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歌者像被一股大力拽着,不由自主地倒在地面上。他看到对面的王也和他一起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挣扎着向巨石树伸出触角,但是触角根本无法抬高。他如同被牢牢捆绑在地上一样。他看到王挣扎着站起来,但猛然间,在她的背后,一堵宫墙坍塌了,王的光影消失了,她被深埋在一堆废墟里面,歌者惊呼了出来:“不——”
他挣扎着向王爬去,但随即一株紫红色的巨石树又重重倒在他面前,将他和王分隔开来。接着他忽然感到身体轻飘飘地好像飞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随即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同时听到一声惨痛的哀鸣,宫殿的地面倾斜向一边。他的化身滚到了一个角落里去。他知道,驮着无极之宫的那头驮地龟完蛋了。
如同母世界的许多生命一样,驮地龟是一种巨大的智能机器,是母世界城市基底的基本组成单元,它们的运动受宇宙核的绝对控制,不会无缘无故倒下。无极之宫看上去只是古朴天然的上古木石建筑,但每一处也都被宇宙核的智能系统改造过,往昔绝不可能出现墙壁坍塌,巨树倾倒的事故,即使偶尔有意外发生,也会有防护力场将其消解,但在上次的大攻击后,智能系统被破坏了大半,已经不再能起防护作用。在超级技术的温床中被滋养了数亿个时间颗粒的母世界也不得不像那些原始星球上的种族一样,品尝地震的痛苦。
可是——地震?这不可能!母世界没有某些世界表面的板块构造,也没有液态内核,不可能出现地震。但如今歌者知道,母世界本身是创世神留下的巨大机械体,难道是内部发生了毁灭性的破坏么?
还是不对,歌者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吸在地上,无法站立,就连生命维持系统的运作都极为艰难。歌者感到自己的生命场发出了最高警示。就在此时,一头平衡鹏哀号着,从天上掉下来,落在他身边,和他一样瘫倒在地上,再也张不开翅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落下了一群乱爬的矩阵虫。它们竭力振动翅膀,发出嗡嗡声,但却无法离开地面。歌者仰面向天上看去,母世界的天空上飞翔的所有活物都像星星雨一般落下来了。
歌者可以随时离开化身,返回到四百亿构造长度之外的“银色之河”,那样就没有什么力量能伤害到他。但他不愿离开,因为——王在这里。他挣扎着望向王的方向,却被巨石树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银光一闪,一粒失控的种子划过半个天空,向歌者俯冲下来,歌者几乎以为那粒种子要坠毁在圣坛上。但最终,那粒种子在他顶上自毁了,发出炫目的白光。火光向他压下来,似要将他吞没,但随后化于无形——无极之宫的防护力场还是起了作用。歌者极力让自己惊恐的思想体平静下来,但四处都是建筑坍塌的巨响和族人的惨叫。
看不见的敌人进攻了,歌者还不知道进攻的方式是什么,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但一切如同世界末日。不知怎么,他忽然间想到了弹星者,想到多少个时间颗粒前,他们的世界被二向箔吸进大平面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恐惧而无助吧?
难道真的一切都完了?
瓦砾四散,一道彩光氤氲的神芒冲天而起,王的靓影从废墟中飞了起来。她毫发无伤地落在歌者身边:“你没事吧?”王说,同时弹出一道圣火。圣火把歌者裹住,他立刻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居然能够如常地站起来了。
“反重力效应。”王轻松地对他笑了一下。歌者一下子觉得自己再度充满了力量和幸福。王并没有倒下,王还在战斗,母世界还有转机!
“这是怎么回事?世界引擎突然开动了么?我们要离开天渊了?”歌者问,冷静下来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倒在地上动弹不了,为什么宫殿和巨石树倒塌,为什么天上的飞兽和虫豸都纷纷落地:只因为母世界开动了所有的空间引擎,迅速加速起来。据说母世界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加到绝对极速。当然,一般情况下不可能毫无征兆地进行世界变轨而不做好防护措施,但目前毕竟是危急时刻……但如果是母世界要移动,为什么王似乎一无所知呢?
王的触角闪烁着,表示否定:“这不可能。我们不能离开天渊周围,否则对放逐死神的反制手段无法实施。这是创世神的意旨。难道是长老院私自决定的?但它们也没有启动世界引擎的权限。莫非是……”
歌者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在母世界的背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质量天体,在巨大引力下,母世界坠向那个天体,世界引擎在紧急情况下自动启动,以保护母世界不脱离轨道。这样在母世界表面也会产生重力激增的效应。但那会是什么?一个太阳?一颗小重星?歌者无法想象有什么力量能把一个巨型天体绕过母世界周围几个构造长度的重重监察和防御体系,毫无预警地抛到母世界背后来。想象整个母世界可能随时沉入一颗恒星的火海中,歌者浑身的感知体都僵化了。
“不用怕,长老。”王察觉到了他的思想体,安慰他说,“即使突增的引力来自一个近在咫尺的超巨太阳,母世界的自动防护系统也能在一根时间丝之内把它像古焰灯一样吹灭,而自身毫发无伤。”
王转头朝向圣坛,问道:“宇宙核,突然出现的引力源是什么?”
一团光彩夺目的虚拟火球出现在圣坛上,宇宙核有了反应:
“没有检测到任何新增引力源,我王。”
王和歌者惊愕地对视一眼。“这不可能,”王说,“引力增大了至少十倍!那么是世界引擎被人启动了么?”
“没有,我王。除了您无人能启动世界引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您原谅,”宇宙核说,“这是从未遇到的情况。我正在通过母世界内外的二百四十万个监测点搜集资料,希望能尽快得出分析结果。”
一阵令人发狂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宇宙核吐出光焰,给出了分析结果:
“我王,初步判断是物理规律攻击。在以天渊极坐标□142. 522▽624.713◇64.214为原点,半径为1.43个构造长度的球体之内,所有的引力子受到未知形态高能量的激发,自旋加速了,这导致普适引力常数被改变,由原来的31.772增加到381.213,是原来数值的近十二倍。”
普适引力常数被改变了?歌者一下子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看上去,无论如何也比背后出现一个恐怖的天体或者什么降维武器要好吧?有反重力效应的庇护,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当他看到王的神色时,他一下子怔住了。王的显现容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既像是震惊,又像是安宁,似乎是无可逃的绝望令她获得了平静。歌者感到了不妙,干涩地问:“我王——这意味着——”
王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歌者又问了一遍,她才无力地伸出触角,指了指天空。歌者望向天空,所有的飞兽和人造飞行器都已经坠毁了,那里除了天渊,什么也没有。
但是天渊!天渊!天哪——
歌者一下子明白了。根据简单的物理公式,引力常数和天渊的沦陷半径成正比,如果引力常数变为原来的十二倍,那么天渊的沦陷半径也会扩展十二倍,那将把母世界的轨道纳入其中。母世界将沦入天渊。不,不是“将”,是“已经”,母世界已经在天渊的沦陷半径之内运行!
当然,母世界有十二万台空间引擎,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接近绝对极速的速度,足以逃离一切常规攻击,但是这也没有用处,即使达到绝对极速,他们也不可能离开天渊。沦陷半径,就是绝对极速的诸膜也逃不掉的范围。
母世界被天渊吞噬了!
这就是神秘低熵体的攻击,没有给母世界留下丝毫的反抗余地。
不知不觉中,歌者和王的触角连在了一起,相互传递着慰藉的柔情。在这一瞬间,他们不再是相去霄壤的君臣,不再是相隔百亿构造长度的陌生人,而只是一对陷入绝境的、普通的刚者和柔者。
……
在三四个构造长度外,那个死亡天使静静地看着母世界的方向。他知道毁灭已经发生,当然他还在光锥之外,看不到事件的发生。他现在看到的,仍然是在他第一次攻击之前,那个光华灿烂、欣欣向荣的古老世界。那个创世神所亲自建立的世界。
他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当然也没什么罪恶感。母世界派出的使者曾摧毁了他的世界,而今他也毁灭了这个世界,这很公道。一切也与复仇无关,这只是——天道。
有生必有灭,有灭亦有生,而万物终将回归同样的轨道。亿万斯年后,这个世界又将重新出现,重新开始它漫长而光辉的历史。重新开始光荣与梦想,爱情与阴谋,民主与科学,战争与死亡……
正如曾经发生过的一样。
正如其他一切世界一样。
一样。
【同一时间,三亿光年外的史隆长城】
暗物质世界的深处。
在没有光也没有暗,没有轻子也没有重子,没有运动也没有静止,没有存在也没有非存在的地方——
提示刺激出现了。一点、两点、然后是第三点。
三级提示,毫不含糊。好家伙,有大事发生了。
一个沉睡中的意识场被惊醒了,它花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转向另一个意识场:
“9527,醒醒!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么,2046,除了‘那件事’,什么也别叫醒我!”
“就是‘那件事’,你这个蠢货!”
意识场放出了感知束,它感知到了难以置信的内容,它疑惑地复查了一遍,是真的!
一瞬间,感知场、思维场、能量场……一切全部激活,快乐的信息闪现着:
“我说,宝贝儿,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同一时间 天渊的沦陷半径之内】
王没有被绝望所压倒,她很快放开了歌者的触角,对宇宙核下达了命令:“打开所有的空间引擎,向远离天渊的方向逃逸,可能引力常数的改变不会维持很长时间,我们还有机会。”
“但是母世界的空间引擎在上一次攻击中已经损失了55144台,无法提供足够的动力。”宇宙核报告说。
“死去的平衡鹏最好医治。”王苦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古老的谚语。
“好的,我王,您的意愿将立刻得到执行。”宇宙核说。
母世界另外一侧的空间引擎启动了,大地摇晃着,在天渊之上徒劳地摆动,如同一条在水洼中挣扎的曲线鱼,试图从注定的灭绝中多争取一点时间。
但宇宙核精确地估算出了母世界走向毁灭的时间:“空间引擎的能量至多只能维持18.53个时间节点,然后母世界将坠向天渊深处,在22.12个时间节点后将超过粉碎极限,被天渊的引力撕碎。”
如果在四十个时间节点之内,引力常数不能恢复原状,母世界就会毁灭。而无论是王还是歌者都明白,可怖的敌人必然已经计算好了一切,几乎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但是,他们总要最后试一试。
宇宙核向王报告说,母世界正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而长老院、军事院、民众大会的代表及各级行政长官都要求觐见王。王拒绝了和他们见面的要求,对宇宙核说:“不必那么费事了,我不想临死前还和这些讨厌的面孔打交道。再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您的职责是安抚和鼓励您的子民。”
“我为此已经工作了十三亿时间颗粒,我想我有权在剩下的一点时间里休息片刻,你也下去吧。”
“好的,您的意愿将立刻得到执行。”
宇宙核消失了,无极之宫中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城市的废墟上,人们的惨呼和哀嚎声还在不断传来。王烦躁地挥了挥手,大概是声音屏蔽功能起了作用,那些声音也都消逝了。
王忽然想起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她回头对歌者说:“母世界就要毁灭了,你也走吧,长老。至少你还是安全的。”的确,只要离开化身,歌者就回到了四百亿构造长度外的那片星星云。母世界被压缩成一个奇点也伤害不了他分毫。
歌者摇了摇头:“都一样,我本来就快被那些外星虫子二向化了。与其死在遥远的宇宙边缘,我宁愿死在这里,能和我王死在一起……我觉得很幸运。”
王点了点头,向他笑了一下:“有你陪伴,我也很幸运,长老。”
歌者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充满着,发音器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么?”
歌者的显现容出现了无知的神态,王笑了笑说:“因为我从你的思想体中看到,你喜欢唱古代的歌谣,是不是?”
“我王,这不过是臣下的陋习。”歌者诚惶诚恐地说。
“不,我很喜欢,那些歌谣有些还是从我出生的时代流传下来的呢。只是现在几乎没人会再唱了。唱一支给我听听吧。”
“这万万不敢,臣下粗糙的发音器岂能有辱我王的宸聪?”
“没有关系,我喜欢听一个刚者歌唱,我知道一般的刚者从不唱歌,所以你很特别。”
“那……好吧,我王,臣下就斗胆了。您想听哪首歌?”
“随便。”
歌者想了想,便从记忆体中调出了那首他最熟悉的歌谣:
我看到了我的爱恋
我飞到她的身边
我捧出给她的礼物
那是一小块凝固的时间
时间上有美丽的条纹
摸起来像浅海的泥一样柔软
……
唱着唱着,歌者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因为王的注视变得异常奇怪:
“怎么了,我王,我……我唱错了么?”
“没有错,长老。一点错也没有,只是这首歌……是我写下来的。”
“我王,您是说……这首歌是您写的?”歌者大吃一惊。
“不,这是创世神的启示,”王说,“是用一种极其复杂深邃的意识图形直接插入我的思想体,我只是用我们的文字把它记下来。其中一定有某种重要的信息,但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看上去只是一首好听的情歌。长老,您有什么看法?”
“我也不知道,我王,我一直困惑于‘凝固的时间’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古代文学某种常用的比喻。”
“不,”王肯定地说,“那个时代的文学中没有这样的比喻,这首诗有很多部分是我加工过的,但是‘凝固的时间’来自于创世神的神谕,这绝不会错。你继续唱下去吧,长老,或许我们能够发现些什么。”
于是歌者继续唱到:
……
她把时间涂满全身
然后拉起我飞向存在的边缘
这是灵态的飞行
我们眼中的星星像幽灵
星星眼中的我们也像幽灵
……
过去他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思想体中充满了温柔的惆怅,但如今得知这是创世神的启示,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这首古歌谣,便令他越来越充满了讶异之感,好像这是一首完全陌生的歌一样。每一个词都充满了无数深奥诠释的可能。
凝固的时间、灵态的飞行、幽灵一样的星星……
歌者的思想体颤抖了一下:“我王,如果这首诗真的来自创世神的启示,那么这可能意味着——不,算了吧,这太荒谬了。”
“说吧,长老,在如今的情况下,没有事情是荒谬的。”
“我王,我想这可能是一个比喻。‘我’是创世神,‘我的爱恋’是我们,或者我们的宇宙,‘凝固的时间’就是创世神送给我们的礼物。创世神让时间凝固下来,把它赋予了宇宙。”
王睁大了七只美丽的眼睛,这表示她正在凝神思索。过了许久,她向着空中说:“宇宙核,你也听到了吧?你怎么看?时间能够凝固么?”
“这是一个比喻,我王,”宇宙核立刻回答说,“既然是比喻,就可以在多重意义上诠释。不过从物理学上来说,时间的凝固可以理解为时间的维度化。”
“时间不就是一个维度么?”
“不,时间并非维度,本质上只是一种能量分布形式。我们的科学家早就发现了,时间的维度化是宇宙维度差一种代偿。宇宙的能量不能达到平衡,因此必须通过时间产生变化,趋向平衡。”
“宇宙维度差是什么?”
“正如我们知道的,最初的宇宙是十维的,它在不断向低维宇宙跌落。每一层次的跌落都将产生严重的能量失衡,因此必须有一种能量分布形式能让它重新达到平衡,这就是时间的意义。”
“这么说,在最初的十维宇宙中没有时间?”歌者忽然问道。
“从理论上推断,是的。”
歌者思索着,思想体发出阵阵红光,忽然叫了出来:“如此说来,是创世神创造了时间!他送给我们的就是时间!是不是这样?”他面向宇宙核问。
“这是缺乏科学根据的猜测,我无法给出答复。”宇宙核干巴巴地回答。
“但这样解释就很明白了,时间的功能是带着我们飞向存在的边缘,也就是宇宙的低维化,不是么?这就是‘灵态的飞行’!”歌者兴奋地说。
“那么幽灵那两句呢?”王也急切地问。
“这像是对宇宙飞行的描述,但是……”歌者有些犹疑,但忽然又明白了些什么,“幽灵有着看得见但遥远不可捉摸的意思,这个宇宙中的一切都被困于绝对极速,从任何一片星星云飞向下一片都需要亿万时间颗粒,甚至从一颗星星飞向另一颗也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对于我见过的大多数低熵体世界来说,星星对于它们就是不可测的幽灵,而隐藏自身的它们对于星星之上的人们来说也是幽灵,一切都被分隔开了。想想吧,每片星星云中那亿万个世界,其中绝大多数在黑暗中生生灭灭,我们全不知晓,而我们的世界他们也一无所知。我们和整个宇宙都陷在时间里了。”
“但这看来更多和绝对极速有关,和时间无关,似乎反而是时间太少所引起的。”王说,歌者的思想体发出了困惑的闪光,也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恐怕不一定,我王,”宇宙核忽然插口说,“根据理论推演,绝对极速和时间是紧密联系的,每降低一个维度,绝对极速会降低一到两个数量级,而时间会增加好几个数量级。歌者长老的解释是自洽的。”
王和歌者震惊地面面相觑,黑暗星空的巨大秘密就这样被不经意地揭开了。
创世神带给世界的是时间。时间不仅带来变化和过程,同时也拖延了最终能量平衡的到来。这使得低熵体得以出现。时间也和绝对极速互为一体,它分隔开整个宇宙,令绝大多数低熵体及其文明都只陷入广袤宇宙的一角,永远无法揭开宇宙的神秘面纱,也令疯狂的生存厮杀成为常态。
但从总体的意义上来看,这其实是一种仁慈,黑暗的星空是对弱者的保护。至少你的爱恋能有隐藏之所,不会暴露在敌人的直接进攻之下。
这就是创世神的伟大赐予。时间创造了生命及一切,令许许多多企图统一宇宙的霸权在它之中烟消云散,归于星尘,也赋予许多无人问津的原始文明以宝贵的生存空间。唯一的牺牲是维度——和那位死神。
(如果那位正躲在小宇宙里翻云覆雨的关一帆能听到这首歌谣并领悟其意义,或许就会明白,所谓“三与三十万综合症”恰恰是这个宇宙的幸运。)
“宇宙核!为什么你之前没有解读出这些歌谣中的重要信息?”王有些恼怒地问。
“我并没有解读出什么信息,我王。”宇宙核耐心地说,“我只是提供一些科学方面的支持,这个解释是歌者长老做出的。您知道,科学家从来不会看那些上古歌谣,更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哼,如果一开始我们就能解读出歌谣中的意义,或许……或许……”王一时说不下去,最后还是颓然地甩了甩触角,“算了,就算早就知道,也没什么意义,这阻止不了死亡天使。”
“不,”歌者忽然若有所思地说,“或许还是有意义的,虽然歌曲中的信息不能帮助我们摆脱困境,但它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一件事。”
“那是什么,长老?”
“我王啊,时间是创世神的馈赠,有了时间才有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和社会形态,但要接受这馈赠,我们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被困在时间之中,具体来说,就是死亡和毁灭。我们从永恒的存在之中被拉到其边缘,在时间中生生灭灭。我们既不是存在也不是非存在,而是一直处于生成和变化中,最后走向灭亡。”
王惨然一笑:“长老,我想你是对的。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永生,但现在才明白,我的生命无非为了见证母世界最后的毁灭。创世神早已经预料到这一点,创世神明白,在这个宇宙中,一切都有生有灭,你看,他们自己不是也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了么?我们的死去又有何遗憾?不过长老,我们再看看其他几首古歌谣中是否也有创世神留给我们的的信息吧。”
他们又核对了十几首创世神传下来的古歌谣,在另外两首中找出了类似的含义。而在其他五六首中,他们读出了对十维宇宙一潭死水的隐射,对宇宙降维中几次惨烈战争的描绘,对创世神和天渊人迥异的社会文化形态的体现,还有几首无疑也蕴含了重要的信息,但是怎么读也读不出确切的意义,只能放弃了。
“宇宙核,现在还剩下多少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王抬起触角问道。
“11.32个时间节点。”
王自嘲地笑笑:“就快到最后毁灭了么?我自从获得永生以来,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过。”
“快得就像瞬间花的绽放……”歌者唱出了一句古歌。
“和爱情的半衰期。”王幽幽地接了下一句。
歌者想说什么,但是王很快转向了宇宙核:“是时候了,该抛弃一切无谓的幻想了。宇宙核,打开一切可以连通的大眼睛,我要对所有子世界和种子中的子民说话。”
歌者发现,意志和力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回到了王的身上。
大眼睛的超距作用功能不受沉沦半径约束,否则歌者早就不可能呆在化身上。但宇宙核提醒说:“这必须通过复多态超距纠缠才能实现,我们有超过十万个子世界和三千万个种子,能够直接连通的大眼睛超过两亿,这将耗费过多的能量,宇宙核可能提前关闭。”
“这是我的命令,我要尽最后的责任,执行吧。”王镇静地说。
“好的,您的意愿将立刻得到执行。”
宇宙核高速运行着,放射出不断变幻的光芒。片刻之后,王走上了半塌的圣坛,十二种光彩的圣火包裹着她圣洁的身体,将她高高地托向空中。歌者仰望着越升越高的王,看到在她身周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光球,这意味着大眼睛开始工作,王的三维形象在瞬间被传递到宇宙中天渊人所到的各个角落,此时,各个子世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贵的天渊人们!”王开口说,既没有丝毫绝望和怯意,也不故作高亢激动之态。歌者却看到,在她平静的外表下蕴含着深沉的情感。
“我是你们的王。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们发言。上古史诗中预言的末世之劫已经出现:我们遭到了不明来源的物理规律攻击,在天渊附近,引力常数被放大了十二倍,这意味着我和整个母世界进入了天渊,无法逃离,我们将在至多10个时间节点后毁灭。”
虽然歌者无法知道外部世界的情况,但是可以想象,在那千万个本来繁荣和平和的世界里,有多少和他一样的族人在一瞬间会陷入极度惊愕和痛苦,情感体在刹那崩溃,所有人都处于茫然无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