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爱你,主人。
六亿年前的伊甸园
澳大利亚昆士兰州东北部,圣米歇尔山谷。
一顶简陋的帐篷里,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尘土,地下四处可见散放着的地质锤、刮刀、尖铲、毛刷之类的野外工具和大大小小的纸箱,中间有几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上面放着电脑、显微镜、便携式X光机、地质雷达和其他三四种外人叫不出名目的仪器。一个娇艳窈窕的少妇站在桌子边上,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俯身端详着桌上的一块化石,脖上挂的银色十字架垂在雪白的酥胸前,显得格外明艳照人,和这顶帐篷中的一切都毫不相称。
那块化石有拳头那么大,上面有一群浮雕般的生物形体。它们只有拇指大小,身体在横向上明显分为头、胸、尾三个部分,中间部分有鳞次栉比的环节结构,同时在纵向上也分成三道,头部有一对突出的眼睛,有的看得出还有触角,尾部呈完美的弧形,构成了一个头尾对称的椭圆。
“甜心,这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发现!猜猜它们是什么?”在她身后,一个三四十岁男人说。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衬衫和牛仔裤上沾满了灰土,却大大咧咧,毫不在乎,像是一个水管工。如果在大街上,人们不会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更不会想到这个脏兮兮的男人就是美丽妇人的丈夫——古生物学专家菲利普·尼克教授。
“这是……一群三叶虫吧?”尼克太太看了一会儿,犹疑地问。
“没错,亲爱的,想不到你也能认出三叶虫。”尼克教授说,“以前你可是连恐龙和猛犸象都分不清呢。”
“嫁给你以后,自然耳濡目染了不少,”尼克太太笑着说,“这些三叶虫悉尼的博物馆里有不少,很容易认。你的这些,是不是什么新发现的种类?”
“新种类?”尼克教授大笑了起来,“不,不,这是最常见的早期种类之一,属于褶颊虫目,繁盛于寒武纪时代。”
“你不是说这是大发现么?”
“是的,但不是因为它们的种类,而是因为它们出现的地方,不,时代。这些小家伙们出现在六亿多年前的埃迪卡拉纪地层中!”尼克教授兴奋地说。
“那有什么不对?”尼克太太奇怪地问。
“有什么不对?简直不对之极!”教授挥手说,“一般人们认为,从五亿四千万年前的寒武纪以来,地球才进入显生宙,也就是说,到那时候,多细胞的动植物才出现。但是后来人们发现,在差不多六亿年前的埃迪卡拉纪,已经有某些形态奇特的生物存在,它们被称为埃迪卡拉动物群……”
“菲利普,这不是在大学课堂上!别老搬用那些我听不懂的术语。”尼克太太抗议说。
“好的,其实关键很简单,在寒武纪之前,还从未发现三叶虫的存在。这个发现意味着,我们至少要将三叶虫出现的时代提前五千万到一亿年!这本身已经是惊人的发现。更何况,三叶虫还和被称为寒武纪大爆发的生命进化现象密切相关……”
“寒武纪大爆发?”
“以前早就跟你说过。这就是说,在五亿多年前的寒武纪初期,地球生命的进化发生了质的飞跃,几乎所有的动物门类都出现了。比如三叶虫和蚂蚁是节肢动物,蜗牛是软体动物,蜥蜴和人类是脊索动物。在寒武纪时代,同时出现了最早的节肢动物、软体动物和脊索动物……”
“也许事情就应该是这样。圣经上说,上帝在七天内创造了世界,当然也创造了所有的生物。”尼克太太若有所思地说。
“这可不是生物学家的看法。”尼克教授耸耸肩膀,“当然,寒武纪大爆发是奇特的现象,但这并不等于所有生物是一起出现的。”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所有动物门类是一起出现的!”
“玛丽,门类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尼克教授耐心地解释说,“每一个所谓的‘门’本身又经历了漫长的进化,譬如寒武纪出现了最早的鱼类,但是没有出现鲨鱼或者金枪鱼,当然也没有出现青蛙、蜥蜴、狗和人类,这些都是从最早的鱼类开始,经过几亿年的光阴进化而来的……呃,抱歉跑题了。我想说的是,如果最早的三叶虫出现在寒武纪之前,那么寒武纪生物的演变史要上推一亿多年,或许并不存在寒武纪大爆发,至少也不是那么一蹴而就,这将改写整个生物进化史!”
“也许这会证明整个生物进化史压根就是错的。”尼克太太说,“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知道么,我前段时间看了一本书,叫做《审判达尔文》,里面说进化论有很多难以解释的漏洞——”
“玛丽,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看这些神棍写的毫无科学价值的垃圾!”尼克教授皱着眉头说。
“菲利普,你难道永远不能学会尊重别人的想法?我觉得那本书写得挺有道理的。”尼克太太不满地说。
“哼,我才不——”尼克教授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我不跟你争这个。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慢慢再跟你说吧,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去周围转转?这里景色还不错。”
尼克太太还没有回答,一个助手风风火火地冲进帐篷,满面兴奋之色:“教授,你快来看!”
“看什么?”尼克教授有些烦躁地问。
“我们发现了些新的化石,但我们不是很确定……”助手说,神情颇有几分激动。尼克教授知道这位老博士经验老到,一向稳重,既然这么说,那可能真的有一些相当重要的发现。他立刻将刚才的小小不快抛诸脑后。
“你等我一下,玛丽。”他披了件衣服,匆匆走出帐篷。外面的圣米歇尔谷中,阳光和煦,微风拂面,两边郁郁葱葱的山峰如同亿万年来那样巍然耸立着。一条小溪从不远处潺潺流去,他们正在谷底,此地除了这一处营地外,没有任何人烟的迹象和任何现代化设施,如同潜入时间的深处。
几个月前,一家采矿公司在山谷中勘探铁矿时,意外在谷底发现了一些神秘的遗迹化石,呈管状和片状,形态奇特。尼克教授和他的团队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很快确认这些化石属于一向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埃迪卡拉生物,并且年代比一般化石为早。经政府批准后,他们开始进一步的发掘工作。
结果,他们不但挖出了若干埃迪卡拉生物化石,不久后,又挖出了应该晚得多的三叶虫。
“小伙子们,这回你们又发现了什么?”尼克教授跳进化石坑,拥挤在一起的助手、学生和雇佣工人纷纷让开,教授走到那块封存了亿万年之久、刚刚展露在阳光之下的化石前,不由愣了一下。那是被压在一起的一堆碎骨头,就是专家也不可能一眼看出那是什么。
但那无疑是一堆骨头。骨头?尼克教授不由皱起了眉头。骨骼是为了支撑身体而出现的特殊进化产物,严格说,只有脊椎动物才有真正的骨骼。埃迪卡拉动物群是无骨的,即使在寒武纪生物中,可能也只有几种原始鱼类有骨骼。而这些骨头,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鱼类的……
“教授,你看这是什么?”学生们问,“我们觉得这像是脊椎动物。”
“毫无疑问,是脊椎动物。”尼克教授沉默了半晌,缓缓地说,“一种很小的脊椎动物,的确是脊椎动物,而且或许……还是四足类。”他指着化石一角说,那里露出了半只很小的脚爪,四根趾骨清晰可见。
“但是教授,这不可能!四足类是在泥盆纪晚期才出现的!而这是……这是……”助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埃迪卡拉纪,没错。不过镇静点儿,这可能是由于地震之类的地质运动造成的化石错位,这种现象也经常发生,可能是——”他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在一根骨头上,赫然有一些管状痕迹,尼克教授非常熟悉这种痕迹,它属于一种古老的埃迪卡拉纪动物。虽然被归类为动物,但其实这种动物是以类似真菌的形式固定在海底的,也就是说,这表明了它曾经依附在这只四足类动物的骨骼上,绝非死后才混在一起。
人们大声讨论了起来,尼克太太走出帐篷,听到了他们嘈杂的话声,疑惑地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第二天,详细的电脑分析报告出来了。经过化石的特征匹配,推断那只四足动物很可能是一种棘螈,这是介乎鱼类和两栖类之间的过渡动物。它本应当繁盛于泥盆纪,但是却出现在属于自己的时代的两三亿年前,甚至在寒武纪生物大爆发之前,和比它早得多的生物混迹在一起,至少从客观证据来看明显如此。
“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必须严格保守秘密。”等尼克教授镇静一些之后,便叮嘱手下的几个博士和研究生说,“这件事可能会引起整个古生物学界,不,整个科学界和全社会的震动。万一证明是我们搞错了,那将和臭名昭著的‘皮尔当人’,或者前些年的‘辽宁古盗鸟’一样,成为学术界莫大的笑柄,甚至会被人认为是我们有意造假,为神创论提供证据。”
“皮尔当人”和“辽宁古盗鸟”都是拼凑出来的假化石的例子,曾让不少学术专家名声扫地。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助手和学生们走了之后,尼克太太开口了:“菲利普,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她欲言又止。
“什么?”
“或许这就是神创论的证据。”尼克太太说,“证明神在六亿年前已经创造了所有的生物。”
“胡说,这怎么可能?”尼克教授不屑一顾。
“那你怎么解释在这里发现的这些化石?一开始是三叶虫,然后是那种……蜥蜴?”
“是棘螈!这当然会有一个解释,一个在科学上说得通的完美解释,不用乞灵于你的上帝!”尼克教授几乎是吼着说。他知道太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于她的信仰,他虽然不以为然,但一直抱着宽容的态度。婚前婚后这几年,他很少和她争论有关宗教的话题,对她的荒谬言论也往往一笑了之,但现在,不知为何他有些失控了。
尼克太太动了动嘴唇,但克制自己没有说什么,可是,最初来到这里的兴奋心情已经被破坏了。
当天晚上,尼克太太回城里去了。尼克教授彻夜未眠,终于想出了一个解释:这个地层,实际上是在埃迪卡拉纪之后很久才形成的,但从埃迪卡拉纪以来,在这里孑遗了一个生物群落,这里既有远古的埃迪卡拉生物,又有较近的寒武纪以及泥盆纪生物,而在泥盆纪晚期的某次灾变中,它们迅速死亡并变成化石。至于泥盆纪的地层为什么看上去却在寒武纪下面,那是另一个问题,就留给那些地质学家去解决吧。似乎这是科学上唯一能说通的解释了。
但这处化石遗址的丰富甚至超出了尼克教授的估计。人们用地质雷达进行探测,很快又发现了四五处相距不远的化石埋藏点。此后一个多月,随着发掘的深入,新的化石不断出现:寒武纪的奇虾、志留纪的蝎子、奥陶纪的笔石、菊石、牙形石和各种三叶虫……以及许多奇形怪状难以归类的生物。各种各样本应相隔数亿年的动植物们堆积在了一起,并且还有许多确凿的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天,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地球生物博物馆!”一个学生惊叹道。
“更奇特的是,这是一个在这些生物出现之前就已经建立的博物馆。”另一个学生补充说。
“闭嘴,干活去!”尼克教授阴着脸,吼了他们一嗓子,学生们讪讪地走开了。
但让学生们闭嘴去干活也不能捍卫尼克教授的理论,随着发掘出来更多甚至晚于泥盆纪的化石,他那牵强的假说也不攻自破。石炭纪的海百合出现了,然后是二叠纪的古两栖类,最后,当他们发现三叠纪的水龙兽时,尼克教授不得不放弃之前的理论,这太荒谬了。水龙兽已经是陆地生物,不会和海底的三叶虫生活在一起的。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尼克教授无意中听到一个学生对其他人大发议论,“六亿年前,有一群外星人从宇宙深处来到地球上。当时,地球上只有非常微小的单细胞生命,这些生命已经存在了三十亿年,看样子再过三十亿年也不可能进化成真正的多细胞生物。这些外星人可怜于地球生命的贫瘠,于是决定帮它们一把。他们在这里建造了一个实验室,以地球单细胞生命为基底,改造出来一系列新的生物雏形。这些外星人对于地球生命的塑造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它们在实验室里可以以极快的速度模拟这些生物未来的发展,它们看到了未来会出现什么:昆虫,鱼类,爬行动物,哺乳动物……然后在离开前,将各种生命最早的胚胎形式放养在大海中,并毁掉了这个实验室。他们不想让未来的地球智慧生物知道,是他们制造了——”学生讲得正高兴,忽然看到对面的同伴向他挤眉弄眼,一回头,看到了尼克教授正在聆听,一下子呆住了。他知道教授向来最讨厌这些伪科学的奇谈怪论。
“教授,我不是在说神创论……”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呃……外星人……你知道,那不是……”
“有什么区别?”尼克教授木然地说。
“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尼克教授干笑一声,“上帝和外星人?对我们来说不是一样的吗?如果它们创造了我们,它们对我们来说,就是上帝,不是吗?”尼克教授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几天后,尼克太太又来了,带了几本书。“亲爱的,”那天晚上,尼克太太对愁眉不展的教授说,“你别生气,我想你或许可以看看这个,我专门给你带来的。”她递给他一本《审判达尔文》,如果是平常,尼克教授一定会不屑地把这种书扔到一边,但今天,他在犹豫一阵后,接了过来,翻开了第一页……
几天后,发现暴龙化石将这次离奇的发掘推向高潮。经过了之前的多次冲击,人们已经接受了这里可以挖出任何时代的生物化石这个事实,所以这只史前巨怪的出土并不令人感到特别意外,但却仍然相当震撼。它嵌在一块岩石的内部,那长而有力的尾巴、巨大的腿骨、雄壮的脊柱,无不向人们提示出它的强大和恐怖。想象这只凶恶的雷兽不是在一亿年前的白垩纪后期,而是在六亿年前的洪荒岁月就已经出现在地球上,更让人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
暴龙的发现让尼克教授下定决心。纸包不住火,虽然学生们暂时还都保守秘密,但是,已经有消息从本地的工人口中逐渐泄露出去。已经陆续有一些记者来问是否有“奇怪的发现”,尼克教授勉强搪塞了过去,但他知道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是向学界和社会公开一切的时候了。无论怎样,他发现的是事实。虽然是一个即将推翻他信仰了一辈子的真理的事实。
外星人,或者上帝创造了地球生物的整体。尼克教授想。在几亿年的光阴中,他们按部就班、逐步进化,但每一个步骤都在六亿年前就决定了。六亿年前,在澳洲的这个角落,有着地球生物最初的伊甸园。那些创造者们,是否在创造之后就离开了地球?又或许,他们或他们中的某些力量还一直留在地球上?也许他们曾经传授给亚伯拉罕和摩西以世界起源的最初知识?也许他们中的某一个曾经化身为人类,在十字架上被钉死,又在三天后复活?虽然匪夷所思,但或许那就是真相。
“给我看看你挂的十字架好么?”那一天,尼克对太太说,太太微微一笑,将银十字架从胸前取下,递给他。他好奇地看着,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十字架,是尼克太太的母亲送给女儿的礼物。上面刻着尼克太太的闺名,尼克教授觉得内心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
“化石发掘有什么新进展没有?”尼克太太问。
“今天我们发现了一只暴龙的化石。”
“暴龙?那是……生活在中生代的吧?”
“是的,白垩纪马斯特里赫特阶,恐龙灭绝前最后的辉煌。”尼克教授说。
“在生物学上,它能说明什么?”
“不知道。”尼克教授叹了口气,将十字架还给妻子,“我什么也不知道,或许生物学就是他妈的一坨屎,一个可笑的骗局!”
“别这么说,我觉得所有这些化石都向我们揭示出上帝创造的伟力,只是我们需要用正确的方式去理解。”尼克太太柔声说。
“玛丽,我真羡慕你,你的信仰永远那么坚定。”教授苦涩地说,并非讽刺。
“不,我也曾经不那么信仰。但是你知道,自从三年前妈妈死后,我开始想,或许人的存在不只是到这个世界上走一趟,而是有某种更深的意义,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经常读《圣经》了。”
尼克教授有些歉然,他岳母去世时,他正在亚洲进行考察,没有及时回来陪伴妻子:“玛丽,对不起,关于你妈妈的事——”
“不用说对不起,”尼克太太笑了笑,“她已经回到天主那里去了。有一天,我们也会去和她相逢的。”
尼克教授点了点头,随手翻开妻子放在床边的《圣经》,一行醒目的字印入眼帘:“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不久后,人们一直期待,却不敢相信的那一天终于来了。那是最后的,最震撼的发现。
“教授!你不会相信的!我们发现了……我们居然发现了……”助手冲进帐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尼克教授放下手上的《圣经》,平静地说:“是哺乳动物的化石?”
助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您还是自己来看吧。”
他们来到化石坑边上,暴龙化石已经初具峥嵘,巨大的身躯已经暴露出来,近两米长的头部也从岩石中露出了一大半。
而在它的头部边上,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化石,虽然只有几根四肢的骨骼,但外形却分外令人熟悉,其中五根指骨尤其醒目。
“这……这像是人类的手掌!”尼克教授惊叹说。
“是的,除了人以外,没有其他动物有这样的掌骨,特别是这发达的拇指,太明显了。不过目前只发现了一个手掌和两根腿骨,我们目前不能确定它的具体性别和族属,或许是其他直立人,不一定是现代智人。”
“不管怎么说,六亿年前,某种人类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尼克教授喃喃地说。他看到一根腿骨上面同样有埃迪卡拉动物依附过的痕迹。这表明,在第一个人死去后很久,最原始的生物群就在他的遗体上繁衍生息……
“是的,这真无法解释。”助手也赞叹说。
“‘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尼克教授想起了“创世纪”中的话。
“什么?”
“没什么。”教授摇摇头,“一切都会有一个解释的,或许这个答案比我们想的更简单。”
那天深夜,尼克教授怎么也睡不着,他走出帐篷,来到溪边。一只鸭嘴兽正在溪边挖坑,或许是要产卵。它看到有人来,就敏捷地跳进小溪中游走了。
鸭嘴兽。尼克教授想,这种独特的卵生哺乳动物在侏罗纪就已经出现在地球上了。迄今一亿多年,竟一直没有灭绝,也没什么变化。过去我们一直认为它证明了进化论,但真是如此么?为什么它偏偏繁盛于此处呢?或许……或许它也是在寒武纪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是从古伊甸园时代一直繁衍到今天的物种之一……
他信步来到化石坑中。那条暴龙的化石仍然镶嵌在岩壁上,巨大而空洞的眼眶似乎在瞪视着他。暴龙边上,那只手掌化石还没有从岩石中起出。也许这就是始祖亚当的手。
“耶和华神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样走兽和空中各样飞鸟,都带到那人面前看他叫甚么。那人怎样叫各样的活物,那就是它的名字……”
尼克教授躺在沙坑里,望着头顶的天空。这里远离大都市,银河清晰可见,璀璨的光带在峡谷的山峰间蜿蜒着,延伸向远方,南极老人星正掠过天顶,南十字座悬在天边。尼克教授出神地凝望着那四颗亮星,想象它们在天上结成一个巨大的十字,顿时,一种肃穆的宗教感将他包围。
六亿年前,或许就是从这些星星中的某一颗上,我们的创造者降临在原始的地球上。尼克教授想。是他们创造了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生物群,在漫长的地质时代一直守护着我们的祖先;是他们让总鳍鱼进化出四肢,爬上海岸,让氧气含量下降,使得昆虫退居次要地位;是他们让合弓纲的原始兽类驰骋在大地上,并演变出在恐龙脚底生存下来的哺乳动物;又是他们让一颗小行星撞击地球,消灭了那些主龙类的巨大爬虫,为哺乳动物的演化让路;最后他们让猴子从树上下来,进化出今天的人类……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切的一切,早在六亿年前就已经被创造者所决定了。
或许不是六亿年前,而是更早的时候,在宇宙大爆炸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创世纪》怎么说来着?“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而他们,他们或许一直没有离开,一直在看护着我们……
不,或许不是他们,而是祂。那唯一的祂,最初的创造者,最高的主宰者,我们在天的父……
尼克教授忽然觉得心中一片宁谧。一切科学上的争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了,人类在这个宇宙中并不孤单,有一个伟大的创造者爱着它,守护着它,拯救着它。而他,愚昧无知的他,这些年来竟然一直对世界上最重要的真理茫然无知,追逐那些错误百出、毫无意义的所谓科学理论!
但他终于醒悟了!今天,他不会再犹疑。今天在这里,在这六亿年前的伊甸园中,他将全身心地重归天主的怀抱。
“菲利普!”有人在叫他,他回头,是他挚爱的妻子。
“玛丽!”尼克教授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晚上醒来不见你,就知道你到这里来了。”尼克太太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玛丽,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尼克太太的眼中放出了快乐的光彩:“菲利普,太好了!你真是这么想么?”
夜色下,他看到她的小十字架反射着晶莹的光芒,他捻起它,轻轻吻着:“是的,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来得及?”
“当然!”尼克太太热切地说,“一个人若有一百只羊,一只走迷了路,你们的意思如何。他岂不撇下这九十九只,往山里去找那只迷路的羊吗?若是找着了,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为这一只羊欢喜,比为那没有迷路的九十九只欢喜还大呢。”
“我想祷告。”他说。
“那么,我带你祷告。”妻子说。
于是,他们一起跪在化石坑中,开始祷告。南十字座在他们头上熠熠生辉。他喃喃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仿佛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出神境界之中,和最高的天主心灵交通着,喜悦的泪水忍不住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吹过,他又清醒了过来。身边妻子已经走了。
“玛丽?”他叫了一声,“玛丽,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只有冷风吹过山谷的声音,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拿出手电筒照着,还是见不到人。他又叫了两声,仍然没有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