻常地抬起胳膊搂住了我的腰。她通常只在私下里表达感情,但自从那次发烧后,她变得更加放得开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么做,”我说,“削弱我的权威。”
“你差不多得了。”简说。我咧嘴笑笑。
佐伊读到最后十秒,和三个朋友开始读秒,殖民者大声应和。大家喊到“零”,船舱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眼睛和脑袋都转向屏幕。黑色虚空像是永远不会改变,但画面眨眼间就变成了一颗星球:巨大、绿色、崭新。
船舱里一阵欢呼。人们互相拥抱接吻,一时间找不到更适合的歌曲,于是大合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
我扭头亲吻妻子。“欢迎来到新世界。”我说。
“也欢迎你来到新世界。”她说。她再次亲吻我,佐伊忽然蹿到我和简之间,想同时亲吻我俩,险些撞倒我们。
过了几分钟,我从佐伊和简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看见莎维德丽目光炯炯地盯着离她最近的屏幕。
“星球又不长腿,”我对她说,“你可以放松一会儿了。”
莎维德丽似乎过了几秒钟才听见我在说话。“什么?”她说,显得很焦虑。
“我说……”我刚要说话,她的视线就落回了屏幕上。我走近她。
“怎么了?”我问。
莎维德丽扭头看着我,忽然凑近,像是要吻我——她没有吻我,而是把嘴唇凑到了我的耳朵旁。“这不是洛诺克。”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急切。
我后退一步,第一次全神贯注看屏幕上的星球。这颗行星是绿色的,生机盎然,和洛诺克一样。透过云层,我能看见底下的陆地轮廓。我努力回忆洛诺克的地图,但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主要关注的是将会建立殖民点的三角洲,而不是大陆地图。
我回到莎维德丽身旁,凑近她的脑袋说:“你确定?”
“确定。”莎维德丽说。
“非常确定?”我问。
“非常。”莎维德丽答道。
“这是哪儿?”我问。
“不知道,”莎维德丽说,“这就是重点。我认为没有人知道。”
“怎么……”佐伊挤过来,要莎维德丽拥抱她。莎维德丽拥抱她,但还是看着我的眼睛。
“佐伊,”我说,“能把手持终端还给我吗?”
“当然。”佐伊说,顺便亲了一下我的面颊。我接过手持终端,来信图标开始闪烁。发信人是麦哲伦号的船长凯文·赞恩。
“这颗星球不在目录里,”赞恩说,“我们快速测量了大小和质量,匹配搜索发现最接近的是奥玛星,但这绝对不是奥玛。轨道上没有殖民联盟的卫星。我们还没有飞完一圈,但目前还没找到智慧生命的迹象,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