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在搜寻你,你跨越光年找到了我。然后,你找到了一种结构体系,并召唤另一个空间的创造物来领悟这种结构体系,占据它。于是就变成了简。所有这一切都同时发生,比光速还快。”
但这并不是超光速旅行,只是超光速想像和召唤。这还不能把你从此地接走,送达彼地。
“我知道,我知道。这可能无助于回答我来时提的问题。但我还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我以前从未想到这个问题与你有关,但你这里一直就有答案了。简一直都是真实的、有活力的,她的自我没有在空间中显现,而是隐身在我的体内,与我结合在一起。关闭计算机也无法杀害她。就这么回事吧。”
如果消除结构体系,她就会死去。
“但他们无法消除整个结构体系,你不明白吗?她根本就不依赖安赛波,而是依靠我以及我和计算机之间的联系。他们无法切断我与卢西塔尼亚星及其周边卫星上的计算机之间的联系。也许她也不需要安赛波。况且,你们不需要用安赛波通过她来找到我。”
许多奇怪的事情都是可能的。我们想像不了。这些事情正掠过你的脑际,显得非常愚蠢和奇怪。你想像的那些愚蠢而又不可能的事情,弄得我们筋疲力尽。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但这有用,一定有用。如果简因此而能够找到一条活路,那才是真正的胜利。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他刚一离开虫族女王,就开始与简交谈,就他的回忆告诉她虫族女王所解释的一切:简是谁,她是怎样被创造出来的。
他一边说,她就一边按照他的话进行自我分析,开始发现她从未料想到的有关她自己的事情。到安德回到人类居住区时,她已经尽可能地证实了他的叙述。 “我从来没发现这一点,因为我过去常常从错误的假设入手。”她说, “我曾设想我的中枢存在于某地的空间里。但即使我对你非常生气时,我也必须回到你这里求得安宁。从这一点上,我就应该猜想到,我就存在于你的体内。”
“现在虫族女王说,你已变得如此强大、复杂,她的思维中再也无法支撑住你的结构体系了。”
“我在青春期时一定经历了一次生长突变吧。”
“对。”
“也难怪,人类在不断增加计算机并联在一起吧?”
“简,那不是硬件,是程序,是精神产物。”
“我必须具有支撑住这一切的物质内存。”
“你具有这种内存。问题是:你不用安赛波就能进入它吗?”
“我可以试一试。正如你对她说的,就好比学会放松自己都不知道身上长着的一块肌肉。”
“或者学会不依靠它而活着。
“我会弄明白什么是可能的。
什么是可能的呢?在回家的路上,飘行车在卡匹姆草原上飞奔,而他的思绪也在飞翔。毕竟,在他就要绝望之时,得知某件事情是可能的,自然喜出望外。但快到家时,看见烧毁的森林以及惟一绿色尚存的两棵孤零零的父亲树,看见实验农场,想到带有消毒室的新棚屋里普朗特生命垂危,他意识到还有许多东西要失去,还有许多人要死亡,尽管现在他们已经发现了一种可让简活下来的方法。
午夜时分。韩非子感到筋疲力尽,眼睛因为大量阅读而胀痛。他数次调整计算机显示器的色彩,试图寻找点安宁,但都无济于事。上次他如此拼命地工作还是在学生时期,那时他还年轻,也总是能够取得成果。我那时更敏捷、更聪明,多有成就感。现在我老了,反应迟钝,却涉足对我来说全新的领域,而且这些问题也许根本就无解。所以,没有成就感激励我,只有倦怠、脖子疼痛、眼睛浮肿和疲惫相伴。
他看着蜷缩在自己身边地板上的王母。她很用功,但对她的教育开始得太晚,因此当他搜索有关超光速旅行的理论构架时,她对计算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多数文件都弄不明白。她的疲惫感最终战胜了她的意志;由于她理解不够,连问题都提不出来,因此她觉得自己没有用处。她只好放弃,沉入梦乡。
不过,你并非没有用处,西王母。即使你在困惑时也对我有帮助:你那聪明的脑子对一切事物都有新鲜感,也好像使我那逝去的青春常驻身边。
清照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那时候她还没有变得虔诚、骄傲。
不,这样评判自己的女儿既不公平,也不正确。最近几周来,难道自己对她不是十分满意吗?不是毫无理性地为她自豪吗?因为她是最优秀和最聪慧的真人,是她父亲工作的动力,是她母亲的希望。
这正是令他烦恼之处。直到几周以前,他还在为自己实现了对武矍的誓言而感到骄傲。实现这一点并非易事,把女儿带大,让她变得无比虔诚,从未对神有过怀疑或反叛。不错,也有其他孩子无比虔诚,但那通常是以剥夺受教育机会为代价的。韩非子让清照什么都学,并让她认真领会,使她学到的一切与她对神的信仰结合得天衣无缝。
如今,他的播种已经得到收获。他教给她世界观,使她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疑,甚至当他发现所谓神的“声音”不过是星际议会用来束缚他们的遗传基因链时,说什么她都不相信。如果武矍还活着,韩非子无疑也会因自己丧失信仰而与她发生冲突。武矍去世后,他按照她的方式养育女儿,使女儿可以完美无缺地继承母亲的观点。
韩非子想,就是武鎏还活着,也会离我而去的。到今天,即使我没成为鳏夫,也会失去妻子的。惟一留下给我做伴的就是这个女仆。她雪里送炭,来到我家,成为我晚年生活中的一丝火花,成为我黑暗的心灵世界中的一线希望之光。
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当这场危机过后,也许有时间和机会使王母成为我精神上的女儿。我与星际议会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那么我就不可以做一个女弟子的老师吗?我就不可以把她培养成为一个能够领导普通老百姓从真人的专制中获得自由,进而领导道星从星际议会本身获得自由的革命者吗?若能让她成为这样一个革命者,当我死的时候,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已经将自己早期为加强星际议会的权力并帮助消灭其反对派而做一切颠覆过来了,我也就死而无憾了。王母那柔和的呼吸就如同他自己的呼吸,如同婴儿的呼吸,如同微风吹拂茂密青草的那种声音。她是一切动感、希望和新鲜的体现。
“韩非子,我觉得你没睡着。”
他的确没睡着,但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从计算机中传来简的声音使他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
“是的,但王母睡着了。”他说。
“那就叫醒她吧。”简说。
“什么事?她该休息了。”
“她也有权听听这个。”
计算机屏幕上,在简的旁边出现了埃拉的面孔。韩非子马上认出她就是那位异族生物学家,受委托研究他和王母收集的遗传基因样本,现在一定取得了突破。
他弯下身子,伸手摇了摇正在熟睡的女仆的肩膀。她动了一下,伸了个懒腰,接着准是记起了自己的职责,笔直地坐了起来。
“我睡过头了吗?什么事?请原谅我睡着了,韩真人。”
她在慌乱中要鞠躬,但韩非子没让她这样做。 “简和埃拉让我叫醒你。她们希望你也听一下。”
“我要先告诉你,”埃拉说, “我们希望做的事情是可能的。他们对基因的改变非常粗糙,很容易发现。我现在明白了,星际议会为什么千方百计不让真正的遗传学家与道星上的人类发生工作接触。OCD基因没放在正常的位置,因此生育学家没有马上辨别出来,但它的活动方式几乎与自然发生的一样。它很容易从促使真人提升智力和创造力的基因中分离出来,进行单独处理。我已经设计出了一种拼合细菌,如果注射到血液中,就会找到一个人的精子或卵子,进入里面,删除OCD基因,用正常的基因取代,保持其他遗传密码不受影响。然后,这种细菌就会迅速死亡。这种细菌以道星上许多实验室里已经拥有的普通细菌为基础,这些普通细菌通常用于免疫和生育缺陷防治工作。因此,任何希望生下不带OCD基因的孩子的真人都可以这样做。”
韩非子大笑起来: “我是这个星球上惟一希望得到这种细菌的人。真人并不自我怜悯,他们因自己的痛苦而自豪,因为这给他们带来荣誉和权力。”
“那我再告诉你我们的另外一个发现吧。这是我的一个名叫格拉斯的猪族助手发现的。我承认,在这个项目上我个人没有花多少精力,因为与我们正在攻克的德斯科拉达病毒问题相比,这个项目相对容易一些。”
“不必道歉,”韩非子说, “我们对任何好意都心领了。一切都让我们受之有愧。”
“噢,唔。”他的谦恭似乎让她不知所措, “不管怎样,格拉斯发现,你们提供的基因样本都可以明确地分为真人与非真人――只有一个例外。我们进行了随机抽查,只是在最后才把样本清单与你们提供的人员识别名单进行核对,结果完全相符。每个真人都具有被改变过的基因,而所有缺失被改变基因的样本都不在你们的真人名单上。”
“你说只有一人。”
“这一个人使我们感到困惑。格拉斯做事有条不紊,有着树木般的耐心。他相信,这一个例外是人为的错误,或者可以解释为遗传资料的错误。他对实验重复了许多遍,也让其他助手做过。现已确定无疑,这一个例外显然就是真人基因的变异。它天生缺乏OCD,但仍保留了星际议会的遗传学家特意提供的所有其他能力。”
“那么,这个人就是你们设计的拼合细菌创造出来的啰。”
“还有产生变异的其他几个方面,我们眼下还不是很确定,但它们与OCD或其他增强基因无关,也没介入任何至关重要的过程。因此,这个人就应当能够生育具有这种特征的健康后代。实际上,如果这个人与受过拼合细菌处理的人配对,那她的所有后代几乎肯定都具有增强基因,但却没有机会携带OCD。”
“她多幸运啊!”韩非子叹道。
“是谁呢?”王母问。
“就是你,”埃拉说, “西王母。”
“我?”她显得很困惑。
但韩非子却很清醒。 “哈!”他叫道, “我早该知道的,早该料到的!难怪你学得跟我女儿一样快。难怪你在对所学的课题几乎不懂时,你的见识却对我们大有帮助。你跟道星上的任何真人都一样,不同的是只有你王母免除了进化仪式的枷锁。”
西王母竭力想回答,但话没说出来,眼泪却涌出来了,静静地随着面颊流淌。
“我再也不允许你把我当成你的主人了,”韩非子说,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家的仆人,而是我的学生、我的小同事。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们知道,你跟任何人一样能干。”
“跟清照小姐一样吗?”王母小声问道。
“跟任何人一样。”韩非子说, “礼节要求你向许多人鞠躬,但在你的心中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鞠躬。”
“我不配。”王母说。
“每个人都是与自己的基因相称的。类似的变异更有可能使你残废,但现在恰恰相反,它却使你成为世上最健康的人。”
但她依然在默默地哭泣。
简一定把这个场面显示给埃拉看了,因为她已经沉默了一段时间。不过,她终于又说话了: “请原谅,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说。
“好吧,”韩非子说, “你可以走了。”
“你误解了,”埃拉说, “我走不需要你的许可。但在走以前,我还有话要说。”
韩非子点了点头: “请吧。我们洗耳恭听。”
“是啊,”王母小声嘀咕道, “我也在听。”
“有一种可能性,你们清楚这很遥远,但还是有可能。如果我们能够破解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密码,我们就能对道星进行有益地改变。”
“怎么这样呢?”韩非子问, “我们这里为什么要这种魔鬼般的人造病毒呢?”
“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全部本事就是进入生物宿主的细胞,解读遗传密码,并按照它自己的计划对其进行重新组织。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改变它时,就把它自己的计划删除。如果能找到它的自我防卫机制,我们也要将其几乎全部删除。在那个阶段,就有可能把它当作一种超级拼合物―――种不仅使生物的生殖细胞、而且使生物的所有细胞都引起变化的东西。”
“对不起,”韩非子说, “最近我一直在阅读这方面的资料。超级拼合物的概念已经被抛弃了,因为身体一旦遭到基因改变,就开始排斥自己的细胞。”
“对,”埃拉说, “那就是德斯科拉达病毒致人死亡的方式:身体自我排斥,最后死亡。但那是惟一可能发生死亡的情况。德斯科拉达病毒还没有对付人类的计划,但它随时都在研究人体,作出随机的改变,观察会发生什么。它对我们没有单独的计划,因此每个死者都是死于其细胞中的许多不同的遗传密码。如果我们研制出一种依据某项单独的计划行动的超级拼合物,将身体内的每个细胞转化为一种单独的新模式,情况会怎么样?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对德斯科拉达病毒的研究成果就会使我们确信,每个人的身体在六小时、通常最多半天时间内,就可能发生变化。”
“足够快了,在身体能够自我排斥前就…”
“它将达到完美的统一,以至于它会把这种新模式当作它自身。”
王母的哭声停止了。她似乎与韩非子一样兴奋,尽管百般克制,但还是抑制不住: “你们可以改变所有的真人吗?可以让还活着的人都获得自由吗?”
“如果我们能够破解待斯科拉达病毒的遗传密码,那么我们不仅能够把OCD从真人的体中删除,而且能够把增强基因植人普通人的体内。当然,这对儿童效果最好,老年人已经错过了新基因产生最佳效果的成长阶段。但从那时起,道星上出生的每个孩子都具有增强基因了。”
“然后呢?德斯科拉达病毒会消失吗?”
“我不敢肯定。我认为,我们必须植入一种新基因,以便在它完成任务后自我毁灭。但我们将把王母的基因当作模板。王母,毫不夸张地说,你会变成你们星球上整个人类的基因之母。”
她放声大笑: “一个多么精彩的动人笑话!我能被选中,当然非常自豪,但治愈他们的灵丹却来自我这样的人!”不过,她马上垂下脸来,双手捂住面孔, “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变得跟大坏蛋一样傲慢无礼了。”
韩非子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不要说这么刺耳的话。这种感受是自然的,来去匆匆。只有对此习以为常的人才应受到谴责。”他转向埃拉, “这里存在伦理问题。”
“我知道。我认为,那些问题现在应该得到考虑了,即使可能永远也不会这样做。我们正谈论整个人群的基因改变,这是星际议会在没有获得人民的同意或知情的情况下对道星秘密犯下的暴行。
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解除这种暴行吗?”
“并非如此简单,”韩非子说, “我们这里的整个社会体系是以真人为基础的。大多数人会把这种改变解释为神惩罚我们的一种瘟疫。如果大家知道我们才是根源,那我们就会被杀害。不过,也有可能人们在知道真人已经失去神的声音――OCD后,就会转向真人,并杀掉他们。如果他们人都死了,把他们从OCD解放出来还有什么用呢?”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埃拉说, “我们还不知道该怎样办。眼下这个问题不切合实际,因为我们还没有破解德斯科拉达病毒的遗传密码,也许永远也破解不了。但如果我们具有了那种能力,我们相信应该由你们来选择是否使用它。”
“道星的人民吗?”
“不,”埃拉说, “首先由你们三人――韩非子、西王母和韩清照来选择。只有你们才了解你们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你的女儿不相信这事,她也公平地代表了‘道’的信仰者和真人的观点。如果我们具有了那种能力,就会向她、向你们提出这个问题。
是否有不具破坏性的计划或方法对道星进行这种改变呢?如果可以做到,是否应该做?不…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作决定。你们自己思考一下吧。我们是局外人。我们只会通知你们,我们何时或是否已知道怎样做。到时,由你们决定是否做。”
埃拉的面孔消失了。
简多滞留了一会儿。 “醒来值得吗?”她问。
“值得!”王母大声说。
“发现你比自己平常想像的要棒得多,这是很爽的事情。对不对?”简问。
“噢,是的。”王母说。
“回去睡觉吧,王母。而你,韩真人,显然疲倦了。如果你失去了健康,就对我们没用了。安德鲁反复对我说,我们必须在不破坏我们做事能力的前提下,做我们能够做的一切。”
然后,她也消失了。
王母随即又开始哭泣起来。韩非子靠了过去,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让她的头倚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摆动。 “安静,我的女儿,我的宝贝,你在心中始终清楚自己是谁。我也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的。其实,你的名字取得很有智慧。如果他们能够在卢西塔尼亚星上创造奇迹,你就将成为全世界的王母。”
“老爷,”她小声说道, “我也在为清照而哭。我得到的超过了我的希望。但如果她被剥夺了神的声音,那她会怎样呢?”
“我希望,”韩非子说, “她将重新成为我真正的女儿。她将会跟你一样自由,如同‘花自飘零水自流’,从那四季如春的国度来到我的身边。”
他久久地搂着她,一直到她靠着他的肩开始打瞌睡时,才把她放在席子上。接着,他回到自己的角落睡觉,多少天来心中第一次充满了希望。
当华伦蒂来到监狱探望格雷戈时,科瓦诺市长告诉她,奥尔拉多来看过他。 “这不是奥尔拉多的上班时间吗?”
“你不必太认真,”科瓦诺说, “他是砖厂的好经理,但我认为,为了拯救世界,由别人代他管理工厂一下午是值得的。”
“你的期望值不要太高了,”华伦蒂说, “我也想要他加人进来,希望他可能有所帮助。可他不是物理学家。”
科瓦诺耸了耸肩: “我本身也不是看守,但人做事有时是出于形势所迫。我听见那里比平时狱犯没醉酒时传来更多的兴奋和瞎闹声,不知道这是否与奥尔拉多在那里有关,或者与安德刚才来访有关。当然,公开酗酒通常是市民人狱的原因。”
“安德来过吗?”
“他是从虫族女王那里过来的。他想跟你谈谈,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噢。好吧,我离开这里后就去见他。”她一直跟丈夫待在一起。雅各特正在准各乘坐星际飞船返回太空,必要时得准备自己的飞船,以便迅速出发。他想看看原来那艘卢西塔尼亚星殖民战舰能否修复,再做一次飞行,但战舰驱动装置已经数十年没有维修过了。战舰现在只用于储存地球物种的种子、基因和胚胎,以备将来之需。雅各特至少要离开一周,也许更长的时间;华伦蒂不花点时间陪陪他就让他走是说不过去的。当然,他会理解,知道每个人都面临巨大的压力。但华伦蒂也知道,她并不属于这些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她只是以后才会用到这些,用来撰写历史。
但她离开雅各特后,并没有径直来到市长办公室探望格雷戈,而是步行走过城中心。难以置信的是,不久(几天?几周?)以前,一群醉醺醺、怒气冲冲的人还聚集在这里,情绪激昂,怒不可遏。眼下却如此安静,被践踏的青草已经恢复,只剩下一个泥坑没有复原。
不过,这里并不安宁。恰恰相反。小城的和平安宁期是华伦蒂第一次到来时,那时候这里作为殖民地的中心,全天都是繁忙兴旺的景象。不错,现在也有几个人在外面走动,但他们显得闷闷不乐、偷偷摸摸。他们的目光向下,看着脚前方的地面,仿佛每个人都担心:如果不看清每一步,就会摔倒在地。
华伦蒂想,闷闷不乐的部分原因也许出于内疚。现在城里的每一栋建筑都有一个洞,那里的砖块已被抽出来用于修建小礼拜堂。
华伦蒂走过之处,看见许多缺口。
然而,她怀疑是恐惧超过内疚,扼杀了这里的勃勃生机。没人公开谈论过此事,但她却发现他们面向城北山丘偷偷地张望,窃窃私语。笼罩着殖民地的不是对即将来临的舰队的恐惧,也不是对屠杀猪族森林的负疚,而是对虫族的恐惧。小城周围的山丘上和草丛中那些黑压压的形体,是见过虫族的孩子们的梦魇,是成人心中的恐惧。人们络绎不绝地到图书馆查看有关虫族战争的历史记录片,醉心于观看人类取得打败虫族的胜利。他们观看时,内心的恐惧也达到了极点。如安德在其第一本书中所描写的,虫族文化是美好而有价值的文化,但对于这里的许多人(也许是大多数人)来说,由于生活在虫族女王的工虫们所施加的不可言喻的惩罚和囚禁之梦魇里,这一理念已在他们心中荡然无存。
华伦蒂想,难道我们所有的工作都徒劳无益吗?我,历史学家兼哲学家德摩斯梯尼,试图教育人们:他们不必害怕所有的外星生物,而应该把他们视为异族。与看见这些危险的特大昆虫所产生的本能恐惧相比,安德那几本写得出神人化的书――《虫族女王》、《霸主》和《“人类”的一生》真正具有什么力量呢?文明只是一种伪装,我们遇到危机时又变成了猿猴,忘记了我们是伪装成的具有理J跬的二足动物,相反成了洞口那些毛茸茸的灵长目动物,对敌人发出尖叫声希望它们走开,同时手拿大石头打算在它们靠近时使用。
此刻,她又回到了一个干净、安全的地方,即使这里既用作监狱又是市政府中心,但也不那么令人担心。在这里,虫族被当作同盟者,至少被当作是一支必需的维持和平部队,为了互相保护而把敌手分开。华伦蒂提醒自己,有些人还是能够超越动物本性的。当她打开囚室时,奥尔拉多和格雷戈都正伸开四肢躺在铺位上。纸张散落在他们之间的地面和桌上,有些平铺,有些翻卷,有些甚至盖住了计算机,因此即使计算机开着,显示器也无法工作。这看起来就像儿童卧室,再配上格雷戈的双腿伸到了墙上,他的赤脚随着古怪的节奏跳舞,来回扭动,晃来晃去。他内心的音乐是什么呢?
“你好,华伦蒂。”奥尔拉多招呼道。
格雷戈连头也没抬一下。
“我打扰你们了吗?”
“来得正好,”奥尔拉多说, “我们正要赋予宇宙新的概念。我们发现了一个启示性的原则:意念成真,一切生物从虚无之地应运而生。”
“如果意念成真,”华伦蒂说, “我们可以用意念进行超光速旅行吗?”
“格雷戈的脑子里正在进行数学运算呢,”奥尔拉多说, “所以,从机能上来说他已死亡。不过,一分钟以前他还在大声喊叫,手舞足蹈,我认为他仍然在思考什么。我们有过缝纫机的经验。”
“哦?”华伦蒂说。
“这是物理课上的老故事,”奥尔拉多说, “以前想发明缝纫机的人老是失败,因为他们总试图模仿手工缝纫的动作:把针锥进织物,在后面牵拉穿过针头上针眼的线。这看起来明白无误。终于,有人第一次想到把针眼凿在针尖上,用两根线代替一根线。这完全不是自然、直接的方法,却行之有效,至今我仍然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