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比死还惨。”韩方叹息,“那曙光女神怎么办呢?”

“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爱奥斯把蟋蟀带在自己身边,而他也一直唱歌给她听,所以也许他们仍然是幸福的吧?”

“是吧…”韩方说,心中却想着另一个问题:在无尽的时间中,人类会不会也这样老去,萎缩?那么最后,我们会变成什么呢?

东方已经被更明艳的朝霞所照亮,下方的高山云海也隐隐现出轮廓,被霞光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银河和群星渐渐退到了新生的光明之外。很快,伴随着越来越明亮的霞光,一点红色光明从云上迸出来,如同天边点亮的灯塔。

那点状的光明很快变成了一条金红的细线,像在云上燃烧的火焰,然后变成赤色的圆弧,稳定地穿过云层上升着,虽然这一点光明本身微不足道,但已经让人感到了身上的暖意。像是被朝日所召唤,下面有一群鸟儿跃出云海,振翼高飞,沐浴在这第一缕阳光中。最后,红轮的下方也脱离了浮云的羁绊,升到了空中。一轮朝阳浮在红彤彤的云海上,一切都笼罩在醉人的红光中。

韩方扭头去看艾薇,她的小脸也被朝阳映得红扑扑的,带着迷人的酡红色。这时候韩方忽然对未来有了信心,无论如何,只要太阳还会升起,只要阳光还能照在艾薇的娇颜上,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会得到幸福的…

艾薇仰头亲了他一下,呢喃地说:“Aloha,韩方。”

“Aloha,艾薇…我爱你。”

“嗯,谢谢。”

 


“喂,你也该说我爱你吧。”韩方抗议。

“嘘…继续看日出。”艾薇说,惬意地靠在他身上。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韩方回头望去,是乌洛,他低着头,已经走到他们身后。

“乌洛先生。”他向对方招呼说,“你说得对,这里的日出真是美极了——”

他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发现那个人虽然穿着乌洛的衣服,但身材看上去并不像是乌洛。

 


那个人抬起头,戴着口罩,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有些面熟,但韩方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正在迷惑中,那人已经抡起了手上拿的一块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到了他头上。韩方当场倒地,意识恍惚中,借着已经越来越炫目的阳光,他看到艾薇也被对方打倒,小小的身躯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第2371日 仇雠


韩方睁开眼睛,一阵头痛欲裂,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肉体疼痛是一个明确征兆,代表他仍然在第2371日的时空。

最初眼前只有一片刺眼的强光,随着对光线的适应,他看到了一大片赭红色的火山岩,起起伏伏,一直延伸向远处的山脉,除了点缀的几丛枯黄的野草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宛如外星球般苍凉,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将毒辣的阳光投到他身上。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太阳,在阳光掩照下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身形多少有些熟悉。韩方沙哑着嗓子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他竭力左右张望着,发现他们在一条沙石小路的边上,旁边停着一辆当地的小卡车,艾薇侧卧在卡车轮胎边上,不省人事。

那个人蹲下来,一双晶亮的眸子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刀锋般冰冷,用清晰的汉语说:“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韩方?”

“是你?”韩方与其说是从声音,不如说是从那种特殊的眼神中认出了对方,“纪冰!”

 


蓦然间,韩方恍然大悟。

四年多前的王子森事件中,韩方在床上掐死了纪冰,然后用铊离子气让王子森的意识灰飞烟灭。从那之后,王子森重新成了一个植物人,再也没有醒过来。当然,当时的王子森本身只是爱德华兹的一个意识傀儡,后来爱德华兹通过意识融合,将自己的意识输出端转移到了马宝瑞身上,最终掌握了中国教区的统治权,继续推行他的隐秘计划。

韩方和爱德华兹之间一番长谈,彼此约定井水不犯河水,问题似乎得以解决。但是他却忘记了,事件中还有纪冰。

当然,韩方并没有亏欠纪冰什么:毕竟是纪冰先出卖了他。但是纪冰的意识既然是被王子森控制的,也不能怪她。韩方觉得这笔糊涂账早该随着王子森的退出历史舞台而终结。或许纪冰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一直没有见过纪冰,但他想,大概是纪冰出于羞愧或者内疚,不愿和他再见面。

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纪冰的想法显然完全不同。并且无论如何,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见过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和自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纪冰,这背后肯定有某些事情不对劲,只是他竟然迟钝得全无察觉。

纪冰摘下口罩,和四年前一样美丽的面庞正狰狞地扭曲着,“原来你还认得我,不过看来对当年的事你忘得差不多了。可是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污辱了我,而且害死了王先生!今天我要让你偿还亏欠他的一切!”

“听我说,纪冰。”韩方额头冒汗,“当时你的意识是被王子森控制了,所以你才会被他迷惑——”

“我知道。”纪冰说。

“你…你知道?”

纪冰冷冷一笑,“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当王先生告诉我他有这种能力,只是不知道用在人身上怎么样的时候,我就主动要求他拿我做实验。王先生能控制我的意识,正说明他天赋异禀,正是他是救世主的象征。而且那种感觉,那种和他心灵相通的喜悦,你永远也无法体会。我甘愿为他死,即使在他对我施展意识控制之前。”

“天。”韩方呆呆地说,“难道你…你对他…”

“是的,我愿意为他奉献一切!”纪冰咬牙切齿地说,“他是世界上最杰出、最特异的一个人,怀抱雄心壮志,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然而就这样被你害死了,今天我要为他报仇雪恨!”

纪冰从包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罐,韩方打了个寒战,他对这个罐子非常熟悉,里面装的是铊离子气,目前已知的唯一一种能够在虚空纪摧毁人意识的神经药物。

纪冰将那个罐子在韩方面前晃了晃,“这是你的老朋友了,对吧?上次你没有事,是因为才吸了几口就被打断了,这次我增加了三倍的浓度,要让你全部吸进去,看看你还会不会那么幸运?”

“你冷静点,听我说。”韩方不得不吐出真相,“其实王子森没有死…”

“住口!他中了毒之后,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植物人,和死了有什么差别?”

“不,你不明白,”韩方说,“我是说,其实王子森就是…马宝瑞,不,爱德华兹…”他越说越乱,绝望地想,纪冰不可能相信的。

果然,纪冰摇了摇头,“韩方,别费劲了,为了今天的复仇我准备了四年,你以为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哄住我?”

“四年?”韩方如梦初醒,“原来这四年来你一直在准备这个?可是王子森已经倒台了,你是怎么搞到这东西的?”

纪冰冷哼一声,“就让你死得瞑目好了,方志明那个色鬼,我和他睡了一觉,然后拿到了他实验室的钥匙。有了材料,要调配出铊离子气就易如反掌了。但这耗费了我不少工夫,所以比你们晚来了好几个小时。”

“原来如此,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追到夏威夷才下手?”

“你的朋友马宝瑞知道我用过铊离子气。”纪冰说,“我还被时间教监管过,如果你在燕大里或者北京任何一个地方倒下和出现相关症状,都很容易怀疑到我。但是今天,你的亲人朋友都知道,你和你的小女朋友在夏威夷。即使你在夏威夷出事,也算不到我头上,他们会以为是某个外国的变态搞得你们意识丧失,现在可没有飞机乘客名单,没人知道我在这里。”

“可是以前我们也离开过北京,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动手?”

“我跟踪过你们三四次,只是你愚蠢得毫无察觉。但是你们不是回家,就是去巴黎、东京之类到处是人的地方,要下手也不容易,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是不会出手的。今天既然你们到了这片荒僻的山野,真是天赐良机。”

“乌洛呢?你杀了他?”

“这家伙刚才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同时对付你们三个,只好躲在天文台的背后好几个小时,好在他最后走开了,给我对付他的机会,一把扳手就把他干掉了…好了,不要东拉西扯了,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告诉你,你没有一点机会,这里荒凉得很,没有人会来,我专门学过捆绑的法子,你想要解开或者挣脱绳索也是不可能的。现在离跳转还有三个多小时,对付你们够用了。”

 


韩方没想到纪冰计划得如此周详,只能喘着气说:“至少你告诉我,艾薇有没有事?”

“放心,她只是昏过去了。”纪冰说,面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不过放心,我当然也会杀了她的。”

“为什么要碰她?这是我们的恩怨,与她无关!”

“她是你的女人,当然关她的事。何况她刚才可能还看到过我。”

“她几百天才会苏醒一次,你知道她是——”

“抱歉,我不能冒险,韩方。”

纪冰说着,走到艾薇身边,踢了艾薇一脚,“起来,和你的男人永别吧!”

“纪冰!你已经疯了吗?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韩方破口大骂,但翻来覆去也骂不出什么新意。只能更增加了纪冰复仇的快意。

艾薇蒙眬睁开眼,眼前的场景令她迅速清醒了过来,“出了什么事?你——你是什么人?你把韩方怎么了?”

“妹妹,你真以为韩方这家伙那么爱你?”纪冰冷笑着,“这家伙当年可是一直对我献殷勤,跟我在床上的时候像条公狗一样…他一直瞒着你吧?”

艾薇的脸色变得煞白,韩方心中一痛,辩白着:“你…你别信她的,这个女人不可理喻的!”

“但她说的是真的。”艾薇说,“对么?”

“这个…其实当时我是…”

“不用说了。”艾薇打断了他,“韩方,我当然信你。”抬头对纪冰,微笑着说,“就算他和你还有你妈一起上过床了,又关我什么事?只能说明你自己下贱而已。”

纪冰怔了一下,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回过神后,她用力给了艾薇一记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小丫头嘴还挺尖。你以为这只是以前那些杀人游戏,过几个小时就一切复原?不,你们会永远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她戴上口罩,拧开罐子上的一个开关,将喷嘴对准了韩方,手指微动,就要按下——

韩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纪冰却没有动手,韩方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纪冰带着猫捉老鼠的狡猾表情缩回了手。

“我改了主意,还是先让你看看你的女人是怎么死的,这样更有趣一点。”

她转身向艾薇走去。

“住手啊!求求你!”韩方声嘶力竭地叫道,但无论怎么叫嚷也不可能阻止纪冰。很快她就站在了艾薇身前,将毒气罐对准了她的口鼻。

“抱歉了韩方,这个游戏已经——”

砰!

一声惊响,纪冰的身子像筛子一样抖了一下,背后出现了一个血洞,然后颓然倒下,伏在艾薇身前,鲜血从她身下漫了出来。

韩方愕然转头,看到在对面的另一座山头上,乌洛拿着一杆冒烟的猎枪,向他挥手。枪响还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乌洛,你没有死?”韩方又惊又喜地叫道。

“我没事。”乌洛向他喊话,“别担心,我马上就来救你们!”他顺着山头跑下来,不过到面前还得有一段时间。

“艾薇,你怎么样?”

“没事。”艾薇脸上惨白,嘴角流血,但眉头舒展开来,朝韩方勉强笑了笑。无论如何,纪冰已经完了,而他们都安然无恙。以后纵然艾薇还是上百天才能醒来一次,他们仍然可以享有那些渺小的幸福,直到时间尽头。

 


但命运却另有安排。

纪冰支起身子,发出母兽一样的嘶吼,她受了重创,已经站不起身,却仍然可以按下气阀开关,而她就倒在艾薇的脚边…

吱——

一道白气激射而出,转瞬间,艾薇和纪冰的全身都被毒雾笼罩。

“不——”韩方绝望地叫了出来。

“咳咳…哈哈哈…咳咳…”纪冰一边咳嗽,一边疯狂地笑着,拖着一地的血迹向他爬过来,“大家同归于尽吧!”

“同归于尽吧…”韩方喃喃说,心中一片迷茫。

但纪冰也已是强弩之末,她受伤太重,爬了一半就动不了了,只是在原地喘气,带着恨意盯着韩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伤害到他了。

“看着你…心爱的女人死掉,而你永远活下去…像行尸走肉一样…也许这更好吧…哈哈…啊——”

纪冰挣扎着说,忽然张大了嘴,脸上出现了恐怖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然后身子歪向一边,不动了,手中还紧紧握着铊离子罐。

 


“艾薇,你怎么样?”韩方叫道,艾薇吸入的毒气应该比纪冰要少一些,但也像纪冰一样猛烈地咳嗽着,好像连肺都要咳出来。

韩方被捆得像个粽子,只能像毛毛虫一样挪动到她身边,“你…你千万不能有事。”说话已经带着哭腔。

艾薇咳嗽方定,目光虚弱地望着他,“我…现在还好。”

“你快呼气。”韩方带着哭腔说,“快把毒气都呼出去。”当然,他知道这全无用处。

“来不及了。”艾薇微微摇头,“我会变得怎么样?”

“你会…”韩方不知怎么说,“你会做一些怪梦,睡很长很长时间,但是放心,你会醒来的…”

“那么简单么?”艾薇苦笑,“不,那个女人不是开玩笑的,我要死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有意识了。”

“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我发誓。”但韩方自己也不相信,至少那条狗和王子森再也没有醒过来。

“韩方,我们在一起太短暂了。我真不想就这样结束…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是很想来夏威夷么,因为这是我最后一个记忆。”

“最后一个记忆?”韩方的脑子一片混乱。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艾薇说,“但是所有我和你的记忆都已经实现了,再也没有新的记忆。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知道了,这意味着我要死了…这是注定的。”

“不,你不会死的,最多过几天就会恢复…”

“别骗自己了,我本来早就应该死了,又活了那么多日子,已经知足了…”

韩方的泪水滚滚而下,被情感的狂潮淹没,一时竟无力说话。

 


“有句话一直欠了你的,没有说,再不说怕是…”艾薇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爱你,韩方。”

 


她没有死去,而是开始了呓语,说着一些难懂的话,叫着已经死去的母亲的名字,也有韩方的,但她已经认不得眼前的韩方了。最后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重复着同样几个字:“2…57885161…”。

那个数字,那个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数字。韩方一片迷茫,艾薇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你要说什么,艾薇?”他哭泣着问。

“2…57885161…是…是2的5788…”

但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无法唤醒了。

韩方发出了绝望的嘶吼,痛苦熔铸的吼声在夏威夷的荒山间回荡。他把头埋进灼热的沙砾,恨不能和艾薇一起死去。

死去…

是啊,在这个永无新事,毫无意义的世界上,行尸走肉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让自己的意识烟消云散,才是真正的解脱。

韩方转头,看到那个带来死亡的金属罐在纪冰倒下的身体之侧,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银光。

为什么不呢?

 


韩方挪动着被捆缚的身体,到了纪冰不再动弹的躯壳旁,毒气罐就在那里,但是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无法按下喷射的按钮。但没有关系,他可以将脑袋移过去,叼住喷嘴,释放出毒气,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操作,但是也不太难。他要帮纪冰完成她的心愿,再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了。

艾薇,你的预感错了。我们没有一起到最后,也没有解开这世界的奥秘。但也许在意识海里,我会找到你,会找到那个数字的奥秘。

那个数字…

他的脸颊已经碰到了铊离子罐。

“257885161。”

不,不对,艾薇说的是“2…57885161…”

有什么不同?在2和后面的数字之间,有一个间隔。是啊,在最初见到艾薇时,她好像就是这么说的…但他没有留心过这个细节…

“2…57885161…是…是2的5788…”

“2的…”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划过,韩方惊呆了。这才是真相,不是吗?

 


乌洛姗姗来迟,手忙脚乱地帮韩方解开了身上的绳索,“你怎么样?”

韩方摇头,“我没事…”

“怎么会这样的?”乌洛说,“那个女人把我打昏过去,还偷了我的衣服,太可恶了!但她究竟要干什么?她是你们的敌人?”

“一个愚蠢而又可悲的人。”韩方简单地答道,“先别说这个,乌洛,你头先跟我说,天文台里有一部超级计算机,是不是?”

乌洛一呆,才答道:“对,那是虚空纪前不久才运来的,Blue Gene/L型,可以处理多部天文望远镜接收到的海量数据,模拟宇宙的创生和演变…”

“我需要用!现在就要!你能帮我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找出一个数!”韩方对乌洛说,“一个可以改变一切的数!”

 


韩方和乌洛把艾薇和纪冰的尸身放在那辆被纪冰偷来的卡车上,开着车回到了天文台。如今已经是上午十点多,距离跳转还有两个多小时。但韩方总不能让艾薇曝尸荒野。

一下车,韩方就拉着乌洛奔向天文台,“喂,你总得告诉我怎么回事吧?”乌洛丈二和尚一般问。

“我需要算一个数据,一个非常大的数据。”韩方说,“是2的57885161次方。”

“你要算这么大的数干什么?”

“也许这是解开一切秘密的钥匙…”韩方说,表情激动而又严肃。乌洛似乎被他慑服了,点了点头。

 


要用“257885161”这9个数字生成一个大数,没有比将后面的作为2的幂指数更巨大的了,它甚至远远胜过25的7885161次方,以此类推。

即使是超级计算机,要算出2的五千多万次方也耗费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韩方生怕在跳转前来不及进行计算,但终于,秘密麻麻的数字滚动在大荧屏上,这是一个长达一千七百多万位的数,荧屏上不可能全部显示,如果以正常的字体印刷,可以排几十公里之远,如果有这个数字所显示的同样多的基本粒子,可以建造几十万个宇宙!

乌洛看着一屏屏的数字翻滚,感到头晕目眩,“这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生命,宇宙和一切,也许什么也不是。”韩方说。

他跳到最后一页,看到结尾的一排数字是“…724285952”。

所有的数字都确定无疑地出现在超级计算机高达1PB的内存里,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难道是还遗漏了什么?

当然了,257885161本身就不可能是一个素数,而是一个因子无穷多的合数。韩方沮丧地想起来,如果不是一个素数的话,怎么可能作为那个大数的真因子?直接不断除以二就可以算出来背后的数了。

也许整个方向都错了…

不,也许方向是对的,只是最后还要进行一个转换,一个艾薇来不及说或者忘记了的转换…

韩方忽然福至心灵:“梅森素数!这是一个梅森素数!”

 


韩方小时候从一本趣味数学书上读到过,梅森素数,亦即2n-1形式的素数。譬如22-1=3,23-1=7,25-1=31,等等。当然并非所有2n-1都会得出素数,如24-1=15就是合数,n越大则梅森素数的分布就越稀疏。但令人着迷的是,梅森素数似乎是无限多的。而利用梅森素数的形式也是目前求出大素数的唯一方法。

真正的那个数,那个据说关乎世界奥秘的数,是257885161-1。那一天,艾薇或者是数学知识不够,或者是记忆模糊,或者是口齿不清,说成了257885161,导致了韩方一直以来的误解。但如果韩方没有猜错,这将是一个迄今尚未被发现的梅森素数。

只要再进行最后一个步骤就可以了。

深吸一口气,输入了最后一个步骤,“-1”。

一瞬间,最后一个数字从2跳成了1。

那个大于宇宙的素数出现了。

荧屏上数字微微闪烁,一旁的黑色机箱群静静矗立,一时间似乎在等待什么大事件的发生。

但时间一秒秒地过去,周围静谧如常,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仿佛一场无疾而终的闹剧。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乌洛问。

“我猜错了。”韩方长出一口气,“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可笑的误会。”

“我想这后面一定有一个故事。”乌洛说。

“你想听听这个故事么?”韩方没有看他,盯着满屏的数字喃喃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很想知道,但是…”乌洛看了看表,“没时间了,还有一分多钟就会跳转。”

韩方惨然狂笑起来,“是吗?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艾薇再也不会回来了?哈哈哈…”

他崩溃地抄起桌上的一块硬盘,歇斯底里地砸向眼前数字闪烁的液晶屏幕。

“什么世界的奥秘,什么最后的密钥,他妈的都是胡扯,都是狗屁!”

清脆的碎裂声中,屏幕被砸得粉碎,周围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乌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疯狂举动——

但一切凝固在这个瞬间,然后——

整个世界支离破碎,化为乌有,沉入了黑暗混沌中。

 


随即,似曾相识的微光在黑暗中闪现,逐渐清晰,逐渐增强,直到灿若星河,烂若云霞。

 

 

第2371日 深潜


终于发生了!

韩方发现自己并没有跳转回原点,而是回到了意识海里。他没有身躯,没有四肢,没有耳目。但却能用意识观察一切。

与上一次不同,意识海仿佛在沸腾中,一切意识的节点都被打乱和重组。韩方忽然明白,这就是跳转时所发生的事情。隐藏在意识海中的那个程序正在不差毫厘地让一切意识回到本来的位置上。

他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迅速地掠过一个又一个意识,沉向意识海的深处,他如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一切在瞬间发生,但已足以使他瞥见千差万别的意识和记忆。

 


一个中国村落的妇女,思念着在上海打工的丈夫,这些年他们在虚空纪相见不易,她渴望明天能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