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
“那根线怎么办,奥尔伐尼克?”他又问,“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用这根线与村子保持联系。”
“不会有人知道;我会毁掉它。”
我觉得现在有必要就故事中出现的一些现象作番解释,它们不久也即将真相大白了。
那个时代——我们要特别指出,这个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末,——电,今日被喻为“宇宙灵魂”的电的运用,已处于相当完善的阶段,著名的科学家爱迪生与他门下弟子们业已大功告成了。
在各种电器中,首推电话最为发达。它靠磁盘吸入声音,再传到对方耳中,无须依赖助听器。不管相隔多远,人们说的、唱的、窃窃私语的都能听见,两人哪怕相隔万水千山,使用电话,也如两人面对面促膝交谈一般。
鲁道夫·德戈尔兹的影子——奥尔伐尼克,在电的实际运用方面,早在多年以前,他就是一位一流的发明家。但众所周知,他杰出的发明没有受到人们应有的承认和重视。学术界把他当成疯子,而不是电学方面的天才。由于遭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冷遇,他变得愤世嫉俗。
德戈尔兹男爵就在此种情况下结识了厄运缠身的奥尔伐尼克。他鼓励他的研究工作,向他提供金钱资助。最后,学者答应跟随他,把发明所得归于男爵,但除男爵外别人不得分得他的利益。
总之,这两位怪人,各有特色,却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人一拍即合。他们相识后再也没分开过,哪怕德戈尔兹男爵穿行于意大利各大城市追逐拉斯蒂拉脚步时也没有。
当那个音乐迷陶醉在举世无双的女歌唱家的歌声中时,奥尔伐尼克埋头于研究前人的发现,不断完善与提高电的应用,以达到最出色的效果。
发生了拉斯蒂拉的悲剧事件后,德戈尔兹男爵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其实,离开那不勒斯后,他带着奥尔伐克躲进了喀尔巴阡古堡,后者也很乐意跟随他。
男爵决定在城堡里终其一生,他不愿让村里人知道他回来了,不愿意任何人的来访。奥尔伐尼克与他自然有办法生活在古堡里而衣食无忧。其实,城堡里有条秘道直通向浮尔康山口的大道,男爵的一个没人认识的心腹家仆定期把男爵二人所需的生活用品送进去。
城堡内部,特别是中央塔楼,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破烂。在居住条件方面,满足两位怪人还绰绰有余。所以,奥尔伐尼克拥有一切条件从事研究,他可以利用物理和化学提供的成果搞他那些奇妙的实验。他还想利用这些研究成果驱赶走不识趣的人。
德戈尔兹男爵很欣赏他的主意。于是,奥尔伐尼克安装了一台特殊机器,它可以制造出魔幻般的现象以惊吓世人,不知内情的人只以为是鬼怪在此作乱。
但首要比较重要的是要了解村子里的动静。是否可有办法听到别人的谈话又不被察觉?有,只需在魏尔斯特村显要人物每晚聚会的“马蒂亚斯国王旅馆”的大厅和城堡里装上电话即可。
奥尔伐尼克的做法很简单,但隐秘而又不失独具匠心。用一根绝缘的铜丝,一端连在塔楼第二层上,再穿过尼亚德溪的水底,一直拉到魏尔斯特材。第一步完成后,奥尔伐尼克乔装打扮成一位游客,在旅馆供宿一晚,把铜丝连到大厅里。他从溪底捞起铜丝,拉到后面从不打开的窗户边,这并不难办。然后,他架了一台电话机,藏在厚厚的树叶堆里,再连上铜丝。这部电话奇妙无比,能发音也能收音,这样,德戈尔兹男爵不仅能听到“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的全部谈话,而且也能把要说的话传过去。
最初几年,古堡的宁静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它恐怖的名声令魏尔斯特村民望而却步。大家都知道男爵家的最后几位仆人死后,城堡就荒废了。可一天,就是本故事开头时,牧羊人弗里克从望远镜里发现塔楼烟囱在冒烟。从那时起,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以后发生的事,诸位也已清楚了。
这时,电话就发挥效力了,德戈尔兹和奥尔伐尼克对村子的情况了如指掌。通过电话线,他们知道尼克·戴克要闯古堡,通过电话线,“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响起那个威胁的声音,想迫使他放弃。既然护林人不理会警告,仍执迷不悟,德戈尔兹男爵决心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此生别再作这妄想。那晚,奥尔伐尼克那台随时待命的机电制造出一系列纯属物理的现象,搅得邻里惊恐万分;教堂里钟声大作,喷射而出的烈焰,由于里面掺了海盐,因而光照在物体上冒出幽灵诡异的色彩;尖厉的叫声,是因为空气压缩而发出猛兽般可怕的嗥叫;用巨型的反光镜投射出重重鬼影,在护城壕沟的野草丛中装上金属片,一通上电流就紧紧吸住医生带铁钉的靴子,最后等护林人手抓住吊桥上的铁环时,又用实验室的电他放出电流击翻了他。
德戈尔兹男爵所料不差,自发生那一切无法解释的奇观现象后,自尼克·戴克惨败而归后,人们对古堡是谈虎色变,无论赏金还是赏银,没人敢靠近那座显然在闹鬼的废墟。
鲁道夫·德戈尔兹应该相当自信,这下子可不会再有人出于好奇心打探古堡了吧,不料,此时弗朗兹·德戴雷克来到了魏尔斯特村。
当弗朗兹向若纳斯、科尔兹村长和其他村民打探情况时,尼亚德溪底的电话线马上把他的到来报告了男爵。一想起那不勒斯旧事,男爵内心的仇恨又熊熊燃烧起来。况且,弗朗兹不仅就在隔古堡只几里远的村庄里,他还公然在那伙头面人物面前嘲笑他们愚昧的迷信,破坏保护古堡的神秘面纱,他甚至要通知卡尔茨堡警方,由他们出面澄清事情真相!
男爵决心把弗朗兹诱入古堡,读者已经了解到他用何种手段达到目的。从电话机里传入旅馆的拉斯蒂拉的歌声使年轻伯爵决定绕道去古堡,女歌唱家在角楼上的身影令弗朗兹强烈地想进入城堡;塔楼窗前的灯光把他引到开着的暗门处;弗朗兹在灯光照亮的地下室里隔着墙壁听到了拉斯蒂拉沁人心脾的歌声,在他昏昏沉睡时给他送去食物。如此,弗朗兹被关在城堡深处的地牢里,狱门紧闭,落入了男爵的手掌中。男爵想让他一辈子呆在那里,永世不见天日。
这就是男爵与同谋奥尔伐尼克密切合作取得的杰作。但男爵深为遗憾的是,罗兹科没有跟随主人进古堡,反而去卡尔茨堡报告了当局,他不得不加以提防。一小队警察已开进魏尔斯特村,德戈尔兹男爵面临着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奥尔伐尼克和他二人如何斗得过那么多人?吓唬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的方法此时多么微不足道,因为警察是不信鬼怪之说的。于是,他们决定彻底毁掉城堡,只等时机成熟就动手。塔楼、角楼、教堂下面都埋了炸药,起爆点火的导线也已接好。发生和输送电流的仪器使男爵和他的同伙有充足时间从隧道里逃出去。炸药一旦爆炸,青年伯爵与想闯入城堡的许多人都将成为陪葬品,那时,两人早已逃之夭夭,别想找到他们的踪迹。
弗朗兹从二人的谈话中了解到事情原委。他现在知道喀尔巴阡古堡与魏尔斯特村之间连了一根电话线。他也知道古堡即将被炸毁,将危及他和罗兹科带来的警察的性命,他还知道那两人有时间逃跑,——带着神志不清的拉斯蒂拉逃走。
啊!为什么弗朗兹不能闯进教堂朝那两个人扑过去!……他要狠狠揍他们一顿,打垮他们,让他们没法搞破坏。他要阻止可怕的毁灭!
但眼下这样做是不可能的,得再等等。等他们走出教堂,弗朗兹打算尾随他们到塔楼。老天有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男爵和奥尔伐尼克已经退到教堂祭坛的后面。弗朗兹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要从哪儿出去?是否有道门通到城堡的院落里,是否有暗道连接教堂与塔楼。因为看起来古堡里的所有建筑物互相都有暗道相通。只要伯爵不碰到无法克服的障碍,其他都算不了什么。
这时,德戈尔兹男爵又和奥尔伐尼克说了几句。
“这里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没有了。”
“那我们分手吧。”
“您还是想单独留在城堡里!……”
“对,奥尔伐尼克,你一会儿就从隧道里离开。”
“可您?……”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离开。”
“那就照我们说好的,我到比斯特里茨等您。”
“对,比斯特里茨见。”
“那您就留下吧,男爵,既然这是您的心愿。”
“对……我想再听听她的歌声……在城堡的最后一晚,我想再听听!”
过了一会儿,两人离开了教堂。
尽管谈话中没有提到拉斯蒂拉的名字,但弗朗兹明白鲁道夫男爵刚才说的就是她。

第十六章
一场灾难迫在眉睫。弗朗兹只有破坏德戈尔兹男爵的计划,才能阻止它的发生。
此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弗朗兹不必担心会被发现,他又开始了工作。墙砖容易抽出,但墙壁很厚实,他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挖出一个刚刚容身钻过去的洞口。
钻进四面透风的教堂,外面的清凉空气令他精神一爽。透过墙缝和没有玻璃的窗口,可以看见天空中朵朵薄云在微风中飘动。点点星光映衬出升上地平线的清冷月色。
现在要紧的是找到德戈尔兹男爵和奥尔伐尼克刚才从哪个门出去的。所以,弗朗兹从边墙斜穿过大殿,径直奔向后殿。
后殿太黑了,透不进一丝月光,弗朗兹脚下不时碰到墓石的碎屑和从拱顶上掉下来的破砖碎瓦。
弗朗兹来到祭坛的装饰屏后的后殿尽头,他在那里摸到一扇年久已腐朽的木门,手一推就开了。
德戈尔兹男爵与奥尔伐尼克刚才就是由这道门进出教堂的。
弗朗兹踏进走廊,四周又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绕来绕去,但既没上也没下,估计还应在内庭园的平面上。
半小时后,夜色似乎没有那么浓厚了:从走廊两侧的洞口射进来微弱的光线。
弗朗兹走得比刚才快了,他跨入一个修在城墙左角楼平台下的宽敞的暗堡,暗堡壁上凿着些小枪眼,月光从那里射进堡里。
对面墙上开着一道门。弗朗兹凑近一个枪眼,迎着清凉的夜风,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
他正要离开,恍惚中看见对面奥尔加勒高地下方有两三个影子在移动。离地上月光如镜,一直照亮了山头下枞树林的边缘。
弗朗兹凝神注目。
在树丛前也有几人走来走去——可能是罗兹科从卡尔茨堡搬来的救兵。这么说,他们打算今晚行动,给古堡里的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是要等到天亮才动手?
弗朗兹费了多大的劲才控制住没叫罗兹科,后者一定能听见并认出他的声音!可叫声也会传到塔楼,警察还没发动进攻,鲁道夫·德戈尔兹就从容不迫地发动机关,从隧道里逃之夭夭了。
弗朗兹竭力控制住自己,离开沧眼。他穿过地堡,越过房门,继续沿走廊前进。
走了五百多步,来到楼梯口,楼梯沿厚厚的墙壁盘旋而上。
他终于到了耸立在练兵场中央的主塔楼?他觉得差不多了。
但是,这个楼梯肯定不是通向各层楼的主楼梯,它只是由一系列环形的石级组成,在一个又狭窄又黑暗的楼井里像螺丝钉的螺纹一样盘旋上升。
弗朗兹悄悄地往上爬,边走边听,没听到什么响动,走了二十多级,他到了楼梯平台。那里开着一道门,从门出去是露天平台,平台在塔楼的第二层绕成圈。
弗朗兹沿着露天平台潜行,他小心谨慎地把身体隐在栏杆后,不时望望奥尔加勒高地。
又有几个人出现在枞树林边,但看不出他们是否打算靠近古堡。
弗朗兹决定去追踪男爵,不让他有机会从山口隧道里逃走。他绕着平台来到另一个门口,进门去,又是那螺旋式的楼梯。
他踏上第一级台阶,双手扶着墙,开始往上爬。
一切静悄悄的。
二楼的房间没人居住。
弗朗兹加快脚步,想早点到达上面几层楼的楼梯平台。
当他行至四楼的平台口时,脚碰不着台阶,楼梯中断了。这是塔楼最高层,房间顶就是带齿形雉堞的平台,昔日德戈尔兹男爵的战旗就在平台上迎风招展。
钥匙就挂在门上,锁孔里透出一道强烈的灯光。
弗朗兹侧耳倾听,房里没有动静。
他把眼睛贴近锁孔,看见屋的左半部分被照得通明,而右边却一片漆黑。
他轻轻旋动钥匙,推开门。
面前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它占据着塔楼的最高层。环形墙壁上是藻井穹顶,上面的肋拱向中心合拢后形成一个下垂的穹陷。墙壁上挂着厚厚的帷幔,以及饰有人像的古日挂毯。几样旧家具:衣柜、酒柜、靠椅、矮凳,整间大厅迷漫着浓郁的艺术气氛。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里面的光一丝都透不出去。地板上铺着一条高级羊毛地毯,脚踩上去寂然无声。
客厅的布置看上去很觉古怪,一走进去,半明半暗的强烈色调对比给弗朗兹以鲜明的印象。
门右边,大厅掩在黑暗之中,望不见尽头。
左边正相反,挂着黑布的讲台被照得通明,这光可能是前方的某个聚光镜照来的,但却看不见这镜子。
离讲台大约20尺处,放着一把古老的高背靠椅,一张齐肘高的布幔把它与讲台隔开。布幔使得靠椅周围沉浸在一片半明半暗的神秘氛围中。
椅子旁边放着一张小桌子,铺着桌布,桌上放着一长方形的盒子。
这个盒子长约十二至十五寸,宽五六寸,盒盖上镶嵌着宝石,里面装着一根金属圆棒。
弗朗兹走进大厅,发现椅子上坐着人。
那人一动不动,头仰靠在椅背上,两眼紧闭,右胳膊伸在小桌子上,手放在盒子前。
此人正是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
男爵想到塔楼顶度过在古堡的最后一夜,难道就是睡觉吗?
不!……根据弗朗兹听到他与奥尔伐尼克的谈话,事实绝非如此。
德戈尔兹男爵单独留在房间里,那他同伴一定已执行了他的命令,从隧道里离开了城堡。
可拉斯蒂拉呢?鲁道夫·德戈尔兹不是说他要在炸毁城堡前再最后一次聆听她的歌声吗?……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令他回到这间大厅里,难道不是拉斯蒂拉每晚用优美的歌声令他陶醉吗?
但拉斯蒂拉究竟在何处?
弗朗兹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也没听见她的歌声……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鲁道夫·德戈尔兹已落入年轻伯爵的掌握中!……弗朗兹定能迫使他开口。然而,他目前心绪那么激动,他会不会扑到那个他恨之入骨的男人身上揍扁他?正是他夺走了并逼疯了拉斯蒂拉……
弗朗兹走到椅子后面。他只需再跨一步就可以抓住德戈尔兹男爵,他双眼充血,头脑昏胀,举起手……
突然,拉斯蒂拉出现了。
弗朗兹的匕首掉在地毯上。
拉斯蒂拉卓然立于讲台上,全身沐浴在强烈的灯光中,她长发披肩,双臂向前伸出,穿着《奥尔朗多》中昂吉丽卡的洁白长裙,美艳动人,就像上次她出现在古堡角楼上一样。一双美目深情款款,注视着年轻伯爵,似乎要看透他的灵魂深处……
站在讲台上,她不可能看不见弗朗兹。但她没有向他作任何表示,也没有开口说话。天!她疯了!
弗朗兹要扑上讲台,搂她入怀,带她出去……
拉斯蒂拉开始唱歌了。德戈尔兹男爵坐在椅子上,俯身向前:这个音乐迷心醉神迷,似吮吸着芬芳的香味,似畅饮着琼浆玉露。这与他以前在意大利剧院里听唱的情景多么相似啊,此刻他孑然一身,孤独地坐在大厅中央。大厅位于塔楼最高层,可以俯瞰到整个特兰西瓦尼亚地区!
是的!拉斯蒂拉在演唱!……她在为他演唱……只为他一人!……一股气息流过她的双唇,尽管它看似没有翕动……但是,虽然理智抛弃了她,可至少整个艺术家的灵魂还属于她!
弗朗兹也沉浸在美妙的歌声;这声音,他足有漫长的五年时间没有听到过了……他如痴如狂,凝视着这个女子,他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了。此刻,她就站在眼前,活生生的,好似由于某种奇迹,使她死而复生!
拉斯蒂拉演唱的不正是最能拨动弗朗兹心弦的那首曲子吗?是的!他听出了《奥尔朗多》中那悲惨一幕的终曲,女歌唱家唱到这句上便气绝身亡:
Innamorata,mio cuore tremante,Voglio morire……
弗朗兹倾听着这句永不磨灭的歌词……他想这次不会像在圣卡罗剧院那样中途戛然而止吧!……不会!……它不会像那次告别演出中因女歌唱家的猝死而消失……
弗朗兹屏住呼吸……他全部生命都维系在这首歌上……再唱几拍,整首歌就完美无瑕地结束了……
但女歌唱家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她以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重复着:
Voglio morire……
拉斯蒂拉又要倒在讲台上,如同上次倒在舞台上?……
但她没有倒下去,只是歌声在跟圣卡罗剧院时的同一节拍、同一音节上停了下来……她尖叫一声……就是弗朗兹那晚听到的那声尖叫……
拉斯蒂拉始终站在讲台上,一动不动,目光温情脉脉,展示了她对年轻伯爵的全部柔情……
弗朗兹冲上去……他要把她带出这间屋子,带出这座古堡……
此时,男爵也站了起来,两个男人面对面对峙着。
“弗朗兹·德戴雷克!……”鲁道夫·德戈尔兹吼叫着,“弗朗兹,你竟然逃了出来……”
弗朗兹没理睬他,继续朝讲台扑了过去:
“拉斯蒂拉……我亲爱的拉斯蒂拉;”他不停地呼唤着,“我又找到您了,你还活着……”
“活着……拉斯蒂拉……活着!……”德戈尔兹男爵嚷着。
男爵哈哈大笑,说完这几句讽刺话,人们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愤怒。
“活着!……”鲁道夫·德戈尔兹又说,“哼!试试看,你能不能把她从我这儿夺走!”
拉斯蒂拉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弗朗兹,伯爵朝她伸出手臂……
这时,鲁道夫·德戈尔兹弯下腰,拾起弗朗兹掉在地上的匕首,朝静立不动的拉斯蒂拉走了过去……
弗朗兹朝男爵扑过去,要阻止他加害不幸的拉斯蒂拉……
太迟了……匕首插进了她的心脏……
突然,只听到有镜子被砸碎的声音,紧接着玻璃屑四溅,拉斯蒂拉消失无踪……
弗朗兹惊愕不已……他不明白……他也疯了?……
这时,鲁道夫·德戈尔兹叫着:
“弗朗兹,你又失去了拉斯蒂拉!……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在我这里……她的声音只属于我……只属于我……她永远不会属于别人!”
弗朗兹想朝男爵扑过去,此时身子一软,倒在讲台下,不省人事。
鲁道夫·德戈尔兹没有理会伯爵。他抓起桌上的小盒子,冲出大厅,下到塔楼二层;他来到塔楼平台,绕着平台想找到另一扇门,突然响起清脆的枪声。
罗兹科躲在平台拐弯处,刚刚朝德戈尔兹开了一枪。
子弹没有击中男爵,却打碎了他紧抱着的盒子。
男爵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
“她的歌声,她的歌声!……”他不停地嚷着,“她的灵魂……拉斯蒂拉的灵魂……被打碎了……碎了……碎了!……”
只见男爵面目可惜,毛发竖起,双手抽搐绕着平台发疯地奔跑,总是不停地叫着:
“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他们打碎了她的声音!……那些该死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洞里,这时罗兹科和尼克·戴克没有等警察来,先行设法爬上城墙。
正在此刻,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普莱扎山脉。熊熊火光冲上云霄,石块如雨点般地倾泻在浮尔康的山路上。
角楼、城墙、塔楼、教堂烟消云散,整座喀尔巴阡古堡成为一堆废墟,残留在高地顶。

第十七章
诸位想必还清楚地记得男爵与奥尔伐尼克的谈话,鲁道夫男爵离开后才炸毁城堡。但在爆炸实际发生时,男爵不可能有时间逃生。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悲痛欲绝,神智昏迷,自己也不清楚在干什么,他引发了爆炸装置,成为第一个牺牲品?罗兹科一枪打碎了他挟的盒子后,他呼喊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疯话,他那时就决心葬身于古堡废墟中。
不管怎样,值得庆幸的是,警探们被罗兹科的枪声惊醒,爆炸声震山时,离城堡还有一段距离。山下几位过路人也差点被滚下山的碎石砸伤。当时只有罗兹科与护林人在墙角,他们没有被如雨的石块压扁,真是个奇迹。
爆炸过后,城墙坍塌一壕沟被填平了一半。罗兹科、护林人和警察不怎么费劲地越过城墙,进入堡内。
离城墙五十步远的地方,在塔楼底的废砖残瓦里横卧着一具尸体。
那正是鲁道夫·德戈尔兹。本地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包括科尔兹村长一眼就认出他来。
罗兹科和尼克·戴克只想找到年轻伯爵。既然弗朗兹没能如约赴会,他一定没有逃出城堡。
罗兹科不敢指望主人还幸存于世,主人没有在爆炸中丧生。他号啕大哭。尼克·戴克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经过半个小时的搜索,他们终于在塔楼二层找到了伯爵,他倒在墙壁的拱扶垛下,这使他幸免于难,没被压成肉酱。
“主人……可怜的主人……”
“伯爵先生……”
他们俯下身,呼喊着,他们以为弗朗兹死了,其实他只是昏迷过去。
弗朗兹睁开眼睛,他目光散漫,好像不认识罗兹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尼克·戴克抱起年轻伯爵,对他说话,他也不回答。
他嘴里只是不时吐出拉斯蒂拉唱的那首歌的最后几句:
Innamorata……Voglio morire……
弗朗兹·德戴雷克疯了。

第十八章
年轻伯爵既已丧失了理智,喀尔巴阡城堡里发生的事情就永远没人知道了。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恐怕所有真相都将变成永恒之谜。
奥尔伐尼克按约定在布斯特里兹镇等德戈尔兹男爵前来。他等了四天,男爵一直没有露面,他心中暗自纳闷,男爵是否也死在古堡里。他既担心,又被好奇心驱使,于是离开小镇,回到魏尔斯特村,在古堡附近游荡。
警方根据与他是老相识的罗兹科提供的面貌特征,很快逮捕了他。
奥尔伐尼克被带到卡尔茨堡,一旦面对法官,他很快就招认了这次爆炸事情的前因后果。
看来,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的悲惨结局并没使这位自私、怪异的学者感到伤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发明。
在罗兹科的催逼下,他先证实了拉斯蒂拉早死了——这就是他使用的表达——,她埋在,五年来一直好端端地埋葬在那不勒斯的圣新营公墓里。
这一披露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如果拉斯蒂拉早死了,弗朗兹怎么会在旅店客厅里听到她忧怨的歌声,又在角楼上看见她优美的身姿,当他被关在地下室时,还如痴如醉地聆听她的歌声?……他在塔楼顶的房间里看到了活生生的她?
以下就是这种现象的解释,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
当人们议论纷纷,说拉斯蒂拉决心离开舞台,成为德戴雷克伯爵夫人,德戈尔兹男爵是多么地悲伤绝望啊!他将无法再欣赏到才华横溢的女歌唱家如火纯青的表演,他再也无法满足自己对音乐的种种爱好奢求。这阵儿,奥尔伐尼克向他建议,可用留声机把拉斯蒂拉告别晚会上的主要曲目收录下来。那个时代,留声机设备在技术上日趋完善,奥尔伐尼克又使它更加精巧,录下的声音决不失真,既保持了优美动听的声调,又不改变纯净的音色。
德戈尔兹男爵接受了物理学家的提议。他们在包厢里秘密安装了留声机。这样,歌剧、音乐会上的浪漫曲、斯捷潘诺曲子以及由于拉斯蒂拉的猝死而中断了的《奥尔朗多》的终曲都被收录到了唱盘上。
在这种情况下,男爵回到城堡,隐居其间。每晚,他都能欣赏到留声机播放的女歌唱家的歌声。他不仅能听到优美的歌声,如他在剧院包厢那样,而且,——这是最令人费解的——,他可以看见她活蹦乱跳站在眼前。
这只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光学效果。
诸位没有忘记吧,德戈尔兹男爵曾高价购得女歌唱家的一副迷人肖像。画像中的她,穿着《奥尔朗多》的昂吉里卡的雪白长裙,披散着秀丽的长发。奥尔伐尼克按精心计算出来的角度倾斜地摆放了一组镜子,再把这幅肖像放在一面镜子前,一束强光射来,由于折射关系,拉斯蒂拉出现了,同过去一样优雅动人,充满活力。鲁道夫·德戈尔兹把这套设备搬到角楼平台上,使拉斯蒂拉现身,从而把弗朗兹诱进城堡。也就是靠这套设备,在她疯狂的崇拜者沉浸在她美妙的歌声中时,年轻伯爵又在塔楼大厅里重见到拉斯蒂拉的绝美形象。
以上所述只是个梗概,在审讯中,奥尔伐尼克的供词比较详尽。必须说明的是,奥尔伐尼克无比骄傲地宣布这些天才发明都属于他,是他将其改善并使其完善。
如果说古怪的学者从物质方面阐述了种种奇特现象,或称之为“‘特技”的东西,他却无法说清楚为什么德戈尔兹男爵没有趁爆炸发生前从隧道里逃出古堡。但他后来得知一颗子弹打破了鲁道夫·德戈尔兹抱着的盒子,他恍然大悟。这个盒子就是收录着拉斯蒂拉终曲的留声机,就是鲁道夫·德戈尔兹想在古堡坍塌前在塔楼顶再听一遍的女歌唱家的绝唱。这个留声机被毁,德戈尔兹男爵的生命也宣告终结了。他绝望无所求,只一心想与古堡同归于尽。
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被依照这个古老家族的礼仪埋葬在魏尔斯特村的墓地里。他的死,断了男爵家族的香火。至于弗朗兹·德戴雷克伯爵呢?罗兹科把他送回克拉约瓦城堡,精心照顾他。
奥尔伐尼克自愿把录有拉斯蒂拉其他歌曲的留声唱片送给了他。弗朗兹听到伟大的女艺术家的歌声时,他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神智也逐渐清醒过来,仿佛他的灵魂在对不可泯灭的过去回忆中重获新生。
几个月后,年轻伯爵恢复了理智,通过他之日,人们详细地了解到喀尔巴阡古堡里最后一晚发生的事件。
现在让我们谈谈迷人的米柳达与尼克·戴克,他们的婚礼在灾难过去的一周后举行的。小夫妻在浮尔康村的教堂里接受了神甫的祝福后,回到了科尔兹村长为他俩准备的漂亮温馨的新房。
可别以为古堡里的一切真相大白后,年轻女人米柳达就不再相信古堡里神出鬼没了。尼克·戴克费尽唇舌,若纳斯也如此,因为他得为“马蒂亚斯国王旅馆”招待顾客,米柳达根本没被说服,科尔兹村长、牧羊人弗里克、海尔莫德老师和其他村民也都心存疑窦。看来,要这些善良的民众不再迷信,恐怕还得需要许多年。
巴塔克医生现在又大吹其牛皮,逢人就说:
“怎么样!我不是早就说过?……古堡闹鬼!……哪来什么鬼!”
没人理他,有时他把别人贬得太过火了,人们只好请他闭上他那张乌鸦嘴。
海尔莫德老师仍旧在课堂上鼓吹着特兰西瓦尼亚的鬼神传奇。看起来,魏尔斯特村年轻一代在以后长时间里仍会深信不疑:另一世界的幽灵在喀尔巴阡古堡的废墟里飘浮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