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赫尔曼靠正职的薪水第一次攒够了买森卡的钱。那段时期,他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又离了婚。他没空经营婚姻,她也受不了他整夜整夜地经营游戏。一步步走来,有苦也有乐,但从长远来看,他赌赢了。到第三年年尾,赫尔曼的投资进入丰收期。四十赔一,他碾压了那帮菜鸟,到进入休眠的时候已成为意大利的执行官。意大利直捣奥匈帝国,在慕尼黑附近完胜普鲁士大军(哦不,应该是德国,他提醒自己,别混淆了时代),缔结了城下之盟。美国自始至终没有加入战局,令那些押了重金的玩家悔青了肠子,眼看着它在真枪实弹的游戏中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
意大利继而入主东欧。而现在,赫尔曼看着版图笑了,意大利就是欧洲,那里整个地变成了粉红色,连带亚洲大部。他上次醒来与俄罗斯打了一场漂亮仗。意大利如今雄踞太平洋、印度洋、波斯湾和大西洋,对周边狼环虎伺。
“形势不错,不是吗?”赫尔曼问,格雷仍旧一声不吭。
“对意大利玩家来说,是的。”他终于说。
“你是说,你没买它?” 赫尔曼转过身,惊讶地问。
格雷有些尴尬。“其实,”他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担心什么?”
“有人显然在投机意大利。我三个星期前醒来的时候,手下就向我汇报了。自从你上次休眠起,就有人一直在暗箱操作,买进卖出意大利。”
“那是违规操作!”
“那就哭吧,我们也不是没干过,记得吗?还是说要叫人介入调查,公之于众?”
“你干吗不找个好的代理服务器留着?”
“他们昨晚又把它给拆了,赫尔曼。昨晚午夜竞的价,恰好不在黄金时段,但我还是出了价,老实说还高得离谱,但没得手。拍下的玩家喊的是我两倍的价。”
“你该再往高里喊!”
格雷摇了摇头,“出不了。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授权,你忘了?”
赫尔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百分之五十!格雷,你只有百分之五十,难道他不止百分之五十?”
格雷点了点头,“至少不止五十。仅凭一己之力,我不是它的对手,我手上没有足够的闲钱充值。”
“你说,那个玩家是什么人?”
“信不信由你,赫尔曼,是移民部的助理部长,一个十足的势利小人。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广播游戏,以前根本没有战绩。凭他一个人,压根儿买不起游戏中的那个位置。”
“去查查是哪个团伙,格雷,然后把那个位置买了。”
格雷摇了摇头,“我手上没那么多钱。不管谁买都不是儿戏,再说他们的财力比你雄厚。”
赫尔曼一时觉得头重脚轻。这是不可控的变数。游戏中投机倒把的大有人在,但赫尔曼的这个位置一直让他斩获颇丰,再说他下了血本。通常,一醒过来,只要比上回加价十五个点,除了他没人能买走意大利。但眼下的买价超过了他身家的一半。
“没事儿,”赫尔曼吩咐格雷,“去借,提现,我给你百分之九十的授权,一定买下意大利。”
“他们要是不卖呢?”
赫尔曼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不卖不行!只能卖给我!他们肯定是想坑我。算了,坑就坑吧。这一次意大利要称霸世界,我们胜算在握。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们不必非卖给你不可,赫尔曼。”格雷说,“现在攥着意大利的玩家没注射过森卡。”
“我不管。跟他们耗,看谁耗得过谁,他们终有一天要退出。他们要多少,你照单全付,他们总得有个价。”
格雷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没底。赫尔曼转过身,听见格雷的脚慢吞吞地擦着地毯,出了门。赫尔曼打开显示屏的过程中,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意大利的价值,全在于他赫尔曼·纽伯。唯有天才,才能把那个二流的国家一手打造成全球霸主,只有他,赫尔曼·纽伯,史上最伟大的国际游戏玩家。他们不过是想诈我的钱,赫尔曼断定。那好,随他们诈去吧。
接着,尽管清楚这会伤透他的脑筋,但他还是将屏幕调到意大利最近采取的军事行动的特写。朝鲜边界起了冲突,印度虎视眈眈,意大利特工在颠覆日本人在阿拉伯的政权方面进展顺利。
一切顺利,赫尔曼轻声说。给我三天,我就能结束这场游戏。三天,只要我能上手意大利。
格雷一整天都没来,也没打过一个电话。到了晚上,赫尔曼变得神经兮兮,气急败坏。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代表意大利的白痴放过了三个奠定胜局的大好机会。当然,那在赫尔曼休眠的时候是常有的事——但那时候他在休眠,不必看着。格雷依然没露面。
门铃响了。不是格雷,他有钥匙。想必是那个女人。赫尔曼拽了一把门禁,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有着一张漂亮的笑脸的女人。正是医生替他订的女人。
她漂亮、开朗,精于此道。赫尔曼一开始忘了游戏,或者说,至少能将精力集中到别处。但正当她要挑逗他的时候,一股懊恼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他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
赫尔曼摇摇头。
“累了?”
不失为一个好理由,将精力都花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毫无道理。
“嗯,太累了。”
她叹了口气,又靠在了枕头上。“我还不知道吗。我也累了。他们给我注射了药物,好让我一连兴奋几个钟头,但休息一下也好。”
一个话痨,见鬼。“要吃点什么吗?”
“我们不能吃。”
“节食,还是怎么的?”
“不是,老有人想给我们下药。”
“我不会给你下药。”
“规矩就是规矩。”那女人不肯松口。女孩儿,事实上。
“你还很小。”
“我靠这营生读完的大学。我长相年轻,他们也让我接小家伙的客,所以大家都有钱赚。”
钱,钱,钱。花钱买春,你还能写出一篇经济论文。“小姑娘,今天就到这儿。”
“你付的是过夜的钱。”她一脸惊讶。
“对,你也不错。但我累了。”
“他们可不退款。”
“我不要他们退。”
她将信将疑,但他开始穿衣服,她也跟着穿了起来。“真是个烧钱的习惯。”她说。
“什么?”
“花钱买笑,却不尽欢。”
“嗯,大概吧。”赫尔曼说,接着又板起面孔补了一句,“虚情假意的爱多说无益,不是吗?”
“人人都是小丑。”她答道,但就连说这句话时,她都透着这一行的习气。她的一颦一笑和腔调都那么撩人,他一时不知道是否真愿意她走。但他继而想起了意大利,觉得还是一个人待着好。
她与他吻别(公司的规定),然后出了门。他盯着意大利坐了一夜。那个白痴打算放弃。他本可以在凌晨三点左右拿下阿拉伯半岛,可恰恰相反,他签了一纸荒唐的和平条约,实际是割让了埃及谷地。真他妈蠢!
凌晨时分,赫尔曼睡了过去,但一觉醒来,觉得头痛欲裂。他打电话给格雷。
“见鬼,什么状况?”赫尔曼问。
“赫尔曼,行行好。”格雷说,“我这儿快忙死了。”
“是吗,而我只能在这儿坐视意大利听天由命。”
“你今晚没找个妞儿?”
“那又关你见鬼的什么事?”赫尔曼打断了他,“买意大利,格雷!”
“那个艾伯纳·杜恩,殖民事务部助理部长,他不肯买账。”
“把月亮摘给他。”
“已在他囊中。不过我把其他的一切都开给了他,而他只是一味地笑,还说,只要你盯着游戏,就会见识到一个真正的天才纵横赛场。”
“天才?他就是一个傻瓜!他已经——”赫尔曼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昨晚的蠢事。
“你瞧,我又不下场参赛,”格雷最后说,“所以你才雇的我,不是吗?所以我还是干我分内的事,你盯着记分牌。”
“那你什么时候干完分内的事?”
格雷叹了口气,“我们非得在电话里说这事吗,让妈咪宝贝们听着?”
“让他们听。”
“好。我想办法调查了杜恩的幕后老板。那家伙有门路有关系,但都不违法。我找不出他的资金来源,换句话说,要是查不出谁收买了他,我怎么能揪出指使他的人呢?”
“他就不能出点什么意外?”
格雷一阵沉默,“这是电话,纽伯先生,通过电话指示犯罪是违法的。”
“抱歉。”
“再说也愚蠢至极。你不是想砸了我的饭碗吧?”
“他们又不是每通电话都监听。”
“那就祈祷他们不会吧。我们不做违法的事,你还是继续盯着计分板或随便什么吧。”
赫尔曼砰一声摔了电话,在显示器前坐了下来。意大利刚刚在圭亚那发动了一场草率、毫无意义的战争。圭亚那!那也算个事儿?就为这个发动了一场赤裸裸的侵略,推着各国缔结同盟,共同对付意大利。愚蠢至极!
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他推出了一款私人小游戏,供人免费玩的普通游戏,很快就网罗了五个人,直取阿基坦。他花七个小时赢了这场游戏。可悲,像样点的玩家都在全网广播赛场上。格雷都在忙些什么,见不着他的人影?
“没忙什么,”那晚格雷终于来到赫尔曼的公寓,一口咬定,“我是在为你执行史诗般的任务,赫尔曼。”
“见鬼的荡秋千可什么忙也帮不上。”
格雷笑了笑,试着跟上赫尔曼的幽默。“你瞧,赫尔曼,你是我最大的客户。你大名鼎鼎,是大人物。我要是不尽心竭力伺候你,那不成了白痴。我派了三名侦探去查这个杜恩的老底,结果只查出他绝不是我们当初想的那样。”
“好,现在我们怎么想他?”
“有钱,你想象不出他有多少钱。”
“没有我想不出的钱,说个数。”
“他的关系网遍及首星,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或者说,至少那些能叫得动任何人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明白吗?他的钱都信托或投资在持有半颗首星的虚拟实业背后的虚拟银行背后的虚拟财团里。”
“换句话说,”赫尔曼说,“他就是老板。”
“是老板,而且不卖,他不差钱。他可以在一场平纳克耳牌戏中输得光屁股,仍像个赢了钱的一样若无其事。”
赫尔曼做了个鬼脸,“格雷,你总有办法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穷光蛋。”
“我只是在让你知道自己在跟谁掰手腕,而这家伙只有二十七岁。我是说,他很年轻。”
哪里有点不对。“我还以为你说过,他从没用过森卡呢?”
“没错,这是最吊诡的一件事,赫尔曼。他没用过,他从没休眠过。”
“那他是什么,宗教狂?”
“恕我直言,他唯一的信仰恐怕就是要毁你一生,纽伯先生。他不卖,他不说理由,只要他不休眠,他就永远把持意大利。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是不是得罪过他?他干吗非要跟我作对?”
“他只说,但愿你不会认为是私仇。”
赫尔曼摇了摇头,想发火,却找不到理由——或者说没办法泄愤。他非动一动那家伙不可。
“我在电话里说的,你明白吗?”
“只要他出了事,你就是最大嫌疑人,赫尔曼。”格雷警告说,“再说,不会有任何好处,这场游戏将在调查期间结束。再说,我不提供这类服务。”
“这是业内的刚需。”赫尔曼说,“至少吓唬他一下,至少向他露露牙。”
格雷耸了耸肩,“我试试看吧。”起身告辞。
“赫尔曼,我建议你去玩会儿别的游戏,挣点钱,或者见见老朋友,总之尽量别再去想游戏。如果你这次没法玩意大利,下次醒来还有机会。”
赫尔曼没吭声,格雷出了门。
到了凌晨三点,赫尔曼筋疲力尽,终于睡了过去。
四点半光景,一阵门铃把他惊醒。他头重脚轻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向卧室的门。警铃不过是个摆设——他这个阶层的人不会有窃贼光顾,至少有人在家的时候不会。
来人很快打消了他的担忧。进门的三个人都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皮包,里面装着硬邦邦的家什。到底有多硬,反正赫尔曼不想知道。
“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答话,他们一声不吭,慢慢地逼近。他发现前门和应急通道都被堵住了,无路可逃。他退回了卧室。
其中一人伸出手,把赫尔曼撞向门把手。
“别打我。”他说。
第一个男人比另外两个高,他拿手中的包砸了一下赫尔曼的肩膀,赫尔曼终于知道它有多硬了。他没停手,下手越来越重,但节奏没变。赫尔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也动不了,疼痛急速加剧。突然,那人一转身,抡起包打断了赫尔曼的肋骨。他闷叫一声,疼痛仿佛一只大手掏着他的心肺,在他体内左奔右突。
疼痛难忍。
而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不去医院,不看医生,哪儿也不去,不去。”赫尔曼说着,试图从受到重创的胸膛里重振自己的魄力。
“赫尔曼,”格雷说,“你的肋骨怕是断了。”
“没断。”
“你又不是医生。”
“我有这个城市最好的设备,仪器显示我哪儿也没断。昨晚那帮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格雷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赫尔曼。”
赫尔曼惊讶地望着格雷,几乎要从床上站起来,但剧痛像根带子一样,陡然将他拦住了。
“是我雇佣去修理艾伯纳·杜恩的。”
赫尔曼哼了一声,“格雷,不,不可能——他怎么让他们反水的?”
“他们签了严格的契约。他们以前为我办过事。不清楚杜恩是怎么让他们反水的。”格雷忧心忡忡,“没想到,他手眼通天。我以前向他们开过价,一大笔钱,他们也一向信守合约。除了我雇他们教训杜恩一顿这一次。”
“不知,”赫尔曼说,“我是否明白了点什么。”
“不知,”格雷一针见血,“你是否吸取了教训。”
赫尔曼闭上眼,希望格雷闭上嘴。
“别再想什么游戏了,下次再买意大利吧。杜恩终有一天要休眠的。”
赫尔曼仍紧闭双眼,格雷退了出去。
没过几天,赫尔曼就能一瘸一拐地回到电脑屏幕所在的房间了,在那占据了整面墙的投影上,欧洲1914d世界的剧情正逐渐反转。杜恩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赫尔曼看出,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国际游戏一窍不通,他甚至没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强占圭亚那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攻打已是附庸国的阿富汗,直接把另外几个附庸国送到了敌方阵营。最后,赫尔曼的怒气逐渐消退,他只是满面愁容地看着意大利每况愈下。
敌人并无过人之处,它原本可以取胜——现在还有机会,只要赫尔曼能上手。
让他再次怒从心起的,是英国爆发的革命。
从最开始,赫尔曼就精心构建了一套谨慎周密的仁和执政制度,许多事务任由地方自治,压迫处在最低限度,以此根绝一切革命的种子。但凡叛乱都要予以无情的镇压,但没有叛乱的地区,要给予慷慨的奖赏。赫尔曼上一次为意大利的内政操心,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
可惜直到英国闹起革命的现在,赫尔曼才开始审视杜恩在帝国内政上的一些举措。他搞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改革,对平民课以重税,扩大贫富差距,加大权贵与平民之间的分化。他还打压当地的民族,强行推行意大利语,最终导致了不可避免的后果——憎恨,反抗,直至革命。
杜恩想干什么?他肯定明白自己举动的后果,他肯定清楚他做的一切(至少某些事)是错的。他肯定清楚自己心不在焉,在仍有办法的时候却出卖意大利。他肯定——
“格雷,”赫尔曼在电话上说,“这个杜恩,是不是个糊涂蛋?”
“他要是糊涂蛋,那肯定是首星保守得最好的秘密。”
“他的玩法蠢到难以置信,蠢到了家。他处处出错,凡是能做对的事,他都背道而驰。你是否有同感?”
“杜恩从白手起家,到一手建起首星历史上最大的金融帝国,从他成年算起,只花了十一年。”格雷答道,“他可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
“这说明,他要么不是亲自在玩,要么——”
“他是亲自在玩,监管人员和电脑都证明他在玩。”
“要么他是故意输。”
他仿佛都能听见格雷耸了耸肩。“谁会那么干,为了什么?”
“我得会一会他。”
“他不会来。”
“找一个中立的地方,一个不属于我俩任何一方的地盘。”
“赫尔曼,你不了解这个人。凡是不是你的地盘,都是他的,或者说,到会面的时候都会变成他的地盘。不存在中立的地方。”
“我想会一会他,格雷。我一定要搞清楚,他到底想把我的帝国怎么样。”
赫尔曼又回头盯着战局,英格兰的革命遭到了严厉的镇压。严厉,但不彻底。电脑显示,武装分子还在威尔士和苏格兰高地一带活动,伦敦、曼彻斯特和利物浦市内的游击队也没绝迹。杜恩也能看到这些情况。但他却视而不见,也不顾德国境内的革命运动日益得势,土匪在美索不达米亚打家劫舍,中国正蚕食西伯利亚。
蠢驴。
一个用心血构建的帝国开始分崩离析。
枕头里的超薄扬声器响起了一阵柔和的电话铃声,赫尔曼醒了。他连眼睛都没睁,对着枕头说,“我睡觉呢,别吵吵。”
“我是格雷。”
“你被解雇了,格雷。”
“杜恩说,他想见见你。”
“打给我的秘书预约。”
“他说,除非你在三十分钟内赶到C24b地铁站,他才见你。”
“那甚至不是我的地盘。”赫尔曼发了一句牢骚。
“所以他也不为难你。”
赫尔曼哼了一声,起床,套上一件远说不上帅气的西服,出门进了长廊。早上只有日常半数的地铁在运营,赫尔曼踉踉跄跄地上了一列去C24b地铁站的车。这里不像赫尔曼自己的地盘那么拥挤。等在月台上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只比赫尔曼稍稍高些。他没带人。
“杜恩?”赫尔曼问。
“外公。”年轻人答道。赫尔曼茫然地望着他。外公?
“不可能。”
“我是艾伯纳·杜恩,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希尔瓦伊的儿子,她是赫尔曼·纽伯与比尔尼丝·亨波儿的女儿。令人羡慕的身世,不是吗?”
赫尔曼听了心里一凛。孤孤单单了这么些年,结果却发现这个让自己伤透脑筋的小子竟是他的亲人——
“见鬼,小子,我没家。这是什么,报一场一百年前离婚的仇吗?我没少给你外祖母钱。如果你没说假话的话。”
但杜恩只是微微一笑,“说句实话,外公,我根本不在乎你和外祖母之间的恩怨。我反正不喜欢她,我们几年都没说过一句话,她说我太像你了。所以每次她醒来,连瞧都不会瞧我一眼。我去看她只能是自寻烦恼。”
“看样子你也专注于自寻烦恼。”
“你找到了一个失散已久的外孙,难道又要搞得一家人不和?你处理家庭纷争的手段真不怎么样。”
杜恩转身要走,由于还没谈到正事,赫尔曼别无选择,只能跟了上去。“听我说,小子,”赫尔曼一边说,一边不甘不愿地跟在这个步伐轻快的年轻人身后一路小跑,“我不知道你看上我的游戏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但肯定不是为了钱。你肯定不是为了赢钱,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玩。”
杜恩回头一笑,脚步不停地沿着长廊走。“那得看情况,对吧,看我赌的是什么。”
“你是说赌自己输?但你这么个玩法,一辈子也别想有人跟。”
“错了,外公。其实,我几个月前就下了注。赌意大利在你醒后两个月内惨败,从欧洲1914d彻底出局。”
“惨败!”赫尔曼哈哈大笑,“没影的事,意大利坚不可摧,即使在你这样的游戏白痴手里。”
杜恩碰了一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请进,外公。”
“想都别想,杜恩,你当我是多大的傻子?”
“没有,真的。”杜恩说。赫尔曼顺着年轻人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是哪儿冒出来的?”赫尔曼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们是我的朋友,来参加我们这个派对的。我喜欢高朋满座。”
赫尔曼跟着杜恩进了门。
室内的陈设简单实用,质朴又不失中产阶级的品位。但墙面装饰的是真材实料——赫尔曼一眼就看了出来——占据那间小前厅的电脑也是最昂贵、设备最新的机型。
“外公,”杜恩说,“与你想的恰恰相反,我今晚把你带到这儿来,是因为——尽管你是一个极其不称职的父亲和外公——我依然心存一丝希望。希望你不会恨我。”
“你失败了。”赫尔曼答道。两个无赖白痴似的冲他咧着嘴。
“你最近与现实世界脱节了。”杜恩说。
“比我想了解的还要多。”
“恰恰相反,你不惜生命和财富,在一个只存在于计算机的虚幻世界经营了一个帝国。”
“唷嗬,小子,口气像个牧师。”
“妈妈倒是希望我做个牧师,”杜恩说,“她一直苦苦寻找父亲,那会是你,如果你出现的话。但最后,找到的是一个永远不会抛弃她的父亲。可怜啊,可怜,外公,她终于在上帝跟前找到了那位代父。”
“我至少给后代传下了理智。”
“你传下来的可不止这些。”
全息屏幕上出现了欧洲1914d的世界,意大利粉红一片。
“真漂亮。”杜恩说。赫尔曼惊讶地发现,他语气中带着由衷的钦佩。
“你知道就好。”赫尔曼答道。
“除了你,谁也做不到这些。”
“我知道。”
“你猜毁掉它要多久?”
赫尔曼哈哈大笑,“你没学过历史吗,小子?罗马从共和国末年开始衰败,最后一点残余势力直到一千五百年后才垮台。英国的势力从十七世纪就开始衰退了,但谁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它还在不断扩张,此后又独立了四百年。帝国不是那么容易垮的,小伙子。”
“要是一个帝国在一周之内瓦解,你怎么说?”
“那就不是一个精心打造的帝国。”
“你那个呢,外公?”
“别喊我外公。”
“你打造的有多牢固?”
赫尔曼瞪着杜恩,“无人可及。”
“拿破仑呢?”
“人还没死,他的帝国就垮了。”
“你的难道就能长存?”
“连废物都能守住,完好无损地。”
杜恩哈哈大笑,“我们讨论的不是废物,外公,而是你的外孙。他有和你一样的智慧,甚至比你还聪明。”
赫尔曼站起身,“这次会面毫无意义。我没儿女。我失去女儿的监护权是因为不想要她。我不知道她有,也肯定不想要她的儿女。我几个月内就会休眠,等我醒来,我要夺回意大利,不管被你破坏了多少,我都能重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