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说,“说不通。但把我们送到截然不同的另一颗星球来,然后切断所有联系,这么做也同样说不通,对吧?”
“朋友,你说得有道理,”本奈特说,思考片刻,“你要我查多深?”
“尽可能深,”我说,“为什么这么问?”
本奈特拿起工作台上的手持终端,调出一份文件。“殖民联盟使用标准格式存储这些文件,”他说,“文本、图像、音频,都用了同一种文件格式。这种格式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追溯编辑历史。你写个草稿,发给老板,老板修改后发还给你,你能看见老板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修改。无论修改过多少次都有记录,删除的内容保存在元数据里。打开版本跟踪功能才会看见这些东西。”
“因此做过的修改应该还在文件里。”我说。
“有可能,”本奈特说,“殖民联盟有规定说必须削除最终版本内的这类元数据,但规定是一码事,让人记住要这么做就是另一码事了。”
“那就去看吧,”我说,“我要你检查所有内容。这么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本奈特说,“批处理命令很容易就能解决问题,然后就看怎么设置搜索参数了。交给我吧。”
“我欠你一个人情,杰瑞。”我说。
“是吗?”本奈特说,“能不能帮我找个助理?整个殖民点只有我一个搞技术的,事情非常多。我从早到晚都关在这个箱子里。要是有人陪我就好了。”
“这事交给我,”我说,“文件交给你。”
“说定了。”本奈特说,挥手赶我出去。
我一出来,简和海勒姆·约德尔就迎向我。“我们有问题了,”简说,“大问题。”
“什么?”我说。
简朝海勒姆点点头。“保罗·古铁雷斯和另外四个人今天经过我的农场,”海勒姆说,“带着步枪走进树林。我问他去哪儿,他说他和朋友们去打猎。我问他们去打什么,他说我应该很清楚他们打算打什么。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我的宗教禁止我杀死智慧生物,我请他重新考虑他要去做的事情,因为他将会违背你的命令,计划杀死另一种智慧生物。他哈哈大笑,走向树林。他们现在就在树林里,佩里总督。我认为他们打算杀死能找到的所有那种生物。”
约德尔送我们到他看见那几个人走进树林的地方,说他在外面等我们。简和我进去,开始寻找他们留下的足迹。
“这儿。”简指着地上的脚印说。保罗和他那帮人毫无掩饰踪迹的意识——也可能是他们想掩饰,却非常不擅长。“白痴。”简说,就跟着脚印跑了出去,想也没想就用上了新躯体给她的速度。我连忙跟上去,但没她那么快,也不如她安静。
一公里后,我追上了她。“别再这样了,”我说,“我的肺都快喘出来了。”
“安静。”简说。我闭上嘴。简的听力无疑和速度一样也经过了强化。我尽量安静地把氧气吸进肺部。她开始向西走,我们听见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三声。简跑向枪声响起的地方,我尽可能快地跟上她。
又过了一公里,我们跑进一片林间空地。简跪在一具躯体旁,躯体下的血泊正越来越大。另一个人坐在旁边,靠灌木丛撑住身体。我跑到简和躯体旁,躯体的前襟满是鲜血。她几乎没有抬头。“已经死了,”她说,“子弹从肋骨和胸骨之间进去,径直穿过心脏,从背后出来。倒地前多半就死了。”
我抬头看男人的面孔。我花了一小会儿才认出他:马可·弗洛瑞斯,来自喀土穆星的殖民者。我把弗洛瑞斯留给简,走向茫然瞪视前方的那个男人。他也是喀土穆星的殖民者,盖伦·德隆。
“盖伦。”我说,蹲下直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眼前的现实,我打了几下响指,好不容易叫醒他。“盖伦,”我又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打中了马可。”德隆用闲谈的平淡声音说。他的视线越过我,没有看任何东西。“我不是存心的。它们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我朝一只开枪,马可恰好插进来。子弹打中他。他倒下了。”德隆用双手抱住前额,使劲揪头发。“我不是存心的,”他说,“它们就突然跳出来了。”
“盖伦,”我说,“你们是和保罗·古铁雷斯还有另外两个人来的,他们去哪儿了?”
德隆大致指了指西边。“它们逃跑了。保罗、胡安和戴特去追。我留下看看能不能救马可。看看……”他的声音又断了。我站起身。
“我不是存心的,”德隆还是用平淡的声音说,“它们就突然跳了出来,而且动作太快了。你应该看看它们。你要是见到了,见到它们的长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必须开枪。”
“它们长什么样子?”我问。
德隆惨笑,终于望向我。“像人狼。”他闭上眼睛,又把脑袋放回手里。
我回到简身旁。“德隆吓呆了,”我说,“咱们谁带他回去?”
“他怎么说?”简问。
“说那些东西突然跳出来,然后朝那儿跑了,”我指着西边说,“古铁雷斯和另外两个人去追了。”我突然想到,说:“他们会中埋伏的。”
“走,”简指着弗洛瑞斯的步枪说,“带上。”她跑了出去。我拿起弗洛瑞斯的步枪,查看弹仓,然后再次追赶妻子的脚步。
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是几个人的喊叫声。我加速狂奔,跑上一段斜坡,在一片树丛间的空地上看见了简,她跪在一个男人的背上,男人痛得惨叫。保罗·古铁雷斯用枪指着简,命令她放开那男人。简毫不动摇。第三个男人站在旁边,看着像是要尿裤子了。
我端平步枪瞄准古铁雷斯。“放下枪,保罗,”我说,“快放下,否则我就放倒你。”
“叫你老婆放开戴特。”古铁雷斯说。
“不行,”我说,“快放下武器。”
“她要扭断他的胳膊了!”古铁雷斯说。
“要是她想扭断他的胳膊,胳膊现在已经断了,”我说,“要是她想杀了你们三个,你们早就没气了。保罗,最后一遍。放下枪。”
保罗扔下步枪。我瞥了一眼第三个男人——他应该叫胡安,他也扔下了手里的枪。“跪下,”我对他们说,“跪下,手掌放在地面上。”他们跪下了。
“简。”我说。
“这家伙对我开枪。”简说。
“我不知道是你!”戴特说。
“闭嘴。”简说。他乖乖闭嘴。
我走过去捡起胡安和古铁雷斯的枪。“保罗,你的另外两个人呢?”我问。
“在后面哪儿吧,”古铁雷斯说,“那些鬼东西突然蹦出来,然后往这个方向跑,我们追了上来。马可和盖伦估计往另一个方向追了。”
“马可死了。”我说。
“那些狗娘养的抓住他了!”戴特说。
“不,”我说,“盖伦开枪打死的。就像你险些开枪打死了简。”
“天哪,”古铁雷斯说,“马可。”
“所以我才想暂时保密,”我对古铁雷斯说,“免得会有白痴做这种事。你们这些蠢货,半点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现在你们死了一个人,凶手是你们的另一个人,剩下几个人险些中埋伏。”
“噢,天哪。”古铁雷斯说,他四肢着地,想勉强起身,但失去平衡,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们送你们回去,都给我起来,”我说,走向古铁雷斯,“按原路返回,路上可以接上盖伦和马可。保罗,对不起……”我从眼角看见简打手势叫我闭嘴。她在听什么动静。我望向她,比着口型说:“怎么了?”
简低头看着戴特。“你们追的那些东西往哪个方向跑了?”
戴特指着西边说:“那个方向。我们正在追它们,它们突然消失,然后你就冒出来了。”
“你说消失是什么意思?”简问。
“前一秒钟还能看见,下一秒就看不见了,”戴特说,“那些狗娘养的快得很。”
简从戴特身上起来。“站起来吧。”她说,望向我,“他们不是险些跑进埋伏圈。这儿就是埋伏圈。”
这时我也听见了简刚才在听的响动:许多个轻柔的咔嗒声汇集在一起,从树丛中传来——就在我们的头顶上。
“我操。”我说。
“这是什么鬼声音?”古铁雷斯说着抬起头,把脖子露给了恰好扎下来的一支短矛,短矛插进胸骨顶端的柔软部位,径直钻入他的内脏。我就地一滚,避开飞向我的短矛,抬头望去。
人狼像雨点似的落下来。
两只人狼落在我和古铁雷斯身旁,古铁雷斯还活着,想把短矛拔出来。一只人狼抓住短矛的尽头,将短矛插进古铁雷斯的胸腔,使劲摇晃了几下。古铁雷斯口吐鲜血而死。第二只人狼向我挥舞双爪,我翻滚避开,它撕破了我的上衣,但没碰到皮肤。我用一只手抬起始终抱在怀里的步枪,那东西用双掌(或双爪、双手)抓住枪管,想从我手中夺过去。它似乎不明白枪口会射出子弹,于是我给它上了一课。杀死古铁雷斯的怪物发出尖细的咔嗒声,我希望那代表的是恐惧,它向东跑去,几步蹿上一棵树,爬了几步,然后跳出去落在另一棵树上,随即消失在了树叶中。
我环顾四周。它们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一动。我端起枪瞄准。那是简。她从一只人狼身上拔出匕首。旁边还躺着另一只人狼。我寻找胡安和戴特,发现两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没事吧?”简问我。我点点头。简站起身,手按住身体侧面,鲜血从手指缝里流淌出来。
“你受伤了。”我说。
“我没事,”她说,“看着吓人而已。”
远处传来人类的惨叫声。
“德隆。”简拔腿就跑,手依然按着伤口。我追上去。
德隆的大半个身体不见了,只剩下小半个留在原地。不见了的大半个身体还活着,在不停惨叫。一道血迹从他原来坐着的地方洒向一棵树。又是一声惨叫。
“它们带他向北走了,”我说,“我们追。”
“不。”简指给我看。东边的树丛中有动静。“它们用德隆当诱饵,想引我们过去。它们的大多数往东边去了。就是殖民点的方向。”
“总不能留着德隆不管吧,”我说,“他还活着。”
“我去找他,”简说,“你回镇上。当心点儿,看着树上和脚下。”说完她就不见了。
十五分钟后,我跑出树林边缘,回到殖民点的地界内,发现四只人狼站成半圈,围着默不作声的海勒姆·约德尔。我立刻卧倒。
人狼没有注意到我,它们的精神全放在约德尔身上,约德尔还是一动不动。两只人狼拿着短矛对准他,他要是乱动就扎穿他。约德尔没有动。四只人狼发出咔嗒声和咝咝声,咝咝声落在我的听力范围边缘,怪不得简比我们其他人更早听见它们。
一只人狼走向约德尔,对他发出咔嗒声和咝咝声。它矮壮且肌肉发达,约德尔高大却瘦削。人狼的一只手拿着简陋的石刀,它伸出一只爪子,使劲戳了一下约德尔的胸膛。约德尔站在原处一声不吭。怪物抓住他的右臂,又是闻又是端详。约德尔仍没有抵抗。门诺派教徒是和平主义者。
人狼突然狠狠一拳打在约德尔的胳膊上,也许是为了试探。约德尔被打得一个趔趄,但没有倒下。人狼发出一连串咕噜声,另外三只也跟着发出咕噜声。我估计它们是在大笑。
人狼突然用爪子挠了一把约德尔的脸,划破约德尔的右面颊,发出清晰可辨的撕裂声。鲜血涌出,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捂住脸。人狼发出呜呜声,盯着约德尔,四只眼睛眨也不眨,等着看他的反应。
约德尔放开捂着受伤面颊的手,直勾勾地看着那只人狼。他慢慢扭头,把另一侧面颊留给对方。
人狼从约德尔面前退回同伴的队伍中,嘴里发出咕噜声。用短矛瞄准约德尔的两只人狼微微垂下矛尖。我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了半秒钟,发现自己浑身冷汗。约德尔始终拒绝反抗,那些怪物足够聪明,明白他对它们不构成威胁。
再抬起头,我看见一只人狼直盯着我。
它发出令人胆寒的叫声。离约德尔最近的人狼看了我一眼,咆哮一声,把石刀插进约德尔的身体。约德尔身体僵挺。我抬起步枪,瞄准那只人狼的脑袋开枪。它应声而倒;另外三只人狼蹿回树林中。
我跑向约德尔,他已经倒在地上,试探着在摸石刀。“别碰它。”我说。要是石刀刺破了主要血管,拔出来会导致他大出血而死。
“真疼啊。”约德尔说。他抬起头看着我,咬着牙微笑道,“唉,险些成功。”
“已经成功了,”我说,“真是对不起,海勒姆。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海勒姆说,“我看见你卧倒。看见你给我一个机会。你做得很对。”他向人狼的尸体伸出手,摸着它摊开的一条腿。“真希望你不用打死它。”他说。
“对不起。”我又说。海勒姆没能再说什么。
“海勒姆·约德尔、保罗·古铁雷斯、胡安·埃斯科贝多、马可·弗洛瑞斯、戴特·格鲁伯、盖伦·德隆,”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六条人命。”
“是啊。”我说。我坐在我家的厨台前。佐伊在特鲁西约家,和格雷琴过夜。希克利和迪克利陪着佐伊。简在医务室,除了身体侧面的伤口,她在追赶德隆时受了很严重的擦伤。巴巴的脑袋搁在我的大腿上。我漫不经心地爱抚着它。
“一具尸体。”特鲁西约说。我抬起头。“我们组织了一百人进森林去你说的地方。我们找到了血迹,但没有他们的尸体。被那些怪物带走了。”
“盖伦呢?”我说。简说她一路追赶,发现了好几块盖伦的身体。盖伦不再惨叫后,她没继续追赶,受伤让她支撑不下去了。
“我们找到了一些尸块,”特鲁西约说,“但离一具尸体还差得远。”
“好得很,”我说,“他妈的好得很。”
“你有什么感觉?”特鲁西约问。
“天哪,”我说,“你想我会有什么感觉?我们今天失去了六个人。我们他妈的失去了——失去了海勒姆·约德尔。要不是他,我们早就死光了。他和其他的门诺派教徒,救了这个殖民点。现在他死了,而且是我的错。”
“是保罗纠集起这帮人的,”特鲁西约说,“他违抗你的命令,还害死了另外五个人。让你和简冒上生命危险。要是有谁应该负责,那就是他了。”
“我不会要保罗负责。”我说。
“我知道你不会,”特鲁西约说,“所以我才那么说。保罗是我的朋友,算是在这儿最好的朋友了。但他做了蠢事,害死了那些人。他应该听你的。”
“唉,是啊,”我说,“我以为把它们的存在当作机密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那么做的。”
“是秘密就会泄露,”特鲁西约说,“你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应该知道。”
“我应该让大家知道这种动物的存在的。”我说。
“也许吧,”特鲁西约说,“你当时必须作决定,你作了决定。但我不得不说,我没想到你会作出那种决定。不像你的风格。不介意我说一句吧?你不擅长处理秘密。这儿的其他人同样也不擅长。”
我哼了一声表示同意,轻轻爱抚我的小狗。特鲁西约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扭了一小会儿。“现在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我说,“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一拳打穿墙壁。”
“我建议你别这么做,”特鲁西约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接受我的建议,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我的建议。”
我忍不住笑了笑,我朝房门摆摆头:“民众怎么样?”
“吓得屁滚尿流,”特鲁西约说,“昨天死了一个,今天六个,其中五个还死不见尸,大家都害怕接下来会轮到他。我猜接下来几天,所有人都会回村里睡觉。这是一种智慧生物的事情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古铁雷斯组织队伍的时候告诉了他手下的所有人。”
“要是再有一组人出去猎杀人狼,我也不会吃惊的。”我说。
“你打算叫它们人狼?”特鲁西约说。
“你看见杀死海勒姆的那家伙了,”我说,“你自己说像不像。”
“帮个忙,别把这个名字传出去,”特鲁西约说,“大家已经够惊恐了。”
“好吧。”我说。
“另外,对,有一组人想出去复仇,一帮白痴小子。包括你女儿的男朋友恩佐。”
“是前男友,”我说,“你没有说服他们别干傻事吗?”
“我说五个成年人出去猎杀它们,结果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特鲁西约说,“他们听了这个似乎稍微冷静了一点。”
“很好。”我说。
“今晚你得去公共食堂露个面,”特鲁西约说,“大家都会在那里。他们需要见到你。”
“我现在可没法见人。”我说。
“你没得选,”特鲁西约说,“你是殖民点的领导者。人们在哀悼,约翰。只有你和你妻子侥幸逃生,而她在医务室。你要是一整个晚上都躲在家里,大家会觉得没有人能逃脱那种动物的毒手。另外,你有秘密瞒着他们。你得想办法补偿。”
“天,真不知道你是心理学家。”我说。
“我不是,”他说,“我是政治家。你也是,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这就是殖民地领袖的工作。”
“我跟你实话实说,”我说,“你想要殖民地领袖的这份工作吗?我愿意给你。就现在,给你好了。我知道你认为你应该领导这个殖民点。那么,这份工作归你了。要不要?”
特鲁西约停下来斟酌片刻。“你说得对,”他说,“我曾经认为我应该领导这个殖民地。现在偶尔还这么认为。有朝一日我估计会当上的。但现在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你的。我的工作是当你忠心耿耿的反对派。你忠心耿耿的反对派这么认为:你的人民很害怕,约翰,你是他们的领导者。他妈的快去领导他们。长官。”
隔了很久。“你这是第一次叫我‘长官’。”我说。
特鲁西约咧嘴笑笑:“一直留着特殊场合用呢。”
“好吧,”我说,“算你厉害。真的,算你厉害。”
特鲁西约站起身。“那咱们晚上见吧。”
“好的,晚上见,”我说,“我尽量安慰大家。谢谢。”他挥手表示别客气,开门出去。有人走上我的门廊,来的是杰瑞·本奈特。
我招手让他进来。“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我问。
“关于那些怪物,什么也没有,”本奈特说,“我用各种参数搜索过了,什么也没找到。能用的材料本来就不多。他们没怎么勘察这颗星球。”
“说点我不知道的。”我说。
“好吧,”本奈特说,“知道种族联合体轰炸殖民地的那段录像吗?”
“对,”我说,“和这颗行星有什么关系?”
“没有,”本奈特说,“我跟你说过,我用批处理命令检查所有数据文件的编辑历史。命令连同这个文件一起处理了。”
“这个文件有什么特殊的?”我问。
“唔,你那段视频只是一个文件的一部分。元数据里有原始视频的时间码。时间码显示那段视频只是另个视频的尾巴。内容不止这些。”
“还有多少?”
“很多。”本奈特说。
“能找回来吗?”我问。
本奈特微笑道:“已经搞定。”
和几十个紧张的殖民者交谈完,六小时后,我推开了黑匣子的大门。本奈特说过他会把视频文件装载到一台手持终端里,这台手持终端就摆在他的桌上。我拿起终端,视频文件已经打开,放在开始位置暂停。开场画面是两个生物站在山上俯瞰一条河。我从看过的那段视频里认出了那座山和其中一个生物。另一个生物我没见过。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然后咒骂着自己好蠢,我放大画面,那个生物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瓦伊德星人。
“哈啰,”我对这个生物说,“你和抹平你们殖民地的家伙在谈什么呢?”
我开始播放视频,寻找答案。

第八章

两个生物站在可以远眺河流的峭壁边缘,望着大草原尽头的落日。
“你们的落日很美。”塔瑟姆·高将军对钱·奥伦森说。
“谢谢,”奥伦森答道,“因为火山。”
高扭头望着奥伦森,似乎觉得很好笑。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只有这条大河、河两岸的峭壁和一个小型殖民地,殖民地位于从峭壁伸向河边的缓坡上。
“不是这儿。”奥伦森感觉到高无声的嘲弄。他指着西方,太阳刚落到地平线以下。“那个方向,离这儿隔着半个星球。地壳活动剧烈。有一圈火山围绕整个西大洋。秋末有一座火山刚刚喷发。大气中还有火山灰。”
“今年冬天肯定很难熬。”高说。
奥伦森打个手势,表示恰恰相反。“规模大得能让日落很美,但还没大到能影响气候。这里的冬天很温和。这是我们选择定居的原因之一。夏天够热,适合作物生长。土壤肥沃。水源充足。”
“而且没有火山。”高说。
“没有火山,”奥伦森赞同道,“也没有地震,因为我们就在一个地壳板块的正中央。但雷暴雨非常吓人。去年夏天刮起龙卷风,冰雹有你脑袋那么大。庄稼因此绝收。但没有任何地方是完美的。大体而言,这里很适合初创殖民地,为我们的人民建设一个新世界。”
“同意,”高说,“就我所见,你把这个殖民点领导得非常好。”
奥伦森微微低头。“谢谢,将军。您的赞扬是我最大的荣幸。”
两人又把视线投向落日,暮霭渐渐包围了他们。
“钱,”高说,“你知道我不能允许你保留这个殖民点。”
“唉,”奥伦森微笑道,依然望着落日,“社交拜访到此为止了。”
“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这个。”高说。
“我知道,”奥伦森说,“你们击毁我的通信卫星,那是第一条线索。”奥伦森抬起胳膊,指着山坡下高的士兵,奥伦森手下的农民警惕地看着士兵。“这是第二条线索。”
“他们来是为了炫耀武力,”高说,“我需要和你谈谈,但又不想吃子弹。”
“那炸毁卫星呢?”奥伦森说,“恐怕不是为了炫耀武力吧?”
“那是不得已之举,为了你们好。”高答道。
“我看未必。”奥伦森说。
“如果我留下卫星,你或殖民地的其他人就会发射跃迁无人机,通知你们的政府说你们受到攻击,”高说,“但我来不是为了这个。”
“你刚说我不能保留这个殖民点。”奥伦森说。
“确实不能,”高说,“但这和受到攻击是两码事。”
“我看不出两者的区别,将军,”奥伦森说,“尤其是您的炮火击毁了我们昂贵的卫星,您的士兵站在我们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