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淮看到杜原后低头看了下表,“三十四分钟,破纪录了。”他轻声对旁边的人说,“这家伙搁在以前准是个当巫师的料,能把大家都忽悠了。”

继而冷淮伸出手拍拍杜原的肩膀,“有问题就问吧,别不好意思。”

杜原感受着肩膀上真切的重量感,一时间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是一种幻术吗?”

冷淮淡淡地笑了笑,“那些动不动就产生幻觉的人其实不适合担任巫师,低门槛导致他们看到的东西没有多大价值,他们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引导别人。”冷淮狡狯地盯着杜原,“不过就算你,最后也有些相信了,是吧?”

“相信什么?”

“相信灵魂能够离体啊。”冷淮眼里闪过洞悉的目光,“当你回到实验室试图将自己与另一个杜原重合的那一刻,你其实就相信了,就算不是百分之百,也有个七八成。当时你内心里希望这样做能让自己‘还魂’。我说得没错吧?”

“那么,哪一个是真实的?”杜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哪一个什么?世界还是你自己?”冷淮没等杜原回答,便领着他进到小房间,“其实这两个问题是一样的。如果你自己不再真实,那么世界也不可能是真实的。这番话你现在理解起来可能还有些困难,但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不能说太多。”

“我的确……没能理解。”杜原老实地说,“刚刚我经历的那种感觉,是颠覆性的。”

“颠覆性的……”冷淮重复了一句,“当然了,我也这样认为。对于量子光斑的运行机制,我们现在其实也所知有限。说是全面合作,但在核心层面,美国人对我们可是留了不止一手。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刚才你的感受是因为……你通过量子光斑系统观测到了自己。”

“量子光斑?一种新技术吗?”杜原揣测道。

冷淮赧然摇头,“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切地将它归类。只知道大致上是一种叫‘脑域’的脑科学技术同 SKA 的融合。严格来讲,它同传统的科学技术的定义不大相符,尤其是在中国这样的国家。昨天晚上我们对你做了次小小的麻醉手术,一片辅助性的共谐芯片被嵌在了你的后脑处。”冷淮笑了笑,“不好意思,侵犯了你的知情权。”

杜原本能地伸手一摸,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哦,是很小的东西,像根头发。如果你最终选择不合作,我们会帮你取掉的。共谐芯片主要起接口作用,没有太多技术含量。通过共谐芯片和我给你的那部手机,你的大脑可以连接量子光斑系统。”冷淮领着杜原进到那个房间,“当然,另外还要加上一些低级技术的组合。这个房间的地板下布满伺服电机,可以根据你的行为卷动。当时你以为自己到处走动,其实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面具则是一个道具,是引你误入歧途的。真正起作用的东西是共谐芯片,通过对你的大脑施加影响,我们可以截断你的视觉神经,让你看到我们想让你看到的东西。让你‘还魂’也很容易,只要在合适的时间让芯片停止作用就行了。”

“我好像更糊涂了。”杜原不想掩饰自己的困惑,“暂且不管这是一种什么技术,但是,难道你们动用这么复杂的最新技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体会一下什么叫灵魂离体吗?”

“这当然不是目的。”冷淮手上做了一个小动作,“这才是目的。”

四周的墙壁突然变成了镜子,杜原一下看到无数个冷淮出现了,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及的最远处。当然,这只是无尽反射的镜面效果,很常见,并不值得奇怪。真正让杜原震惊的是镜子里站在冷淮身边的那个人。那个人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但面孔却不是自己。杜原下意识地走近其中一面墙,无数个影子一齐动了起来。杜原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无数个江哲心也做着同样的动作。杜原暗暗吐了口气,幸好之前的经历让自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不然此刻的自己一定会失控。

 

 

第9章 光斑与目镜


观测站背后的山坡上没有什么景点,人迹稀少。从这里可以望见更北边的红螺湖以及湖中如织的游船。

“因为你具备一定的专业背景,我想我们的交流应该比较顺畅。”冷淮语速很快,“虽然我们并不掌握量子光斑在技术上具体的实现机制,但对其基本原理却是了解的。”冷淮停顿了一下,“什么是光斑当然无须解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真地思考过光斑的特性。”

“光斑的特性……你指的是什么?”杜原迟疑地问。

“举个例子吧。我们都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物体的运动速度能够超过真空光速,这已经是常识了。但是,怀柔观测站就观测到过许多超光速现象。

七千五百年前,银河系英仙臂的一颗很普通的恒星在耗尽能量之后猛烈爆发,经过漫长的六千五百年之后,第一波强光才被地球人接收到,哦,那一年是公元 1054 年。你应该想到了,这个事件就是蟹状星云超新星爆发。但我要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现在的蟹状星云核心处是一颗编号为 PSR B0531+21

脉冲星,通过怀柔观测站里一套普通的设备可以观测到它每秒自旋三十三次,也就是说它发出的脉冲光每秒扫过地球表面三十三次。那么,考虑它同地球之间的距离,通过最简单的圆周公式就能计算得出,这束脉冲光扫过地表的光斑的速度……我先提醒下,这个数字有些荒谬,大约是光速的……四十万亿倍。”

杜原木讷地点点头,“虽然具体数据我没计算过,但这个数字并不奇怪吧。在本例中,光斑的运动没有发生实际的能量和信息传递,相对论并不禁止这种行为。”

冷淮咧咧嘴,“那我们不妨做个假设。你知道老式显像管是通过一束电子枪在屏幕上迅速扫描显影的,如果对 PSR B0531+21 脉冲星的运动进行精确控制,然后在地球的位置上安放一张屏幕,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个宇宙影院里欣赏一部完整的《星际迷航》。”

“不可能吧。这种情况下,那个屏幕会大得离谱,估计得以光年计量。

屏幕上不同位置发出的光线到达眼睛的时间会出现差异的。”杜原脱口反驳。

冷淮不以为然地哼了声,“你错了。实际上屏幕完全可以和 IMAX 影院一样大小,只要脉冲星的发射角足够小就行了。想想看,你面前的屏幕上放映着《星际迷航》,扫描光斑以四十万亿倍光速运行……”杜原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这部电影的信息载体是以超光速的形式演示?”

冷淮摇摇头,“事情不止这么简单。美国人搞出的这项技术的全名是‘强观察者量子光斑’。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以你现在的身份是无权知道的。

不过你只需要明白一点,就是这块超光速光斑屏幕上播放的影片绝不只是简单的演示,它有着另外的奇异内涵。”

“你……指什么?”

“现在你虽然能够接入量子光斑系统,但只拥有初级权限。”冷淮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我们说点别的吧。”他从随身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杜原。

照片上是个憨头憨脑的石头娃娃,雕刻得很粗糙。

“这是什么?出土文物?”杜原不解地望着冷淮。

“仔细看娃娃的身体表面。”冷淮提示道。

“哦,上面有纹路,像是某种植物的化石。”杜原把照片还给冷淮。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第一时间都会这样认为,人类大脑的图形处理能力会在一瞬间将这些图案与植物的枝叶画上等号,但如果仔细辨别就会发现那些枝叶都没有脉络。这个石头娃娃的原胚是一块生成于七亿到八亿年前的含量不高的锰铁矿石,是最易被误认的假化石之一,那时距离地球上出现长有枝叶的植物至少还有三亿年呢。”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它有什么来历吗?”杜原狐疑地问。

“这个石头娃娃是江哲心视若珍宝的东西,同他最隐秘的部分笔记放在一起。一眼看去,它像一块生物化石,但稍加甄别后就会发现不是。然而,如果对它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却发现它的确可以称为化石。我这样说是有些绕,但事实就是如此,真正的答案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杜原完全听糊涂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

冷淮点燃一支烟,氤氲的雾气中,他的神色变得恍惚,“当年我和江哲心是国家发改委气候司的同事,准确地说,我是他的下属。我那时不到四十岁,也算是有点儿进取心的人,加上到气候司的时间更早,所以对这个比我年长几岁的上司有些隐隐的不忿。江哲心没到气候司之前,我读过他的论文,他对全球气候变暖的论证非常有说服力,学术功底扎实深厚,让人不得不钦佩。由于牵涉面过大,全球气候变暖其实一直存在争议。要想说服那些不同意见者非常考验功力,因为反对派也都是顶尖的专家,而且他们手中的‘炮弹’非常充足。有些事例既可以做正面解释,也可以从反面来理解,这就要求立论者具有极强的专业素质。”

“这个我相信。”杜原点点头,“直到今天,全球气候协定都还没有全体通过。”

“虽然没有全部通过,但是这一系列的协定还是对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中国从中获益很多,不仅在经济上,还包括政治上的主动。这么说吧,在中国所有对外机构中,你无论怎么想象当时发改委气候司有多么受重视都不过分。”冷淮把手里的烟灭掉,“说正题吧。人这个东西很奇怪,在没有见到江哲心之前,我们常常采用他的论文资料,我内心里也对他怀有一种类似惺惺相惜的好感。而当他突然调到气候司之后,这种好感却被另一种情感所代替了。”

“是……嫉妒?”杜原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想来只有这样说最为接近吧。”冷淮语气平静,看来漫长的时间给了他很多思考自身的机会,“但当时我并不这样想。我是气候变暖理论的坚信者,为此发表过一系列论文。当然,从影响来看,这些论文不如江哲心的。但我那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我毕竟是国家行政机关公职人员,日常事务太多,而江哲心却长期专门从事科研,如果大家换个位置,我不一定比他差。”冷淮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我知道这种想法实在是矫情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冷淮注意到杜原面露不豫之色,“或者换个好听些的说法,每个人擅长的领域是不同的。在江哲心研究的那个领域里,他更擅长。”

“我有点糊涂了,他和我们难道不是同一个领域的?”杜原幽幽开口。

“你觉得我们和他是同一个领域的?你以为他研究的是卫星云图、海洋环流、大气压力或者信风周期?不不,你弄错了,你完全错了。”

“有什么不对吗?”

“就通常界定的专业来说,我们的确属于同一个领域。但是,江哲心走得太远了,太远太远了,走到了只有他一个人才能见到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那片领域。”冷淮叹口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的,我那时处心积虑想同江哲心一较短长,但现在我才知道,他那个时候思考的东西根本就超出了我想象力的范围。相比之下,我的那点儿心思就如同蝼蚁一般可怜。当后来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与其说是汗颜,不如说是庆幸,因为那是一种穷尽我的能力也难以达到的……境界。不过也正是由于江哲心,后来的我才能跳出固有的圈子,在学术上有所提高,所以我对江哲心一直怀有感激。有时候,最好的老师其实是对手——哪怕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老师……”杜原低语一声,一些久远的往事从心头掠过。

“是啊,我现在更愿意视江哲心为我的老师,而不仅仅是曾经的上司。”

冷淮注视着杜原,目光柔和,“看来我们有相似之处了,你曾经是江哲心的学生,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就是你们选中我来扮演江哲心的原因?”杜原揶揄道,“不过,你应该也很了解他吧,也完全可以接手这个任务的。”

冷淮并没有像杜原想象的那样被这句话激怒,他盯着杜原的眼睛慢吞吞地说:”并不只是你这样想,原先的方案就是由我来扮演拂石。”

杜原有些惊讶,“那为什么要换成我?”

冷淮叹口气,“因为我在全球变暖课题上的研究方向已经固化太深,很难真正融入江哲心提出的理论体系,这会严重干扰任务的顺利完成。这就好比一张画布,如果底色不符合要求,肯定是不合用的。而你则不同,你后来并没有太多地涉入全球变暖课题,现在看来这反倒成了一种优势。再加上你本身良好的气象学专业素质以及对江哲心的了解,使得你成了更适宜的人选。”

杜原呼出口气,到现在他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曲折,一阵隐隐的恐慌却突地涌上他的心头。直到不久之前,杜原对这个所谓的任务是颇不以为然的,甚至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游戏心态,如果不想干了就随便找个借口脱身。但现在看来,这件事几乎有了舍我其谁的意味。如果说冷淮当初还有自己这个替补队员,那现在的自己就只能单枪匹马了。

“这就是你们花大力气训练我的原因吧。”杜原喃喃道,他有种虚脱的感觉。“虽然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杜原还想最后努力一下,“你们不能找个专业演员吗?”

“你就是最符合条件的演员。哦,你不会真以为量子光斑系统是用来让演员入戏的吧?”冷淮笑了笑,“如果是那样,它应该安放在唐山影视城那边。你体验到的只是系统附带的功能而已。别忘了,这里是天文台。”

杜原若有所悟地指指自己的头,“这么说,我脑后的东西实际上……”“是一片目镜。”冷淮不等杜原问完就回答道,“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

 

 

第10章 墓碑·年兽·灭门


杜原坐在后排,尽量不去看汽车内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张脸。按照冷淮的解释,从现在起,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都将是江哲心的脸。回北京这一路上,杜原都觉得不自在,甚至不愿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因为玻璃窗上也会映出江哲心模糊的脸。

进城的道路拥挤不堪。虽然还没到下班时间,但从多年以前开始,北京的交通就已经只有忙时没有闲时了。

“我在想,你为什么让我看那个石头娃娃?那个不是化石的化石。”杜原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照片上的实物现在放在专门的地方。它是一件证物,同时也是……”冷淮停下来,似乎想找一个词来准确地描述,“一座墓碑。”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化石,有些新奇。不过从实质上讲,所有的化石都有点墓碑的性质。”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冷淮没有回答,目光投向窗外拥挤的车流。

“小刘,下边的路口停下车。”冷淮突然对司机说。

“什么事?”杜原问道。

“既然路过,我想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我小的时候,学校常来这里组织活动。”冷淮有些感慨地指着门楼上“北京市少年宫”几个字,“已经搬迁很久了,就这几个字还一直保留着,看来它们也成了纪念物。”

“首都是不错,连少年宫都是皇家气派。不过,你带我来就是为了陪你怀旧?”

“当然不是。”冷淮指了指旁边,“我们到景山公园去。”

冷淮显然有明确的目的地,目不斜视,一路前行。有人说公园是中国已经进入老龄社会的最好证明,只要有块平坦的地势,就必然有三五成群的老人载歌载舞。在人均寿命大幅增长的今天,这些老人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享受,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轻松惬意。相比之下,一墙之外的那些为了生活咻咻奔走的年轻人的幸福指数似乎要低一些。

冷淮停下脚步,一块石碑横亘在他面前,上面刻着“明思宗殉国处”,还有一排小字记录了立碑的时间:中华民国十九年三月。相比之下,旁边公园管理处立的那个“崇祯皇帝自缢处”的指示牌显得太过潦草。这里应该是到景山公园必看的一处景观,今天似乎游客不多,比较清静。今年天旱,旁边槐树的一些叶子已经枯黄,就像是一盘炒得稍稍过了火候的虎皮青椒撒落在枝丫间。

“这也是一座墓碑。”冷淮突然说。

“这只能算是一块标识吧。我记得崇祯皇帝死后葬于十三陵中的田贵妃墓,是叫思陵吧。他的墓碑应该在那里才对。”杜原狐疑地开口。

冷淮没有理会杜原,“我是说这是一座朝代的墓碑。明朝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一统帝国,但仅仅是被它的边角轻轻拂了一下,传承了二百七十六年曾经无比强大的帝国便一朝覆灭。”

“你说的什么啊?他又是谁?”杜原完全不明白冷淮所指,他在想这家伙是不是在逗自己玩,“明朝灭亡是因为崇祯皇帝腐败昏庸,导致农民大起义。再加上崇祯猜忌袁崇焕自毁长城,结果清军趁机入关才玩儿完的吧。”

冷淮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块石碑,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崇祯帝朱由检少小多谋,继位后韬光养晦,而后一举诛杀大阉魏忠贤,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崇祯皇帝比起嘉靖、万历来,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即使称不上一代明君,至少也是一位中兴之主。”

“那就是以前他们老朱家欠债太多,到他那个时候再努力也无力回天了。”杜原换了个说法。对明朝的历史本来就所知不多,他觉得这个结论也很靠谱。

冷淮还是摇头,“不是这么简单。在史书里,崇祯即位之前,气候便非常恶劣,而他在位的十多年里更是极其异常,诸如‘大旱饥’‘人相食’‘道殣相望’等不绝于书,其比例通过简单统计远远超过明王朝之前的任何时代。”

“史书上记载不准的地方可不少。”杜原插话道,“谁敢保证这里面没有夸大的成分?”

冷淮哼了一声,“那要看是什么事情。要知道《明史》可是康熙朝的史官编修的,如果他们杜撰或是夸大天灾,那就是在为前朝叫屈喊冤,康熙皇帝的刀可不是摆设。”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听得有些糊涂了。”杜原老实地承认道。

“当崇祯怀着‘文官人人可杀’的怨愤走向景山那棵歪脖子槐树时,心中一定充满了对祖宗的愧疚。但有一个因素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而实际上这个因素才是导致明王朝救无可救终至一朝崩塌的元凶。因为这个因素是无解的,而且——”冷淮停顿了一下,“它对世界的影响之远之深完全超出了世人的想象。四百年前,只是被它的边角轻轻一拂,当时世界上最庞大最先进的帝国顷刻间便覆灭了。”

“你说的他到底是谁?我本以为是李自成或是皇太极、多尔衮什么的,但越听越觉得不像。”杜原愣在原地。

冷淮淡淡地笑了笑,“如果你选择配合,很快就能亲眼见到它。”

“是人都有好奇心,你这样有诱导我入局的嫌疑。”杜原摊了摊手,“我承认你成功了,我心里准备接受这份工作。但是,倘若某一天我发现上当,可不可以退出?”

“不可以。”冷淮的口气不容置疑,“不过根据对你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其实并不存在。不管怎样,你都是一名科研人员,对从事研究的人来说,未知事物的吸引力是很强大的,更何况面对的是关乎人类命运的终极之谜。”

冷淮注意到杜原脸上划过的迷茫,“当你真的看到它的时候,你会觉得我对它的描述实在是平淡了点儿,应该说太过平淡了。实际上——”冷淮顿了顿,“在它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它到底是什么?”杜原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有种快要失控的感觉。

冷淮沉默不语,伸手斜斜地指了指路旁。

杜原望过去,那里有一块电子指示牌,上面几个红色的数字,随着不远处广场上舞动人群的节奏,跳动不停。

“那是噪音分贝显示牌吧。你让我看它干吗?”

“不,再往上一点看。看到什么?”

“那不是今天的年月日吗?”杜原狐疑地问,他不明白冷淮何以提出这个简单的问题。

“你说得没错。是今天的年月日。现在都是公元 2024 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从杜原站的地方望过去,电子指示牌正好位于明思宗殉国碑的上方,这样的反差令他若有所感,但是,细想这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吧。说起来,中国的历史可是远远早于公元纪年。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算起来是多少代人啊。”冷淮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真的经过了这么多年吗?”

“当然了。这还能有什么疑问?”杜原心里升腾起奇怪的感觉。

“那你知道中国关于‘年兽’的传说吗?”

“当然知道,只要是中国人,小时候都应该听过吧。据说年兽是一种怪物,除夕之夜出来害人,所以人们放竹爆驱逐它,这就是中国人过年的来由。

挺有趣的说法。”

“尽管依据的历法有所不同,但世界各民族一般总是会欢庆新年来临。

而唯独华夏文明却产生了年兽这种诡异的传说,将新年来临视为一道关隘。

是的,现在的人听到这个传说都觉得挺有趣,因为人们从来都认为那只是传说而已。但是——”冷淮转头盯着杜原,眼里闪过一丝让人不自在的光亮,“如果这不是传说呢?”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年兽是真实的。它早已存在。不过与传说中有一点不同,它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害人。”

“你的意思是——年兽是无害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年兽的出现并不针对任何事物,它只是一种存在,人类只不过很偶然地同它遭遇。年兽是中国古老传说中的名字,而现在我们对它的称谓是:天年。”

“天年……”杜原嗫嚅着重复这个名词。在中文语境里,天年是指人的自然寿命,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冷淮停顿一下,“是的,就是天年。我们常说长命百岁、颐养天年什么的,听起来都是蛮不错的祝福语。”冷淮惨然一笑,“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对着一位九十九岁的老人说这番话,会是什么效果?”

像是一道闪电从心头划过,突然间杜原有种近乎顿悟的感觉。在中国博大精深的古老文化里,人生每个逢十的年龄都有自己的独特称谓与内涵。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杖朝,九十耄耋,百岁期颐……宋代礼部侍郎方悫在《礼记集解》中曾说:”人生以百年为期,故百年以期名之。”

冷淮似乎并不在意杜原的胸中波澜,依然保持着慢吞吞的语调,“实际上,在人类之前,这个星球上曾经有无数生命同天年遭遇,结果它们都变成了同一种东西。”

“变成什么?”杜原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颤抖,他觉得一丝不可抑止的寒意从背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