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科学鼹鼠会的工作呢?还能继续下去吗?”

“现在阻力很大,毕竟每天都要从零开始,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的,不少人已经退出了,也许熬过这段日子会好一点吧。”

“你们应该公布自己的发现,这样也许能让疯狂的人们收敛一点。”

“不,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泄露,”纪冰坚决地说,“那样可能更危险。”

 


即使在虚空纪,人也可能会死去。这是科学鼹鼠会最大的发现。

如果心灵是以某种方式和物质世界相连接,那么这种连接一定相当脆弱。只要精神受不了刺激,或者意识过度微弱,在某一瞬间,心灵仿佛掉了线,人就会陷入无法苏醒的长眠中,结果与死亡无异。

这并非只是罗菲、王玥等个别人的遭遇。虽然比例极少,但根据鼹鼠会的统计,虚空纪以来,全世界大约有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人已经陷入了这种植物人的状态,占总人口的0.2%左右,其中许多人是因为自己或亲人遭遇虐杀、奸污而导致精神崩溃,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今后“意识消失”的人数还会不断上升。

但纪冰告诉他,毕竟遭遇意识消失的人太少,对不断死而复生的一般人来说,还不构成威胁,而且大都是精神孱弱者,可能会有人利用这一点,反过来杀人。

 


见到韩方愁眉苦脸的样子,纪冰反过来安慰他,“不过反过来看,好的方面是,只要你有强韧的心志和坚定的信念,就永远不会死去。”

但这或许正是我没有的东西呢,韩方苦涩地想。

 


当韩方赶到南门外时,形势已经剑拔弩张。天地会会众占据了整条马路,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头,目测至少有两千人以上。而燕大这边的人手就太少了,还不到一千人。为防对方从墙上翻越,许多人站在墙头,设法利用一点点地形的优势严防死守。似乎已经打过一架了,门口扔下了三四具尸体,有几个戴着临时发的红袖章,应该是燕大学生。此刻天地会暂时停止了进攻,大概在等什么大人物到来。

韩方看到马小军在前面,挤过去询问,马小军咬牙切齿地告诉他:“这些王八蛋!谢东刚才去交涉过了,甚至表示可以有条件投降。但他们仗着人多,根本就打算先打一场,所以直接把谢东杀了,×他妈的…”

韩方愤恨地向对面望去,看到许多人穿着肮脏的工作服,有的还戴着工地的头盔,看上去是工地上的民工。不过也有许多衣着光鲜的人,像是生活不错的白领。但共同点是,他们的眼中都闪着异样的兴奋,像盯着绵羊的狼群一样望过来。霎时间,韩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群嗜血的僵尸。

“这些人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些事!”

 


“这就是强力意志啊。”右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韩方向右边看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矮胖的年轻人,穿着黄色的夹克衫,大概有三十岁左右,韩方在保卫队里从未见过他,微有警觉,但他面目和善,看上去倒也不易让人产生敌意。

“强力意志?”

“就是对力量本身的崇拜,破坏,杀戮,奸污,奴役…只是其中的表现形式而已。”黄夹克摇头晃脑,颇具哲理地说,“别以为你没有,这是人性。以前大家喜欢看战争片和灾难片也就是出于这个动机,而现在每个人都能参与其间,和无上的力量融为一体,而只用付出轻微的代价,这种快乐可胜过一切!”

“但他们也可能被打伤或者打死!”

“轻微的代价,更让你感到胜利的甜美。”黄夹克反讽般地说,“而且,就算你本来是失败者,也可以加入这支永远胜利的大军,一起去进行破坏和毁灭。以前的农民起义,今天的天地会就是这么壮大的。”

马小军狐疑地盯着那人,“你是哪个系的?学历史的?学心理的?”

“我早就不是燕大的了。”黄夹克摇头,“别急,我也不是天地会的暴徒。我一早赶来燕大,想查点资料,想不到却被困在这里,唉…”

韩方却觉得那人好像有点面熟,“请问您是——”

“啊呀,不好!”

黄夹克猛然叫道,面色倏然变了。

 


面前的街道上,人群分开两边,留出一条道路,两辆迷彩色的皮卡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车上坐着几个汉子,远远可以看到车上架着几架黑色的枪械。

“糟糕,是机枪,这些王八蛋把这玩意都弄来了!”黄夹克叫道,向后想逃去。但是后面也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一时无法穿过去。但保卫学校的队形已经乱了。

就在这几秒钟间,车子迅速开到门口,“嗒嗒”的机枪声响了起来,倾泻的子弹射入堵在门口的柔弱人体,如同雨点穿过空气般轻松。

惨呼声此起彼伏,黄夹克料敌先机,但反应速度却没那么快,刚转身想逃走就被打中了肩膀,闷哼一声,倒在韩方身上,韩方跟他一起倒地,看到周围的人也纷纷摔倒在血泊中,没受伤的人哭叫着转头逃走,又有不少人被挤压倒地,被人群践踏着。

韩方完全呆住了,这几乎是战争片中的场面。

但下一秒钟,他见识到了科幻片中才有的场面。

 


毫无预兆地,东南方向忽然出现了一道极度明亮的闪光,几乎立刻膨胀成一个巨大的光球,亮得无法形容,就好像正午的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就连旁边真正的太阳都看不到了。韩方受不了那种强光刺激,忙用手捂住眼睛,光线仍然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透进来,穿过眼睑,闭着眼睛都一片亮堂堂的。同时脸上感到一阵奇异的灼热。

片刻后光线消失了。

韩方睁开眼睛,只觉眼前还是一团花,景物都有好几个影子,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依稀看到,无论是燕大还是天地会的人都呆住了,正要大开杀戒的军车也停住了,韩方迷茫地想,“天地会又在搞什么鬼?还是时空振荡又出现了什么新状况?”

倒在他身上的黄夹克还活着,坐起身来,看着眼前奇异的一幕,也和其他人一样呆了几秒钟,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真的发生了!哈哈哈,居然真的发生了!”

“发生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吗?”年轻人指着东南方亮度稍微变暗的光球说,“是核弹!核弹啊!”

一时五雷轰顶,却又好像还在梦中,韩方心中一团混乱,核弹?怎么会有核弹的?这可是在北京啊!

 


年轻人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快捂住耳朵!”

韩方还没反应过来,爆炸的声波已经传来了。

刹那间,好像有一千个炸雷在韩方的两耳中间响起,又仿佛有一百万人在同时呼喊,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空气波动的巨锤,一下把他的灵魂砸得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脑海中还有不知是不是声音的嗡嗡声回响了好一阵,才慢慢消退下去。

然后是从未有过的,死一样的沉寂。

 


韩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迷惘地看着周围的一团狼藉的人和一切,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马小军已经不知去向,黄夹克还在边上,好像在对他急切地说着什么,但他完全听不到,韩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定已经聋掉了。不过他也很快明白了黄夹克的意思。

因为冲击波传了过来。

附近房屋的玻璃窗同时全部破碎,暴雨般落下。狂风像巨手一样拔起路边的大树,掀翻路上的车辆。韩方发现自己如同被巨大的拳头击中,刹那间腾空而起,和周围许多人及各种东西一样,被卷到了天上,至少有五六层楼高。在空中,他依稀看到一团大得恐怖的蘑菇云在东南天空上冉冉升起,直到天顶,如同从大地中伸出的一只拳头。一刹间,周围的许多人都宛如悬浮在空中,包括刚才那个黄夹克,他还抽空对自己做了个鬼脸。韩方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和幽默。

冲击波减弱,空气的托力消失了,韩方向下坠去,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他正好落在了路边的梧桐树上,被枝叶挡了几下才掉在地上。他摔得浑身剧痛,一条胳膊大概骨折了,但是还能站起来。

 


那个黄夹克也落下来,正落在韩方面前,他却是脑袋着地,当即毙命。摔得惨不忍睹,可惜韩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军车已经翻倒,燃起了大火。地上都是被枪弹打死或者摔死的人,尸体枕藉,还活着的人不是呆若木鸡,就是在地上呻吟。蘑菇云已经变得顶天立地,占据了半边天空,裹挟着漫天黑云向西北方飘来,本来亮堂的天色也迅速昏暗了下来。

韩方掏出手机,想给纪冰打个电话,却发现早已毫无信号,他苦笑了一下,随手把手机扔掉,反正今天他是再也用不着它了。

 


他没有回校园,而是沿着门口的街道向东走去,街上跌跌撞撞都是人,应该大都是天地会残余的乌合之众。不过现在死伤过半,他们也丧失了冲杀的勇气,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中,无论他们曾经自以为有多大的力量,在核爆的威力面前完全不值一哂。

韩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街道上,什么也搞不清楚。他灵机一动,向路边的太平洋大厦跑去。这座燕大东南角的高楼外墙上的玻璃窗已经大半碎裂,楼体上也出现了几条醒目的裂痕,楼上少数人正在跑下来,韩方却径直走了进去。

电梯肯定已经不能用了,韩方找到楼梯,一层层走上去,不仅劳累,而且胳膊上不时传来骨折的剧痛,让他行动迟缓。

不知过了多久,韩方终于到了楼顶。门已经被冲击波炸飞了,韩方很容易走上了天台,四十多层楼的高度让他足以俯瞰整座城市。他向市中心的方向望去。看到东南方向的市中心已经没有任何完好的建筑,只有惊心动魄的一片焦黑,看来整个城市的中心区域都被夷为平地。距离爆心稍远的其他建筑也有很多坍塌的,西环广场那三栋蛋形大厦已经垮塌了两栋,最后剩下的那栋还在熊熊燃烧着。

 


头顶上乌云蔽天,灰白色的尘埃从云端飘落,宛如细雪,但却散发着灼热的气息。韩方知道,这是辐射尘,被核爆所汽化,并沾染了放射性的物质,可以轻易夺走人的生命。它们随风飘散,越下越多,渐渐将残破的城市淹没在死寂的灰白中。

一片小小的尘屑落在韩方的掌心,在一个小时之前,它或许还是天安门前的旗帜,紫禁城上的黄瓦,轿车的挡风玻璃,甚至可能是一个漂亮姑娘的肌肤…而今它一霎汽化,混合万有,无人能辨。

“劫灰。”韩方喃喃说,“这就是劫灰啊…”

 


苍茫大地上,无尽的劫灰缓缓落下,覆盖着过去时代的废墟和无数已经死去的魂灵。

但这是时间的废墟,永不复起,也永不朽坏的废墟。我们这些永不再生,也永不灭亡的亡魂就栖息其间。

不知不觉中,韩方已是热泪盈眶。他在楼头伫立良久,最后,他迎着带有核爆余温的热风,纵身跃下楼顶,第一次迎向他自己的死亡。

 


那永远不死的、盛大的死亡。

 

 

第39日 神示


同一时间,华盛顿。正当午夜时分。

白宫的地下掩体内,在许多高级官员的簇拥下,美国总统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带着凝重的神情,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上,一条条精确的弧线正伸向这颗星球上许多大城市:莫斯科、德黑兰、北京、上海、平壤…

而北京已经被一个巨大的红点所笼罩,一切无可挽回。

总统向后靠去,闭上双目,发出仿佛是垂死的叹息。

“您作出了正确的决定。”一旁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说。

“也许是最错误的。”总统无力地说,“在这个该死的新世界里,我已经无力区分正确和错误了。见鬼,我们在向数以亿计的平民发射核弹,这怎么可能是正确的!”

“去年我们在伊斯兰堡的军事行动也招来了许多非议,但是最后干掉了恐怖分子。”主席辩护道。

总统懊恼地摇头,“别把这两件事相提并论好吗?这关系到上亿人的生死,但凡有一点智商的人都能看出完全不同。”

“当然完全不同。”国防部长插嘴,“猎杀拉登的行动很遗憾地导致了一些无辜者的死亡,但这次我们知道,谁也不会死。总统先生,您和我们一样都清楚,当时间跳回原点,一切就会像没发生过那样。”

 


“当然啦。”总统耸耸肩,“这些日子以来,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虽然如此,我们也都清楚,在今天,在此时此刻,这无论如何会给很多人带来巨大的痛苦。”

“关于痛苦,各国人民在之前的各种械斗和内战中就已经体味的够多了。”国防部长冷冷地说,“正如我国人民一样。如果我们那些美利坚同胞不是要把您当成阴谋毁灭世界的共济会头目抓起来,我们也不用躲在这里按下核弹按钮了。”

“都是前总统搞的那个什么‘棱镜’计划,我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被说到痛处,总统咆哮起来,“虚空纪以后,那个CIA的前探员跳出来胡说八道一通,到头来那些愚民居然认为我是幕后的大阴谋,说政府的阴谋导致了时间循环,要我对一切负责!”

“棱镜的曝光只是导火索。”现在发言的是白宫幕僚长,“从各国的情况来看,军队哗变,民众推翻政府都是普遍的情况,我国那些素来热爱自由的人民自然更是无法无天了,说实话,联邦政府能撑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像那些英国佬,他们居然逼迫首相和母猪交配!”

总统干笑了两声,“所以要把整个世界都拖入这场游戏,来拯救岌岌可危的联邦政府,我们真够自私的。”

国防部长提醒他,“总统先生,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您的前任被暴民抓获之后,他的下场你应该知道。”

总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知道此刻的前总统正在几千英里外的得克萨斯遭受那些中世纪的酷刑。

“所以…”参联会主席总结,“或者我们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力量,来鼓舞人民对合众国政府的信心,就算俄国人或者中国人发动反击的话,我们也可以通过全面核战来凝聚美利坚的精神。”

“而且您应该感到幸运。”国防部长故作轻松地说,“我在前任总统的任期当过白宫幕僚长,他曾私下对我说,自己不知多想按下核按钮哪,特别是在他被弹劾之后…我想从艾森豪威尔以来的历任总统都有过这个见不得人的小念头,不过您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实现的人,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轻松…”

总统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轻松?不,我们恐怕打开了潘多拉的魔匣。”

 


总统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神色变了,“是莫斯科的专线。”

“难道…让北极熊发现了?”国防部长紧张地问。

“我想你们都该听听。”总统苦笑着按下了外放键。

某个带点浓重俄国口音生硬的英语在地下掩体中响起,“亲爱的总统先生,莫斯科刚刚已经变成了火海,克里姆林宫化为废墟,我在紧急起飞的专机上目睹了这一切,真是太棒了。为答谢您的礼物,您很快可以收到来自俄罗斯同样的祝福,也许到得比您想象中还要快…”

“总统先生!”一名电脑前操作的军官惊惶地叫起来,“雷达数据显示,北冰洋、太平洋和大西洋中有五艘俄国人的战略核潜艇向我国发射了超过六十枚导弹,其中有九枚直接飞向华盛顿!最快的十分钟内就到!”

“快用NMD(国家导弹防御系统)拦截!”国防部长吼道。技术军官们紧张地操作起来,NMD演习过许多次,但从来没被用于实战,没人知道这个花了几万亿美元的大项目到底顶不顶用,更何况现在许多技术人员早就脱离岗位了。

“上帝保佑我们。”幕僚长喃喃地说,“上帝保佑美国。”

总统颓然地瘫倒在椅子上,无神地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乔托的《耶稣受难图》,喃喃叹息:“真的…有上帝么?”

 


同一时间,底特律凯迪拉克广场。

城市里到处黑灯瞎火,只有广场附近几盏路灯亮着,维持着昔日大都会的残余体面。路边褪色的青铜雕像仿佛已经屹立了一千年之久,街上几个醉汉在打打闹闹。阿部寿行倚在假日酒店二楼的窗边,一阵焦躁,猛然将手中的一听廉价啤酒扔了出去,啤酒罐远远地击中青铜雕像,发出一声轻响。

“寿行君,你又怎么了?”身后的海老名光吉问,他正躺在床上看电视里几个光着屁股纠缠在一起的黑白男女。

“都是你这家伙鬼迷心窍。”寿行转过头,不知第几百次抱怨说,“想要收购这鬼地方的什么破楼盘,拉着我跑到这里来,要不然我们早他妈回东京了,现在倒好,陷在这个黑鬼窝里了,连AV都只能看美国人拍的下等货色。”

 


寿行和光吉这对商业搭档本来好端端在纽约谈生意,却不知怎么突发奇想,跑到地球人都知道快垮了的底特律来“考察”了两天,结果失望透顶。整座城市仿佛鬼城,到处都是破楼烂路,连个超市都不好找,而且治安奇差。他们本想马上就走,谁料又被抢劫,损失惨重,去警察局报案也没人搭理。耽搁了两天后,正好遇上时间循环,再也走不掉,如今悔不当初。只不过寿行好像忘记了,关于来底特律这事,当初他其实比光吉更积极。

光吉没跟他计较这个,只是说:“回东京就一定好吗?现在那些暴走族到处杀人放火你知道吗?连皇居和首相府都被人攻破了,大搞什么‘下克上’,天下大乱,依我看还不如这里呢。”

寿行不能不部分地同意这句话。如果这个星球上有一座大城市最适合虚空纪的生活,那就是底特律。这座曾经伟大,但早已濒临破产而死气沉沉的城市,似乎早就预演了几十年的时间循环,每一天都死样活气,毫无希望地重复前一天,没有任何未来可言。虚空纪以来,在其他地方还有些骚动暴乱,在这个社会秩序崩溃已久的大贫民窟里,人们甚至都懒得干这种事。

“推特上说美国开始和中俄互扔核弹了。”光吉看了看手机屏幕说,“华盛顿、纽约还有洛杉矶好像都完了,俄国人还射了几枚到日本…不过你放心,没人会浪费核弹在这座见鬼的城里的,哈哈哈…咦?”他皱起眉头,侧耳聆听,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怎么了?”寿行话刚出口,自己也听到了,那是远处的居民在喧哗。寿行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这些家伙又在折腾什么呢?

 


但是从底特律河的方向,沿着宽敞的伍德沃兹大街,出现了几百名游行者,大部分皮肤黝黑,看样子都是本地的黑人。他们衣着各异,走路的步伐却异乎寻常地整齐,并且喊着某种齐刷刷的口号:

“There is no true God,

but Time!

Refresh yourself,

for our Lord Time!

(万物非主,

唯时乃主!

尔当自新,

为吾时主!)”

“这是什么?”寿行好奇地问。

“咱们去看看。”光吉说,从床上跳起来。

“半夜三更的,太危险了吧?”

“在这个新纪元,也没什么危险的了。”光吉说,“再说咱们又不是美女,还怕什么?难道怕他们抢劫?”

他们下了楼,来到街上。那群人已经穿过了路口,来到广场上。借着街灯,寿行的目光被人群前面的景象吸引住了:四个健壮的黑人上身赤裸,肩膀上抬着一张像担架一样的板子,上面坐着一个没有脚的苍老黑人,身子枯瘦,满脸皱纹,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了,寿行一眼看到了他的眼部,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眼眶中…根本没有眼珠。

寿行本能地想要逃走,但却迈不开脚步。光吉却仿佛被迷住似的,居然一步步朝那群人走过去。

“光吉,你疯了?”寿行压低声音叫道,“别招惹这些家伙,快回来!”

但光吉已经走到人群之前,长长的肃穆的行列在日本人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你们说的是什么?”光吉问,声音异常地激动。

左边的一名黑人向前一步,拍着他的肩膀,“我们说的是真神,时间的主宰,兄弟。在创世亿万年之后,他终于要现身了。”

“真的…有这样的…神?”光吉结结巴巴地问。

那人还要说话,但是老黑人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他沉默地把手放在光吉的肩膀上,光吉顿时匍匐在他面前,发出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的啜泣声。

“まさか…本当に…神様の啓示…(难道真的是…神的…启示…)”寿行听到光吉带着哭腔说,用的是日语,仿佛已经神志混乱了。

“光吉这家伙!”寿行无奈地想,他究竟是发哪门子疯啊?

但是须臾之间,光吉已经站了起来,默然跟在队伍的后面,高声念诵起了同样的口号:“There is no true God,but Time!Refresh yourself,for our Lord Time!”

寿行感到一阵恐惧,他本能地想逃开,但那个老黑人正好望向他。空洞的眼眶中却似乎发出了某种温润的光。

像被电击一样,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寿行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暖冲击着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土崩瓦解。

那是关于尘世的一切,父母、妻子、女儿、生活、事业、朋友…

这一切的一切,在蓦然显现的真神面前,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仿佛只是幻象而已…

寿行感到自己在走向游行的队伍,似乎一切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但又是全然心甘情愿。

 


似乎过了一千年,又似乎在顷刻之间,他也跪倒在那个黑人的坐辇前。“你…是…谁?”他听到自己用最后的力气问。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肩膀,没有声音的语言在他心底响起,温柔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我是自在永有的。”

那一刻,阿部寿行忽然明白自己错了。这里绝不是毫无希望之地,恰恰相反,在这个日益疯狂的世界,唯一的、真正的希望与未来就在这里,在面前这个看似残疾的黑人身上。

 

 

第三部 时间之神


你的岁月无往无来,我们的岁月往过来续,来者都来。

你的岁月全部屹立着绝不过去,不为将来者推排而去,而我们的岁月过去便了。

你是“千年如一日”,你的日子,没有每天,只有今天,

因为你的今天既不递嬗与明天,也不继承着昨天。你的今天即是永恒。

——奥古斯丁《忏悔录》卷十一

 

 

第238日 战后


“北京挨了美国扔的核弹…”刘烨问,“后来怎么样了?”

韩方苦笑着继续说:“如果要追溯的话,那才是真正天下大乱的开始。随着各国内部的乱局、军队的哗变,到头来各国领导人都朝不保夕,手上只剩下了核按钮,为了少受点苦也开始拼命转移矛盾。以色列被阿拉伯国家围攻,就往开罗、大马士革和贝鲁特扔了一圈核弹,俄罗斯先炸了美国,又把几个天天和它过不去的东欧小国给核平了,美国不但往全世界扔核弹,而且他们最恨塔利班,往阿富汗扔下一种特别的氢弹,据说是冷战时研制的秘密武器,外界从不知道,它有1.5亿吨TNT当量,是沙皇炸弹的三倍!这是地球上爆炸过的最大威力的武器,爆炸产生的蘑菇云高达一百多公里,冲击波直达一千公里外,几条山脉被夷为平地,阿富汗整个国家都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