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板上的诚实派天平上方,好多根蜡烛摆成一个圆圈,烛火摇曳着。屋子里站着许多人,这些面孔有的熟悉,有的陌生:苏珊和罗伯特正站在一起说着什么;皮特双手抱在胸前,一个人站在屋子的一侧;尤莱亚和齐克跟托莉还有其他几个无畏者站在一起;克里斯蒂娜站在她母亲和妹妹的身旁;还有两个神情紧张的博学者在角落里。人们身上穿的颜色混杂的衣服却抹不掉相互间的不同,派别特征已深深刻入大家的行为举止中。
克里斯蒂娜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这是我妈斯蒂芬妮,”她指着一个黑色卷发中夹杂着丝丝银发的女子说,“这位是我妹妹罗斯。妈,罗斯,这是我的朋友翠丝,这是我考验期间的导师老四。”
“我们认识他们。”斯蒂芬妮说,“几周前他们接受公开讯问时我们都在场。”
“我没忘,只是礼貌一下——”
“礼貌是穿着华丽外衣的欺骗,是——”
“是啊,是啊,我知道。”克里斯蒂娜翻着白眼,有些不耐烦。
她母亲和妹妹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的情绪复杂,似是警觉,似是愤恨,又似是两种交杂。罗斯转过身,冲着我说:“你就是杀了我姐男朋友的人呀。”
我心中飘过丝丝凉意,整个身子好像被一块锋利的冰刀割成两半。本想出语辩驳,却一时无从说起。
“罗斯!”克里斯蒂娜用嗔怪的语气对她妹妹说。身旁的托比亚斯直了直身板,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好似跃跃欲试要出手格斗,他总是这样。
“我只是觉得心里想什么就要说什么,这样也少浪费一些时间。”罗斯反驳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离开诚实派?”克里斯蒂娜道,“诚实诚可贵,可你也不能不分场合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你说出来的话是真话就行了。”
“故意忽略的话也是谎言。”
“那你想听句真话吗?好,我心里很不爽,很讨厌和你们在一起。回头见。”她抓起我的胳膊,带着我和托比亚斯离开她的家人,不停地摇着头,“真的很抱歉,她们两个人不怎么懂得体谅别人。”
“没事儿。”我嘴上这么说着,心底却依旧难受。
我原本以为,获得克里斯蒂娜的谅解就冲淡了威尔的死带给我的打击,可是我错了。当一个人亲手杀死她挚爱的朋友,内心的打击永远不会退去,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慢慢地学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午夜时分,屋子另一头的门被人推开,两个瘦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一个是前友好派代表约翰娜·瑞斯,她脸上的疤痕和黑色大衣下隐约可见的黄色衣角很容易辨识。另一个也是一位女子,身穿蓝色制服,我看不清她的面孔。
心底蓦地飘过一阵恐惧,那个女子长得好像…珍宁。
怎么会是珍宁?她明明死了,我看着她断气的。
等女子渐渐靠近,我定眼看着她。她和珍宁一样轮廓分明,都是金黄色的头发。她的头发编成辫子,一副眼镜在前口袋的插袋上吊着,从头到脚都是博学派的装束,却不是珍宁·马修斯。
而是卡拉。
约翰娜和卡拉是忠诚者组织的领头人?
“大家好。”卡拉道,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她脸上挂着笑,笑容却有些僵,就像按着社会成规这笑必须挂在脸上似的,“我们本不该聚在这儿,所以我们的会议不会占用大家很长时间。你们中的一些人,像托莉和齐克,已经帮了我们好几天的忙了。”
我凝视着齐克,心中甚是不解。齐克一直在帮卡拉?我想自己大概忘了他以前是无畏派潜伏在博学派总部的卧底,估计那时他就和卡拉成了朋友,也赢得了她的信任。
他也回看着我,挑起双眉,咧开嘴笑了。
约翰娜接过卡拉的话:“我们请大家过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们需要部分人的帮助,另一个是你们都不想让伊芙琳·约翰逊控制整个城市的命运。”
卡拉握着双手,置于身前:“我们坚信先人创办城市的信条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派别制度,另一方面是伊迪斯·普勒尔视频上所言的分歧者任务。即使分歧者人数还未占到很高的比例,就目前岌岌可危的情形来看,我们也必须派人去城市围栏之外的世界了。”
“根据城市创建者的最初意图,我们主要有两个目标:第一,推翻伊芙琳和无派别者领导的政权,恢复派别制度;第二,派人去探索城市围栏之外的世界。约翰娜负责第一个目标,我统领第二个。今晚主要讨论第二个。”她把掉下的一缕碎发拢到辫子里,“去的人不宜太多。人数过多很容易引起伊芙琳的注意。出去的过程中一定会发生打斗。我现在选几个我认为在对付生死危险方面有经验的人跟我去城市围栏外面。”
我瞟了一眼托比亚斯,我们俩在对付生死危险方面肯定有经验。
“克里斯蒂娜、翠丝、托比亚斯、托莉、齐克和皮特,”卡拉道,“你们几个都在不同场合向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因此,我想让你们跟着我。当然,你们没有义务答应。”
“什么?皮特?”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皮特又怎么会向卡拉“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他想方设法阻止了博学派杀掉你。”卡拉柔柔地说,“你以为谁帮你想出假死的办法?”
我皱了皱眉头,心中明白了几分。自那次从博学派总部的鬼门关中转了一圈后,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也没多想自己究竟是怎样被救出来的。卡拉当时是众所周知的反珍宁统治的博学者,皮特也只能求助于她,不然谁还能帮我,谁还懂得怎么帮我?
我闭上嘴巴,没有再吭声。虽然我不想和皮特这号人一起行动,可我真的太想离开这座破碎的城市,没什么必要小题大做。
“无畏者会不会太多了?”站在屋子一端的姑娘满眼都是质疑。她皮肤白皙,眉毛浓密,两条眉毛几乎连在了一起。她转身时,耳朵后的黑色文身展露在我的视线中,这姑娘肯定是一位转自无畏派的博学者。
“没错。”卡拉回道,“不过现在我们需要能够毫发不伤闯关的人,无畏派的训练锻炼了他们这方面的能力。”
“真是抱歉,我走不了。”齐克说,“我不能把桑娜一个人留在这儿,她妹妹刚刚…大家都知道吧。”
“我去。”尤莱亚举起手说,“我也是无畏者,是神枪手,还能帮你们施施美男计。”听了这话,我放声大笑。卡拉却没笑,只是点了点头:“多谢。”“卡拉,你们得尽快离开这座城市。”转自无畏派的博学派姑娘说,“还有,你们肯定需要一个开火车的人。”“没错,有人会开火车吗?”卡拉问。“哦,我就会,”那姑娘说,“我刚刚说的话还听不出来吗?”慢慢地,整个计划浮出水面。约翰娜建议大家下了火车后乘坐友好派的卡车离开城市,她还自愿帮我们弄车,罗伯特协助她完成这一切。斯蒂芬妮和罗斯自愿监视大逃离前伊芙琳的一举一动,把她的反常举动通过发报机传给友好派总部。跟着托莉来的无畏者答应帮我们找作战武器,博学派姑娘和卡拉审视漏洞,改善计划。不一会儿工夫,整个计划更加牢靠,这感觉就像我们刚刚一起建好了一个防护架一样。
万事俱备,只剩下一个问题。卡拉遂问: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提了一个建议:
“明天晚上。”

第九章 托比亚斯大逃离前夕

夜风习习,吹进我的鼻腔,滑进我的心肺,感觉凉凉的,仿若是我最后的呼吸。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探寻一片全新的土地。尤莱亚、齐克和克里斯蒂娜正准备返回博学派总部,我抓住了翠丝的手,把她留下。“等等,跟我走一趟。”我说。“走一趟?可…”“不会耽误很长时间。”我拽着她走向楼房的一个角落。夜色中,我可以看到运河中水涨满的样子,水很黑,月光点点洒在水面上,“放心,和我在一起,他们不会抓你的。”她嘴角微微上翘,几乎绽出了一抹笑。走到角落,她倚着墙,我站在她面前,背对着河。她似乎化了深色的眼妆,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她说着,抬起手捧着脸,弯曲的手指塞进那头金发中,“我是说迦勒的事情。”“真的吗?”她微微移开一只手,诧异地看向我。“翠丝。”我双手支在她脸颊两侧,轻轻地俯下身子,“你不想看着他死,我知道你一定不愿看着他死。”
“问题是…”她闭上眼睛,无奈地说,“我还是非常非常…生气。我老逼着自己不去想他,一想起他,我就想…”
“我懂,天哪,我真的懂你。”这十八年来,我常幻想着自己杀死马库斯,甚至有那么一次,我都计划好了怎么杀他。我要把刀子捅进他的体内,感受着他身体最后一点温度消失,看着他眼睛里所有的神采渐渐消失。可这样的想法带给我的惊惧,不亚于他的暴力带给我的恐慌。
“父母如果在世,他们肯定希望我救他。”她瞪大双眼,抬头仰望着天空,“他们肯定会说,眼睁睁地看着人去死是一种自私,就算那人再对不起你也不行。原谅他们,谅解他们,宽恕他们。”
“翠丝,可现在和他们无关。”
“不,不是!”她的背本来倚着墙壁,现在猛地弹起来,“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符合他们的期望,因为他不单是我哥哥,更是父母的儿子。我想让我父母为我感到骄傲,仅此而已。”
她眼神黯淡,却坚定地看着我。和她不同的是,我的父母从未以身作则,从未让我有不想辜负他们期望的感觉。我能在她身上看到她父母的影子,看到他们在她身上留下的勇气和美的印记。
我扶着她的脸颊,手指穿梭在她的发丝中,安慰她道:“我救他出来。”
“什么?”
“我把他从牢房中救出来,放心好了。明天我们走之前,我去把他救出来。”
“真的能吗?你确定?”
“当然确定。”
“我…”她冲我秀眉紧蹙,“太感谢你了,你真的太…了不起了。”
“快别这么说,其实你不知道我还是别有用心的。”我笑着说。
“很明显,我把你带这儿来不是讨论迦勒的事。”
“是吗?”
我把手放在她的胯上,轻轻地把她推到墙边。她抬起头看着我,清澈的眸子中带着渴望。我慢慢地凑向她,感受着她的呼吸,等着她正想靠前来吻我时,我一下子躲开,挑逗着她。
她的手指已勾住了我的腰带扣,一用力把我拉向了她,仓促之间,我把前臂支在了墙上,稳住了自己。她正欲吻我,我侧头一躲,嘴唇擦过了她的耳垂,拂过她的下巴,落到她的喉咙处,舌尖在她柔软的肌肤上游走,尝到些许咸味,好像是夜晚跑步后流下的汗水。
“拜托,以后千万别有什么纯粹动机。”她在我耳边低低说道。
她伸出双手扶着我的脊背,摸着我的文身,从后背滑向身侧,指尖游向腰带下方停住,用力把我搂到怀中。我的呼吸吹拂着她的侧脖颈,浑身一时动弹不得。
当终于吻到她时,我顿感释然。她轻叹着,我猛然发觉自己脸上漾出一种坏坏的笑。
我双手抓着她的腿,把她从地上抬起。她后背抵着墙面,两条腿环着我的腰,边吻着我边笑着。我身上涌动的全是力量,感受着她的手使劲儿地抓着我的手臂。阵阵夜风吹着我的鼻翼,涌进我的肺叶,感觉凉凉的,仿若是我的第一口呼吸。

第十章 托比亚斯劫囚

无畏派基地里的断壁残垣看起来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一道道出口。眼前的环球大厦高高耸立,直插云霄。
指尖里跳动的脉搏记录着流逝的每一秒。夏日快要接近尾声,空气却依旧闷热。以前,因为我想保持这一身的肌肉,也就常常跑步或格斗,可这双脚现在却发挥着它们最原始的功效:为了活命而逃亡。
到了环球大厦,我在门前踱了一小会儿步,平复了一下气息。头顶的玻璃板朝着四面八方反射出道道光亮。这栋楼承载着太多的记忆,楼上还有我操控攻击情境模拟时坐的那把椅子,墙壁上还有翠丝父亲留下的那一抹血迹,也是在这里,翠丝呼唤着被情境模拟控制的我,还记得她的手置于我胸前,把我拉回现实。
推开“恐惧空间”室的门,打开从后裤兜里掏出的一个黑色小盒子,看着里面的注射器,一根针头插在垫料上。我已记不得自己用过这个小盒子有多少次,它代表着我内心深处一种病态的执着,又或许代表着我的勇敢。
我把针管戳在喉咙上方,闭着眼睛往下一扎。黑色小盒子掉落到地上,可等我睁开眼睛,它已消失不见。
我站在汉考克大楼的顶楼,立在无畏派与死亡嬉戏的索道边上。天空中铅色的乌云中蓄着雨,我张开嘴巴想吐口气,肆虐的凉风却冲进我的口中。右边的索道咔嚓一声断裂,钢丝绳被风吹着甩向大楼,砸碎了我脚下的窗户。
我紧紧盯着屋顶的边缘,直到视线只聚焦于针眼大小的地方。风呼呼地刮着,我却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我逼着自己走到边缘,一个个雨滴打着我的双肩,击向我的头,似乎要把我拽向地面。我向前微微倾斜,身子顷刻间跌落,我尖叫着,紧咬着牙关,喊声被内心的恐惧笼罩着,压抑着。
我刚落到地面,都没回过神来,几面木墙就朝我压过来,木板重重地敲在我的脊椎上,击在我的脑袋上,打在我的双腿上。幽闭恐惧症。惊慌中,我抬起胳膊,紧紧贴在胸前,闭上了双眼,克制着自己不去恐慌。
脑中飘过艾瑞克和他的恐惧情境,他会用深呼吸和理智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我又想起翠丝,她会变出武器抵抗自己最深的恐惧。可我不是艾瑞克,也不是翠丝,我到底是谁?我怎么做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恐惧?
我知道答案,我当然知道:我必须夺去它们任意摆布我的力量,必须坚信自己比它们强大百倍。
深深地喘了口气,我伸出手掌使劲地推开左边和右边的木墙。一阵嘎吱声传来,周围的墙面瞬间倒塌,木板猛地掉落到混凝土地板上。我在原地立着,周围一片漆黑。
新生训练期间的导师艾玛尔曾说,我们的恐惧情境会随着心情和梦魇的变化而不停地变动,有着各种不确定性。可一直以来,我的恐惧情境总是相同的,直到几周前我确定自己能打倒马库斯,直到心里装了那么一个我害怕失去的人,情境终于变了。
不知道下一幕会是什么。
似乎过了好久,周围没有一点动静,只是一片漆黑,脚下硬硬的地板依旧散发出阵阵凉意,我的心跳仍然比平时要快。我低下头瞅了一眼手表,原本戴在左手上的表不知什么时候换到了右手,黑色的表带也变成了无私派的灰色。
我的手指上出现了以前没有的浓密汗毛,指关节的老茧也被光滑的皮肤代替。我垂目一看,发现自己穿着灰色的裤子和灰色的衬衫,腰变得粗壮,双肩却变窄了。
身前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我抬头看时,镜子里看着我的人却是马库斯。
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眼圈周围的肌肉蓦地自动收缩。没有约定,没有预备,他的胳膊和我的胳膊同时伸向镜子,穿镜而入,掐住了我们影子的脖子。镜子一下子消失,我们的双手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脖子,眼前有些发黑,我们同时跌坐在地上,手却一刻都未松开,如铁钳一般紧紧地钳住。
我大脑一片混乱,不知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
我本能地扯开嗓子吼叫,双手被这声音震得有些发颤。脑中想象这两双手都是我自己的修长手指,想象上面因长期打沙袋而起了一层老茧,想象当流水漫过马库斯的皮肤时,我在水面上的倒影,随着水面蔓延,一寸寸的他变成一寸寸的我。就这样,我通过重塑影像来重塑自己。
双膝突然跪在地板上,我胸闷难当,大口地吸着气。
我抬起那双不停哆嗦的手拂过脖颈,摸过双肩,掠过胳膊,确定自己又恢复了正常。
记得几周前在去见伊芙琳的火车上,我曾告诉过翠丝,马库斯依旧出现在我的“恐惧空间”中,只不过他变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件事,它在我每一次睡觉前都萦绕着我的思绪,在我每一次醒来时都叫嚣着要我关注。我知道自己依然怕他,可这怕却和小时候对他的惧怕不同,我已长大成人,不是原来那个害怕父亲会对自己人身安全造成威胁的小男孩,我现在所畏惧的是他的举动对我人格塑造、未来发展和自我认知的影响。
可这种恐惧却不及接下来的一幕揪心。这一刻,我宁愿戳破一条血管,把这血清放出体内,也不想看到下一幕。
一片亮光打在身前的混凝土地板上,亮光中,先是出现一只五指半弯的手,接着又露出另一只手,一个满头金发,发丝有些粘在一起的脑袋映入我的眼帘。这个女子不停地咳着,慢慢地爬进亮光之中。我想冲过去帮她,双脚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女子回过头,面朝着光线,我发现那是翠丝。血从她的唇畔流出,流过她的下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她微弱地喊了声“救命”。
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摊血咯到了她身前的地板上,我向她冲过去,不知为何,一心想着如果不赶快冲到她身边,她就会死。一双双手伸出,搂住我的胳膊,抓住我的肩膀,钳住我的胸膛,一时间形成了一座“肉体”搭建的牢笼。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是奋力挣扎着冲向她,我使劲儿抓着这一只只抓着我的手,伤着的却只是自己。
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又咯出更多的血。我扯开嗓子高声叫着她,耳边却只有怦怦的心跳,心中充满无尽的恐慌。
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双眼一翻,没了呼吸。太迟了。
黑暗消失,周围又亮起来,我又站回那个墙上满是涂鸦的“恐惧空间”房间,一切摆设照旧,对面的镜面玻璃后是观察室,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安装着摄像头,记录着测试者的一举一动。脖子和后背已沁出一层汗珠,我撩起衣摆,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地走向对面的门,装着注射器和针头的小黑盒子被我扔在身后。
我不会再让内心的恐惧复活了,我要做的是想办法克服我所有的恐惧。
从以往的经历中,我悟出一个道理,自信可以帮一个人走进禁忌之地。比如博学派总部第三层楼的牢房。可这道理在这里显然行不通,我还没走到门口,一个无派别男子就举起枪抵着我,拦住去路。我顿时有些紧张,差点说不出话来。“你去哪儿?”我把手搭在他的枪上,轻轻地把它推开:“不要拿这东西指着我。我受伊芙琳之命,来看一个犯人。”“我怎么没听过有下班时间看犯人的预约啊?”我故意放轻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只对他一人说这个秘密的氛围:“因为她不想有访问记录。”“查克!”一个声音从楼上的阶梯上传来,特蕾莎挥着手走下楼梯,“放他进来吧,自己人。”
我冲特蕾莎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廊里的碎片残骸已清理干净,灯泡却尚未修理,一片幽暗,好似光线也结了块块伤疤,我只能摸黑走向右边的牢房。
到了北边的过道,我没急于直接朝牢房走去,而是走到过道尽头站着的一个女子身旁。那女子已至中年,眼尾有些下垂,嘴唇微噘,好像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心累,当然也包括我。
“你好,”我说,“我叫托比亚斯·伊顿,受伊芙琳·约翰逊的命令,来带一个犯人走。”
我的大名显然没给她带来太大的震动,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她依旧神情漠然,我甚至想是不是需要把她打晕才能闯进牢房。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用左手掌抚平,上面列着所有犯人的姓名和所关押的牢房号。
“犯人的名字?”她问。
“迦勒·普勒尔,308A牢房。”
“你是伊芙琳的儿子?”
“嗯哼。我是说…是的,我是她儿子。”我总觉得她这种挂着一副漠然表情的人肯定不喜欢别人用“嗯哼”两个字。
她带着我走到一扇标有“308A”的金属板门前。我心里想,在城市并不需要这么多牢房时,这些屋子是干什么用的?我正想着,她按了一串密码,门自动打开。
“我猜我该装作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些什么吧?”她问。她肯定以为我是来取他性命的,我就顺势装下去了。“猜得没错。”我回道。“帮个小忙,以后要多和伊芙琳说些好话,我不想值那么多天的晚班。我叫德瑞娅。”“没问题。”她把那张纸团在手心中,又塞进了口袋里,转身离开。我握着门把,看着她回到过道尽头,侧过头面向别处,好像对这事见怪不怪。我不禁暗自纳闷,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冤魂死在伊芙琳的秘密命令下。我走进牢房。迦勒·普勒尔头发全部拢到一边,坐在一张金属桌子前,正低着头看书。“你想干吗?”他问。“真不想告诉你——”我故意顿了下。几小时前,我就想好了要给他一点教训,可这教训得撒几个谎才行,“其实,我还是挺想告诉你的。你的判决提前了几周,我们决定今晚处决你。”这句话好像晴天霹雳击向他,他在转椅中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盯着我,眉眼间全是恐慌,如在捕食者眼前插翅难飞的猎物。“你逗我吧?”“我这人还真不怎么会逗人玩。”“不可能。”他疯狂地摇着头喊道,“不,我还有几周时间活命,不可能是今晚,不——”
“你闭上嘴,我还可以发发慈悲给你一小时时间适应适应。你要是还没完没了地絮叨,我立马打晕你,拖到过道里一枪崩了你。自己选吧。”
看着一个博学者分析情形的利害就像是观察手表的内部零件,所有的齿轮同时转动、同时移位、同时调整,只为了同一个目标协作运转,而迦勒的目标是分析他提前到来的刑期。
迦勒的眼光投到了我身后的门框上,趁着我一个不提防,他举起椅子抡过来,椅子腿狠狠地砸向我的胳膊,他这一击让我行动慢了一些,他趁机溜走。
我追着他冲向走廊,胳膊被椅子撞得依旧疼痛,脚步却比他快。我抡起拳头,砸向他的后背,他在这冲力的作用下脸朝下摔在了地上,都没用手撑住地。我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背,抓起他的手腕用塑料圈缠住。他低声呻吟着,等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时,他红肿的鼻子淌着血。
德瑞娅用慵懒的眼光瞟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我拽着迦勒沿走廊走去,没有照原路返回,而是朝着紧急出口走去。穿过一层狭窄的阶梯时,我们的脚步声一遍一遍地回荡着,听起来空洞而不协调。等到了楼梯底部,我敲了敲出口的门。
齐克打开门,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那边守卫没找你麻烦?”
“没。”
“我想德瑞娅这人很好骗,她对什么东西都满不在乎。”
“不过我看她倒未必一直是这样。”
“我反正一点也不惊讶。对了,这位就是普勒尔吗?”
“如假包换。”
“他怎么流鼻血了?”
“因为他傻。”
齐克递给我一件领口处缝着无派别标记的黑色夹克衫:“还真不知道人傻了就会自动流鼻血。”我把夹克衫披到迦勒肩上,随便在他的胸口处系上一个扣子,他自始至终都目光躲闪,没有直视我。“这可能是新现象吧。对了,走廊安全吧?”“绝对安全。”齐克掏出枪,枪柄朝外塞进我手里,“小心点,这把枪上膛了。你现在得揍我一顿,好让无派别者相信,是你偷的我的枪。”“你想让我打你?”“得了吧,老四,别装成一副你从来没想过揍人的圣人样。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