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情况发生在微观世界里。”

“我的天,你指的是——原子内部?”孔青云忍不住叫了起来。

“是的,每颗原子都有电子不停地绕核运动,我们称为电子云。这种运动从不产生辐射,否则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坍缩成一堆中子了。”

“这和球状闪电有关系吗?”

“我以前是搞气象的,结果在研究雷暴时迷上了球状闪电。”杜原自嘲地笑了笑,“我的论文全都被一流的学术刊物退回了,只在几本低级别的小刊物上登过简介。我也知道研究这个费力不讨好,问题是我已经迷得太深了。

现有理论对于原子内电子运动不辐射能量的解释是,电子并不在所谓的固定轨道上运动,而是呈现为一团概率云。低能量电子多数时候离核近,而高能量电子多数时候离核远。除了电子本身发生能级跃迁外,这种概率电子云机制不对外辐射能量。在我建立的一种计算机模型里,雷暴产生了正离子尘埃,而雷暴中常见的游离电子围绕其周围形成电子环。由于辐射的存在,这种自发状态通常只能存在不足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但在个别极为罕见的情况下,一些参数恰好得到满足,某种与概率电子云类似的机制发挥了作用,电子运动将不产生辐射丧失能量,使得自发状态可以存在较长时间,从而形成所谓的球状闪电。”

孔青云听得有些发呆,“很奇特的观点,但也有一定的说服力。”他笑了笑,“至少对我有说服力。不过,这和超容体有什么关系呢?”

“在原子内部,电子云离原子核的平均距离越远意味着能量越高。如果我们认可球状闪电的存在机制同概率电子云相同,那么很显然,普通球状闪电的体积何止原子体积的亿万倍,可想而知,球状闪电外围的电子束当中储存着多么巨大的能量,这也可以解释球状闪电的诸多奇异特性。如果掌握了这种原子外电子云的发生机制,就可以有目的地制造球状闪电,用以储存能量,这便是超容体。”

孔青云听得兴奋起来,但很快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杜原,结果发现对方眼里也闪动着同样的迷惑。

“难道,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过了十多秒钟,杜原迟疑地开口,“所以才会召集像我们这样的人。”

孔青云颓然后仰,杜原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他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梦想着某一天伯乐突然出现。孔青云其实知道,就算自己努力一生,也不大可能看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就算按最大胆的估计,可控核聚变也要等五十至一百年才会问世,那时候他的骨头怕是都变成灰了。而这个杜原研究的东西更是匪夷所思,称其为“科学”似乎都有些不恰当了。但是,现在却有一股确定无疑的力量召集了他们。如果通常意义上的逻辑学依然成立,那么显然是因为世界上发生了不合常理的事件,所以才会突然启用他们这些不合常理的人。

“总算快到了。”这时前排一名显得有些急切的军人低语了一声。

孔青云朝舷窗外看去。飞机高度正在降低,一片片灯光在华北平原广袤的大地上显露出来。

 

 

第7章 故 人


韦洁如放下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发言稿,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高铁平稳地运行着,韦洁如看着包厢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心里想着那个人当年在这条路上往返时也必定看着同样的景色,这让她有一阵短暂的魂不守舍。

江哲心的发言稿其实非常简短,只有四百多字。看来当时他尽力压缩了内容,因为这是未经许可的发言,估计他是希望能在被制止之前用最短的时间讲完。

这就使得这篇发言中占据主体的是突兀的结论,而不是详细而有说服力的证据。江哲心推论全球气候正在进入一个极其重大的转折期,这种转折如此巨大,以至于人类有史以来对气候的全部知识都难以解释。发言的中心思想是,就总体趋势来看,全球气候将进入一个极端寒冷时期,而且这一进程其实早已开始。所谓的全球变暖只是人类活动引发的短时波动,这种波动误导了人们对背景大趋势的认知。当务之急是尽快从这种错误认识中转变过来。世界各国应该果断放弃眼前的利益争执,共同面对真正的气候危机。整个发言其实都只能称为假说,可验证的材料只有一样——江哲心断言了“天年”的存在,并且给出了几个参数,但是必须等到当时还处于论证阶段的 SKA 项目建成之后才能验证。

韦洁如面前摊放着一个显然是男士使用的手提箱,一些资料整齐地归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个箱子是靳豫北交给她的,他说这是江哲心哥本哈根之行时的行李。虽然看上去井井有条,但韦洁如知道里面的资料早就不知被翻了多少遍,而且应该都有多个备份。实际上,自己手上这些文件可能都只是复制品。不过有一样东西应该是原件,现在韦洁如的目光正停留在上面。

南京的工作仍在继续,但现在让韦洁如困惑的是另一件事情,一件她本以为根本不需要分析的事情。江哲心,那个让她甘愿放弃了一个正常女人生活的人,那个曾经带给她难以言说的快乐和难以启齿的痛苦的人,现在却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韦洁如甚至怀疑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幻影,江哲心真正的自我其实从来就没有向世人展露过。实际上,如果不是最近看到的那些资料,韦洁如甚至都不知道她在舟山市见过的那个成天喝酒、口齿不清的老头只是江哲心的继父,而他的生父早在多年前便已葬身大海。

韦洁如看着那个做工稍显粗糙的石头娃娃,憨憨的大头从箱子的一个口袋里伸出来。江南泥人的比例本来就是头大身子小,但这个石娃娃的脑袋更加夸张,都显得有些不协调了。石娃娃表面也不见彩绘,但却有着天然的纹路,就像是穿了一件花衣裳。韦洁如曾经问过这个石娃娃的来历,当时江哲心沉默了一阵说:”这是阿爹做的,那年我六岁,在街上看见泥人很喜欢,阿爹没有钱买便哄我说,泥人很容易打碎,不如给你刻一个石头娃娃。他就在一盏小灯旁边给我雕石人,妈妈在旁边补衣服。我坐在阿爹旁边,眼看着过一会儿小人的耳朵出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鼻子也出来了,心里一边着急一边高兴得不得了。”

韦洁如曾经找到冷淮,提出想见江哲心一面。冷淮似乎对此有所预料,但没有立即答复。只说需要向靳豫北请示,如果有了消息会通知她。在那天的谈话之后,韦洁如一直没有被安排具体的工作,也从没有人告诉她作息时间,她觉得自己成了被邀请到这个地底工程来度假的访客。韦洁如的房间不过七八平方米,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韦洁如本就一个人住惯了,倒也不觉得小,反而有种满满当当的充实感。虽然是地底,但光照和通风条件都非常良好,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那几天里,韦洁如只是在熟悉情况,而冷淮和其他人一直忙碌不已。第六天,冷淮通知韦洁如,要她去见一位故人。

孔青云心里有些佩服这个叫杜原的家伙。他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心思却非常缜密,比方说他仅凭只言片语的线索就猜出有“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

现在他们置身于这个神秘的所在,可以说杜原的猜测基本已被证实了。孔青云抬头望了望这座建筑的硬山式屋顶,他以前曾经多次从这幢著名的大楼前经过,但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踏上楼前的台阶,然后站在被十四根巨柱撑起的走廊上,等待进入那道由两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把守的大门。

进入第六会议室,领路的那名中尉说了句“请稍候”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孔青云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然后跑到会议桌头前的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显出享受的表情,“这是军委主席坐过的吧,我今天可算是开洋荤了。”

杜原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中央军委是双重领导体制,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合称。这栋军委八一大楼基本只承担军队外事活动,并不是真正的中央军事中枢所在地。再说了,这里只是一间普通会议室,所以那把椅子最多也就是国防部长坐过。”

孔青云讪讪起身,拍了拍椅子的靠背说:”那也不错了。”他朝窗外看了看,一面国旗和一面八一军旗在楼前的小广场上空猎猎飞扬。这时身后传来响动,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孔青云礼貌地对来人点点头,而杜原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脸上再不是先前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而是完全呆住了。来人显然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如常,“杜原,好久不见。”

来人大方地说。

孔青云狐疑地看着杜原,心想原来是熟人重逢了。杜原也恢复了镇定,“韦教授,很久不见了,您还好吧。”

韦洁如淡淡地笑了笑,“我可是记得当年你们几个同事都喊我老韦的,好像就是你撺掇的吧。怎么现在改口了?”

像是一记重锤打在了心上,杜原一时竟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是的,当年的老韦就站在眼前。杜原是在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北京校区(原北京气象学院,后与南信大合并)读的硕士,毕业后到南京本校大气物理学院任助教,和韦洁如是同事。韦洁如比杜原要大几岁,当时已经是讲师了,但也许是因为容貌清秀的缘故,她看上去却是整个学院所有老师中最年轻的,甚至还发生过外单位来人误以为她是学生的情况。当时韦洁如虽然年近三十,却也是单身,大家一帮年轻人时间上都比较充裕,也就常常聚在一起玩。所谓“老韦”的确是杜原有一次随口喊出来的,本来只想开个玩笑,不料韦洁如倒是不以为忤,很干脆地应承了下来。

现在韦洁如重提旧事,突然间杜原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情景——有人远远招呼一声“老韦”,伫立窗前的美丽讲师带着些许惊诧回过头来,笑靥如花。

“你怎么了?”孔青云碰了碰杜原的胳膊。

“哦,没什么。”杜原收回心神,端详着韦洁如。有人曾经说过世界最公平的是时间,但实际上有些人更受时间的眷顾。比如韦洁如,时间在她身上虽然也雕琢下了痕迹,但却似乎是用的一种更轻柔的手法。看着韦洁如依然乌黑的短发,杜原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已经泛起点点花白的鬓角。

“听说你后来出国了?”韦洁如问道。

“哦,我在英国读的能源博士。”

“转行了。”韦洁如稍显诧异,但旋即释然,“不过你做出何种选择都不令人奇怪。你……一直都对世界充满好奇,对于做学问来说这其实蛮好的。

不像我……”韦洁如的脸色转向黯然,“搞研究是谈不上了,也就最多能当个老师罢了。”

“我记得那时候学生们都很尊敬你,都愿意上你的课。”杜原脱口而出。

“那时候我才刚评上讲师,也就给学生们上上辅课。记得刚开始到郊外搞物候观察,大家一到野地里就四处乱跑,根本不听我的。我急得差点儿哭了,还不敢表现出来。幸好有几个同学帮着招呼才算磕磕碰碰地上完了那堂课。你肯定也听说了吧。”韦洁如想起往事,脸上露出浅笑。

杜原有些失神地望着韦洁如脸上淡淡的皱纹。当然,他还记得这些事,转眼都十好几年了。在回忆里,这些事有时就像是发生在昨天,有时却又像上辈子一般遥远。

从门外又进来了两个人。靳豫北这次穿着军装,肩上的两颗金星让韦洁如总算知晓了他的身份。冷淮不苟言笑地在一旁站立,手里拿着电子记事本。

靳豫北先做了自我介绍,照例只是报了一个名字,然后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同时用手势招呼杜原和孔青云坐下,“你们两位同志的情况我也是从资料上了解的。你们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在那些领域你们都可以给我当老师,大家不要拘束。我就长话短说吧,今天我受命向两位传达我们的意图。

内容非常简单,我们正式邀请你们加入一项重要的国家计划。”

杜原和孔青云面面相觑,不明就里,过了一会儿,孔青云直视着靳豫北说:”首长,您似乎没有征求过我们的意见。”

靳豫北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你拒绝加入的可能性不存在。我们知道你是一个技术专家,但直到现在还没能有大的作为,你希望找到一个平台一展抱负。现在我们给你的就是这个平台,或者说我们现在给你的正是你的梦想。”靳豫北停顿了一下,话里似有深意,“或许有人会拒绝金钱,拒绝权力,但我想没有人能够拒绝自己的梦想。”

“那我呢?”杜原插话道,脸上带着不屑,其实杜原内心里更多的是不忿,只不过经过了刻意的隐藏,“你们也能帮我实现我的梦?”

靳豫北沉默了一秒钟,“白欣副局长给你的信里已经说过,有一笔资金将用于你的能源项目研究。”靳豫北转头对孔青云说,“麻烦你先到隔壁稍等,我们需要单独同杜原交代一些事情。”

等到孔青云出门后,靳豫北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你的情况要复杂些。

除了研究项目之外,你还有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肯定不会是你的梦想,但你却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恰当人选。”

“你指什么?”杜原莫名地感到有些紧张。

“我们需要你扮演一个人。”

“扮演?扮演——谁?”杜原几乎要站起来。

“一位曾经给你授过课的人:江哲心。我们的人,包括韦洁如在内,会配合你。”

杜原哑然失笑,“你们大概找错人了吧。我在南信大北京校区读本科时,江哲心教授的确给我们授过课,后来在南京这边我们有过短暂的同事关系。

除此之外,我和江哲心教授再没有什么交集了。再说我可没学过表演,我觉得你们应该在本届百花奖得主中寻找合适的人选。”说到这里,杜原轻微地撇了下嘴,看了眼靳豫北的肩章,“反正你们有这个权力。”

靳豫北没有理会杜原语气里的调侃,“这种扮演不仅仅是外形上的。实际上,我们希望你最终能像他一样思考面对的各种问题。换言之,你需要把自己变成江哲心。你和他有过接触,并且你们同时都具有气象和能源两个专业的背景,这是很不容易凑齐的条件。”

“问题在于,我并不了解江哲心教授。哦,他后来还在发改委担任过领导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我的经历和他相比差得太多。”杜原有些激动地说,“谁也不可能扮演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

靳豫北凝视着杜原,等待他稍稍平静一些,“不,你了解他。你认真地研究过江哲心。”韦洁如有些迷惑地看看靳豫北,然后又望向杜原,欲言又止。

“我研究他干什么?”杜原没好气地说,“江哲心教授在专业上造诣很高,我承认我的确认真读过他的很多论文,但了解一个人应该不止专业这个领域吧。人是很复杂的,我根本就不擅长表演,再说你们提出的是要我把自己变成江哲心,这哪里还是什么扮演?根本就是灵魂附体,怎么可能做到?”

靳豫北突然笑了笑,对冷淮说:”你觉得他可以吗?”

冷淮微微点了点头,“根据这段时间对他的观察,我有百分之四十的把握。”他转头对杜原解释道,“这个可能性已经算比较高的了。”

 

 

第8章 灵魂离体


中科院北京天文台怀柔观测站位于怀柔水库北岸的一个小岛上,具体位置是东经 116° 30′,北纬 40° 20′,观测站里的主要设备是太阳磁场望远镜和多通道太阳望远镜,主要从事太阳磁场和速度场的测量和研究。

“拿这个玩意儿看日出应该很浪漫吧。”杜原注视着那架位置醒目的多通道太阳望远镜。

“多通道太阳望远镜的接收装置是十四片 CCDa,没有人眼观察接口。”

冷淮淡淡地回了句,“只能在屏幕上观看。”

“是不是江哲心当年用过这个东西,你们让我也体验一下?”杜原猜测道。

冷淮不动声色地哼了哼,“你会用到它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能帮到你的是另外一种辅助设备。”他从皮包里取出一部小巧的蓝色手机交给杜原,然后拿纸笔写下一串数字,“这个电话号码,记熟它。只有这部手机才能打通。”

杜原记住了那个号码,心头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见冷淮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纸。

两人说着话来到主楼背后,从一道不起眼的标着“游人止步”的侧门进入一幢低矮的房子。里面是一间开放式的办公室,足有五百平方米,似乎才启用不久,大部分地方还空着。在摆放着办公设备的区域,有二十多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工作。他们和冷淮似乎很熟,纷纷点头招呼。

冷淮没有留步,带着杜原穿越整间办公室,径直来到尽头角落的房间门口。房门前站着一名警卫,杜原注意到警卫的手一直放在枪把上,这让他不禁心中一凛。门禁是普通的虹膜扫描模式,冷淮很熟练地操作着,几秒钟之后,厚重的合金门徐徐打开。

杜原一进门就感到了这间房间的特别。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出奇的布局和装饰,恰恰相反,它的特征在于没有特征。中规中矩的空间,四面的墙壁和天花板也统统是最普通的灰白色,就连地板也是灰白色。

房间正中是一把金属椅子,杜原轻轻触碰了一下,发觉椅子是可以转动的。

杜原刚想提问,才发现只有自己进入房间,冷淮还在门外。

“请坐到椅子上。”冷淮在门口淡淡地说。与此同时,合金门缓缓地合拢。

“什么意思啊?”杜原本能地问道。没有人回答他,门关上之后,这个房间变得极度安静,看来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杜原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请坐。”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冷淮的声音再次传来。杜原循声望去,房间一角悬着个喇叭。杜原老实地坐下,左右晃了晃,觉得椅子还算舒适。

声音再次传来:”请注意你右边的扶手。”

杜原这才注意到右扶手上挂着一件物品。他端详了一下,一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戴上它。”喇叭里传来指示。

杜原拿起那样物体,这才发现它是一个面具,不过比较短,就像化装舞会上只能遮住上半截脸的那种。但杜原很快意识到这个东西肯定不是面具,世界上也许会有各式各样的面具,但绝不会有眼前这种样式的,因为它竟然是透明的——世上哪有透明的面具?

杜原有些不明就里地戴上这个不是面具的面具,不知是不是错觉,束带系上时,他觉得后脑处有点儿刺痒。杜原环视四周,一切与之前并无任何不同,他心里隐然升起几分滑稽感。这时喇叭里传出声音,但不是指示,而是一种轻微的白噪声,就像是老式收音机转到空台时的那种嗞嗞声。这声音听着让人不舒服,杜原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这时喇叭里传出指示:”请不要这样做,这是流程的一部分。”

杜原松开手,无可奈何地聆听着白噪声,百无聊赖地待在原处,心里努力猜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过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连白噪声也保持着一成不变的节奏。这时候杜原的目光停在对面的墙壁上,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地起身,踱着步观察四面的墙壁。这时要说有什么奇怪的话,也就是墙壁的颜色了。仔细观察后,杜原发现墙壁的表面似乎在流动,也就是说,那种灰白不是由单一的颜色构成,更像是几种颜色混合流动所致。

“快过来看,这墙有些古怪。”杜原脱口而出,但随即他悚然一惊,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自己这是对谁说话?但杜原立刻察觉到了原因所在——

他眼睛的余光赫然发现房间里有另一个身影!

见到任何人待在房间里都不会让杜原如此震惊——虽然看到的只是侧面,但那个木然坐着的人确定无疑就是杜原自己。

“这是幻觉。”杜原喃喃道,他用力捏了下自己的手臂,感受到真实无比的疼痛。他走到那人面前,透明面具下那个“杜原”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前方,焦点似乎聚在很远的地方。杜原尝试着伸出手去,但触摸到的却只是一团虚空。

杜原突然笑起来,“不就是这个面具机器制造的假象吗?不过倒是很逼真。”他用力扯下面具扔开,但意料中的世界并没有回来,另一个“杜原”仍然还在面前,只是脸上的面具不见了。“开什么玩笑?玩魔术?”杜原有些心慌地嚷了起来。他冲向门的方向,门居然自动打开,警卫熟视无睹。杜原冲进那间大办公室,看见冷淮正跷着腿在打电话,另一些人在旁边各自忙碌着。

“我看那家伙应该比较快就找到窍门。”冷淮大大咧咧地对着电话说,“他基本上属于敏感的类型,不过像这种比较理性的学者比其他人进入状态总要慢上个半拍。他们会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虽然是初级体验,但我想应该对他有帮助。”冷淮说着话,回头朝门禁的方向瞟了一眼。

“你们搞的什么鬼?”杜原冲着冷淮大叫一声。他隐隐发现这些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进了大厅。果不其然,冷淮对杜原的叫喊充耳不闻。杜原伸出手去,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手穿过冷淮的肩膀从另一侧露了出来。

“妈的,有点儿邪!”杜原骂了一声,朝办公室的出口冲过去。就在他穿过门的一刹那,天地突然变得漆黑一团,让他生出诡异而透彻心扉的寒意,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世界恢复了光明,眼前仍然是一间塞满了忙碌人群的办公室。“你们这群混蛋,演得不错啊。”杜原咒骂着,双手乱舞,但是所有人和所有设置对他而言都成了空气,似乎除了地板之外,其他任何物体他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杜原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喘息。杜原从来就不相信世上会有什么灵魂离体之类的东西,他猜想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梦境,要不就是某种药物导致的暂时性精神异常。但当他几次猛掐自己时,感受到的那种无比真实的剧痛让他摒弃了这些想法。这时,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吸引了杜原的目光,那是一面放在某位工作人员桌上的镜子。杜原若有所思地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然后缓慢地低头正对镜子。镜子呈四十五度角斜向上方,杜原在镜子里没有看到自己,里面除了一只惨白的节能灯外空无一物。

杜原扭头看了一下,那只灯悬在自己后方的天花板上,本该被他的身体完全挡住。

杜原安静下来,定定地呆立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他转身朝着那个小房间走去。合金门敞开着,门禁像是失效了,但警卫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杜原慢慢踱步进去,盯着房间里的另一个杜原。过了一会儿,他开始默默绕着那个杜原转圈,脸上阴晴不定。杜原尽力不去看那个“杜原”的脸,他觉得如果那样做,对自己的理智会是一种挑战。过了几圈之后,杜原突然停下脚步,做出了一个有点儿奇怪的行为:他慢慢地回到椅子前坐下,身体和四肢摆放到原来的位置,就像是要从这个角度“融入”另一个杜原。身形到位之后,杜原停止动作,闭上双眼,在这样的姿势上保持了好几分钟。之后的某个瞬间,杜原突然感到心里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缓缓睁开眼,缓步朝室外走去。不知什么时候门已经关上了,但等他到了跟前又自动打开。杜原扫视了一眼小屋的中央,椅子上已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