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外国文学阅览室,那里的门却已经打开了。韩方心中一动,向里走去,但是好像也没有人,一张阅览桌上平摊着一本薄薄的小书,斜斜的阳光照在有些发黄的书页上。是那个女孩拿出来的吗?
韩方拿起那本书,发现是本莎士比亚的诗集,那是一本有些年头的英文书,是19世纪的了,上面还盖着燕大的旧章,后面有张借书卡,上面写了两三个姓名和借书日期,最后一行秀丽的字迹是“谢婉莹,民国十年十二月八日”。韩方愣了一下,觉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想了一想,才想起来谢婉莹是谁:著名作家冰心。
民国十年,那是…1921年,“五四运动”时期,他们那时候是如何生活的呢?是充满革命的激情还是优雅的民国范儿?韩方遐想着,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说不定每个时代的人们都被困在自己的虚空纪里,谁也无法离开,在各个时代之间延续的时间线,或许只是幻象。或许每一天都有自己的虚空纪,或许早有无数个韩方,无数个陶莹,无数个谢婉莹被困在各自的某个虚空纪里…
韩方想起昨天陶莹念的那首诗,想找出来看看。正在翻书,背后传来脚步声,韩方心中一动,猛然回头,一个人影映入眼帘,他顿时转为失望。不是那个黑衣少女,是一个矮矮胖胖、戴着眼镜的女生。
女生向他点点头,“好久不见啊,韩方。”
“彭芸,怎么是你?”韩方也略感惊奇。
“我来看书啊。”彭芸简单说,韩方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本曼昆的《微观经济学原理》,不由肃然起敬。
“你天天来图书馆?”韩方好奇地问。
“是啊,那么多书要看呢。”
“那你昨天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子…”韩方略微形容了一下那女孩的容貌打扮,做贼心虚地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烧。
“你说的那女生,我有印象。”彭芸肯定地说,“昨天上午在底层的大厅里见过她,燕大图书馆就这么大,经常来的几个人都很熟悉。因为从来没见她出现过,我就多看了她两眼,后来她就上楼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九十点吧,我也记不清楚。”
那就是在杀掉陶莹和我之后,又和徐若男见面后了,韩方想。“你以前真的没见过她?”
“应该没有。”彭芸确定地说,“不管是在公元纪,还是虚空纪,我都没有任何见过她的印象。”
“是这样…”看来她的确不是燕大的学生,“那后来你又见过她吗?”
“我想想…对,下午我去四楼查点资料,就又见到她了,坐在窗户边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一本什么书…我瞅了一眼,好像叫悲伤什么泪流成河。”
“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韩方更感到奇怪,“这是流行的青春小说,不应该在四楼的理工科阅览室里。读这本书…好像也看不出什么线索来…”
“你想看出什么来?”彭芸问,韩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彭芸也毫无兴趣地摆摆手,“哎,我不管你们的事,我得去看书了。”
“你现在还在自习?”韩方随口问。
“不自习能干吗?”彭芸说,“又没人找我玩,只有看书了。”
“那本《微观经济学原理》?”韩方忍不住吐槽说,“现在地球上哪还有经济存在?学这玩意还有什么意义呢?”
“将来秩序总会恢复的。”彭芸认真地说,“比起核战争那段时间,现在秩序已经恢复很多了。多学些文化知识肯定是有用的。再说不定哪天虚空纪就过去了,我将来还得写毕业论文呀!”
韩方又在图书馆转了一个多小时,走遍了各个阅览室和自习室,又问了几个人,但可以肯定今天没人见过那女孩,昨天倒是有几个人见过她的踪影。好像那女孩自从早上枪杀他后,就在图书馆里,什么时候走的就不清楚了。
但今天她却没有出现。
韩方脑子有点乱,又整理了一下思路。除了第一天那次的疑似之外,那个女孩之前从未出现在燕大,但昨天枪杀了他,然后来到图书馆,并且通过徐若男约自己在图书馆会面,却没有说具体时间。
但是,一般来说,徐若男会在第二天,等他跳转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因此,如果说要约他会面的话,很可能就是今天了。确实徐若男也告诉了他此事,但那女孩却不曾出现,是他理解错误了,还是对方因故来不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女孩约自己,必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那昨天为什么不说?当然了,那种场合,确实也没法说什么…然而她一枪杀了他,那又是为什么?
脑子里一团乱,想来想去毫无头绪。他在图书馆里等到傍晚,连午饭也没有吃,直到太阳快西下,女孩也没有出现过。看来,至少今天她是不会来了。
韩方觉得她可能在校园其他地方,于是又出门去找,可在校园里转了半天,没有见到那个少女的半点踪影。但越见不到她,就越想见到她,心中空荡荡的。他隐隐觉得,对于自己来说,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了。在虚空纪的初期,他和所有人一样惊慌失措,然后又是同样地兴奋放纵,然后渐渐麻木下去…但今天,他终于找到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个女孩,查明背后的真相。这件事本身大概也很无聊,但却是他在虚空纪第一件真正想做的事。
也许他今天找不到,明天也找不到,但那个女孩必然存在于这个时空中,而且至少不会离他太远,在虚空纪的无穷时间里,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她。想到这里,韩方不再急迫,反而轻松了起来。
慢慢享受这个过程吧。总有一天,一切会水落石出的。
第366日 蔓延
接下去的几十天内,时局继续发生着巨大深远的变化。
燕大这边,情况似乎在逐渐改善。在沉寂许多天后,许多旧的校园组织,如读书会、音乐社、足球俱乐部…一一复活,各种文体活动也重新展开。谢东和蒋雪婷两个棋迷甚至成功地搞了一次全校范围内的围棋比赛。
从第320日开始,一些大学教师宣布重新开课。几乎所有的院系都有一些课程恢复,虽然还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却已经蔚为可观。去听课的人也都爆满,人们在虚空纪的校园里过了不到一年,却如同在疯人院生活了二十年,早就渴望恢复正常一点的生活。就连陶莹也出来开讲《英美文学鉴赏》。
但同时,如陶莹所预言的,时间教也在扩散着,就像一场疯狂繁衍的瘟疫,在近百天里辐射式地散布到世界各地,建立起宗教组织。本来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小宗教,很快就变得人尽皆知了。
时间教,其创始人或者“大先知”(按教内的说法),原名叫保罗·爱德华兹,据说是一个残疾的老黑人,他从虚空纪的头几天起就在底特律传教,很快吸引了当地的大批信众,并通过网络和电视(时间教控制了当地的电视台)等媒体传播到美国其他地方。当时形形色色的古怪信仰像雨后春笋一样,在世界各个角落萌生传播,时间教并不是很突出。但在世界大战和其后一段时间内,其他许多异端邪说都销声匿迹,只有时间教日益壮大,几乎占领了美国全境。
时间教发展的高潮,是在第300日,美联社、CNN等媒体现场直播,让全世界都目睹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美国总统及其内阁成员在白宫前的草坪上当场宣布加入时间教,宣布将美国改为“时间主合众国”(The United States of Lord Time),并暂时性地升起了象征着时间教的旗帜:一张白布上画着三个同心圆,中间是一个圆点,天知道这代表什么。但自此之后,时间教的步伐就无往不利了。
在美国的“陷落”后,中国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时间教徒,北京是首善之区,更不用说。大部分教徒是教育水平不高的民众,类似大学校园的精神生活对他们是陌生的,他们无力也不想进入,只怀念昔日生活的温馨美好。并且由于日益远离公元纪,他们已经把那时候的一切看成乌托邦般的完美。拥挤的公共汽车、枯燥劳累的工作环境、家庭中的争吵打骂…都被他们的记忆所过滤,剩下的只有一个美好得很不真实的“黄金时代”。他们以各自生活区域为单位组织起来,在一起祈祷着,默念着,热情地传教,希望伟大的时间之神让那个逝去不久的世界重新返回人间。
“万物非主,唯时乃主!尔当自新,为吾时主!”第366天,也就是虚空纪第二“年”的头一天,刚刚七点多,窗外时间教徒半通不通的唱经声已经隐隐传来。
“怎么那么吵…出什么事了?”刘烨打着哈欠醒过来。
“那什么,是那些新生,他们又在游行了!”马小军煞有介事地说。
“不会吧?这也太离谱了。”刘烨不敢相信。
“真出大事了!你快出来看…”马小军硬把刘烨拉到阳台上,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传来了刘烨的尖叫“你干——啊——”有什么东西重重坠地的声音。随后楼下寝室传来了愤怒的抗议:“擦,前几天不是说了不让在我们窗外推人下来吗?你们还有没有公德?”
马小军没搭理他们,转身回了寝室,韩方叹了口气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怕啥,楼下那帮孙子管他们干吗?总比每天把寝室弄成杀猪场强吧?”
“我不是说他们。”韩方说,“我说的是时间教,再这么下去,我怀疑很快就有大事发生了。”
“不就几个传教的傻×么,上次就被我们校园自卫队赶出去了…”
“几个?北京现在我看至少有三成的人都信了,差不多有四五百万,他们已经形成了严密的组织,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其他任何力量都无力与之抗衡。现在也就几个大学还有点自治力量,可再这么下去,他们也许会来冲击大学的。”
“来就来,爷还怕他们?二十…小时后又是一条好汉!”
“哪那么简单?”谢东插嘴说,“我这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些消息,说那个什么大先知说,只有全人类都皈依,才能结束时间循环。所以他们传教的热情不是一般宗教能比的。假如他们看中了你,就会一天到晚缠着你,第二天第三天还缠着你,一开始倒还好言相劝,可是如果你不听的话,就抓了你用刑,一直用下去,直到你屈服为止。”
“他们不是自称是和平的宗教吗?”马小军说,“怎么…还有私刑?”
“这有什么奇怪的,基督教也宣称是和平的宗教,当初不还把人捆在火刑柱上烧死吗?而且人家有根有据,说让人堕落的主要是色欲的放纵,所以要是男的,就把你下面给——”谢东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虽然知道对自己不会有根本的伤害,两个男生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那要是女的呢?”马小军问。
“女的还好,据说有个‘幽闭’的刑罚,大概是关起来吧。总之,他们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会几个人盯着你一个,每天都给你上刑,两天后你就受不了了,最后只有乖乖入教。说来也怪,很多人入教的时候还不太信,入了几天以后就开始比谁都狂热,简直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这帮傻×教徒真有病。”马小军骂道,“放着好日子不过自己穷折腾。我就不明白了,信那个邪教有个屁用?”
谈谈说说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韩方照旧出门去跑步。清晨的枫湖还是一片静谧。不过如今,即使在湖边,偶尔也可见几个疑似时间教分子在那里静坐祈祷了。韩方远远避开他们。
跑了三圈后,已经八点多了,韩方又到了图书馆,现在这里的人多了起来,虽然还没恢复公元纪的盛况,也可以看到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读书,小声讨论和演算什么。韩方一路走过去,只听到些只言片语。
“…我们必须考虑到,Riemann zeta函数非平凡零点的分布对素数定理与素数实际分布之间的偏差有关键影响…”
“从弦论来看,各种夸克都可以被视为受激而振动的多维,这个卡拉比丘形态的结构很有趣,我画了张图,你们看…”
“虚空纪的社会史,如果你从经典帕森斯体系的行动系统概念出发,并且反过来运用吉登斯的社会时空分离理论,就会发现和传统社会的相悖之处…”
“根据脂砚斋的说法,可以推测后面宝玉和湘云将结为夫妇,但湘云和卫若兰又有‘白首双星’之称,这个矛盾…”
甚至有些留学生和外语系的学生在争论什么:“Aber das ist nicht richtig! Du kannst gar nicht Goethe auf diese Weise interpretieren…(但这是不对的,你根本不能以这种方式去解释歌德…)”
韩方很羡慕这些人。无论在学习什么,他们都已经找到一个精神领域把自己投入进去,数学、物理、文学,外文,不管什么学科,资料都浩如烟海,可以钻研个几百年…而这正是韩方自己所缺乏的,他并非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事实上他一直想坐下来读本大部头的书,提升一下自己。就虚空纪的条件而言,这是个不难达到的目标。但是最近这段日子,他一直被一个执念所左右着,他要找到那个少女。
一百多天来,每天早上他都到图书馆等她,但却一无所获,她再也没有出现过。韩方问了很多人,基本可以确定,除了第237日那天之外,燕大应该没有人再见到她。她肯定不会是燕大的人。当然,燕大外面的北京城太大了,没法一一寻找,但是至少燕大附近毫无她的踪迹…
她究竟是什么人,在她身上有什么样的秘密?而她为什么明明约好了,但又一直没有来图书馆找过他?
鉴于最近并没有发生大的动乱,韩方不得不想到那种最悲惨的可能:那女孩因为碰到某些事而精神崩溃,已经“意识消失”了。看起来这也是很可能的,毕竟那天她的样子就很疯狂,怎么看也不正常,也许当时她已经在精神错乱的边缘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韩方就会再也见不到她,而她背后的秘密也就永远不可能被知道了…
韩方想得正入神,忽然被一个从他背后跑来的人重重撞了一下,差点被撞倒在地。他赶紧扶墙站稳。仔细一看那人,却是彭芸。她和韩方一撞之后,一个趔趄,也差点跌倒,但还在慌慌张张往前跑着。
“彭芸啊,什么事那么急?”韩方问。
“来了…来了…”彭芸总算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来什么了?”韩方莫名其妙。
“时间教徒…他们来了…”彭芸脸色惨白,指着外面说。
韩方果然听到隐隐的喧哗声,觉得不妙,忙向窗外看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已经从燕大东门涌入,向图书馆方向而来。看样子至少有几千人甚至上万人,规模远远大于上次的天地会进犯。学校保卫队虽然最近在扩招,但那点人手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这回麻烦了…”韩方惊恐地想,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怎么办呢?图书馆是个很大的楼群,结构复杂,现在最好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那些教徒是从外面来的,未必熟悉图书馆的环境,也许他还可以躲过一劫…
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到人群前一个小小的影子上,一落上去就无法再移开了。
在几千人的乌合之众前面不到几十米的地方,一个黑色的纤细人影正在竭力跑动着。那身影他既感陌生,又非常熟悉——
天,是她!是那个神秘少女!
第366日 重会
少女穿着和上次一样的衣服——当然,在虚空纪也不用换衣服——黑色的连衣裙,雪纺袖,黑丝袜,但却赤着足,没有鞋子,可能在路上掉了。她的一只胳膊已经鲜血淋漓,正在滴滴答答向下淌血,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她拼命狂奔着,长发像黑色的旌旗般在风中乱舞。她身后几十米外,时间教徒高喊着口号,如怒涨的潮水一般涌来。
韩方惊呆了,心跳如同擂鼓。图书馆外面还有十几个学生,看到大批时间教徒杀到,惊呼着纷纷向图书馆里跑来,一个个掠过韩方身边,逃窜向馆内深处。但韩方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危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那个阔别多日的黑衣少女。
少女已经跑到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按这个速度,应该能及时跑进馆内。但她或许是过于慌乱,在台阶上绊倒了,滚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身后的时间教徒已经越来越近,眼看非抓到她不可。韩方来不及多想,迈步冲了出去,跑到少女身边,将她搀起来。
他百忙中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时间教徒,其实他们本来也不过是普通的市民和打工者,但脸上却带有异常的兴奋狰狞之色,就和天地会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奇特的是他们胸前,每个人都用绳子或项链挂着一只手表,据说这是时间教徒唯一的标志。他们当然没时间定做统一的标志,只有把手表不伦不类地挂在胸口,表示对时间之神的尊奉。
韩方看到几个在路口没来得及逃开的学生已经被抓住了,被几个时间教徒扭住了,消失在人群中,心下一凛。
“快走!”他对少女说。
“我…我的脚扭了…”少女细声说,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韩方扶着她走了几步,少女却踉跄难行。韩方情急之下,一把抱起少女,大步冲进了图书馆里。少女异乎寻常地轻,毫不挣扎,如同一只小猫一样乖乖蜷缩在韩方怀里。但抱着一个人毕竟跑不快。他们身后没几步,几个时间教徒已经冲到了门口,无论从走廊往里跑,还是走边上的楼梯,都甩不开他们了。
韩方无奈地抱着少女一个箭步,跑到离门最近的电梯处,按下了向上的键,这是兵行险招,如果此时没有电梯或者电梯在别的楼层,他们就死定了。
好在一秒钟后,电梯门开了。
韩方抱着少女跑进了电梯,把她放下,先狂按几下关门键,再按下了最高楼层。门还没有关闭,两个时间教徒已经扒在门口,口里呼喝着一堆难懂的话,韩方一边用力推搡着,一边急问少女:“你那把枪呢?”
少女咬着下唇说:“子弹打光了…已经扔了…”教徒们还在大声嚷着:“罪人,你们不要顽抗了!快出来接受时间之神的审判!”
韩方大喝:“替我问候你们家大神!”狠狠一记肘击砸在电梯门口,迫使一个时间教徒吃痛松手,又一脚踹在另一个时间教徒胸口,把他踹翻在地。
电梯门终于合上了。韩方喘着大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图书馆楼层不高,很快就到了顶层的四楼,韩方背起少女跑出来,听到楼底下已经惊呼惨叫声连成一片。他知道这里很快也不会安全,好在过去上百天里他几乎每天都来,对图书馆也就比较熟悉。他带着少女进了四楼的阅览室,跑到借书台前拿了串钥匙,七弯八绕跑到阅览室的深处,打开了后面书库的门,带少女躲了进去,又把门锁死。阅览室里的其他人只顾往外跑,没有人跟他进来。
书库里没开灯,一片昏暗,只有高处的小窗子透一点光。韩方来到书库最里面的一排书架后,把少女放在地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顾不上说话。少女怔怔地望着他,胳膊上仍然在流血。
“你…没事吧?”韩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胳膊上…是那些教徒打的?”
少女摇了摇头,轻声说:“自己摔的。”
韩方拉过她,仔细看了她的手臂,少女没有抗拒,他发现少女上臂有一道又宽又深的伤口,伤势相当严重,殷红的鲜血一直在不住地流出来。韩方皱了皱眉头,从自己外面穿的衬衫上用力扯下一块布,为她包扎胳膊。在过去一年的动乱里,他通过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急救办法,包扎得像模像样。
“这样大概可以止血了。”韩方说,“但是没有消毒,多半要感染…不过不要紧,你忍一下,明天小心点,别再摔了。”
少女点点头,仍然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韩方。韩方禁不住问她:“你到燕大是…”
少女深深凝视着他,“我是来找你的。”
果然!韩方觉得心跳加速,嘴唇发干,“为什么要找我?”
“那个数字…”少女说,“我只知道我必须找回那个数字。”
韩方苦笑,“上次就是因为我忘了那个数字,你不由分说地给了我一枪。”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那天我确实太冲动了…后来我也很后悔。”
“你也知道后悔啊。”韩方说着还有些气,“杀人有那么好玩吗?”
“对不起,但你不知道我当时是…”少女歉然道,却没有说下去,“但那个数字非常非常的重要,我那么认真地告诉你,你却已经忘了!怎么让我不生气!”
“不。”韩方笑着说,“其实我还记得。”
“你记得?”少女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对眸子在黑暗中熠熠放光,“你是说你真的记得?”
“我根本没忘记,只是那天一时想不起来。”韩方告诉她,“那个你告诉我的数字是257885161,对吗?它究竟代表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韩方不由得喊道,又捂住了嘴,“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本来知道,但是忘了啊。”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连那个数字我也忘了,要不然我还问你干什么?”
“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忘?”
“很难说清楚。”少女皱起眉头,“因为那似乎根本不是我的记忆。那天——那是第一天,对不对?——当我昏迷的时候,恍惚之间,好像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不,在我心里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知道那个数字非常重要,但我自己昏昏沉沉的,好像根本没法记下来,所以我才告诉了你。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呢?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是的…第二天,第三天…后来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你知道这些数字,所以我必须来找你。恰好那天,你距离我们上次见面的地方不远…”
韩方还是理不出任何头绪,“这么说你过了两百多天才来找我,后来又消失了很长时间?”
少女叹息说:“我在一个地方,很难离开。”
“你是被人囚禁了吗?”
“别问了。”少女懊恼地摇摇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也许你将来会知道的…”
韩方对她越发好奇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艾薇。”少女说,“艾草的艾,蔷薇的薇。”
“我叫韩方。”韩方简略地自我介绍,“方圆的方,不是芳香的芳。”朋友们经常恶作剧地叫他“小方”,听起来像是“小芳”。
“韩方,韩方…”艾薇喃喃地咀嚼这个名字,“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