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兹勇往直前。他爬上挡住去路的巨石,在石缝里匍匐前进,双手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偶尔几对受到惊吓的白尾海雕发出刺耳的尖叫,从他头顶一掠而过。
啊!为什么曾为尼克·戴克和医生鸣响的古老小教堂的钟此时却保持沉默?为什么没有出现那刺目的灯光照亮塔楼?那样,他可以向着钟声,朝着灯光奔去,就像水手循着报警汽笛的鸣叫声或灯塔的光芒把船行驶。
不,没有钟声,没有灯光!……只有漆黑的夜色,他只能看清眼前几步远的地方。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小时。地面好像向左倾斜,弗朗兹觉得迷失了方向。他走到比暗门还低的地方,还是已经过了吊桥?
他停下来,跺跺脚,搓了搓手。他该往哪方走?他想到不得不等到天亮,他就生气!……他要是被古堡里的人发觉了……那就无法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鲁道夫·德戈尔兹会有所戒备的……
要紧的是趁夜色,就在今晚潜进古堡。可现在,弗朗兹被困在夜幕里,无法找到前进的方向!
一个叫声,绝望的叫声,脱口而出。
“拉斯蒂拉……”他呼喊着,“我的拉斯蒂拉!……”
他是否期望被囚禁的女人能听见他的呼唤,回答他呢?……
不管他喊了多少遍“拉斯蒂拉”,远山只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突然,他眼前一亮,一道光刺破黑暗——光非常亮,光源放在一定的高度。
“古堡在那……那儿!”他心中默语。
从灯光发出的位置判断,它肯定是从主塔楼里发出的。
弗朗兹十分激动,相信这是拉斯蒂拉在指引他。在角楼上他认出她时,她肯定也认出了他。现在就是她给他发出这道信号,是她给他指引出通往暗门处的道路。
弗朗兹朝这道光奔去,他越近,光线越强。他先前走得太靠左了,这时只得向右走了二十来步,几番摸索,终于回到墙脚根。
灯光就在他对面闪烁,从它的高度看,应该是从塔楼的某扇窗户里透出来的。
弗朗兹面临的最后一关,可能是无法攀越的困难!
因为暗门锁着,吊桥也拉起来了,那只有爬到墙脚下……然后呢,面对着一堵足有50尺高的城墙,他该怎么办?
弗朗兹朝吊桥方向走去,发现暗门开着……
吊桥也放下来了。
弗朗兹没费时间多想,踏上摇摇晃晃的桥面,把手放在门上……
门竟自动开了。
弗朗兹马上冲进黑洞洞的拱门。他刚走几步,只听得后面吱嘎一声,吊桥拉上了,靠在暗门上。
弗朗兹·德戴雷克就这样成了喀尔巴阡古堡的俘虏。

第十三章
当地人与穿越浮尔康山口的外地旅客只看到了古堡的外观。再者道路艰难,恐惧的心理令魏尔斯特村和附近的最勇敢的人也望而止步。在大家眼中,这不过是一堆残破不堪的乱石而已。
可城堡内部真如人们想象中的那样破烂不堪吗?决非如此。在坚实的围墙保护下,封建堡垒式的建筑群完好无损,足以安置整整一营的士兵。
巨大的拱形大门,深深的地窖,众多的走廊,乱草蓬生的院落,常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镶嵌在厚墙里的晴梯,从城墙上的狭小枪眼采光的地堡。中央塔楼共分四层,里面有住人的卧室,顶上是饰以齿形雉堞的平台。堡内走廊错综复杂,上可通角楼顶,下可达城堡的最低层。还有几个蓄水他,下雨时雨水滴落在内,他满后溢出的水流进尼亚德溪。还有长长的隧道,并不像人们以为的封死了,它可通到浮尔康山口的大道上,——这就是喀尔巴阡城堡的总体构造。它的实测平面图形跟古希腊波尔塞纳王修建的迷宫,莱诺斯或克里特岛上的迷宫相比丝毫不逊色。
就像提塞为征服米诺斯之女一样,一种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感情驱使年轻伯爵穿行于古堡的幽深曲折的游廊中。他能找到那根指引古希腊英雄的亚里安娜的线吗?
弗朗兹原来只有一个念头:进入古堡,他成功了。也许他本该好好想想:一直拉起来的吊桥好像有意放下来让他通过!……也许他本应担心为什么他身后的暗门突然关上了!……但他根本无暇细想。他终于进入古堡,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囚禁了拉斯蒂拉,他甘冒生命危险也要见到她。
弗朗兹走进一个宽敞、高大的扁圆形拱顶的长廊,四周一片漆黑,石坡地面坑坑洼洼,走起来要格外小心。
弗朗兹贴近左边的墙壁,手扶住墙面朝前摸索。手一碰墙,墙上的石灰纷纷剥落下来。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去的脚步的走声。一股温热的、散发着腐朽难闻气味的气流从背后吹来,宛似有人在走廊的另一端抽空气。
他走过一根支撑着左边最后拐角处的石柱,来到一个明显变窄了不少的走廊入口。他只要伸出胳膊,就能够着墙壁。
他猫着腰,手脚摸索着向前进,极力想弄清楚这条走廊是否笔直朝前的。
走了两百多步,弗朗兹觉得走廊向右拐去,又走了五十多步,却又折向右边。这条过道是通向古堡城墙,还是塔楼底的?
弗朗兹想加快脚步;但,有时他发现地面凸出一块,有时不得不拐弯。他经常发现走廊西侧有别的洞口,可通往边角处。周围一片黑暗,深不可测,就像条鼹鼠打出的地道,真正的迷宫。他想确定方向,也只是自费力气。
好几次,他觉得拐进了死胡同,只得再析回去。他担心踩中陷阱,掉进地牢,那他就永远出不来了。所以,当他踏中某块木板,发出粗沉的声音时,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他仍然满腔热诚往前走,根本无暇细想。
但是,因为弗朗兹始终平着走,没上没下,所以他总是处在城堡院落的平面上,这样,这条长廊有望通达主塔楼,甚至接上楼梯口。
暗门与城堡里必定有条更为近捷的通道。的确如此,德戈尔兹男爵居住时,人们无需穿越永无止境的走廊。第一条走廊对面,和暗面遥遥相对,又有一道门,进去后就是练兵场,练兵场中间耸立着高高的塔楼;但现在这扇门已被堵死,弗朗兹甚至没有辨认出门开的地方。
年轻伯爵顺着蜿蜒曲折的走廊,东碰西撞,走了一个小时。他聆听着远处是否有声响。他不敢呼唤拉斯蒂拉的名字,因为回声可能传到塔楼里。他毫不气馁,不屈不挠。只要还有气力,只要没有出现任何不可克服的障碍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就要前进。
不知不觉,他已精疲力尽了。自从离开魏尔斯特村,他还没吃过东西。他饥渴交加,脚步也不稳了,双腿发软。通道里又湿又闷,他全身衣服都湿透了。他气喘吁吁,心怦怦直跳。
大约9点时,弗朗兹伸出左脚,没碰着地面。
他躬下身,手摸着下面有一台阶,往下,又有一级。
这是楼梯。它通向城堡底层,难道不会有出口吗?
弗朗兹毫不犹豫地踏上去,他一边还数着台阶数。楼梯是从走廊倾斜着拐下去的。
他向下走了七十七级台阶,来到一条平平的小径,小径拐来拐去,伸手不见手指。
弗朗兹走了半个钟头,累得喘不过气来,他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前方两三百步远处出现一道亮光。
这道光来自哪里?仅仅是自然现象吗,这么深的地底会有闪烁不定的磷火吗?还是古堡里的人点燃的手提灯呢?
“会是她吗?”弗朗兹喃喃自语着。
他突然想起当他迷失在奥尔加勒高地上的乱石丛中时,就有一道灯光指引他走向城门口。如果那是拉斯蒂拉在塔楼窗户前点亮了那盏灯,难道此刻不正是她又在为他引路,穿越蜿蜒盘旋的地下建筑吗?
弗朗兹定了定神,弯下腰,注视着那点亮光,没动。
这不是一个亮点,而是扩散开的亮光,映出了通道尽头的一座坟墓。
弗朗兹双腿无力,再也走不动了。他决定爬着过去,这样会快一点。刚爬过一个狭窄的道口,他就倒在一间地下室的门槛上。
这间地下室保存完好。它高约12尺,直径也差不多12尺。八根胀鼓鼓的柱头支撑着地下室的圆形拱顶,拱顶的一根根肋骨像射线一样向中心聚拢,中间挂着一盏玻璃灯泡,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一扇门开在两根柱子之间,对面还有一道门关闭着,从上面一颗颗生锈的大钉头,可以判断出门外边被门闩拴住了。
弗朗兹直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这扇门前,他使劲摇晃着门上沉重的槌子,但没用。
室内摆放着几件破旧家具:一张床,其实只是张用老橡树的心材搭成的一个木榻,上面胡乱扔着几件床上用品;一张矮凳,脚腿弯来拐去;一张用铁钉固定在墙上的桌子,桌上放着各种器皿,罐里装满水,盘中装着肉,一块大圆面包,有点像船上吃的那种饼干。角落处有股涓涓细流注入水缸,水已经满了,溢出来的水流到一根柱子底下。
这些准备,难道不是为了在地下室招待一位客人,更确切地说把一位囚犯关在牢狱里!这个犯人不就是被设计骗来的弗朗兹吗?
弗朗兹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怀疑到这点上。他又累又饿,拿起桌上的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喝着罐中的水,然后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或许休息一会儿,他就可以稍微恢复一点体力。
他想理理思绪,却发现思绪早逃逸出去,就像用手抓水似的挽留不住。
他应该等到天亮再继续寻找?他的意识已经麻木不堪,甚至无法指挥自己的行动了?……
“不!”他想,“我不能等待!……去塔楼……我今晚就要去塔迷!……”
突然,吊在圆形搭顶中央的灯熄灭了,地牢刹时笼罩在黑暗之中。
弗朗兹想站起来……但最终没能站起来,他的思想睡着了,或者说突然停止活动了,就像弹簧断了的钟表的指针。这是一种奇怪的睡眠,一种难以置信,难以忍受的昏迷,人的一种绝对精疲力尽,但绝非由于精神上的松弛。
他醒了过来。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他无从得知。他的表停了,不知道时间。但地牢又沐浴在灯光中。
弗朗兹下了床,朝第一扇门走了几步:它开着;又朝第二扇门走去,它仍关着。
他想仔细考虑一下,但这对他来说很费劲。
他的身体已经从前夜的劳顿中恢复过来,可脑子却沉甸甸的,一片空白。
“我睡了多长时间?”他思忖着,“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地牢里的灯又亮了,食物也添新的了,罐中新注满了水,别的没有任何变动。
弗朗兹沉睡时有人进来过?有人知道他到了古堡底下?……他落入了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里……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割断了?
不能泄气,要逃出去,穿过那条长廊,走到暗口,逃离这古堡……
出去?……他这时才想起他刚进堡里,暗门就关了……
那好吧!他会想方设法摸索到围墙边,找个缺口,从那儿溜出去……不借任何代价,一小时后,他应该逃出了古堡……
但拉斯蒂拉呢……他放弃营救她的计划吗?……他不把她从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中夺回来,一起远走高飞吗?……
不是!他个人无法做到,可借助罗兹科从卡尔茨堡搬来的警察,那就能救出她……要立即对古堡发动进攻……要把城堡翻个底朝天!……
他打定主意,现在刻不容缓,应该马上行动。
弗朗兹站起来,朝他来时的那条过道走去。正在那时,从地牢的第二道门后传来一种物体滑动的声音。
一定是脚步声,它越来越近一一轻轻地。
弗朗兹把耳朵贴近门后,屏住呼吸,倾听着……
脚步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似乎在上一级级台阶。肯定另有楼梯连接地牢和城堡里的庭院。
为以防万一,弗朗兹抽出插在皮带上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如果进来的是德戈尔兹男爵的仆人,他会扑上去,夺下钥匙,使他不能跟随他,然后他再从这个新的路口出去,想法到达塔楼。
如果进来的正是男爵本人——那张脸,他在拉斯蒂拉倒在圣卡罗剧院舞台上时瞥见的那张脸,他永世难忘——,他要狠狠揍他一顿,决不留情。
但那人走到外面门槛处就停了下来。
弗朗兹没动,等待着门被推开……
门没打开,一个无比柔美的声音传到年轻伯爵耳中。
是拉斯蒂拉在唱歌……是的!……虽然声音比以前弱了些,但仍充满难以言喻的魅力,温柔婉转,荡人心魄,这令人利羡的绝妙艺术,人们以为随着女艺术家的逝去而永远消失了。
拉斯蒂拉反复吟唱一段如泣如诉的旋律,弗朗兹在魏尔斯特村的旅馆大厅里打盹时,正是它,像摇篮曲般把他带入梦乡。
Nel giardino de’mille Riori,Andiamo,mio Cuore……
歌声飘进弗朗兹心田,像空气、像圣水,弗朗兹贪婪地吮吸着,痛饮着。拉斯蒂拉像是在邀请他跟她而去,她不停地吟唱着:
Andiamo,mio cuore……andiamo……
门始终没开!……他无法靠近她,把她拥入怀里,带她逃出古堡!……
“拉斯蒂拉……我的拉斯蒂拉……”他呼唤着。
他扑到门上,使劲摇晃,但门纹丝不动。
歌声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了……脚步声远去了……
弗朗兹双膝跪地,拼命摇晃着门板,用手抠那铁锁,不停地叫着拉斯蒂拉。她的歌声只留下些微余音在空气中。
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疯了!……”他叫喊着,“她疯了,她没有认出我……她没有回答我!……五年了,关在这里……被控制在那个男人手中……可怜的拉斯蒂拉……她丧失了理智……”
他站了起来,目光呆滞,惘然若失,脑子里火烧火燎一片……
“我也疯了……我觉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智!……”他不停地说着。“我觉得我也要疯了……像她一样疯了……”
他在地牢里转来转去,像只关在笼中的野兽,烦躁不安……
“不!”他不停地说,“不!……我不能头脑发昏!……我必须逃出古堡……我要逃出去!”
他朝开着的那道门冲了过去……
它刚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锁上了。
弗朗兹那时正在听拉斯蒂拉的歌声,根本没注意到……他本来已经被困在古堡里,此刻又被关进了地牢。

第十四章
弗朗兹惊骇万分。他以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逐渐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对事物的理解力,失去了进行逻辑推理的能力。唯一的感觉即是对拉斯蒂拉的刻骨思念,即是记忆中存留的早已消失的她的歌声。
他成了幻觉的玩物?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的确听到了拉斯蒂拉在唱歌,他的确亲眼目睹她站在角楼顶。
这时他又想起来,拉斯蒂拉疯了。这对他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又一次失去了她。
“疯了!”他喃喃自语,“是的!……疯了……她听不出我的声音……她没有回答我……疯了……疯了!”
看来,拉斯蒂拉是真的疯了!
啊!要是他能带她离开古堡,回到克拉约瓦他自己的家,全心全意照顾她。他的关心,他的爱定能唤醒她的理智!
弗朗兹陷入可怕的狂热之中,他嘟哝着这些话语,几小时过去了,还没有清醒过来。
他试图冷静下来,理清纷乱的头绪。
“我必须逃出去……”他想,“怎么逃?……等门打开!……对!……我睡觉时,有人进来换食物……我等着……我假装睡着了……”
他心中刹时掠过一丝疑云:水罐里的水肯定放了安眠药……他睡得那么沉,完全不省人事,忘记了时间,绝对是喝了水罐里的水……嘿!他不会喝了……他甚至也不碰桌上的食物……古堡里的人很快就会来了,很快……
很快?……谁知道?……这时该是正午,还是黄昏?……是白天还是黑夜?
弗朗兹侧着耳朵细听两道门外是否传来脚步声……没有,他在墙壁下爬着……脑子里像有把火特别难受,他目光迷离,耳朵里嗡嗡直响,呼吸急促,屋子里沉闷不堪,只从门缝里透进来些须新鲜空气。
突然,从右边的一根柱子边,吹来一丝清新的微风。
那地方是不是有个洞口,外面的空气能流进来?
不错……柱子的影子遮住了一条通道。
他马上爬了进去,朝着那块可能从上面射下来的模糊的亮光爬过去。
那是块圆形的小院子,宽约五、六步,高约百来尺,像是个井底,作了地牢放风之用。从上面射来一点亮光与空气。
弗朗兹肯定天还亮着,因为有束光斜照在井栏上。
太阳至少己走完白天的一半路程,因为太阳光射入的角度越来越小。
此时大约下午5点。
由此推断,弗朗兹起码睡了40多个钟头,他毫不怀疑,这是喝了放了安眠药的水的缘故。
年轻伯爵和罗兹科于6月11日离开魏尔斯特村,现在应是13日,快天黑了。
井里的空气很潮湿,弗朗兹大口吸了几口,觉得胸口好受了些。但他先前打算从这个深深的石笼中逃出去,看来是不现实的。想沿墙壁往上爬,而四壁光滑,没有任何突出可以放脚,显然也不可行。
弗朗兹回到地牢。既然他只能从两扇门中逃出去,他得仔细研究一番。
第一道门——他从那门进来的——很结实,很厚,外面肯定给拴死了:撞破它逃出去,不可能。
第二道门——那扇门后传来了她的歌声——看上去不是很牢固,木板有些地方已经朽烂了……从这边闯出去应该不会太难吧。
“是的……从这边……从这边!……”弗朗兹早已冷静下来,想着。
必须抓紧时间,因为外面的人以为他喝了放药的水早睡着了,随时都可能进来。
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料的要快,挨着铁门栓的木头朽透了。他用匕首抠了一个圆孔,注意不弄出响声,还不时停下来,听听外面,看有什么动静。
三小时后,门栓被拔下来了,门吱嘎嘎地开了。
弗朗兹又走进小天井,呼吸点新鲜空气。
这时井口处的阳光已经不见了,大概太阳已经落到累底埃扎脱山那边去了。天井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几颗星星闪烁在椭圆形的井栏口,感觉就像从长筒望远镜望见的那样。夜空中吹来丝丝清凉的微风,吹散了天上的云彩,半轮明月已从东边的山峦处升起来了。
此刻大约晚上9点钟。
弗朗兹回去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池里的水,又倒掉水罐的水。他把刀插回腰带,走出门,再小心掩上门。
也许他可能碰到在地道里游荡的可怜的拉斯蒂拉?……一想到此,他的心怦怦地狂跳。
他没走几步,脚下碰着一个台阶。正如他以前猜测的,这里有楼梯,他边爬边数——只有六十级,他下到地牢里的楼梯有七十七级台阶。再走8尺左右,应该回到了地面。
他想,最好顺着黑暗的走廊走。于是,他双手扶墙,摸索着前进。
走了有半个钟头,前面既没碰到门,也没有栏杆。由于拐弯太多,他也弄不清奥尔加勒高地对面的城墙在什么方向了。
他停下来歇口气,又往前走。这条通道仿佛无止境似的,这时,他碰着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堵砖墙。
他用手上下摸了摸,没找到任何洞口。
这边没路。
弗朗兹不禁叹息一声。他的希望被撕得粉碎。他双膝发软,脚底一软,倒在墙边。
他发现地面与墙壁接合处有道狭窄的裂缝,砖块不紧,用手一挖砖就动了……
“从这儿出去……对!……从这儿!……”弗朗兹惊喜地叫起来。
他开始把砖头一块块拔出来,猛然,墙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弗朗兹停住了。
这声音没有消失,砖缝中透进来一丝亮光。
弗朗兹从砖缝间望过去。
那边是古堡的小教堂。由于年久失修,它已经破烂不堪:拱顶快垮了,只剩几根弯曲的柱子勉力支撑着上面几片弧形的天花板,两三个尖顶的拱窗也快掉了;绘有彩色图案的玻璃窗残破不全,歌特式的窗棂七零八落:一块扑满灰尘的大理石下埋葬着不知哪位男爵家的先祖;圆室里只剩了祭台的一块残片,后面的雕花屏与残存的前檐遮住了堂内半圆形的后堂的上方,使其免受大风的侵袭。大门顶上悬挂着一口钟,钟绳垂到地上,有时钟声叮叮噹噹,引起魏尔斯特村人无言的恐惧。
这座小教堂废弄不用已多年了,它经受了喀尔巴阡山里的风吹雨打。这时,一个人手提一盏灯走了进来,灯光映亮了他的脸。
弗朗兹马上认出此人。
他就是奥尔伐尼克,男爵留连意大利各城市时的唯一陪伴,那个经常走在大街上,手舞足蹈,自言自语的怪人,一个不可理喻的学者,一个异想开天的发明家,他的发明创造肯定为德戈尔兹男爵眼前!
以前,弗朗兹看见了拉斯蒂拉的身影,仍对男爵是否在城堡里抱有怀疑,现在对此深信不疑了,因为奥尔伐尼克就在眼前。
夜深人静,他跑到这个破烂教堂里来干什么?
弗朗兹想弄明白。他看得一清二楚。
奥尔伐尼克弯腰从地上搬起几根铁棍,在上面缠上一根线,线是从教堂角落的线轴上牵过来的。他专心致志,即使伯爵走到他身边,他也不会察觉。
哎!什么砖缝没有那么大,他可以钻过去!他就可以爬进教堂,朝那个人扑过去,强迫他带路去塔楼……
他应该庆幸没法这么干,因为他万一失败了,鲁道夫男爵非要了他的命,以防他泄露古堡的秘密!
奥尔伐尼克进来后几分钟,又来了一人。
他正是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
那张令人终生难以忘怀的脸依旧没变。灯光从下面映亮了一张苍白的马脸,脑后披散着一头花白长发,眼眶深陷,目光熠熠发光。
鲁道夫走上前去,查看奥尔伐尼克干得怎样了。
以下就是两人之间的简单对话。

第十五章
“与教堂的线接好了吗,奥尔伐尼克?”
“刚接完。”
“地堡里一切准备就绪了吗?”
“都准备好了。”
“地堡和教堂都与塔楼连上了?”
“对”
“等仪器拉上闸,接通电流,我们还有时间离开这儿吗?”
“有时间。”
“你检查过通往浮尔康山口那道大路的隧道畅通无阻吗?”
“检查过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奥尔伐尼克提起灯笼,往教堂深处照了照。
“哦,我的古堡,”男爵喊着,“谁想闯进来,都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鲁道夫说话的语气令年轻伯爵不寒而栗。
“你听见魏尔斯特村在议论什么吗?”他问奥尔伐尼克。
“五十分钟前,连接‘马蒂亚斯国王旅馆’的线传来了他们的谈话。”
“就在今晚发生进攻?”
“不,黎明时分。”
“那个罗兹科几时回到魏尔斯特村?”
“两小时前,带来了卡尔茨堡的警察。”
“那好吧!既然城堡保不住了,”德戈尔兹男爵不停地说,“至少可以使它与那个弗朗兹·德戴雷克和想救他的人同归于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