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还有艾玛尔、克里斯蒂娜、乔治和皮特在餐厅里一起吃饭,恰好坐在饮料柜台和垃圾桶之间的桌子旁。我眼前的肉汤还没喝完就已经凉了,里面还有泡着的饼干。
艾玛尔先是把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们,又带我们到了厨房旁的走廊上。避开其他人,他拿出了一个盛着针头的小黑盒子,分给我、克里斯蒂娜和皮特,一人一个,又给了我们一人一个独立包装的消毒棉球,我觉得也只有艾玛尔会费这个心。
“这是什么玩意儿?”克里斯蒂娜问,“我可不打算让不明液体注入到我的体内啊。”
“好吧。”艾玛尔握起双手,“记忆血清病毒大规模洒开时,我们可能会还在城市里,你要是不想忘掉所有的事情,最好现在先接种疫苗。这也是你们要给你们的家人注射的疫苗,不必担心。”
克里斯蒂娜伸出手,拍了拍胳膊肘内侧,直到拍出一条青筋。我则习惯性地把针头插进脖子一侧,重复着进入恐惧情境前的动作——我曾经一周做过好几次。艾玛尔也同样注射进了颈侧。
可我发现皮特只是假装注射,他按下了针管活塞,血清却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他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用袖子擦了擦脖子。
不知道主动忘记一切是怎样的感觉。
晚饭过后,克里斯蒂娜走到我身边:“我们得谈谈。”我们走下一段通往GD地下区域的长长台阶,膝盖随着一致的步子也动作一致,又穿过五颜六色的走廊。到了走廊的尽头,克里斯蒂娜双臂抱胸,鼻子和嘴角处都映着紫色的光。“艾玛尔还不知道我们要阻拦记忆重置?”她问。“不知道,他对基因局很忠诚,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参与咱们的计划了。”
“咱们的城市正处在内战爆发的前夕,”她脸上的紫光变成了蓝光,“基因局想重置我们的亲朋近邻的记忆也是为了阻止他们互相残杀。要是我们阻止记忆重置,忠诚者就会对伊芙琳发动进攻,伊芙琳就会拿出死亡血清,到时候会死大批的人。我虽然还在生你的气,可你肯定不希望看到这种场景,尤其不愿看你父母死去。”
我轻叹道:“听真话吗?我不在乎他俩。”“你别开玩笑了,”她紧皱眉头道,“他们可是你的双亲。”“我没有开玩笑,”我道,“我只想把我对尤莱亚所做的一切告诉齐克和他妈妈,除此之外,我才不在乎伊芙琳和马库斯会怎样。”
“你可以不在乎你那些糟糕到没救的家人,可其他人呢?你忍心看着他们送死吗?”她一只手用足力气抓住我的胳膊,把我身子扭向她,逼我看着她,“老四,我妹妹也在城市里头,要是伊芙琳和忠诚者组织互相攻击,她也会受伤,而我却没办法保护她。”
在探亲日那天,我看到过克里斯蒂娜和她的家人,当时她在我眼里,还只是一个刚从诚实派转到无畏派爱夸夸其谈的人。我还记得她母亲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去整理克里斯蒂娜的衣领。若记忆血清病毒真的大规模散开,她就会从她母亲的记忆中被完全抹去,若血清没有散开,她的家人就会陷入波及整个城市的夺权内战中。
我问:“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她放开我说:“应该有办法既避免大规模屠杀还不需要抹掉所有人的记忆。”“或许吧。”我妥协地说。说实在话,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一直觉得没有必要思考它,可怎么会没必要呢,“你有什么主意吗?”“其实主要是你父母在斗,”克里斯蒂娜道,“你能不能劝说一方放弃杀戮?”“我劝他们?开什么玩笑?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听别人劝?他们只做能让自己直接受益的事情。”“这么说你就束手无策了,你就要看着整个城市毁灭?”我低头盯着自己微微泛着绿光的鞋子,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思量着。我父母若是明事理,若是没那么容易被痛苦,被怒火,被复仇的欲望驱使,她这个点子可能会奏效,他们可能会听自己儿子的劝说。只是,很不幸,我没有那样的父亲,也没有那样的母亲。
可是,如果我愿意,就可以让他们变成那样。办法很简单,只要在他们起床后喝的咖啡或晚上睡觉前喝的清水中加入记忆血清,他们就会成为完全不同的人,他们会有清白的、无一丝污点的历史,他们甚至需要被提醒才会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连我的名字都需要重新认识。
既然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修复”基因局,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修复”他们。我抬头看向克里斯蒂娜。“给我搞些记忆血清。”我说,“你、艾玛尔和皮特分别去找你们和尤莱亚的家人时,我可以去做这个。我可能没有时间搞定双方,可搞定一方就可以。”“那你怎么避开艾玛尔逃出去呢?”“我需要…不知道,我们要制造一些突发情况,这情况还需要一个人暂时离队。”
“爆胎怎么样?”克里斯蒂娜道,“我们不是晚上出发吗?我可以找理由说去厕所什么的,趁机把车胎戳破,这样我们就可以分头行动了,你到时就负责为咱们找辆新车。”
我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其实,我倒可以把真相全盘告诉艾玛尔,可那样又得花很长的时间去解开基因局的宣传和谎言在他脑子里打下的死结,即使我可以做到,时间也不允许。
但时间足够我们编造一个可信的谎言。艾玛尔知道我小时候跟父亲学过如何只用导线打火就能启动汽车,我若主动提出再去找一辆车,他绝不会有半点怀疑。
“这主意可行。”我说。
“很好,”她侧过头道,“你真打算抹掉你父亲或母亲的记忆吗?”
“有这样威胁大众安全的父母,你还能怎么办?”我道,“只能重塑父母。如果他们中有一人卸下包袱,或许还能商讨和平协议什么的。”
她紧锁眉头,盯了我一小会儿,似乎有话对我讲,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第四十一章 翠丝一条命的代价

漂白剂的味道弄得我的鼻子有些刺痛,我站在地下室的一间储藏室里,拉着一把拖把,我刚刚告诉所有人,闯进武器实验室就是去送死,因为死亡血清的作用根本无法阻止。
马修道:“问题是,这件事值得我们拿一条人命来换吗?”
计划有变之前,马修、迦勒和卡拉正是在这间屋子里研发新型血清的,马修身前的实验桌上零散地放着瓶子、烧杯,还有写着潦草字母的笔记本。他嘴里咬着脖子上缠着的带子,一脸的漫不经心。
托比亚斯倚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我记得在无畏派新生考验时,他就是这个姿势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格斗,那么高大强壮,当初我从未想过他会正眼瞧我。
“这不是为了复仇,”我说,“这次任务和他们怎么对无私派无关,这是为了阻止他们对四个实验里的所有人下毒手,为了夺取他们那控制成千上万人生命的权力。”
“的确值得我们这么做,”卡拉道,“一条性命搭进去,不是能拯救成千上万人吗?它不是还可以大大削弱基因局的权力吗?这么说来,这还是个问题吗?”
我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她在掂量一条命和上万人的记忆与人生孰轻孰重,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博学派思维和无私派思维在这个问题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我不知道此时我们需不需要这样的思维。一条人命和成千上万个人的记忆相比,答案显而易见,可这条命非得从我们这几个人里出吗?非得是我们几个人去行动吗?
我知道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于是转而想另一个问题。若我们当中必须死一个,这个人该是谁呢?我的眼光掠过桌子后面站着的马修和卡拉,又扫了眼托比亚斯和胳膊搭在一个扫帚把上的克里斯蒂娜,最后锁定了迦勒。他。可瞬间之后,我又因为这个想法觉得自己恶心。“行了,直接说出来吧。”迦勒抬起头看向我,“你想让我去,你们都想让我去。”“没人这么说。”马修说着吐出了口中含着的带子。“你们都在盯着我看,”迦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有我站错了队,和珍宁·马修斯狼狈为奸,你们也没一个人关心在乎我的死活,所以我就该是那个送死的人。”
“那你觉得托比亚斯为什么把你从城市中救出来,不让他们处死你呢?”我声音冰冷,却异常平静,鼻子还是被漂白粉的味道呛得难受。“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吗?我一点也不关心你吗?”
我心中有一部分认为,他应该去送死。可另一部分又说,我不想失去他。我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信任哪一部分,不知道该相信哪一部分。“你以为我瞎吗,以为我看不见你的恨吗?”迦勒摇头道,“每次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能读到恨意。当然了,你很少正眼瞧我。”
他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自打我上次从死亡线上逃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深深地懊悔,而没有狡辩或是找理由为自己开脱,也是我第一次将他看作自己的哥哥,而不是那个把我卖给珍宁·马修斯的懦夫。
一时间,我的嗓子竟有些干涩难忍。“如果我答应去送死…”他说。我摇头拒绝,他却举起手不让我说下去。“不用说了。”他道,“碧翠丝,我要是答应去…你能原谅我吗?”
在我看来,若有人错误地对待了你,你们两个都要背上这错误的担子——那会让你们两个人都觉得痛苦。可若是谅解了,那这担子就全得由自己来承担了。我们兄妹两人共同承受着迦勒背叛的担子,既然事情是他做的,我一直希望他能替我背负这份重量。要我用一个人的肩膀扛起两个人的沉重,我有些力不从心,它太重,可我不够有力,不够伟大,不知能不能担起它。
可他做好了向命运抗争的准备,我全看在了眼里,若他真想献出自己的生命,我知道自己必须变得足够强壮、变得足够伟大。我点点头,哽咽着说:“我能,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去送死。”“我有很多理由这么做,”迦勒道,“我会去的,我当然会去。”
我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算什么。
马修和迦勒留下了,马修帮迦勒制作合身的无菌服——穿着这件衣服,他就可以在闯入武器实验室后有足够的时间释放记忆血清。等其他人慢慢离去,我自己也朝宿舍走去,我只想自己一个人思考。
换在几周之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去“送死”,我也确实这么干过,当时我不顾死亡的危险,自愿跑到博学派总部。可那和无私无关,和勇敢更无关,仅仅是因为我心有愧疚,我有点想抛开一切:伤心哀痛的我有点不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此时迦勒会不会也是出于愧疚才做出这个选择?我该不该由着他只因为想要还我的债就去赴死?
我穿过走廊中七彩的灯光,又蹬上楼梯。我甚至想不到其他任何方案——除了迦勒,我还想看到谁去送死?克里斯蒂娜、卡拉或马修?当然不行。实际上,比起失去迦勒,我更不愿失去他们,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好朋友,而相比起来,迦勒很久以前就不是了,甚至在背叛我之前,他也丢下我选择了博学派。无畏派的考验期间,是我去看的他,他却一直纳闷我怎么会去博学派总部看他。
现在我不想死了。我已准备好迎接愧疚和悲痛的挑战,面对人生给我设定的难题。有些日子就是要比平时难过一些,可我准备一天一天熬过去。这一次,我不能再牺牲自己了。
我心底深处最诚实的那部分听到迦勒自愿去冒险,竟有些释然。
突然间,我无法再去想这个问题。我走到旅馆入口处,往宿舍走去,本希望瘫倒在床上大睡一觉,却被站在走廊上的托比亚斯拦住。
“你还好吧?”他问。
“还好,不过我不该这么镇定自若。”我迅速用手碰了下额头,“我觉得我好像早已开始哀悼他了,在博学派总部看到他时,他在我心中就死了。你懂吧?”
我那时便向托比亚斯说我已失去了所有家人,他安慰我说以后他就是我的家人。
我们两个之间就是这样。所有感情交织在一起,友情、爱情、亲情,我有些分不清它们有什么区别。
“无私派有这方面的教义,”他说,“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让他人为我们做出牺牲,不管这么做有多么自私。他们说,若牺牲性命是他们证明爱你的唯一途径,你应该放手让他们这么做。”他把一边的肩头倚在墙上,继续道,“在这个情况下,你放他去也算是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就像你父母为了你牺牲掉性命一样。”
“我真不确定他是因为爱才这么做的,”我闭上眼睛,“我觉得更像是出于愧疚。”
“或许吧,”托比亚斯附和着说,“可他要是不爱你,他又为何因为背叛了你而心存愧疚?”我点点头,心里也知道迦勒是爱我的,即使他伤害我的时候,这种爱也从没停过。我知道自己也爱哥哥,可我还是感觉这样不对。要是父母还在,他们肯定会理解的,想到这儿,我心中有了片刻的安宁。“现在可能不是时候,可我还得跟你讲一些话。”我突然有些紧张,生怕他又说出我没被他人察觉的罪行,怕他向我忏悔将他侵蚀的消极想法,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难辨。
“我只想谢谢你,”他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那些科学家说我基因有缺陷,说我身上有些毛病,还给咱们看了测试结果以佐证这一点,我甚至都慢慢信了。”
他抚着我的脸颊,拇指掠过我的颧骨,眼睛紧紧盯着我,眼光中有热情,也有迫切。“可你一点也不信他们的话,一刻都没信他们的话。你还坚持说我…说我是…我是健全的。”我用手盖住他的手:“你本来就是健全的。”“可是从来没人跟我这么说过。”他柔声说道。“这句话是你应得的。”
我坚定地说,眼睛却笼罩着一层雾气,“你是健全的,你值得别人爱,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话音刚落,他凑过来吻住了我的唇。我也热烈地回吻着他,用力用到有些疼,我用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推着他走过了走廊,走到宿舍旁边一个家具很少的屋子。我用鞋跟蹬开了门。
我一直对他的价值坚信不疑,他也一直坚信我有能力,在他眼里,我的能力比我自己以为的要强得多。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这就是爱的力量。爱得对,爱就会让你变得强大,变得超乎自己想象。
我们的爱是对的。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头发,穿过我的发丝。我双手微微抖着,可并不在乎有没有被他看到,也不在乎他是否知道我心绪紧张。我攥起拳头,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拽向我,唇吻上他的唇,口中还轻唤着他的名字。
一时间,我忘记了他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觉他如我的心脏、眼睛和胳膊一样,是我的一部分,我把他的衣服向上撩起又脱下,两只手在他的背上上下滑动,就像手掌下是自己的皮肤一样。
他的手也抓着我的衣服,我正想着脱下衣服,却突然想起自己矮小、平胸,还有病态发白的肤色,我一下推开了他。
他看着我,可他不像是等着我解释,而是怀着宠溺,仿佛我是这个屋子里唯一值得他看的景致。
我也看着他,可看到他英俊的面容,我的心更加难受——眼前这个男孩是多么帅气,他身上文身的黑色墨水让他更像是一件艺术品。一刻前我还觉得我们俩彼此相配,或许穿着衣服的话,我们两人现在还是相配的。
可他还是爱意浓浓地盯着我。
他嘴角露出一抹羞赧的浅笑,两只手放到我的腰上,把我拽向他。他半弯着身子,温润的唇透过他的手指吻着我,一面吻着我一面贴在我的肚子上嘀咕着“你真美”。
我信了他。
他站起身子,唇覆上我的唇,嘴唇半张,双手放在我的臀部,大拇指从我牛仔裤的上方滑进去。我摸着他的胸膛,向他靠近,听着他埋在我身上发出低声的叹息。
“知道么,我很爱很爱你。”我说。
“知道。”他回道。
他挑了挑眉,弯下腰,一只胳膊环住我的腿,把我扛在了他的肩上。我不由自主地大笑,半是欣喜,半是紧张,任他扛着我穿过屋子,把我往沙发上一扔。他躺在我身旁的垫子上,我伸手轻抚着覆盖在他胸前的火焰文身。
他是那样健硕、轻盈,而又可靠。他是我的。我把唇贴向了他的唇。
我实在太害怕,我们若是在一起会不断发生冲突,到最终,我怕我会崩溃。可这一刻我明白了,我像刀刃,他就是我的磨刀石——我这么坚强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崩溃?每一次与他接触,我都变得更好,更锋利。

第四十二章 托比亚斯赴死前的训练

我从躺着的沙发上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她锁骨上飞翔的那三只渡鸦。昨晚,因为冷,她半夜又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穿上了,现在衣服的一半被她压在身下,一半穿着。
我们也曾紧贴着入睡,可这次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之前的每一次,我们都是为了保护或安慰对方,可这次我们只是单纯地想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回宿舍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伸出手,指尖掠过她的文身,她也睁开了眼睛。她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我,借力把身子移到我跟前,紧贴在我身上,身子暖暖的、柔柔的、软软的。“早啊。”我道。“嘘,”她道,“如果你不说,早晨也许就不会来。”我一只手放在她的臀部,把她往怀里抱得再紧一些。她虽刚刚睡醒,双眼却瞪得大大的,满脸机警之色。我吻着她的脸颊,她的下巴,然后是她的喉咙,嘴唇在那里停留了几秒。她双手紧抱着我的腰,低低地在我耳畔叹了口气。
五、四、三…我的定力就要消失了。“托比亚斯,”她轻声道,“我不想这么说…我们今天是不是还有几件事要做?”
“可以放一放。”我抵在她的肩膀上道,又慢慢地吻着她的第一个文身。“不,不能放!”她道。我又平躺在床垫上,没有她贴着我,我感到很冷:“是啊,这个——我觉得可以先让你哥哥练习一下打靶,以防万一。”“好主意。”她柔柔地说,“他只用过…一两次枪吧?”“包在我身上,”我道,“我最擅长的就是射击了。再说了,让他有点事做,估计心里也好受些。”
“谢了。”她坐起身,抬手理了理头发,早晨的太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照得发色更浅了,像是掺了金线,“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
“可是,既然你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了,”我抓起她的手道,“我也得尽力。”她嘴角弯出一丝笑,凑过来吻了下我的脸颊。
我用手抹掉了后脖颈上残留的淋浴的水珠。我、翠丝、迦勒,还有克里斯蒂娜,正在GD区域的一间地下训练室里,这儿湿冷阴暗,设备却很齐全,什么训练武器、垫子、头盔、靶子,应有尽有。我找了一把适合练习的枪递给迦勒。这枪和普通手枪大小差不多,只是稍微笨重一些。
翠丝和我十指交握在一起,今天早上我们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大笑、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自然。
若今晚一切顺利,明天芝加哥就会脱离危险,基因局将从此彻底改变,我和翠丝也可以找个地方好好开始新生活。我会放弃枪械刀具之类的东西,改用螺丝刀、钉子、铲子这些更具生活性的工具。今天早上,我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那么幸运。我可以。“这里面没有真子弹,”我道,“但看样子像是专门为练习射击造的,反正感觉像真枪就对了。”迦勒用手指夹起了枪,生怕一用力,这枪就在他手中碎掉。我大笑起来:“开枪的第一条准则,千万别怕它,抓紧了。你拿过枪的,不记得了吗?当时在友好派总部,还多亏你开那一枪救了我们大家。”“一时运气而已,”迦勒摆弄着枪,似从各个角度观察它,舌头从里面抵着腮帮子,像是在解决一个问题,“可不是我有这个技能。”“运气好总比运气差要强得多,”我说,“现在我们就重点突破这个‘技能’。”我瞟了一眼翠丝,她冲我咧嘴一笑,又凑到克里斯蒂娜耳边嘀咕着什么。
“僵尸人,你要不要过来搭把手?”这是我为了当考验导师而特地练出来的语调,只不过这次更多的是逗乐子,“要是我没记错话的话,你的右手该锻炼锻炼了。克里斯蒂娜,你也是。”
翠丝冲我做了个鬼脸,又和克里斯蒂娜到屋子对面各自取了一把枪。
“很好,面向靶子,把枪的保险都打开。”我说。屋子的对面有一个靶子,比无畏派训练室的木制靶子要精致得多。靶子上画着三个圈,绿色、黄色和红色各一圈,子弹打在哪儿一眼就可以辨出,“让我看看你自然射击的状态。”
他抬起一只手举起枪,摆好姿势,挺起肩膀,像是要举什么重物似的,然后对准靶子,扣下了扳机。手枪猛地往后冲去,枪口朝着上方,子弹险些射中天花板。我一手掩嘴,努力掩藏住我的笑。
“没必要偷笑。”迦勒不耐烦地说。
“看那么多书,也不能什么都学到,对吧?”克里斯蒂娜道,“两只手握着枪,看起来虽然没那么酷,可你打着天花板也不酷吧?”“我才没有耍酷。”克里斯蒂娜调整站姿,两条腿前后分开,双手平举在胸前,瞄准开枪,模拟子弹击中了靶子的最外圈后弹了下来,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靶子上留下了光亮的圆圈。真希望我们的新生训练里也有这种技术。“漂亮!”我说,“你打在靶子四周的空气上了,真是有用。”“好久不练,都生疏了。”克里斯蒂娜笑道。“我觉得最简捷的办法还是来模仿我,”我对迦勒说着,自己站成平时射击时的姿势,全身自然放松,双手举起,一手握着枪,另一手稳住抓枪的手。
迦勒一步步模仿着我,先摆好脚的位置,又一点一点调整好其他部位的姿势。虽说克里斯蒂娜一直嘲弄他求知若渴,可超强的分析力正是助他成功的最重要因素——我注视着他,他也一面看着我,一面调整好角度和距离,还有各个部位的力道,尽最大的努力学着我。
“很好。”等他调整好姿势,我说,“那么现在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要射击的靶子上,千万别想别的。”
我盯着靶子的中心,聚精会神地试着让它吞噬掉我。距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困难——子弹沿着直线向前,和靠近时射击没有两样。我吸了口气,准备好,又吐了口气,扣下了扳机,子弹精准地射中了我瞄准的目标:正中靶心——红色圈的中心。
我退后了几步,看着迦勒射击。他站姿正确,拿手枪的姿势也正确,可身体有些僵,更像是一尊拿着手枪的雕塑。他猛吸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子弹正好掠过靶子的上端。
“漂亮!”我又说,“我觉得你最欠缺的是放松,你太紧张了。”“能怪我吗?”他说。他说出的每个字最后一个音节都带着颤音,似乎是在压制自己的恐惧。我当了两届新生的导师,他们也有这样的面部表情,却无一人和迦勒一样要面对如此情形。
我摇着头轻声道:“当然不能,但你得明白,你今晚要是还卸不掉浑身的紧张,你很可能都闯不进‘武器实验室’,你觉得那样对谁有好处?”
他轻叹一口气。
“体力和技巧固然重要,”我说,“可这主要还是心理战,应该恭喜你,你对这方面比较在行。你不仅要练习射击,更要练习集中注意力。那样的话,等你真处在生死攸关时刻,就能本能地集中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