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声音回荡在脑海,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也不知道找到你后该怎么办,这句话隐藏的意思便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既去救你,又保护资料文件,只是一心要救你。
我摇头再摇头,不知道这是母亲的原话,还是我受了马库斯的影响,记忆有些混乱了。可也无从查证,只能思量要不要信任马库斯。
马库斯做的有些事虽残忍恶毒,可在我们的世界中,人并不单单分为“好”和“坏”两种。残忍的人并不一定满嘴谎言,就如勇敢的人并非都心地善良一样。马库斯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身上两者都有。
可能他“坏”的成分远远超过“好”的成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说谎。
我看到前方有橙红色的火光闪烁,于是警觉地加快了脚步。原来火焰是从人行道上摆着的几个金属大碗里升起的。无畏者和无派别者分立在大碗之间,摇曳的火光隔开了这两拨人。伊芙琳、哈里森、托莉和托比亚斯站在队伍的前面。
在右边的无畏派人群中,我看到克里斯蒂娜、尤莱亚、琳恩、齐克和桑娜。
“你跑哪儿去了?”克里斯蒂娜嗔怪我说,“我们一直找你找不到。”
“出去散了散心。这边这是怎么了?”
“终于要公布扫荡博学派的计划了。”尤莱亚抢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期待。
“哦。”我回道。
伊芙琳举起双手,掌心向外,示意人群安静。原本喧哗的无派别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而无畏派则花了半分钟时间才静下来。
“过去几周我们一直在为对抗博学派绞尽脑汁,一直筹划一个万全之策。”伊芙琳声音低沉,却不失自然,“现在,我们已想出了计策,马上就分享给大家。”
伊芙琳冲托莉点了点头,示意她来说,托莉开口介绍:“此计策并非有针对性的计策,只是一个大体上的策略。我们既然不知道哪些博学者站在珍宁一边,哪些反对她的行径,在这里,我们只能假设所有反对她的人都已撤离博学派总部。”
“想必大家都知道,博学派之所以强大,几乎全是靠他们手头所掌握的信息。”伊芙琳补充道,“若斩草不除根,这些信息还落在他们手中,我们永远都别想摆脱他们的魔爪,更别提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情境模拟系统控制住。他们用信息科技控制我们,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奴役我们,我们已经受制于他们太久了,是时候拿起武器反抗了。”
无派别人群中传出一声赞赏的高呼,这呼喊感染了其他人,无畏者也呼叫起来。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一波又一波,所有人似乎变成了同一个肌体,被同一个大脑控制着。我内心百感交集,情绪有些复杂。看着他们为彻底消灭博学派和他们的财富欢呼,我没法确定自己的立场。
我望向托比亚斯,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似乎保持着中立态度。他站在火光后面,让人不易瞧见,不知道他对此作何感想。
“注射了情境模拟传输器的人请留下。很抱歉,可我们绝不能冒险,一旦模拟系统被激活,你们随时都可能成为博学派手中的武器。”
人群中响起几声抗议,但更多的是沉默,也没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许,他们心里都知道被模拟控制有多么危险。
琳恩哼了几声,看了眼尤莱亚,无奈地说:“我们得留在这儿?”
“是你们得留在这儿。”他更正道。
“你也中枪了啊,我看到了。”她说。
“你忘了我是分歧者了?”他说完这话,便脚步匆匆地离去,估摸着是不想听琳恩絮叨政府阴谋论那套吧。琳恩翻了个白眼:“反正,我敢打赌,就是跟着去,也没人会检查的。珍宁若知道‘中枪’的人都没来,那也犯不着启动情境模拟了。”
琳恩眉毛紧蹙,思忖着这话。等托莉继续讲话时,她看起来已经高兴了不少——当然,她最高兴的时候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余下的人分成不同的小分队,无派别者和无畏者混在一起。大部队先闯入博学派总部,从下往上清除异己,开辟道路。其他的小分队直接冲往高层除掉博学派的关键领导人。具体任务分配今晚晚些时候再告诉大家。”
“讨伐行动定在三天后。”伊芙琳说,“大家做好准备,这是一场危险且艰难的行动。相信无派别者对‘艰难’二字并不陌生…”
无派别人群中响起一波波的呼声。我猛然想起,就在几周前,无畏者还猛烈抨击无私者给予无派别者食物与其他必要生活用品的做法,短短几周,大家为何忘得一干二净?
“而无畏者经常面对‘危险’…”
周围的人挥舞着拳头,大声呼喊着,这声音好像回旋在我的脑海中,胸口感到胜利的灼痛,让我情不自禁想要加入他们的行列。
伊芙琳表情空洞,好像带了一个天然面具,神色与表情都跟她那激动人心的宣讲格格不入。
“打倒博学派!”托莉高呼,无畏者和无派别者纷纷效仿,重复着这句话,呼声震天。此刻,我们的确有共同的敌人,可这真的意味着我们是朋友吗?
托比亚斯和克里斯蒂娜原地站着,并未响应。
“总感觉不太对。”克里斯蒂娜说。
“什么意思?”琳恩说,周围的声浪越来越高,“你忘了他们对我们做过什么吗?用情境模拟控制我们,让我们没有一丝意识地杀掉所有的无私派领导?”
“没忘啊。”克里斯蒂娜回道,“可…踏平博学派总部,这血腥的杀戮和博学派横扫无私派的大屠杀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咱们这次讨伐并不是无缘无故的。”琳恩皱眉看着她。
“是啊,我知道。”克里斯蒂娜说。
她看着我,我一言未发,心里却赞同她的话。她说得有理,的确感觉不太对。
我朝着伊顿家走去,想寻个清静。
我推门而入,爬上楼梯,走进托比亚斯的卧室,坐在床边,注视着窗外的喧哗。无派别者和无畏者聚在篝火旁,虽有说有笑,似是打成一片,可他们之间还是有一道无形的分割线,无派别者在线的这边,而无畏者站在线的那边。
我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堆篝火旁,琳恩、尤莱亚和克里斯蒂娜围火而立。尤莱亚伸手快速穿过火焰,动作很快,火焰烧不到他,他笑了笑,可更像是扮了个鬼脸,他心里还是被悲痛所占据。
不一会儿工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托比亚斯爬上楼梯,推开门,在门口脱了鞋。
“怎么了?”他问。
“其实也没什么。”我道,“我只是觉得纳闷,无派别者怎么这么快就同意和我们联手?无畏者又从来没给过他们任何好处。”
他走到我身边,微微弓着身子,斜靠在窗框上。
“我也觉得这种联盟有些牵强,只能说,我们有共同要讨伐的敌人。”
“现在还勉强说得过去,那等这共同的敌人被歼灭后呢?无派别者想打破上百年的派别制度,无畏者却不想脱离派别。”
托比亚斯把嘴抿成一条线,我心里一抖,忽地想起那天马库斯和约翰娜在果园里的对话——马库斯想隐瞒什么秘密时,也会摆出一副同样的表情。
托比亚斯抿嘴所为何事?是和马库斯表达同样的意思?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三天后的讨伐行动,你和我分到一队,”他说,“希望你不要介怀。我们要领路突击博学派总部的控制室。”
我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讨伐行动;另一条是找出珍宁从无私派窃取的资料。两者之中,只能选其一。
托比亚斯曾说,讨伐博学派要比找出真相更为迫切。若他没答应让无派别者处理博学派名下所有的数据信息,我可能会相信他,可如今,他的选择倒是堵住了我的去路。假如马库斯没有说谎,假如真有他口中的“岌岌可危”之事,我别无选择,只能联手马库斯,和我最爱的人作对。
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撒个谎。
我摆弄着手指。
“怎么了?”他问。
“我还是没法开枪。”我抬头望着他,“经历了在博学派总部的事…”我清了清嗓子,“我不想再冒险了。”
“翠丝,”他用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可我并不想当个懦夫。”
“别这样说,你为无畏派已做了太多太多,你…”他满脸严肃,手指掠过我的下巴。他的手很凉。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留下来,让自己慢慢痊愈吧。”
他轻轻吻着我,我却感觉自己再一次崩塌,从内心深处开始,一点一点倒下。他觉得我会留在这里,我却骗了他,非但不会留下,还要和他最讨厌的人联手。谎言,这是我一生中说过的最差劲的谎言。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我们分开时,我好怕他会听出我的呼吸在颤抖,因此我转身面向窗户。

第三十九章 乔装出围栏

“天哪,你真是活脱脱一个弹班卓琴的友好派傻姑娘。”克里斯蒂娜夸张地说。
“真的假的?”
“没有啦,一点儿也不像。只不过…我帮你打扮一下,好吧?”
她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像是化妆品,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这是我父母的房子,是我唯一想到我们可以好好准备的地方。克里斯蒂娜毫不客气地在房子里翻来翻去,她在梳妆台和墙的夹缝里还发现了几本夹在其中的书,都是迦勒博学派个性的见证。
“等等,你离开无畏派基地是准备作战…还带上了化妆包?”
“没错。你想想,如果他们见到魅力四射的大美女,还舍得下手开枪吗?”她扬起一条眉毛,“等等,别动。”
她掏出一个和我手指一般大小的黑色物品,拔开盖子,露出一根红色的棒棒。很显然是口红。她拿着口红在我唇上抹了抹,又用手指擦了擦,我的双唇变得红红的,我一噘嘴就能看到。
“你知道拔眉毛的神奇效果吗?”她举起一个拔眉毛的镊子。
“我才不用这东西呢。”
“好吧。”她轻叹了口气,“我打这个颜色的腮红,不过这颜色不衬你的肤色。”
“是吗?我们俩肤色这么像,怎么会不适合我?”我半开玩笑地说。
“哈哈哈。”她大笑了几声。
一切准备就绪。我已是朱唇两片,睫毛卷曲,一身亮红色衣裙,膝盖内侧藏了一把刀。一切符合计划所需。
“我们要在哪儿跟‘终结者’马库斯碰面?”克里斯蒂娜问,我看了看她,她穿的不是红色而是黄色,这颜色被她暗色的皮肤一衬,像是在发光。
我大笑着说:“无私派总部后面。”
我们摸黑沿着人行道走着。现在这个时间点,其他人应该在吃饭——我就是趁着这个时间来的——怕碰巧遇到熟人,我们都穿了件黑外套,挡住了友好派的衣服。前边突然有个大坑,我下意识地跳了过去。
“你俩这是去哪儿啊?”皮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他站在我们身后,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怎么没和你的队友一起吃晚餐?”我问。
“我没什么队友。”他敲了敲被我射中的枪口,“受伤了。”
“哦,可不是吗,忘了你中枪了!”克里斯蒂娜讥讽道。
“我不想和一群无派别者并肩作战,”他那双绿眼睛闪着光芒,“所以我要留在这儿。”
“真是个胆小鬼。”克里斯蒂娜撇着嘴,不屑地说,“让别人替你擦屁股,自己享清福。”
“没错!”他语调中透着种恶毒的愉悦,突然双手一拍,大声说道,“那祝你们开开心心去死。”
说着他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朝反方向走去。
“很好,我们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幸好他没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没错。很好。”我轻咳了一声,“咱们这个计划是不是有些傻呀?”
“也不算…傻。”
“拜托。傻子才信马库斯的鬼话,傻子才想骗过把守城市围栏的无畏者,傻子才会对抗无派别者和无畏者的计划。你看看,我们占全了…真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终极愚蠢。”
“很不幸地告诉你,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她一针见血,“除非你不想知道真相。”
当初踏上死亡之路前,我曾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克里斯蒂娜,若现在又不相信她,就太愚蠢了。我本来担心她不会跟我来,可又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克里斯蒂娜转自诚实派,追求真理被视为重中之重,虽说她现在已是无畏者,可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生死离别,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任我们怎么逃,也无法摆脱出生派别的影子。
“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你喜欢这儿吗?”她眉头一锁,“你既然离开了,肯定就不喜欢喽。”
夕阳一寸寸沉下地平线,无私派区域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得有些单调。我曾经无比地讨厌傍晚那令人压抑的灰色,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又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灰色透着阵阵暖意。
“有喜欢的事情,也有不喜欢的事情,”我说,“有些东西失去了才意识到曾经拥有。”
脚步匆匆,我们经过无私派总部。从外面看,这只不过是一座和其他楼房并无二致的矩形房子,对于我,却意义深重。要不是时间短暂,我肯定去会议室看看,尽情地吸一口旧木的沉香,可我们只能穿过楼房旁的巷子,急急朝后院走去,赶着跟马库斯会合。
一辆灰蓝色的小卡车停在后院,马达已启动,马库斯坐在主驾驶的位子。我示意克里斯蒂娜先上,坐在我和马库斯中间。只要能不跟马库斯挨在一起,我就坚决不跟他挨着。虽然我答应与他联手找出真相,可总觉得对他的恨能减轻我背叛托比亚斯的负罪感。
你没有退路了,我默默告诉自己,没得选了。
这样想着,我带上了车门,摸索了一下安全带,却只找到一个磨损得不像样子的安全带头儿和一个坏掉的带扣。
“你从哪儿搞到这烂车的?”克里斯蒂娜问。
“从无派别者那边偷的,他们会修这玩意儿。我好不容易才发动。对了,姑娘们,你们最好把外套扔掉。”
我把外套团成一团,从半开的窗子扔了出去。马库斯将小卡车打到启动挡,它开始怒吼,当他踩下油门,我内心有点期待这车动不了,可它还是拖着笨重的身子往前开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从无私派总部到友好派总部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还需要高超的驾驶技术。马库斯把车开上了一条主干道,重重地踩下油门,我们猛地往前冲,惊险地避开了路面上的一个大洞。我只得抓着仪表盘稳住身体。
“碧翠丝,不用那么紧张,”马库斯说,“我以前开过车。”
“我以前做过的事情多着呢,可也不能说我什么都在行。”
马库斯微微一笑,猛地往左边一拐,避开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交通信号灯,还没回过神来,卡车压过一堆碎瓦砾,克里斯蒂娜高声呼啸,仿佛这是她一生最开心的时光。
“另一种愚蠢行为,是吧?”她顶着吹进驾驶室的呼呼大风,大声呼喊着。
我双手紧紧抓着座位,克制着自己尽力不去想今晚吃了些什么。
卡车抵达城市围栏,几个无畏者出现在车头灯射出的光柱中,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黑衣服上的蓝袖章 格外扎眼。我努力摆出一副欢快愉悦的神情,若还不敛去这满面阴沉,肯定没法儿让他们相信我们是友好派。
一个手拿枪支的黑皮肤男子走到马库斯的车窗前,拿着手电筒先照了照马库斯,电筒的光线扫过克里斯蒂娜,又落在我脸上。我半眯着眼,脸上强挤出笑意,装成我不在乎被这强光照射眼睛,也毫不介意别人用枪支抵着我头的样子。
友好者若真这样想,他们的精神估计错乱得不轻,当然,也可能是吃多了那些面包的关系。
“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无私者和两个友好者会同坐在一辆车里?”
“这两个姑娘自告奋勇,要给市里送些粮食,”马库斯说,“我也自愿帮她们,保护她们的人身安全。”
“对了,我俩也不会开车。”克里斯蒂娜咧嘴笑着说,“老爸在好多年前就想教我开车,我却一直傻傻分不开刹车和油门,你能想象到吧?真是恐怖死了。不管怎么说,乔舒华能自愿载我们一程,真是太好了,你看看,要是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把这么沉的箱子就这样一箱一箱从这里搬到市里,估计一辈子都搬不完…”
这个无畏派男子摆了摆手,有几分不耐烦地说:“别说了,我知道了。”
“哦,先生当然能懂啦,真不好意思。”克里斯蒂娜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我就想跟您解释解释,看先生您的表情有些困惑,也难怪啦,您说一辈子能遇过几次这种事呢——”
“没错。”他打断她的话,“那你们还打算回去吗?”
“暂时不会。”马库斯说。
“好,那走吧。”他朝站在大门旁的几个无畏者点了点头,一个人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输入一行数字,大门缓缓打开。我们闯过了这一关。马库斯冲着放我们走的男子点了点头,把车开上那条破旧的小路,朝着友好派总部进发。车灯照亮了路上的轮胎印记,两边的草地。草地里的昆虫成群飞舞。往右看去,一片黑幕中,萤火虫发出点点亮光,摇摇晃晃,宛若心跳的节奏。
过了一小会儿,马库斯瞥了克里斯蒂娜一眼,不解地问:“你刚才那是干什么?”
“无畏者最厌烦的就是友好派那欢快的絮叨,”克里斯蒂娜耸了耸肩,“我估摸着,他要是烦了,肯定就放我们走了。”
我露齿而笑:“你果真是个天才。”
“是的,智商高没办法。”她甩了甩头,似是把头发甩到肩头,只是她那头小短发,甩也甩不开。
“不过,乔舒华可不是个无私派名字。”马库斯说。
“随便啦,没几个人知道。”
前方出现了友好派的亮光,熟悉的木房子众星捧月般围着中心的温室。小卡车穿过苹果园,空气中飘着泥土的清香。
又想起母亲伸手采摘苹果的样子,那是多年前的一天,我们一家来这里帮友好派采摘水果。心中微微一痛,不过这痛并没有几周前那般窒息。究竟是什么变了?或许是因为我踏上的路恰是完成母亲未完成的心愿,又或许,眼前的一切太过沉重,我也无暇悲伤。
马库斯把小卡车停在一间安静的小屋旁,我才发现这车没有打火的钥匙。
“你怎么发动车的?”我问。
“我父亲教给我很多机械和电脑方面的东西,”他答,“我把这些知识也教给了自己的儿子。你不会以为他自学成才吧?”
“我还真这么想的。”我推开门,爬下小卡车。青草拂过我的脚趾和小腿肚,酥酥痒痒的感觉。克里斯蒂娜站在我右边,仰着头。
“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她说,“在这里,几乎能忘掉那边的一切纷争。”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市里的方向。
“这里的人还真这样。”我说。
“他们知道城市围栏外是什么样,对不对?”她问。
“他们知道的不比无畏派巡逻队那些人知道的多,”马库斯沉声说道,“也只知道城市围栏外是一个未知和危险的世界。”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我们这样告诉他们,他们就这样认为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朝温室走去。
我和克里斯蒂娜交换了个眼神,一路小跑,赶上他的步伐。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你身负重任,掌握了一切重要的信息,就必须得拿捏一下什么该公开,什么又不该公开。”马库斯凝重地说,“无私派领导只公开一些必要信息。不说这个了,说一下约翰娜吧,希望她现在还待在温室里。”
他推开温室的门,里面的空气依旧如上次一般厚重,只不过这次带着雾气,湿润润地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
“哇!”克里斯蒂娜惊呼道。
温室里只有月光照明,很难分辨出里面的东西是庄稼,是树,还是人造建筑。我沿着屋子的外缘走,一路上叶子轻轻抚着我的脸。约翰娜蹲在一株灌木边,手中捧着碗,正在采摘树莓,她的头梳到了脑后,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普勒尔小姐,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个地方再碰面。”她说。
“是因为我应该死了吗?”我反问。
“在我看来,以枪为生的人最终也会葬身枪下。不过我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惊喜。”她把碗摆在双膝上,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们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喜欢这里吧?”
“没错,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其他事。”我说。
“好。”她说着便站起身,“去那边再说吧。”
她端着碗朝屋子的中央走去,友好派的会议大都在那边召开。我们跟在她身后,走到大树根部,她坐稳后,递给我装满树莓的碗,我抓了一把,又把碗递给了克里斯蒂娜。
“约翰娜,这位是克里斯蒂娜,”马库斯说,“她是转自诚实派的无畏者。”
“克里斯蒂娜,友好派欢迎你。”约翰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她们两个人,我内心升腾起很多不解。两个同是出生在诚实派家庭的人,怎么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一个成了无畏者,一个成了友好者。
“马库斯,告诉我你们来这儿的原因吧。”约翰娜说。
“还是让碧翠丝说吧,我今天就是个司机。”他答。
她没有一丝迟疑,立即将注意力转向我,可我还是从她拘谨的神情中看出,她更想和马库斯谈。我若真这样问她,她八成会否认,可我敢肯定,约翰娜·瑞斯讨厌我。
“啊…”我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这一声“啊”还真不是什么好的开场白。我伸开手,双手在衬衣上擦了擦,半天吐出了几个字,“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似乎开了个头,就有说不完的话,我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说完无畏派联手无派别,意图扫平整个博学派,让两大重要派别之一的博学派在这座城市永久消失,我又提到了博学派的重要性,他们手头上不仅仅有科技知识,还掌握着一些绝密的信息,一旦损毁,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去查清楚。终于闸住时,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并未把所说所想与约翰娜和友好派挂上钩,当然,我也不知如何说起。
“碧翠丝,我有些糊涂了。那你们到底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我来这也不是寻求支援,”我说,“只觉得你不应蒙在鼓里。大批大批的人快要丢掉性命,相信你不会坐视不管,当然,贵派肯定也有人不希望参战。”
她垂下目光不看我,可扬起的嘴角告诉我,我所说的一切不无道理。
“还有一件事,我们能不能和贵派避险屋的博学者聊两句。我知道他们藏在这儿,我需要和他们说几句话。”
“你想做什么?”她问。
“开枪崩了他们。”我翻了个白眼,戏谑道。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轻声叹息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从他们那儿获取些信息,没别的。”
“你们必须得等到明天。”约翰娜说,“不过今天可以在这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