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让我把这个带来。”约尔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长链,上面坠着一枚戒指。那是用光亮的金属制成的,泛着粉橘色,上面还烙着一个符号。“这枚戒指上有她家族的族徽。她想送给你。”
阿珂斯伸出颤抖的手指拂过长链,小心翼翼却用了双倍力气,他把那枚戒指攥在手里,约尔克母亲的族徽便印在了他的手掌上。
“你妈妈……”他说,“感谢我?”
阿珂斯的声音破裂开来,他把头埋在桌上,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的家人现在安全了。”约尔克说,“找时间来看看我们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住在沃阿城边上,就在极羽边境和集训营地中间,是路边的一个小镇。我们全家诚心欢迎你,为你所做的。”
阿珂斯觉得背上一片温热,那是约尔克的手轻轻地放在上面。这比想象中更令他感到安慰。
“噢,对了……别忘了我爸爸的刻痕,请把它刻在你的胳膊上,拜托了。”
门关上了。阿珂斯用胳膊抱着自己的头,手里仍然攥着那枚戒指。他的指关节曾在格斗中受伤,此刻手指弯曲,能感觉到上面的疤痕老茧在拉扯。
浴室的门发出一声巨响,希亚出来了。她冲进厨房,一阵忙乱,然后把一大块面包放在阿珂斯面前。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差点儿噎到。他伸出左臂,把带有杀戮刻痕的那一面转过来给希亚看。
“死亡刻痕。”他说。他的声音嘶哑得让这句话几乎听不见。
“那个不急。”希亚把手指插进他的短发里。这轻微的触碰让他不禁颤了一下。她的天赋赐礼,他感觉不到了。也许约尔克的到访多少令他放松了些——不过也许只是因为他吃了面包。
“请你,”他抬起头,“现在就刻。”
希亚抽出自己的刀子。阿珂斯看见她的肌肉绷紧了。她身上的肌肉很紧实——希亚·诺亚维克,原本没有什么慈悲宽容可言,但她的内心,日复一日渐渐变得柔软,仿佛正在学习如何放开的拳头。
她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搭在她的皮肤上,模糊了那些蜿蜒流动的阴翳。没有了这些黑色斑纹,便能很容易地发现她的美:她的长发蓬松弯曲,映着摇晃的灯光,闪闪发亮;她的眼睛颜色极深,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她的鹰钩鼻子,精巧细致;脖子靠近咽喉的地方有一块胎记,它的形状有种特别的优雅。
她把刀尖对准他的胳膊,就在那带有一条斜线的第二道杀戮刻痕旁边。
“准备好了?”希亚说,“一、二……”
数到“二”的时候,她刺了进去,毫无怜悯地,用刀锋的顶端刺了进去。然后她从抽屉里找到了装着极羽草精的瓶子和细刷。阿珂斯看着她蘸取了黑色的液体,涂在他流着血的伤口上,纤细精巧的手法,就像画家在画板上作画。他的胳膊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肾上腺素随之而来,将痛感高高推起,随着脉搏一跳一跳,撞击着他的混乱不堪。
她对着他的皮肤轻声念出一个名字:“苏扎·库泽。”
而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失去、负重和永恒——他理应如此。在枭狄仪礼中寻得安慰,他宽容地允许自己这样做了。
“对不起。”他说,并不确定自己是在为什么而道歉——之前对她言语刻薄,还是挑战赛之后发生的一切,还是别的什么。挑战赛的转天,他看到她在清理浴室里的碎玻璃,之后她又把毛巾架装回墙上——他都不记得自己把它拽下来了。这些还不算完,他很惊讶地意识到,她竟然会使用这些工具,就像平民老百姓一样。但这就是希亚,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知识。
“虽然精疲力竭,但我仍然记得,”她说,目光躲开了他的注视,“记得那种感觉,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碎了。破碎了。”
她的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另一只摸摸他的脖子,很轻很轻地。他先是缩了一下,然后就放松下来。那儿还有一道伤痕未愈,是那天在咖啡厅里被苏扎掐的。
而后她的手指向后游移,触到了他的耳朵,顺着被利扎克砍伤留下的刀疤,抚过他的脖颈。他轻靠着她的手,温暖,太温暖。他们的触碰从未像此刻这样。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是多么渴望此刻。
“对我来说,你没有任何意义。”希亚说。
她的手掌停留在他的脸庞,微屈手指,轻触他的耳后。修长、纤细、青筋和血管总是凸出着的手指,关节干燥,有几处皮肤都脱了皮。
“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都会让另一个人痛苦、无望,”她说,“你怎能……怎能忍得下去?”
他闭上眼睛,痛不可当。
“这是一场战争,阿珂斯,一直都是。”她的前额抵着他的,她的手指坚定有力,仿佛揳进了他的骨头里。“你,和那些毁了你生活的人,你们之间的战争。别为战斗而羞愧。”
一股全然不同的疼痛,渴望的剧痛,从他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他想得到她。
他想抚摩她瘦削的颧骨,想一亲她喉咙上那片优雅胎记的芳泽,想轻触她的嘴唇感受她的呼吸,想用手指卷绕她的长发,紧紧缠牢。
阿珂斯转过头,将他的嘴唇印上了她的脸颊,力气之大,以至于那不全然是一个吻。他们屏息凝神,都有些怔忡。他撤回身子,站起来,转过身,擦了擦嘴,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病。
她就站在他身后,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正扑向他的背。她碰了碰他两肩之间的地方。是她的天赋赐礼让他感觉到刺痛吗?甚至还隔着衬衫呢?
“我要去办些事情,”希亚说,“很快回来。”
她就这样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希亚
我沿着维修通道往前走,脸上一跳一跳的,他的嘴唇印上我脸颊的那一幕,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我极力把它压制下去,就像用脚踩灭余烬——不能让它烧起来,我还有必须得做的事。
通向缇卡那间狭窄的壁橱卧房的路很是复杂,将我带进了巡游飞艇最幽深的内部。
我轻轻敲门,她立刻就回应了。她穿着宽松的衣服,光着脚,那只失去眼珠的眼睛上绑着一条布带,没有戴眼罩。越过她的肩膀,我瞥见屋子里架高的床和底下的临时书桌,螺丝、工具、电线全都收拾起来了,看样子已经为返回沃阿城做好了准备。
“搞什么鬼!”她把我拉进去,睁大眼睛,一脸警觉。“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来这儿——你疯了吗?”
“明天,”我说,“不管你们想对我哥哥做什么,明天就动手吧。”
“明天,”她重复道,“你是指,今天的转天?”
“如无意外,这应该是‘明天’的官方解释,没错。”我说。
她一屁股坐在桌边快散架的凳子上,胳膊肘拄在膝盖上,衬衫往前垂下来时,一抹皮肤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她没穿束胸衣。看着她如此自在轻松地待在自己的小空间里,着实有点儿怪异,我们根本就没有熟识到可以这样自然地相处。
“为什么?”她问。
“我们着陆那天,处处都会乱成一团,”我说,“庄园的安保系统会松懈下来,人人精疲力竭亟待修整,正是潜入的最好时机。”
缇卡皱着眉头说:“你已经有计划了吗?”
“院子背面、后门、秘密通道——这些都很容易通行,因为我知道密码。”我说,“只有在进入他的私人房间时,传感器才会要求提供我的血。如果你们能在午夜时到后院大门集合,剩下的事我可以帮忙。”
“你确定自己准备好了?”
一幅佐西塔的画像贴在墙上,就在缇卡的枕头上方,旁边是另一幅,上面的男孩像是她的哥哥。我的喉咙一阵发紧:从某种层面来说,我的家族应为她所遭受的生离死别负责。
“你这是什么蠢问题啊?”我气哼哼地说,“我当然准备好了。倒是你们——我们说好的交换条件,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凯雷赛特?好了,”她说,“你放我们进去,我们救他出去。”
“这两个行动要同时进行——我不想拿他冒险,不想因为我做的事情害了他。”我说,“缄语花对他无效,所以要放倒他需要额外花点儿力气。另外,他是个颇有技巧的格斗士,别低估了他的能耐。”
缇卡缓缓地点了点头,盯着我,不停地咬着嘴巴。
“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像是……疯了,怎么说呢,”她说,“你们吵架了吗?”
我没回答。
“我不理解,”她说,“你明摆着是爱他的啊,为什么想让他走呢?”
我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粗糙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温热的嘴唇印上我的皮肤,这感觉仍然萦绕在我心头。他吻了我——不是出于应激,也不带一丝算计。我应该感到幸福快乐、充满希望才对。可这太难了,不是吗?
我有一堆理由可以解释:阿珂斯有危险,因为利扎克发现可以利用他来要挟我;埃加意识不清,阿珂斯也希望早日带他回家,和他们的妈妈、姐姐团聚;只要阿珂斯仍是利扎克的俘虏和囚犯,我和他就不可能有平等的关系,所以我要确保他重获自由……但是,我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理由,却是——
“留在这儿,会……让他……油尽灯枯。”我不停地换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心神不宁。“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这样沉溺下去,我做不到。”
“是啊,”她的声音变得轻柔了,“无关胜负——你放我们进去,我们救他出去,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我说,“谢谢你。”
§
我一向是讨厌回家的。
不少枭狄人跑到甲板上,欢呼雀跃着,看着那颗白色的星球又回到了视野之中。整个巡游飞艇洋溢着欢欣鼓舞的狂热气氛,人人归心似箭,收好了行李,迫不及待想要与留守的老幼团圆。我却悲伤消沉。
并且紧张不安。
我的行李没有太多东西,只是几件衣服和武器。容易坏的食物丢掉了,床上的床单和毯子也撤掉了。阿珂斯悄无声息地帮我,胳膊上仍然缠着绷带。我看见他打包了一些衣服,还有几本我给他的书,最喜欢的几页还折了角。尽管这些书我都看过了,我却很想再次翻开它们,找到那些他珍视的片段重新阅读,如同浸入他的思绪。
“你有点儿怪怪的。”暂告一段落的时候他说道,而四周要收拾的东西还很多。
“我不喜欢回家。”我说。这句是真话,至少。
阿珂斯环顾四周,耸耸肩说:“好像这里才是你的家。这里比沃阿城里的任何地方都更像你。”
他说得对,当然。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开心:他当真知道怎么样是“更像我”的——他也许很了解我,通过察言观色,通过旁敲侧击——我也是这样去了解他的。
而我的确很了解他。我可以只凭着步态就把他从人群中认出来,我知道他手背上的血管是什么形状,知道他最喜欢用哪把刀切碎冰花,以及他的呼吸——总是带着混合香气,那是缄语花和解忧森地叶子的味道。
“下一回我可能得好好布置一下我的房间。”他说。
你没有下一回了。我想。
“是啊,”我勉强挤出笑容,“是得布置布置。”
§
我妈妈曾经告诉我,在“伪装”这个领域,我颇有天分。我爸爸讨厌看到疼痛,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痛苦——我脸上平静顺从,其实指甲已经深深戳进了手掌。而每当妈妈带我去拜访专家、医生,寻求我的天赋赐礼的解决之道后,面对我们到哪儿去了这种盘问,谎言也总是脱口而出,就像讲真话那样容易。伪装,在诺亚维克家族,意味着活下去。
我就凭着这样的天分,遮蔽了自己的情感,着陆,回家:重返大气层时前往起降平台,钻进一艘摆渡艇,跟在利扎克后面,在众人瞩目之下走回诺亚维克庄园。当天晚上,我和我哥哥及雅玛·扎伊维斯共进晚餐,假装没看见她的手放在他的膝上,手指轻敲,或是当她的笑话未能博他一笑,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惊恐狂乱。
过了一会儿,她看似放松了些,他们把那些虚言假语撇在一边,挤在桌边一侧,胳膊肘挨着胳膊肘,专心于切割食物。我杀了她的家人,但现在,她是我哥哥的情人。如果不懂那种想要活命的感觉,我一定会觉得他们恶心。她需要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我太了解活下去的欲望了,但现在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关照:阿珂斯的安全。
这之后,阿珂斯教我如何不用亲自品尝就可预测出止痛剂的浓度,我也假装做出耐心的样子。我努力地想把每一时每一刻都封存在自己的记忆里。我得学会自己配置酿造这些混合制剂,因为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了。如果今天晚上,我和那些反抗者没能成功,被抓住了,我可能会因此送命。如果我们成功了,阿珂斯就会回到故乡,枭狄则会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混乱。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太可能再见到他了。
“不对,不对,”阿珂斯说,“不是劈——是切,切。”
“我就是在切啊。”我说,“也许我这把刀比较钝——”
“钝?这把刀能把你的手指头切下来。”
我把手里的刀一甩,接住了刀柄:“噢?是吗?”
他大笑起来,胳膊环住了我的肩膀。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别装作不能做精细活儿,我可是亲眼见过的。”他说。
我恶狠狠地皱着眉,极力专注于“切”,我的手却微微发抖:“你不过是看见我在训练室里跳舞,就自以为了解我的一切了。”
“我当然了解。看,这就是切!跟你说了你可以的嘛!”
他抬起胳膊,但是手仍然放在我的背上,就在肩胛骨下面。后来一整晚我都记着当时当刻的感觉,直到我们配好了这万能灵药,准备就寝,他关上了我们卧室之间的那扇门。
锁上他的房门的时候,我闭上了双眼,随后下楼走到浴室,把当晚的这份安眠止痛剂倒进了水池。
我换上格斗训练时常穿的那身衣服,宽松、灵活,鞋子踏在地板上也不会发出声音。我把头发紧紧地编成辫子,然后把它们盘在脑后,免得打斗的时候被人拉扯。我还在后腰上插了一把刀,靠近身体一侧,这样就能方便地抓住刀柄把它抽出来——不过我可能不会用到它,危急时刻,我更喜欢徒手相搏。
然后我就钻到房间墙板后面的隔层里,沿着侍从通道向后门走去。这里的路线我已经烂熟于心,但我还是每到一个转角都摸了摸墙壁上的凹痕,以确保没走错地方。在厨房旁边的墙上,我摸到了那个圆形的记号——秘密出口。我停下来。
我真的这么做了:帮助反抗者刺杀我的哥哥。
利扎克这辈子,残暴冷酷却浑然不觉,遵循着我们离世已久的父亲的遗命,仿佛一直受他监督,全无一点儿自我。利扎克·诺亚维克这样的人并非天生如此,而是被一步步塑造成这样的。但时间不能倒流,正如他被塑造,他也必须被还原。
我推开隐蔽的门,径直走进了掩映着院门的极羽草草丛。茎叶之间,我看见了一张张苍白的脸——莱蒂、尤祖尔、我的妈妈——他们招手唤我,轻声低诉着我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风吹过草叶发出的沙沙声。我颤抖着,在门边的密码锁上敲下了妈妈的生日。门开了。
几英尺之外,有人在黑暗中等待:缇卡、托斯、约尔克,都遮着脸。我向一旁偏偏头,他们便一个个地经过我身边,走进草丛中。等他们都进来了,我关上门,赶到最前面,把后门的位置指给缇卡看。
在我看来,带着他们穿过秘密通道,直抵我哥哥的房间,这一里程碑式的事件,不该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不过,也许这种近乎虔诚的静默,正是对我们此刻所作所为的敬意。在一处拐角,我摸了摸那道深深的凹槽,知道到了上楼梯的地方。我凭着记忆横跨一步,躲开了凸起的钉子和开裂的地板。
走到分岔口的时候——向左是属于我的地盘,向右在利扎克的麾下——我对托斯说:
“左转,第三个门。”我把阿珂斯房间的钥匙交给他,“用这个开门,给他用药之前,你可能得花一些力气制伏他。”
“我不担心这个。”托斯说道。我也不担心——托斯壮得像块巨石,不管阿珂斯的自卫技巧有多出众也难不倒他。我看着托斯和缇卡、约尔克击掌,随后就消失在左侧的通道中。
当我们逐渐接近属于利扎克的地盘时,我的动作放慢了,因为我记得他对阿珂斯说过,他的房间周围布有先进的安保设备。缇卡碰了一下我的肩膀,越过我匍匐下来,把手掌按在地上。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冲我点点头。
“这条路上没有。”她柔声说道。
我们就这样一直往前走,每到一处角落或转弯的地方就停下来,让缇卡用她的天赋赐礼去检测那里是否有安保设备。利扎克永远也想不到,一个天天与机油、电线打交道的女孩,会直接导致他的完败。
突然,通道戛然而止,被栅栏围板挡住了。当然了,那次阿珂斯差点儿就逃脱了,利扎克可能是因此下令封闭了这条通道。
我的胃开始翻腾,但并不惊慌。我钻到墙板后面,来到了一间空置的客厅。现在,我们距离利扎克的卧室和办公室,只有几个房间之隔了。而在我们和他之间,至少要搞定三个警卫,以及只有诺亚维克家族之血才能打开的密码锁。要不声不响地解决警卫而不引起混乱、不引来更多人,看来是不可能办到的了。
我把手放在缇卡肩上,凑近她的耳朵问:“你们需要多久?”
她伸出两个手指。
我点点头,拔出自己的刀,贴在腿的一侧。我的肌肉因即将到来的激烈运动而提前收缩紧绷起来。我们走出客厅,第一个警卫正好在走廊上踱着步子。我跟在他身后,几秒钟就逼近了他。我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用刀子挑起他的盔甲,将锋刃刺进了他的肋下。
他叫了起来。虽然嘴是捂住的,但那呜呜咽咽的声音还是能听见,做不到完全安静。我把他放倒在地,向着利扎克的房间冲了过去。其他人跟着我,也不再管会不会弄出声音了。前方响起了叫嚷声,约尔克超过我,扑向另一个警卫,徒手就将他撞翻在地。
又一个警卫来了,我抓住他的脖子,将潮涌阴翳汇聚在手心,把他摔向左边的墙壁。在利扎克的门前,我踉跄了一下,耳朵后面滴下了汗。血液传感器是镶在墙上的一个凹槽,长宽都只够放进一只手。
我把手伸进去,缇卡粗重的呼吸喷在我的肩膀上。我们四周满是大喊大叫、人仰马翻,但一时还没有人扑上来阻拦我们。我感觉到了传感器抽血的微微夹痛,便静待利扎克的房门洞开。
但它没有。
我收回手,又把左手伸进去。
门还是没开。
“你不能打开它吗?”我对缇卡说,“用你的天赋赐礼?”
“如果我能,那我们就不需要你了啊!”她喊道,“我可以切断电流,但是不能开锁啊——”
“失效了。我们走!”
我一把抓住缇卡的胳膊,也不管我的触碰会不会让她觉得疼了,拽着她就往回跑。她大喊道:“撤!”约尔克正和一个警卫缠斗,他用自己潮涌之刃的刀柄猛击,又将刀锋劈向另一个警卫的盔甲,然后紧随我们到了刚才的那间客厅。我们又一次在秘密通道里跑了起来。
“他们来了!”我听见了。每一道秘门的门缝、墙板之后都亮起了灯光,整个庄园都惊醒了。我的肺因为狂奔而灼烧着。我听见背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剐蹭声,有人正打开一块墙板。
“缇卡!快去找到托斯和阿珂斯!”我说,“左转,然后右转,下楼,再右转。后门的密码是0503。复述一遍!”
“左,右,下楼,右——0503,”缇卡重复着,“希亚——”
“快走!”我推着她的背,“我让你们进来,你们带他出去,记得吗?如果你死了他也就走不了了!快走!”
缇卡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昂然伫立在通道中央,听着——不是看着——缇卡和约尔克跑远了。警卫像潮水一样涌进了狭窄的通道,我让身体内的疼痛积聚起来,直到痛感让我几乎失去视觉。我的身体里溢满了潮涌阴翳,被黑暗包裹。如果暗夜能切成条条块块,我就是其中的一片,完全虚空地站在那里。
我大叫一声,撞向迎面而来的第一个警卫。疼痛随着我的触碰喷涌而出,他叫喊着倒了下去。我扑向下一个警卫,眼泪从我的脸上流下来。
然后是下一个。
下一个。
我所能做的,就是为缇卡他们多争取一点儿时间。而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第二十五章 希亚
“看来你对这牢房也做了些改进啊。”我对利扎克说。
在我还小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就带我来过这里——位于中央竞技场地下的一排排牢房。这不是沃阿城的官方监狱,而是隐蔽在城市中心的特别牢房,专为诺亚维克家族的敌人而建。上一次我到这儿来的时候,它以石头和金属构造,仿佛是出离于历史记录之外的存在。
现在的地板是黑色的,材质类似玻璃,但是比玻璃更坚硬。我的这间牢房只有一条金属长凳,厕所和水池掩在屏风后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将我和我哥哥隔离开来的,是一道厚厚的玻璃,上面有一个投放食物的小口,此刻打开着,好让我们能听见对方说的话。
我坐在长凳上,瘫着靠在椅背上,两条腿懒懒地向前伸着。我精疲力竭,浑身上下沉甸甸的,皮肤上覆满了阴翳,疼痛难当。在通道里,瓦什最终阻止了我继续伤害更多的警卫,他抓着我的地方,泛起了瘀青。我的后脑勺肿了一块——他把我掼到墙上,把我打晕了——一跳一跳地疼。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叛徒?”利扎克站在那儿,穿着他的盔甲,头顶上的白色灯光衬得他的皮肤微微发蓝。他用一只胳膊撑着我们之间的那道玻璃,靠在上面。
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我并没有很强烈的“变”的感觉,不是什么逐渐地转变导致了我最终的行动——它早就摆在我面前了。我站了起来,脑袋好像被人猛击了一下。但这和我的潮涌阴翳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它们已经狂乱不受控了,飞速地在我的体内蹿动着,我完全跟不上它们的轨迹。利扎克的眼睛追随着这些阴翳,扫过我的胳膊、腿、脸,好像他能看见似的——曾几何时,他确实看得见。
“你知道的,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正拥有过我的忠诚。”我说着,走向那道玻璃墙。我们相隔不过几英寸,那一刻我却觉得远不可及。终于,我可以把所有想说的话和盘托出了。“不过,如果我们两不干涉,我也不会做出真正敌对反抗你的事。当你开始利用阿珂斯来要挟我、控制我……嗯,那超出了我的接受程度。”
“你是个傻瓜。”
“我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傻。”
“是啊,你已经完全证实了这一点。”他笑了起来,挥舞双手,指着我们周围的这座监狱。“你那聪明的头脑把你送到这儿来了。”
他再次倚向玻璃墙,向前探着身子,好凑近我的脸,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呵出一团白雾。
“你是否知道,”利扎克说,“你亲爱的凯雷赛特认识荼威的新任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