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正确。”法国舰长赞同地说。
“既然所有的权利都得到尊重,那么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利。”突然有个人物毫不客气地介入了这场讨论。
“请问贵姓?……”那位海军准将问。
“迪安·福赛思先生,威斯顿天文学家,真正的火流星之父及其合法的主人。”这位插话者自命不凡地回答,而德·施奈克先生则在微微地耸动肩膀。
“噢!好极了!”海军准将说:“久仰大名,福赛思先生……不过,当然罗,倘若您有权利的话,为什么您不能让它们发挥作用呢?”
“权利!……”这时第二个插话者叫了起来,“那么我的权利又怎么说?难道不是我,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我一个人,第一个让全世界注意到这个流星的吗?”
“您!……”迪安·福赛思先生指责着,突然转过来,仿佛叫毒蛇蜇了下似的。
“我。”
“您这个郊镇的蹩脚医生,竟妄想贪天之功为己功!”
“就像您这种外行人一样。”
“您这个吹牛大王,连在望远镜里朝哪边看都不知道!”
“您这个嘻嘻哈哈的家伙,您从来没见过望远镜。”
“我外行!……”
“我,蹩脚医生!……”
“我还没外行到撕不下一个骗子的画皮!”
“我并没蹩脚到无法叫你承认是个贼。”
“太不像话!”迪安·福赛思先生口吐白沫,仿佛喉咙被卡住了似的,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喊道:“你当心点,先生!”
两个对手捏紧拳头,横眉怒目,摆出一副斗殴的架势。要是弗郎西斯和珍妮没冲进这两个斗士之间,这场争吵很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舅舅!……”弗郎西斯喊着,用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迪安·福赛思先生。
“爸爸!……我求求您,……爸爸!……”珍妮泪流满面地哀求着。
“这两个暴跳如雷的人是谁哪?”泽费兰·西达尔问塞思·斯坦福先生。他无意间站在斯坦福先生的身旁,离那个滑稽悲剧的场面不远,他正在看热闹呢。
在旅客中,自然不大讲究那套社交界的礼仪。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大客气地问他,斯坦福先生也就不客气地回答。
“您又不是没听说过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
“威斯顿那两个天文爱好者吗?”
“一点不错。”
“他们曾发现刚才掉在这儿的那个火流星吗?”
“就是他们。”
“他们这样吵架,要争个什么呢?”
“他们达不成协议,究竟谁先发现火流星。”
“妙。”他说。
“他们两人都要求火流星的所有权。”塞思·斯坦福先生又说。
“借口偶然在天上看到过它?”
“就是这样。”
“真是厚颜无耻,”泽费兰·西达尔说,“可是,这个小伙子和这个姑娘,他们又在里头干什么?”
塞思·斯坦福先生挺殷勤地对这个局势作了一番解释。他讲了由于种种什么原因,这对未婚夫妻不得不放弃拟议中的婚事;又由于什么荒唐的妒忌心,引起了不共戴天之仇,使两家断了交,并破坏了他们感人的爱情。
西达尔的心被震惊了。他带着注视自然现象的神情,望着被弗郎西斯拉住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和珍妮小姐。她这时正用纤弱的双臂抱着她那怒冲冲的爸爸。塞思·斯坦福先生一讲完故事,泽费兰·西达尔没道一声谢,便大叫起来:“这回可太不像话了!”于是便迈开大步走了。这位讲故事的人冷冷地看着这个怪人走远,随即把他丢在脑后,并回到了阿卡狄娅·沃克太太身边。在这一番短短的对话中,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没有在场,而是破例地被撇在一边。
泽费兰·西达尔怒不可遏,粗暴地用手打开了他那小木屋的门。
“我的叔叔,”他对勒格尔先生说。他这种刻薄的称呼使勒格尔先生不禁惊跳起来,“我说这可太可恶了。”
“又怎么啦?”勒格尔先生问。
“当然是火流星喽!总是这该死的火流星!”
“火流星干什么来的?”
“它正在糟蹋地球呢,这可一点不假。它作恶多端,数都数不清了。它把那些人都变成盗贼还不够,又到处散布争端和战乱,大有血洗世界的危险。还不止这些。它不是还拆散未婚夫妻吗?您去瞧瞧那个小姑娘,您将会给我带来一些新闻的。她简直叫石头见了都要掉泪。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恶了。”
“什么未婚夫妻?你说的是哪个姑娘?这又是什么新起的怪念头呀?”勒格尔先生目瞪口呆地问道。
泽费兰·西达尔不屑作答。
“是呀,太可恶了,”他激烈地宣称。“啊!这样下去简直不行。我就要让大家都和睦相处,言归于好。简直太不像话!”
“你要干什么蠢事,泽费兰·西达尔?”
“当然,并不复杂!我即将把他们的火流星扔到海里去。”
勒格尔先生不禁蹦了起来。一阵强烈的激动使他脸色发白,使他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不一会儿,他想到用发怒来叫西达尔服从,他可以用一些话威胁他,恫吓他,尽管他无力付诸实行。于是他便大大地逞了一下威风。他这个人应该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不能这么干,泽费兰,”勒格尔叫道。
“我偏要这么干。什么都拦不住我。我,我简直够了,我马上就动手。”
“可是,倒霉鬼,你就不想一想……”
勒格尔先生陡地刹住话头。他的脑袋瓜里直冲冲地冒出了一个天才的思想,它像闪电般突如其来,并且叫人眼睛都发花了。只要一会儿工夫,这员金钱战役中的猛将就能看出谁强谁弱。
“不管怎么都行!……”他喃喃地说。
重新努力思索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其妙无比。于是他对泽费兰·西达尔说:
“我不再跟你顶牛下去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俨然是个匆忙的、抢时间的人。“你要把火流星扔到海里去吗?好吧。不过,你能不能暂缓几天呀?”
“我非要缓几天不可,”西达尔大声说。“我得改一改我的机器,以便适应我要它干的新活儿。改装工作得五六天。”
“那么要推迟到九月三日喽。”
“是的。”
“好极了,”勒格尔先生说。他走出门,一溜烟似的奔向乌贝尼维克,这时他的教子正在着手工作。
勒格尔先生毫不耽搁地叫人把他送上“大西洋”号,而这只船的烟囱顿时就黑烟滚滚,冲天而起。两个钟头以后,这位船主回到了岸上,而“大西洋”号却又飞也似的溜走,消失在天际。
正如一切天才的东西一样,勒格尔先生的计划是极其简单的。
对于勒格尔先生来讲只有两个解决办法,但二者必居其一:要么向国际联军揭露他的教子,叫他无法行动;要么听之任之。勒格尔先生采取了第二个办法。
要是走第一着,他照理可以指望有关政府会感激他,这个无价之宝,多亏他的干预而得救,他无疑会分得一份儿。然而,多大的一份呢?很可能只是一丁点儿。何况金潮涌来之后,势必引起黄金跌价,这个份额就更少得可怜了。
相反,倘若他守口如瓶,那就不但会消除作孽的金块所带来的种种祸端,杜绝那像洪水猛兽般遍及全球的浩劫,而且还可避免个人的种种麻烦,甚至反而会发一笔大财。五天之间,就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要从中取利可便当得很。因此,他只要借重“大西洋”号另发一份电报就行了。这份电报的译文是这样的:德劳特街:“惊人之举在即,速购金矿,数量不限。”
这个命令会顺利执行的。此刻,火流星一定已尽人皆知,金矿股票想必已大跌特跌,几乎近于零。人家无疑会不管价值相当与否就以微不足道的价格抛售金矿,相反地,一旦得悉这场冒险壮举的结局时,可热闹了!那时金矿便会迅速回涨到原先的市价,而它们的走运的买主就会大发其财了。
我们马上便可断言,勒格尔先生眼力可真准。电报发到了德劳特街,当天在交易所里,有人便准时地执行了他的指示。勒格尔银行以现金和赊欠方式买进了市场上抛售的全部金矿。第二天又买进了同样多的数字。
两天之间这家银行获得了特大丰收!几乎一文不值的金矿,其证券每张只卖几个生丁!往日里十分兴旺的金矿现在竟跌到两三个法郎,头等的金矿都跌到十或十二个法郎。这家银行不论好坏一概收了进来。
四十八小时以后,这场大抢购的风声开始传遍世界各地的交易所,并引起了某种骚动。勒格尔银行是一家以嗅觉敏锐著称的字号,总不至于轻举妄动,扑在一项特殊的有价证券上,其中总有什么文章,这是普遍的反映。于是,行情又显著回升。
太迟了。已经捞完了。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当时已拥有地球上半数以上的金矿生产。这些大事正在巴黎进行的时候,泽费兰·西达尔却利用一些零件在改造他的机器。这些零件都是他临行前随身带来的。在机器内,他按复杂的电路,把一些电线纵横交错地连接起来。在外部,在两个新的反光镜的中心,加上几个奇形怪状的灯泡。在预定的日期,九月三日,大功告成。于是,泽费兰·西达尔便宣布一切准备就绪,可以行动了。
这回,他的教父在场,破例地当了他的洗耳恭听的听众。这是他发挥其演说才能的唯一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我的机器,”他说着关上了电路,“并没有什么神秘或魔幻之处,它只不过是个转换器而已。它按通常的形式接收电流,并使它转变成一种高级形式(此形式是我发现了的)。您看到那个像个小疯婆似的旋转着的灯泡吗,它就是我用来吸引火流星的。这灯泡位于反光镜的中心,借助反光镜把一种特殊性质的电流送到太空之中。这种电流我美其名曰螺旋形中性电流。正如它的名儿所表明的,这种电流是螺旋式地活动的。另外,它还具有另一种功能,它能猛烈地排斥触及它的任何物体。它的全部螺旋线圈构成一个中空的圆柱体。圆柱体里的空气和其他任何物质一样,被驱逐一空,成为‘真空’。我的叔叔,您可懂得这个词的意义:真空?在茫茫太空之中,到处充满着某种物质,而我这无形的圆柱体就像螺丝似的紧紧旋在大气里面。在短促的瞬间,它成了宇宙中唯一的真空点,您是这样想的吗?这一刹那是很短的,比闪电还要短促,而这个唯一的‘绝对空虚’点,就是那种滚滚急浪式的不灭的能外溢的出口。这种能被禁锢在地球上,凝聚在物质的沉重的链环之中。因此,我的作用只不过是扫除障碍罢了。”
勒格尔先生因为休戚相关,十分用心地倾听着这离奇的讲解。“唯一有点儿微妙的东西,”泽费兰·西达尔接下去说,“就是调整螺旋形中性电流的波长。假如它能及到某个要接受其作用的物体,它就予以排斥,而不是吸引。因此,在该物体与这种电流之间相隔一定距离时,就得把电流断掉。不过,要尽可能隔得近一些,使得释放出来的能辐射到它邻近的地方。”
“可是,要叫火流星滚到海里,就得推它而不是拉它。”勒格尔先生反驳道。
“这话也对也不对,”泽费兰·西达尔回答说。“您听我讲,叔叔,我了解我们与火流星之间的距离。精确地说,是五百十一米四十八厘米。因此,我正在调整我的电流作用所及的距离。”西达尔边说边摆弄着一个联入电路的安在电源和机器之间的变阻器。
“这下弄好了,”他又说,“现在电流在离火流星东北凸面不到三厘米的地方断掉了,因而释放的能产生着强烈的辐射,集中在火流星的这一面。然而,这也许还不足以推动这样一个紧紧粘合在地面上的庞然大物。为了谨慎起见,我将使用其他两个附加的方法。”
西达尔把手插进机器内部,两只新灯泡中的一个马上开始发出猛烈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您将看到,叔叔,”他以评论的方式说道,“这只灯泡不像另一只那样转动。因为它具有另一个性质的作用。它所散发的气味也是特别的。我称它为直线中性电流,以区别于前面的那一种。这种直线电流的波长不需要调整。假如我把它投射在挡着电流的那个流星的西南凸面上的话,它会在无形之中跑到无垠的宇宙里去。我可不劝您站在这道电流的通道上。要不,您就会像那些运动迷所说的那样,狠狠地摔上一跤,运动员正是这样锻炼出来的。不过,言归正传吧。这种直线电流究竟是什么呢?不是别的,它像螺旋形电流,像其它任何电流,像声、热,甚至像光一样,只不过是一种简化到最低限度的物质原子的移转而已。当我告诉您,这时候,这些原子正在敲打那金块的表面,并以每秒七亿五千万的数量嵌入金块之中,您就会知道这些原子是多么渺小了。由此看来,这是一种真正的炮击。投射物分量过轻,却由无限大的数量和速度予以抵偿。把这种推力和作用于流星另一面的引力加在一起,就可以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但是火流星却呆着不动。”勒格尔先生又顶了一句。
“它会动的,”泽费兰·西达尔从容地断言。“稍微耐心一点。再说,这儿是个起加快作用的玩艺儿,我用这第三个反光镜,发出其它定向原子弹。这些原子弹不是投在火流星本身,而是投在海洋那一面的托住流星的土地上。您即将看到这块地逐渐土崩瓦解,再加上重力作用,火流星便会滑上那道斜坡。”
泽费兰·西达尔将胳膊插入机器里,第三个灯泡也依次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
“瞧吧,叔叔,”他说。“我相信我们就要笑了。”

  第二十章
也许读到这一章将深感遗憾,但出于对历史的尊重,作者不得不写下这一章,
正如天文年鉴所记载的一样
当金块乍一颤动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呼叫声顿时汇成了一声单一的呐喊,仿佛从人群中冒出来的一声可怖的怒吼。
众目睽睽,一齐向同一个方向望去。出了什么事了?大家都被幻觉捉弄了?还是流星真的动起来了?要是真的动了,其原因何在呢?土地不是渐渐挺不住了吗?这不是会叫这无价之宝最后滚入大海吗?
“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竟会有这么个奇怪的结局。”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提醒道。
“也许并不是个最坏的结局。”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说。
“会是个最好的结局。”弗郎西斯·戈登说得更过分了。
不,大家没错。火流星继续逐渐滑向大海那边。土地无疑渐渐软下去了。倘若金球的这种移动不刹住的话,它最终会一直滚到高地的边缘,并沉没在大海的深渊里。
大伙都怔住了,而且多少掺杂着对这块土地的鄙夷心情,它与如此非凡的重负实在不相称!多可惜啊!流星竟坠落在这个岛上,而不是在那撼不动的格陵兰海滨的玄武岩的悬崖上。如果在那儿的话,对贪婪的人类来说,这亿万黄金就不会永远完蛋!
不错,流星是在滑动。或许这只是几个小时的问题,或者更少些,是几分钟的问题,如果那块高地竟至在巨大的重压之下突然塌下去的话。
这近在眼前的大祸弄得大家大喊大叫,而德·施奈克先生的叫声又是多么惊心动魄啊!永别了,这个使他的祖国富冠全球的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永别了,这个使格陵兰全体公民发财致富的锦绣前程!
至于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真叫人为他们的理智担忧。他们绝望地伸着两条胳膊,大喊救命,仿佛流星真会得救似的。
火流星更加显眼地动了一下,这一下终于使他们发了狂。赫德尔森博士竟不顾生命危险突破卫兵们的防线,冲向那个金球。
他不能再走下去了。他叫灼热的空气闷住了。他跑完一百步,忽然打了个趔趄,颓然倒在地上。
迪安·福赛思先生该会高兴了,他的竞争者呜呼哀哉,任何竞争也就呜呼哀哉了!然而,迪安·福赛思先生在成为狂热的天文学家以前,本是个正人君子,此刻一种万分强烈的情感使他恢复了本性。那人为的仇恨犹如苏醒时消逝的噩梦一般,顿时烟消云散,心中只留下往日的回忆。因此,迪安·福赛思先生不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飞奔过去——愿他因此而流芳百世!——抢救遇难的旧友,而不是为对手的死幸灾乐祸。
但他力不从心,刚刚赶到赫德尔森博士身边,将他往后拖了几米,自己也叫熊熊烈火的热气窒息了,倒在他朋友身边,不省人事了。
幸亏弗郎西斯·戈登从他背后扑上去,塞思·斯坦福先生也毫不踌躇,紧紧跟上。可以想见,阿卡狄娅·沃克太太也不会冷眼旁观的。
“塞思!……塞思!……”她本能地喊道,仿佛她前夫大祸临头,把她吓坏了。
有几个勇敢的观众也跟了上去,他们都不得不在地上匍匐而行,并用手帕捂着嘴。因为空气热得简直不好呼吸。他们终于爬到了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身边,把他们扶起来,抬回那不可逾越的界线一面,要不然,五脏六腑都要给烧焦了。
这两个因孟浪而遭殃的人幸好及时得救,在人们的精心护理之后,他们终于苏醒过来。但是,唉!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希望破灭!
火流星果真在继续缓缓地滑下去,要么由于它本身在坡地上移动,要么因为它的表面在重压之下逐渐塌了下去。火流星的重心正临近悬崖的尖脊。而在尖脊的那一面,便是直挺挺地插入海水之中的悬崖绝壁。
大伙激动万分,喊声遍野,而且还莫名其妙地东奔西窜。有些人——其中有塞恩·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飞也似地奔到海那边,唯恐看不到这场灾难的任何一个细节。
但是,又有了片刻的希望。金球不动了!……
然而,仅仅是片刻而已。忽然传来了可怕的爆裂声……岩石撑不住了,流星沉入了大海。
人群喊声震天,海滨却没传来回声,那是因为在这倾刻之间,喊声被一阵比霹雳还响的爆炸声淹没了。这时,气浪汹涌,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岛面。观众们都被刮倒在地,无一幸免。
火流星刚才爆炸了。海水从它表面成千上万个气孔渗入了这块金海绵的无数个洞眼里。水一碰到炽热的金属,转眼就气化了。于是,流星便像个过热的锅炉似的炸了开来。此刻,它的碎片一束一束地重新落进了波涛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哨声。
这猛烈的爆炸,激得海水汹涌澎湃。一个滔天的巨浪窜上了海岸,又气势汹汹地落了下来。那些原先走近海边的冒失鬼,个个吓得拔腿就逃,拚命要窜上坡顶。这可并不是人人都能上得去的。其中某些人由于恐惧而变得象野兽似的,竟至把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推开,然后又把她抓住,再掀翻在地。要是怒涛骇浪再次窜上海滩,那她眼看就要被卷走!……
但是,塞思·斯坦福先生在留神着她。他眼看已没希望救她了,却仍然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抢救,简直是千钧一发!牺牲的无疑会是两个而不是一个……
不,塞思·斯坦福先生终于赶上那个少妇,自己则使劲地靠在一块岩石上,这就可以抵挡那骇人的回浪。许许多多游客马上冲上去拯救他们,并把他们带到后面来。他们终于得救了。
如果说塞思·斯坦福先生还没有失去知觉,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可已是不省人事了。由于大家殷勤照料、细心护理,她不久就苏醒过来。她一开口就先问起她的前夫:
“我所以能得救,多亏了您。”她说着紧紧握住他的手,并投给他一个柔情脉脉的感激的目光。
那个神奇的火流星却远不如阿卡狄娅·沃克太太那么走运,它竟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眼下,它的碎片已葬身海底,埋在那谁都到不了的地方。纵然有可能以超人的努力把如此庞大的物体从深不可测的海洋中拉回来,那也该放弃这个希望。事实上,从那个被炸开的金块核心中飞出来的无数碎片都已散落在大海中。德·施奈克先生、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在海滨寻找最小的碎片,都白费力气。不,那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已分毫不剩,那神奇的火流星已化为乌有,连踪影都不复存在了。塞思·斯坦福先生去救那个少妇。

  第二十一章
这最后一章包括故事的尾声;本书的最后一句话是出于威斯顿法官约翰·普罗
思先生之口
好奇心得到满足以后,这一大群好事者已无所事事,只有开路了。
他们满足了吗?不一定。这个结局难道值得花大钱,受大累,不远万里而来吗?无法在四百米之内看到流星,这可算是收获甚微,但却不得不以此为满足。
他们是不是至少能指望有朝一日得到补偿呢?第二颗火流星会不会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呢?……不。这种奇遇是不会再有了。无疑会有别的金星飘浮在太空中,但它们留在地球引力范围内的机会是如此渺茫,以至没有理由予以重视。
总的说来,还算万幸。假如价值六十兆的黄金投入货币流通,就会使金价惨跌。对于有些人来说——没有黄金的人——,黄金不过是个贱东西,但是照另一些人的说法,却是珍贵异常!因此,不应当为失去火流星感到惋惜。这个金球不只会使世界金融市场大乱,也许还会引起全球大战。
但是,一些当事人却有权对这种结局大失所望。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去凭吊他们的火流星爆炸的地方时,是何等伤心呀!他们两手空空地回去,没有带回一丁点儿天上的金子,这未免太难堪了。就算德·施奈克先生不会为国争球了,他俩连个天金制的领带别针或者袖扣都没捞到手,连一颗可留作纪念的小金粒儿都没有。
他俩同病相怜,竟至把前一度的争斗都忘光了。要不,又能怎么样呢?赫德尔森博士难道能对冒死救他的恩人衔恨吗?而从对方来说,赤诚对待自己差点儿为之捐躯的人难道不是人情之常吗?火流星既已消亡,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只有重修旧好。何苦去争那一去不复返的流星的名字呢?
这两个旧日的冤家,当他们一面手挽手地散着步,初度言归于好的蜜月,一面争着为他人着想时,是否意识到他们那马后炮式的慷慨大度已毫无意义了呢?
“失去福赛思火流星真是天大的不幸。”赫德尔森博士说着。
“是赫德尔森火流星,”迪安·福赛思先生更正道。“它是您的,我亲爱的朋友,完全是您的。”
“不对!我写给辛辛那提天文台的信尚欠准确,必要时这倒是个明证。我只说过在几点到几点之间,而不是像您所说的从几点到几点。这可大不相同呢!”
这位呱呱叫的博士不肯松口,而迪安·福赛思先生也是如此。因此他们又重新争执起来,好在这些争执并不伤人。
他们这种一百八十度的拐弯虽说颇为感人,总未免有点滑稽可笑。但是,有个人可不想笑话这一点,此人就是弗郎西斯·戈登。他已正式恢复为他心爱的珍妮的未婚夫。两个年轻人经历了这么多场暴风雨之后,便拚命利用这雨过天晴的好天气,以弥补那些失去了的大好时光。
泊在乌贝尼维克的军舰和大客轮都在九月四日上午起锚,开往偏南一些的纬度上。那些曾使这个地处北极的岛屿盛极一时的好事者几乎全都走了,只剩下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和他的假侄子。因为他们非得等“大西洋”号返航不可。那只快艇到第二天才回来。勒格尔先生和泽费兰·西达尔马上上船,他们在乌贝尼维克多呆了二十四小时简直呆够了。
他们的木板棚早就叫火流星爆炸所激起的滔滔海浪冲光了。他们不得不在露天过夜,境况苦不堪言。海水不只席卷了他们的家,同时还把他们两个人里里外外都浸透了。北极惨淡的阳光又晒不干他们。他们甚至连在短短几小时的黑夜里用以御寒的毯子都没有了。什么都被洗劫一空,乃至露营需用的零碎东西,手提箱,以及泽费兰·西达尔的种种仪器都未能幸免。他那个观测过多少次流星的忠心的望远镜已寿终正寝,还有那个先把流星拉上地球后又将它推入海底的机器也是同样完蛋了。
这个仪器何等奇妙,勒格尔先生忘不了这失物之痛,西达尔反而一笑置之。既然他造了个机器,他就大可以再造另一个更好、更强有力的机器。
他当然可以做到,这是不容置疑的。可惜的是,他却从不想它。他的教父催促他动手,也是白搭。他总是一天天地往后推,一直推到晚年的某一天,终于带着他的秘密进了坟墓。
人类永远失去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机器,而且,只要地球上不出现第二个泽费兰·西达尔,那机器的原理就将始终没人知晓。总之,泽费兰·西达尔从格陵兰回来时,要比去的时候更贫穷了。除了各种仪器和他那阔绰的行头之行,他还撇下了一大片土地。这片地很难重新卖掉,何况这项产业的主要部分还位于海底之下。
相反地,他的教父却在这次旅行中,捞到了多少钱哪!这些钱,他一回到巴黎德劳特街就可以到手。这笔势必使勒格尔银行与世界上最强有力的金融机构平起平坐的财富,就是这样来的。说实在的,勒格尔先生大发横财之后,泽费兰·西达尔并非不知内情。勒格尔先生现在知道了他的特长,便大加利用。凡是从这个天才的脑袋瓜里出来的发明,这家银行都从实用的观点出发加以采用。在这点上,他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他虽说没捞到天上的黄金,却把地上相当可观的一部分黄金聚敛在自己的保险柜里了。
当然,勒格尔先生并不是个歇洛克①式的守财奴。在这笔他一手创造的财富中,泽费兰·西达尔会分得一份,而且,要是他想要的话,还可以分到最大的一份。然而,在这一章的开头,西达尔那么呆头呆脑地望着你们,所以大家还是不太想过分坚持这一点了。钱?金子?他能派什么用场?不定期地去领些小款子,够他起码的生活需要,这个办法倒是对他十分合适的。他直到去世之前,始终都是抱着这个目的步行来看望他的“叔叔”兼银行家,并且从来不肯离开他那卡塞特街的七层楼,也不肯离开那位旧日的女屠户蒂波老寡妇,她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唠唠叨叨的女佣人。
在勒格尔先生把他的意见通知巴黎的银行一星期之后,全世界都已知道火流星彻底完蛋了。法国巡洋舰从乌贝尼维克返航时,把这个消息传给了第一个信号台,并由这信号台以异乎寻常的速度传播到全世界。
不出所料,普天下都激动万分,但这种情绪很快就平息下来。面临一个既成的事实,最好还是别去想它。过不了多久,人们便照常各操各的心,而不再去想那个遭到悲惨——甚至可以说是可笑下场的“天使”。
当“莫齐克”号九月十八日在查尔斯顿抛锚停泊的时候,大家已经不再谈论这件事了。
① 莎士比亚名剧《威尼斯商人》中的主要人物。
“莫齐克”号回来后,下船的除了原先的乘客之外,还有一位在去的时候没有搭过这条船的乘客。她就是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她渴望更加长久地表示对她前夫的感激之情,曾赶紧住进了德·施奈克先生留下的那个空舱。
从南卡洛来纳到弗吉尼亚,距离并不远,况且,在美国有的是铁路。打第二天即九月十九日起,迪安·福赛思先生、弗郎西斯和奥米克隆为一路,西德尼·赫德尔森和他女儿为一路,都回来了。前三位要回到伊丽莎白路的圆塔,后两位回到莫里斯路的方塔。家里人正等得心焦呢。当查尔斯顿的火车卸下这几位旅客的时候,赫德尔森太太和她的女儿露露,和可敬的米茨一样,正待在威斯顿的火车站。这几位远道归来的旅客对于她们的迎接自是深受感动。弗郎西斯·戈登拥抱了他未来的岳母,而迪安·福赛思先生则诚恳地和赫德尔森太太握了握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要不是露露小姐因为总有点儿提心吊胆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甚至可能连半句都不会提及那痛苦的往事。
“总算了结了,不是吗?”她喊着搂住了福赛思先生的脖子。是的,了结了,彻底了结了。这就是了却冤仇的明证;九月三十日那天,圣·安德鲁教堂洪亮、起伏的钟声一下子响彻这个弗吉尼亚洲的城市。奥迦思主教在济济一堂的盛会上——其中包括父母,两家的至亲好友,以及本城的知名人士——,主持了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的婚礼。他俩在受尽挫折,历尽沧桑之后,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归宿。
毋庸置疑,露露小姐是以女傧相的身分出席婚礼的。她穿着那件做了已有四个月的漂亮的连衣裙,真标致极了。米茨也在场,她为她的“教子”的喜事又是笑又是哭。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她向那些愿意理会她的人这么说。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另一个地方正在举行另一个婚礼,只是排场小一点罢了。这一回,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既不是骑巴,也不是徒步,也不是乘气球去法官约翰·普罗思家。不,他们这回是肩并肩坐着一辆舒适的车子上那儿去的,是破天荒第一回手挽手进了法官家的,为的是在不那么奇特、别致的境况下向他呈上他们那完全合格的证书。
法官履行了他的职责,让这对离婚才几个星期的前夫前妻重新结了婚,然后彬彬有礼地向他们欠了欠身。
“谢谢,普罗思先生。”斯坦福太太说。
“再见。”塞思·斯坦福先生补充说。
“斯坦福先生,斯坦福太太,再见。”约翰·普罗思先生答道,立即回去照料他那花园里的花儿。
然而,这位德高望重的哲学家心下大为踌躇。当他在浇第三壶时,他的手竟停住不动,不再给那些焦渴的天竺葵浇洒甘霖了。
“再见?……”他喃喃地说着,思绪涟漪,不觉在花间小径中间停了下来。“也许,对他们说声‘后会有期’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