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但是就像马宝瑞说的,时间教有可能向好的方向转变,也有可能向更暴虐的方向转变。这是决定历史的关键。过去我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现在我想明白了,应该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影响和改变它,这就是我在虚空纪想做的事情。我受够了过去的那些动荡杀戮,有几次我们就是这样错过彼此的。艾薇,我要为我们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至少让我们得到一点点幸福安宁的未来。”
“这个世界只要有那个人,就不会安宁幸福。”艾薇却说。
“那个人?你是说爱德华兹?”
艾薇打了个寒战,“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即使在那个不可名状的国度里。在遥远的地方,他的力量日益强大,不断滋长。他像一只看不见的蜘蛛,在结一张硕大无朋的蛛网。它将覆盖整个世界,围困住所有的人…”
“你是说时间教吗?”
“或许是,或许是比那更可怕的东西…”她转身面对着韩方,“也许大家都对这个世界习焉不察了。觉得世界已经在变好,但也许,一切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他们凝望着晚霞燃烧的天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小方!”有人从背后叫他。韩方回头望去,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手拉手一起走过来,竟是谢东和蒋雪婷。
“东子!你们怎么…”韩方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一对。谢东笑嘻嘻地,“小方真有你的,难怪这阵子老不见你,原来是悄悄跟女朋友约会呢!”
蒋雪婷也抿嘴笑,“这位是?小方你不介绍一下吗?”
“那个,这是艾薇…”韩方不知道怎么说,艾薇的来历并非惊天之秘,但确也有难言之隐。最后只说:“她是南方人,是来北京旅游的,结果困在这里了。”
蒋雪婷眼珠一转,“没那么简单吧,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一个故事!”
“别说我们了。”韩方忙转移话题,“倒是支书,你怎么跟东子这小子在一起了?”
蒋雪婷面色一红,谢东得意地一笑,“这里头还真有一个故事。她前一阵子跟我学围棋,不过老下不过我,那天她说我让三子她一定能赢。我说让五子她都赢不了。她说如果她赢了,我就得叫她师父,我说如果赢不了,她就得当我女朋友…”
“我知道,那一定是你赢了?”艾薇忙问。
谢东挠了挠脑袋,“不,是她赢了。不过我没叫她师父,而是叫姑姑…所以我们就双赢了。”
韩方忍不住捧腹大笑,刚才的忧虑一时被抛诸脑后。
“好啦。”蒋雪婷拉拉他,“别耍宝了。小方,该说你们的故事了。”
韩方有点窘,谢东说:“不急,正好一会儿宿舍聚餐,慢慢说。小方,你可都缺席好几次了,这回一定要来!”
聚餐在宿舍里进行。那是一个难得的美好夜晚。除了韩方四人外,马小军带着顾夕夕来了,邢娜来了。刘烨今天早上被重逢了艾薇的韩方忘在小区门口,在外面失神落魄地转了很久才回到燕大,在校园里正巧碰到林莎莎,两人一起回到宿舍。隔壁的管经纬自然也如常跑来蹭饭。
大家对新出现的艾薇大感兴趣,一边吃着,一边问长问短问个不停,艾薇期期艾艾说不上话。韩方忙把话题岔开,问他们知不知道王子森的事。
“当然。”管经纬眉飞色舞地说,“王子森咸鱼大翻身,现在在北京城里到处布道,说自己是中国的爱德华兹,这事最近几天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你不知道?”
“那你们说,王子森上台的机会大不大?”
“这谁知道?”谢东说,“时间教的选举模式现在谁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搞,不过他还是有些信众的,还有谣传说他是爱德华兹亲自挑选的——多半是他自己放出来的风声。但再怎么说最近刚出来,背景又比较可疑,应该很难爬到高位。”
“现在教会好不容易世俗化了一点,管得不是那么严了,可是王子森这个人野心勃勃而且过于狂热,如果他当上大主教,原教旨主义者可能会得势,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好在他胜算不大。”蒋雪婷蹙眉说。
管经纬也罕见地叹息一声,“现在只是稍微安定了一点,但又杀出一个王子森来,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其实我倒是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谢东说,“在虚空纪,国家还有必要存在吗?”
众人问是什么意思,谢东说:“譬如说那些偏远的村落,还有其他许多地方,它们还是国家的一部分吗?因为无法逾越的20个小时的时间限制,它们没法充分参与到政治和社会生活中来,就算和外部世界取得了一些联系,也很难从中获益,更进一步来说,国家这个政治组织是否还有意义?既然有全球的时间教会了,为什么还要以国家为单位进行分割?”
“但总有些事是需要更高的机构决定和整合的,比如说全国的铁路系统,航空系统,如果没有一个核心机构进行管理的话,很快会乱套吧?”韩方说。
“但是这里也不需要以国家为基本单位。”谢东侃侃而谈,“在这个时代,国界已经没有意义,我们的飞机可以很轻松地飞到东南亚或者日本,他们的飞机也可以飞过来,为什么不是全世界的航空系统整合为一个呢?这样我们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还有铁路、网络乃至学术机构,道理也类似。在不同机构之间发生摩擦时,当然也需要协调,但是以国家为分割的,而可以有更复杂,更多元的形式,或许国家将会逐步消解掉,公元纪时代的欧盟已经有这样的萌芽了,我觉得在虚空纪变化会更快。”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毕竟这一点太超前了,需要时间消化。韩方想,我们刚刚从疯狂的黑暗时代走出来,又面对着建设一个全新世界的任务,国家的消亡,世界的大同,难道真的会在我们这一代实现?
当然了,韩方随即想到,事实上,如果这能够实现,就必然会在我们这一代实现,因为在这个不断循环的一日世界里,我们都获得了永生,我们每一个人,必将看到那个遥远又缥缈的未来。
“这就是虚空纪。”谢东慨叹说,“一个每隔20个小时就永恒重复却发掘出无限多可能性的新纪元,没有人知道历史会往哪里走,但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因为生命不止,时间不止,永远会有新的机会出现!”
“感谢上主,这都是时间之主的恩赐。”马小军说,如今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了。众人也没有和他争辩,似乎大家多少已经默认了时间之神的存在,至少存而不论了。
韩方说:“为了虚空纪,干杯吧!”
“干杯!”大家都举杯说。
但是大家却注意到,有一个人没有举杯。是刘烨。
“你们都在干杯。”在众人注视中,刘烨沮丧地说,“我却没法参与进来,这一切对我就像一场梦一样,到现在我还没完全弄懂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是——那个叫什么——无忆者!你们都与时俱进,只有我…只有我…”
“不是只有你…”
说话的竟是很少开口的艾薇,她温柔地对刘烨说:“你不是最不幸的,其实没有记忆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那些有记忆而无法摆脱自己厄运的人,不仅被厄运折磨,而且也被无尽的记忆所折磨,这才是最可怕的。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多么美好,他们都无法感受到。”
“你又不是无忆者,怎么知道我的痛苦?”刘烨大声说,“今天早上,我一路上晕头转向,看到无数无法索解的景象,那种要发疯的感觉,简直…简直…还有,据说我曾经被杀死过无数次,捅死、掐死、摔死,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今后,今后肯定还会…”
“但是…但是…”艾薇嗫嚅着,终于鼓起勇气说,“但是我比你死过更多次,因为我是在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进入到虚空纪的。至少要死去一百次,我才能活过来一次,而这一切一切,我都记得。”
就这样,艾薇平静地说出了她的秘密,众人矍然动容,一时没有人说话,只静静聆听着艾薇的诉说。
“其实我也不算最不幸的。”大致讲完自己的遭遇后,艾薇说,“毕竟大部分死亡都很快捷,一下子就无知无觉了。而且还有机会活下来,度过像今天这样美好的一天…还有很多人比我的命运更悲惨,比如很多医院的病人。”
“是啊。”马小军说,“像我妈医院里很多病人,那简直是生不如死,有个老大爷,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发病,疼得死去活来,直到深夜。于是他早上自由活动一下,发病前就自杀,一开始还跳楼割腕什么的,后来干脆学会了自己打安乐死的针,这还算是能自救的,很多病入膏肓的人更惨…”
“还有我一个表叔——”谢东补充,“跑远洋货轮的,现在太平洋中部什么地方漂着,附近几百公里一个岛也没有,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只能偶尔通过海事卫星电话跟家里人联系,说他们船上发生的事,就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这种情况挺多。”蒋雪婷说,“记得咱们学校山雕社那些人吧?虚空纪开始的时候他们一队人去西藏爬什么山,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过,也不知是生是死。”
“所以啊…”韩方说,“也许是句陈腔滥调,不我过还是要说,让我们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努力过好每一天吧。虽然未来的时光无穷无尽,但每天都有每天的价值。”
刘烨还是摇头,苦涩地说:“珍不珍惜对我有什么区别?我明天…明天又会忘了这一切,被你们鄙视,甚至杀掉…”
“不会的。”林莎莎柔声说,“我们以前是对你关心不够,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会经常来陪你的。”
“真的吗?”刘烨双眼放光。
“真的。”林莎莎说,像一个母亲在哄害怕的孩子。
邢娜在一边促狭地笑了起来:“刘烨啊,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家莎莎老早就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吗?之前有好几次,你们已经——”
“再说撕你的嘴!”林莎莎扑向邢娜,人们又嘻嘻哈哈,笑成一团。韩方看向艾薇,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彼此的瞳仁中,都燃烧着爱的火焰。
第907日 冰释
曲终人散,人们一个个都找理由离开了,只剩下韩方和艾薇在宿舍里。韩方自然明白谢东、马小军他们给自己腾地方的意思,一看表已经九点半了,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没话找话地说:“那个,要不要看看片?”
“好啊。”艾薇眼睛一亮,“好久没有看电影了,你这里有什么?”
韩方电脑里只下了几部战争片和动作片,不太适合女生看。刘烨是个电影迷,收藏了不少电影的高清DVD,可惜锁在抽屉里。韩方哪管那么多,找了把螺丝刀三下五除二把锁撬开,向外一抽,谁知用力过猛,一抽屉的碟片都哗啦啦撒在地上。
“这都是什么呀…”艾薇好奇地捡起几张刻录光碟,“咦,苍井…”
韩方大窘,忙夺过去,“刘烨这小子,从哪儿找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别看别看!”
“咳。”艾薇不以为意地说,“就是那种片嘛,你们大学男生经常看,我知道的…”
韩方嘿嘿一笑,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小说里写的呗,比如《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你看过吗?”
韩方摇摇头,“我不怎么看言情小说。”
“写大学生活的,可有意思了…”艾薇兴高采烈地说,但又叹了口气,“当然你肯定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你们都是大学生了。”
“如果没有虚空纪,你也该读大学了吧。”
“哪儿啊,我成绩在班上垫底,多半考不上,虚空纪之前我爸想送我去加拿大,我又不想去,自己也不知道将来做什么好,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其实你也不算错,现在这个世界,什么教育都用不上了。”
“但我其实心里还是很羡慕你们这样的生活,在大学里读书、考试、聚餐、和心爱的人一起计划来来…你知道么,当我发现自己得了白血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真正向往什么。就在虚空纪的前一天,我还来过燕大,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看着来来去去的男生女生,幻想着自己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在这里生活的情景…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那时候我真后悔没有听家里的话,要不然也不至于弄成这样。”艾薇坐在床上,出神地说。
韩方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是啊,虚空纪改变了一切,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也让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所以虽然有过无数次死亡,无数次化为肉泥,但我仍然感激虚空纪,没有它我如今已经是一撮骨灰了。现在,我还能感到自己活着,在呼吸,在感觉,在思想,真好…可是,我还是贪心地想,如果能天天这样,那该有多好。”
韩方看着艾薇苍白而略带红晕的脸,长长的睫毛下隐隐闪动着泪光,一股爱怜从心底升起,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讷讷地说:“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还是…还是…对了,你不是要看电影么?”
“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呢?”艾薇问。
韩方一怔,才想起自己左手里攥着一张刚捡起来的影碟,他看了一眼标题,“…《美丽人生》,意大利喜剧片,还得过奥斯卡奖,应该不错,要不要看这个?”
“哎,我听说过这部片子,一直没看呢。”
他们坐在电脑前看起了《美丽人生》,影片一开始是爱情轻喜剧,讲20世纪上半叶一个小镇青年追求一个漂亮姑娘的故事,充满笑料,看得二人忍不住开怀大笑。但剧情很快急转直下,男主人公和姑娘结婚了,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当了父亲。却因为是犹太人,被纳粹分子捉进了集中营。父亲为了保护孩子,千方百计哄骗儿子说这是一场游戏,让孩子信以为真,一串串表面的笑料下隐藏着无尽辛酸和惨痛。韩方和艾薇也都笑不出来,只静静地看下去。
电影差20分钟就结束的时候,艾薇忽然伸手关掉了播放视窗,韩方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意思,别看了。”
“可是就快看完了,还有最后一点…”
“都说了别看了…”艾薇回身揽住了韩方的脖颈,“今天都快过去了,你只想看电影么,傻子…”
韩方看了看墙上的钟,的确已经接近12点。“那个…艾薇…”韩方欲言又止。
“嗯…”
“有件事我想今晚你应该做…可是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艾薇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韩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决然说:“那么打个电话吧。”
“什么?”艾薇怔住了。
“我是说,打个电话给你爸爸。”
艾薇有些恼怒地推开他,“我…为什么要打给他?”
“刚才的电影让你想起了你爸爸,是不是?我就想起了我爸爸小时候跟我玩的情景。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子女?虚空纪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杳无音讯,他一定很想你。”
“你别管我的事,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艾薇站起身,烦躁地说。
“好吧,这当然是你自己决定…对了,你知道马小军的故事么?”
“马小军,他有什么故事?”
“其实他家里也不怎么幸福…”韩方把马小军的事情略讲了一遍,看艾薇听得出神,又趁热打铁说,“马小军捅死了他父亲,他们都能和好如初,你离家出走又算什么呢?你真的想永远这样,哪怕一百年,一千年都不理你爸爸?你既然知道未来的事,难道在未来你都再也没见过你爸爸?”
“也许我见过。”艾薇低声说,“但我记不清了。”
“也许你不是记不清,只是你一直恨他,因为你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他没有在电话里责骂你,你或许根本不会自杀。但你知道你爸爸根本不知道你的病。刚才你还说,你后悔没有听家里的话,说明其实你也想你爸爸…”
“别说了,你又不是心理医生!”艾薇嚷着。
“艾薇,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今天,我们不该有遗憾。”
艾薇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我没有手机。”
“用我的好了。”韩方掏出手机,“哎没电了。楼下小卖部有公用电话,我陪你去吧?”
他们到了楼下,小卖部里门大开着,但没有人。艾薇拿起了门口的电话,犹豫了几秒钟后,按下了数字键。仿佛接通了,那边隐隐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着什么,艾薇过了很长时间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我,爸爸。”
韩方不想打扰她,走到门外,吹着夜风,自嘲地想,自己真是个傻瓜,现在明明可以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却没来由地陪女孩子打什么电话。
他徘徊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树梢之间,幽深的夜空上,秋夜的群星正熠熠发光,如同许许多多细小的眼睛。忽然莫名想到了自己失去神志时候的那个神秘的梦,在星空中仿佛有一只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在望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那究竟是什么?是幻觉还是真实?真的是那个时间之神么?它是否在看着这一切人间的悲欢离合?看着这个在20个小时中永无休止循环世界中的点点滴滴?是它造成了这一切么?它的目的又何在?
韩方徒然想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大半个小时以后,艾薇才挂了电话,眼眶红红的,显然哭过,鼻子还在抽动着,被冷风一吹,不由得瑟瑟发抖。韩方把衣服给她披上,二人一起走回宿舍去。艾薇没有说话,韩方也没有问。
回到房间门口,艾薇站住了,“韩方,今天真的…谢谢你。”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韩方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艾薇苍白的脸上绽放一丝笑意,对他说:“其实我爸爸真的——”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身子晃了晃,就软瘫了下去。韩方看到一行殷红的鼻血从她秀鼻中流下,斜斜淌过她的脸颊。
“艾薇!”韩方抱着她,焦急地叫着,“艾薇!”
但艾薇一直没有醒来,韩方摸她的额头,竟然热得发烫,想送她去医院,但又没有意义。只好把她抱到自己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她身边守着她,听着时钟嘀嘀嗒嗒走着,转眼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韩方也开始眼皮打架,撑不住爬上了床,躺倒在艾薇身边,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韩方听到身边的艾薇说:“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了?”
“没事…”小憩的韩方清醒过来,看到艾薇已经睁开了眼睛,“你就是突然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我又发病了吧?”艾薇苦笑说,“白血病就是这样。”
“你一整天都在发烧对不对?为什么不说呢?至少不要东跑西跑的。”
“没关系,只是下午开始有一点点烧,我不想错过好好地度过一整天的机会。”艾薇说,牙齿却开始打战,“我有点冷,抱住我好不好?”
韩方躺下抱住了她,觉得她身子发烫。这是他们第一次躺在一起,却没有一点点欲念,只有满心的怜惜。
“几点了?”艾薇问。
韩方看了看钟,“三点…零七分了。”
“也许我们还有时间做爱。”艾薇抚摸着他的脸颊说,说出那个词,并没有太多羞涩,似乎二人早已是熟谙彼此的伴侣。
“别傻了,我哪有…那么快?”韩方苦笑。
艾薇轻轻笑了一下,“记得电影《土拨鼠日》里,男女主人公只要睡在一起了,时间循环就结束了,他们相拥着在未来醒来,共度后来的人生…我好想像他们那样,这个想法是不是太傻了?”
韩方抚摸着她的头发,“不傻,我也想像他们那样。”
“不过,即使在未来醒来,又怎么样呢?”艾薇苦涩地说,“那我就会变成一个病人,根本活不了几个月…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到6点47分的楼顶,一遍又一遍迎向大地,连空气都是冰冷的…”
“但你可以回到那个世界。”韩方安慰她说,“像大海,又像母亲的子宫…”
“嗯,像妈妈的怀抱…但那里没有你。”
“我在那里。”韩方说,“我会去那里找你的,我们在一起。”
“真的么?”
“真的…”
韩方抱紧了艾薇,想亲一亲她,但他甫一接触到那双柔软的嘴唇,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世界倒卷回过去,整个地球上的人类在过去20个小时内所做的一切都被擦去了痕迹,只有意识在那一刹那离开了身体,在乌有之乡漂泊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下一次循环。
“小方,昨晚怎么样?哥们儿够意思吧?”下一秒钟,他依稀听到马小军问。
韩方不舍得睁开眼睛,懒得回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艾薇似乎还躺在他的怀里,少女的发香萦绕在他的记忆中,久久不去。
第五部 新天新地
看哪,我造新天新地;从前的事不再被记念,也不再追想。
你们当因我所造的永远欢喜快乐。
因我造耶路撒冷为人所喜,造其中的居民为人所乐。
我必因耶路撒冷欢喜,因我的百姓快乐。
其中必不再听见哭泣的声音和哀号的声音。
——《以赛亚书》65:17-19
第991日 敌人
幸福的第907日像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样倥偬而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艾薇再次被死神的双手攫住,无法挣脱。韩方仍然每天去看她,但也无计可施。
同时,世界却如马宝瑞所预言的那样,向更乐观的方向转变。时间教在席卷全球的狂潮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神权政治,逐渐趋向于世俗化。比如在美国国内,大先知保罗·爱德华兹渐渐退居幕后,只担任精神领袖,教会政府也和以前的世俗政府一样选举产生,甚至组织和参加选举的大部分人也是以前的那些国会议员和政治家,其他各西方国家中,虽然由于各种因素原来的政府都已倒台,但取而代之的仍然是原来的政治团体中的成员,毕竟这些人最富于政治经验,也最为民众所熟知。
另一方面,时间教会和历史上许多时代和团体一样,也逐渐分为泾渭分明的几个派别。一类是从旧宗教转变而来的势力。譬如东正教等一些基督教派别声称时间教会是基督教会的发展和新生,虚空纪是《启示录》中所预言的千年王国;而若干回教徒也迅速在时间之主与真主之间画上等号,并且主张“大先知”保罗就是传说中的第十二伊玛目;印度教则认为时间之神是湿婆的别名或者毗湿奴的另一个化身…虽然他们仍然承认保罗·爱德华兹的超然地位,但在许多主要教义上已经南辕北辙,各立山头,和旧时代仿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