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屠异》作者:[美]奥森·斯科特·卡德/译者:王荣生【完结】
出 版 社: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4-04-01
内容简介
作为《死者代言人》的续集,《外星屠异》继续给予“安德”系列小说的核心命题--智慧生命种族间的沟通和理解以极大关注,其情节更为曲折,冲突更为激烈极端,思想也更为深刻在这本大部头小说里,《死者代言人》中没有解决的问题继续恶化,而新问题也纷至沓来:受命摧毁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拦截不住;“简”也被星际议会用宗教所控制的居住在道星上的智商极高的“超人”所发现,面临被杀的命运;猪族不甘被星际议会屠杀,勾结虫族制造飞船计划逃往,少数猪族部落甚至开始杀害人类;人类愤怒的袭击猪族,拳头却落在了和人类很友善的猪族部落头上;当年独霸地球的“霸主”彼得也复活了,他的野心更加膨胀…一切都是那么糟糕,令人绝望,这一次连似乎无所不能的安德也独力难支了。
《外星屠异》以极为丰富的感情和博大的胸怀向大家展示了各智慧生命种族之间的和解和融合是怎样的漫长反复,艰难痛苦。在人类从前的历史上,民族仇杀流出的鲜血几乎灌满了历史的长河,在这《外星屠异》里,奥森·斯科特·卡德为各生命种族的理解和融合找出了一条避免冲突、摆脱历史宿命的阳关大道!
第一章 永 别
今天,一位兄弟问我:你站在一个地方,却不能越过雷池一步,那这种地方岂不成了一座可怕的监狱吗?
你回答说…
我跟他说过,我现在比他还自由。我正因为不能活动,才解脱了,不用承担行动的责任。
你们说大话,你们撒大谎。
韩非子在妻子病榻旁边光秃秃的地板上打莲花坐。也许他已经睡了一觉,现在才刚刚醒来,但他说不准。然而,他注意到妻子的呼吸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轻微得犹如蝴蝶飞过时送来的一丝清风。
而武箜呢,她也一定注意到了丈夫的变化,因为先前她一直保持沉默,现在却确实开口了。她的声音十分微弱,不过他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整座房子一片寂静。他要求朋友和仆人们在武箜生命弥留之际保持安静。在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里,那时候她的嘴唇将不再喃喃低语,那时候有的是时间大声喧哗。
“我还没有死呢。”她说。几天来,她每次醒来都用这句话招呼他。最初,他觉得这句话似乎很古怪,带有讽刺意味,现在他恍然大悟:她是在失望之下说的。她渴望死亡,这并不是因为她不热爱生命,而是因为现在死亡不可避免了。凡是不可避免的,都必须去拥抱它。这就是“道”。她在一生中从来没有偏离过“道”一步。
“看来,神在向我发慈悲。”韩非子说。
“向你?”她气喘吁吁地说, “我们在沉思什么?”
这是她要求他吐露内心隐秘的方式。要是别人问及他内心的隐秘,他总是有被偷窥的感觉。可是,她问他只是为了心灵的相通,这是夫妻俩灵魂合为一体的一部分。
“我们在沉思欲望的本质。”韩非子说。
“谁的欲望?”她问道, “什么欲望?”
我的欲望是你的骨头愈合,强壮起来,这样不至于稍有压力就伤筋断骨;这样你就可以站立起来,甚至可以举起手臂,而不至于脱臼,或者骨头受压折断;这样我就不必眼睁睁地看着你枯萎下去,到现在体重只剩18公斤了。到了我们再也不能朝夕相处时,我才意识到我们曾经是多么相亲相爱。
“我的欲望是,”韩非子说, “拥有你。”
“‘你只对你无法拥有的东西才垂涎三尺。’这话是谁说的?”
“你说的。”韩非子说, “一些人说,你无法拥有的东西。’另一些人说, ‘你不该拥有的东西。’而你则说,‘你永远渴望的东西才垂涎三尺。’”
“你永远拥有我。”
“今晚我就会失去你。或者明天,或者下周,迟早而已。”
“让我们沉思欲望的本质吧。”武箜说。同往常一样,她用哲理将他从优伤的冥思中解脱出来。
他拒绝服从,但这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你是个暴君。”韩非子说, “就像你心灵的祖先一样,你对别人的弱点毫不宽容。”武箜这名字取自古代中国的一位女皇。这位拥有非凡勇气和罕见的平等观念的伟大女性试图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梦想从此使女子也能和男人一样有机会当上皇帝,但她终于没有成功,愤怒的男人们趁她衰老之际推翻了她的统治,从此中国再也没有出现哪怕一个女皇帝。韩非子认为他的妻子不该死在他前面,因为她那心灵的祖先就死在丈夫后面。再说,妻子应该比丈夫活得久些。妇女的肉体更加健全。她们与孩子在一块儿会生活得更好,绝不像男人那样孤独。
她不想让丈夫重新回到冥思苦想的状态: “当一个男人的妻子死去的时候,他最大的欲望是什么?”韩非子带着抵触情绪,对这个问题撒了一个大谎: 躺在她的身边。”
“肉体的欲望。”武璺说。
看来,这个话题不继续下去她是不肯罢休的,于是他便细细道来: “肉体的欲望是行动。包括各种抚摩,随意的和亲密的,各种常见的动作。这样,他的眼角瞥见一丝动作。于是,他觉得他那死去的妻子正在穿过门廊,他要走到门口去亲眼看见那不是他的妻子才放心。于是,他从梦中(梦里他听见了她的声音)醒来,不由自主地大声回答,仿佛她能听见他的声音似的。”
“还有什么呢?”武箜问道。
“我对哲学感到厌倦。”韩非子说, “也许古希腊人可以从中找到安慰,可我不行。”
“精神的欲望。”武箜说,她执意要谈下去。
“因为精神属于大地,所以正是它推陈出新。丈夫所渴望的是由于妻子之死而夫妻俩未完成的事情,是假如妻子继续活着,夫妻俩还会编织出的新梦。于是,男人对孩子们长得酷似自己而不怎么像亡妻而感到恼怒。于是,他讨厌他们夫妻俩共同生活过的房子,或者是因为他无法改变房子,结果房子就像亡妻一样死寂;或者是因为他确实改变了房子,结果把亡妻亲手布置的一切弄得面目全非。”
“你用不着对我们的小清照生气。”武璺说。
“为什么呢?”韩非子问道, 那么,你会继续活下去,帮助我把她培养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吗?我是什么样,我就只能把她教成什么样――冷酷、坚硬、锐利、强壮,就像黑曜石一样。她本来这么像你,但如果长成那个样子,我怎么能不生气呢?”
“你也可以把我的一切教给她嘛。”武箜说。
“如果我身上有你的任何特点,”韩非子说, “我就不会娶你做妻子,从而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了。”此时,他也用哲学大道理取笑她,以摆脱痛苦的话题, “这就是灵魂的欲望。灵魂的质地是光,栖息在空中,还是这个部分的孕育和守护意识,尤其是自我意识。丈夫渴望获得完整的自我,而这个完整的自我是由夫妻共同构成的。于是,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思想,因为总是有疑问萦绕脑际,而这个疑问只有妻子的思想才可能解答。于是,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似乎是死寂的,因为在这个不可解答的疑问面前,他无法相信任何事物能够保持它的意义。”
“非常深刻。”武箜说。
“假如我是日本人的话,我就要剖腹自杀,让我的肠肠肚肚流进你的骨灰罐里。”
“那可一塌糊涂。”她说。
他笑着说: “那么,我就应该是一个古代印度教徒,在火葬柴堆上自焚。”
然而,她的玩笑开完了。 “清照。”她低声说。那是提醒他不要慷慨激昂,以死殉情。还有小清照需要抚养呀。
于是,韩非子一本正经地说:那么,我怎样才能够把她培养得像你一样呢?”
“我的全部美德,”武箜说, “都来自‘道’。如果你教她服从神明,尊敬祖先,热爱众生,侍奉统治者,那么她身上就会既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那我宁愿把‘道’作为我自己的一部分来教她。”韩非子说。
“不对。”武璺说, “我的夫君, ‘道’可不是你的自然部分:即使神天天教诲你,你也要相信在这个世界里,万物都有自然规律。”
“我服从神。”他愤愤不平地想。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是延迟服从,都会遭受折磨。
“你不了解神。你不热爱神的造化。”
“‘神’是热爱众生的,对神我们却只有服从。神抓住每一个机会羞辱我,折磨我,我怎么能爱上神呢?”
“我们热爱众生,因为他们是神的造化。”
“别向我说教了。”
她叹了一口气。
她的忧愁像蜘蛛一般刺痛了韩非子。他说: “但愿你会永远向我说教。”
“你之所以娶我,是因为你知道我爱神,而你身上压根儿就缺乏这种爱。我对你的弥补就是这个。”
即使现在他也憎恨神给他带来的一切,以及神强迫他做的一切,还有神从他生活中偷走的一切,但他又怎能和她争论呢?
“答应我吧。”武箜说。
他知道这话的含义。她感觉死亡近在咫尺,便将生活的重任压在他身上,他乐意承受这个重任。很久以来,他一直担惊受怕的是在“道”的旅途上失去她这个伴侣。
“答应我教清照热爱神,永远遵循‘道’吧。答应我把她抚养成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吧。”
“即使她从来没有听见过神的声音吗?”
“‘道’是为每一个人的,并不只是为真人。”
韩非子想,真人遵循“道”也许容易些,因为他们偏离“道”便要付出可怕的代价。而常人是自由的,他们可以离开“道”多年,而不至于感到离“道”之痛苦。真人却一小时也离不开“道”。
“答应我吧。”
“我会的。我答应。”
但他不能大声说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内心深处是不情愿的。
她在等待他的誓言。在沉默中他们俩听见房子大门外面碎石路上奔跑的脚步声。只可能是清照,她从花园归来。在这静悄悄的时分,只允许清照跑动,发出声响。他们在等待,知道她会径直奔向母亲的卧室。
门几乎无声地滑开。甚至连清照也受到寂静气氛的感染,在母亲面前步子迈得轻轻的。虽然她踮着脚尖走路,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手舞足蹈,几乎是奔跑着穿过房间。然而,她没有伸出手臂拥抱母亲的脖子;三个月前,清照一次急切的拥抱折断了母亲的颚部,尽管母亲脸上那可怕的伤痕已经消退,但清照对那次教训依然记忆犹新。
“我数了数,花园小溪里共有二十三条白鲤鱼。”清照说。
“这么多。”武箜低声说。
“我想鱼儿在向我展示它们,”清照说, “以便我好数。这些鱼儿一条都不想被漏掉。”
'“那是爱你。”武箜低声说。
韩非子听见武箜那气喘吁吁的声音出现了异常一一一种爆裂的声响,犹如气泡被她的话胀破了。
“我看见这么多鱼儿,你觉得这是不是意味着神要对我说话?”清照问道。
“我会请神对你说话的。”武箜说。
突然,武箜的呼吸变得急促、粗重起来。韩非子立刻跪下,望着妻子――只见妻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恐惧。时辰到了。
她的嘴唇翕动。虽然她的呼吸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在大口喘气,但她仍然在说: “答应我吧。”
“我答应。”韩非子说。
于是,她停止了呼吸。
“神对你讲话时,会说些什么呢?”清照问道。
“你的母亲很疲倦,”韩非子说, “你该出去了。”
“可她没有回答我呀。神说了些什么呢?”
“神说的是秘密,”韩非子说, “听见的人谁也不得泄露。”
清照机灵地点了点头。她退后一步,似乎要离开,却又停住。
“可以亲你吗,妈妈?”
“在脸颊上轻轻地亲一下。”韩非子说。
清照四岁了,但却是个小不点,用不着怎么弯腰就能亲到母亲的脸颊。“我爱你,妈妈。”
“清照,你该走了。”韩非子说。
“可妈妈还没有说她也爱我呀。”
“她说了。她以前说过。还记得吗?但现在她很疲倦,很虚弱。走吧。”
韩非子声音严厉,于是清照不再问什么就离开了。等女儿走后,他才感到对她的怜爱。然后,他跪在武箜的遗体面前,对她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变化浮想联翩。她的灵魂早已飞翔,现已抵达天堂。然而,她的鬼魂还要滞留很久;如果这房子真正是她生前度过欢乐时光的地方,那么也许她的鬼魂将栖息在这里。迷信的人相信所有的鬼魂都是危险的,于是他们挂起符咒将鬼魂拒之门外。可是,追随“道”的人知道好人的鬼魂绝不会为非作歹,因为他们生活中的善行正是来自于鬼魂的乐于助人。如果武箜的鬼魂愿意留下来,那么她将给这房子带来长久的祝福。
尽管他试图按照“道”的教诲去想像她的灵魂和鬼魂,但是的心灵依然有一处冰冷,肯定武箜剩下的不过是这具易碎、干瘪的尸体。今夜,遗体将随同纸钱迅速烧为灰烬,随风而去,只在他的心灵中留下怀念。
武箜说对了。现在没有她来完善他的灵魂,他已经开始怀疑了:而且神已经注意到了――神洞察一切。他立刻感受到一种不可忍受的压力,必须履行净化仪式,驱除他那些卑微的想法。然而,即使此时此刻神也不放过他,即使此时此刻妻子的遗体躺在他前,神也坚持要求他在为妻子流一滴悲痛的眼泪之前,先服从他们。
最初他打算延迟服从。他已经修炼到家,能够延迟仪式整整一天,且与此同时隐藏自己内心的折磨,不显露。现在他也能够做到――但只有通过保持他的心灵冷若冰霜才可以做到。没有必要这样做。只有满足了神,悲痛才会到来。于是,他跪下,开始做仪式。
当一位仆人窥视时,他还在遵循仪式,扭曲、旋转身体。虽然仆人不露声色,但他听见门轻微的滑动声,明白了仆人的弦外之音:武箜去世了,韩非子真是个道德君子。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家人宣布妻子之死,就已经在与神交流了。无疑有人会猜测武箜是神来带走的,因为她那无比的虔诚是远近有名的。谁也不会想到,就在韩非子表面上对神顶礼膜拜的时候,心中却充满了怨恨:就在此时此刻神还敢强求于他。
他心里想,神呀,假如我割掉自己的一只手臂,或者歌曲自己的肝脏,就能永远驱走你们的话,我就会拿起利刃,品味这痛苦与损伤,这一切全都为了自由之故。
这个念头也是杂念,更需要净化。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神才终于让他解脱。这时候,他已经心力交瘁,无法哀悼了。于是,他起身去找女仆准备火葬武箜的遗体。
午夜,韩非子怀里抱着睡着的清照,最后一个来到柴火堆旁。清照的小手里抓着她用小孩子的涂鸦写给母亲的三张纸钱。她在上面写着“鱼”、 “书”和“秘密”。这三样东西是她送给母亲带到天堂去的。韩非子试图猜想清照写这些词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鱼”是因为今天花园小溪里的鲤鱼,这是毫无疑问的。至于“书”――这也好理解,因为最令武箜头痛的一件事就是让女儿高声朗读。可是为什么还有“秘密”呢?清照有什么秘密要带给母亲呢?他不能问。给死者烧的纸钱是不能讨论的。
韩非子将清照放在地上。她睡得并不怎么沉,立即就醒来了,站着慢慢地眨眼睛。韩非子对她耳语一番,于是她将那三张纸钱卷起。塞进母亲的衣袖里。她好像并不在乎接触母亲那冷冰冰的肉体――她太年幼了,还不会一接触死人就打寒战。
韩非子将他自己的三张纸钱塞进妻子的衣袖里时,也不在乎接触她的肉体。连最可怕的事都经历过了,此时此刻对死亡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谁也不知道他的纸钱上写着什么,否则的话,他们会惊恐失色妁,因为他写的是“我的肉体”、“我的鬼魂”和“我的灵魂”。这象征着他也在火葬武箜的柴堆上自焚,伴随她走向任何地方。
这时候,武箜的贴身女仆牟婆将火把放在圣木上面,顿时柴堆燃起熊熊的火焰。热浪灼人,清照躲在父亲身后,不时地伸出头来瞟一眼,目送母亲踏上永恒之路。灼热烤痛韩非子的皮肤,烤脆他的绸袍,但他却欢迎这灼热。看来,她的尸体并非特别干燥,纸钱饶成灰烬,往上飘出烟火后许久,尸体还在咝咝作响,大火周围弥漫着浓郁的蜡香,但也掩盖不住肉体燃烧的气味。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焚烧的:肉、鱼、腐肉、虚无。焚烧的不是我的武箜,而是她生前穿的服饰。构成我所爱的女人之肉体的一切依然活着,必须依然活着。一时间,他想自己或者看见了,或者听见了,或者多少感觉到了武箜的离去――升向天空,步入大地,走进大火。我与你同行。
第二章 相 会
人类最奇特之处是男男女女配对的方式。男女双方时时刻刻都在争斗,永不满足于让对方各行其是。他们似乎压根儿不懂得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物种,具有完全不同的需求和欲望,男女双方被迫走到一起仅仅是为了繁衍后代。
你们当然会这么想。你们的配偶不过是没有头脑的寄生虫,是扩约延伸部分,没有自己的属性。
我们对自己的情人了如指掌。人类发明了一个想像的情人,并将这个面具戴在躺在他们床上的那个肉体的脸上。
我的朋友,这就是语言的悲剧。仅仅通过象征符号了解对方的人们被迫想像对方。而且,因为他们的想像是残缺不全的,所以他们常常犯错误。
这就是他们悲剧的源泉。
我想,同时这也是他们力量的源泉。你的人民和我的人民,都为了自己进化的缘故而不惜与具有天壤之别的人结为配偶。我们的配偶总是在智力上比我们低下得不可救药。而人类却与挑战他们权威的人结成配偶。他们同配偶发生冲突,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流比我们差劲,而是因为他们居然还要交流。
华伦蒂?维京仔细阅读她写的文章,这儿改一下,那儿改一下。完稿后,词句悬浮在计算机上空。她很高兴自己写了一篇妙文,文中对星际议会内阁主席里马斯?奥加曼的人格进行了妙趣横生、冷嘲热讽的剖析。
“我们完成对‘人类星球’主人的进攻了吗?”
华伦蒂没有向丈夫转过身去;只听他的声音,就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因此她对他莞尔一笑,而不必转过身去。他们夫妻俩结婚二十五年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彼此的音容笑貌。 “我们让里马斯?奥加曼丢丑了。”雅各特往她那小小的办公室挤进头来,脸与她的脸贴得很近,连他读文章第一段时轻微的呼吸声她都听得见。他不再年轻了,由于用力将身体探进她的办公室,双手使劲支撑在门框上,结果直喘粗气,她听起来很不舒服。
随即,他开口说话了,但脸与她的脸贴得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嘴唇摩擦她的面颊,每说一个词嘴唇都擦得她痒酥酥的: “从现在起,甚至连那个可怜的杂种的母亲看见他,都要背着手嘲笑了。”
“文章要写得俏皮还真不容易,”华伦蒂说, “我发现自己不自觉地一再谴责他。”
“俏皮好些。”
“哦,我知道。如果我流露出自己的满腔怒火,如果我谴责他的种种罪行,反倒会使他显得更加强大,更加可怕, ‘法制集团’反倒会更加热爱他,而每一个星球的懦夫反倒会对他更加低头跪拜。”
“如果他们跪拜得更低的话,就得买更薄的地毯。”雅各特说。
她笑了起来,但这也是因为他的嘴唇在她的面颊上擦痒,受不了了。他只是略微挑逗她一下,激起她的欲望,但这欲望在旅途上是无法满足的。他们全家人都在星际飞船上,因此飞船显得太狭小,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私人空间。 “雅各特,我们快到终点了。我们一生中每年都要外出航行一次,每次旅途我们都比这次忍受得久些。”
我们可以在门上挂一个‘请勿入内’的牌子。”
“那还不如挂一个‘裸体老夫妻正在里面重温旧情’的牌子。”
“我还没有老呢。”
“你已经六十多岁了。”
“如果一个老兵仍然能够站起来,行军礼,那我就会让他参加阅兵式。”
“在旅途结束之前不会举行阅兵式的。再过几个星期旅途就结束了。我们只需要完成与安德的继子的会合,然后就重新踏上飞往卢西塔尼亚星的旅程。”
雅各特从她身边移开,抽身退出门口,到走道上挺直身体――飞船上仅有几个地方能够让他真正站直,此处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一边伸腰,一边呻吟着。
“你吱嘎吱嘎的,就好像一扇生了锈的旧门。”华伦蒂说。
“你从写字台跟前站起来的时候,我听见你发出同样的声音。我并不是家里惟一的一个年迈体弱、老态龙钟、可怜巴巴的大笨蛋。”
“走开吧,让我把这篇文章发出去。”
“我习惯了在旅途上工作。”雅各特说, “在这儿一切工作都由计算机完成,而且飞船在宇宙里航行,绝不会像轮船在大海里一样摇摆,或者倾斜。”
“去找一本书读吧。”
“我担心你,只工作不休息,会变成一个坏脾气的老巫婆。”
“我们在这儿交谈一分钟,相当于真实时间的八个半小时。”
我们在这艘飞船上的时间和他们那儿的时间一样真实。”雅各特说, “有时候,我真希望安德的朋友们没有找到办法让我们的飞船与地面保持联络。”
“这需要耗费大量的计算器工作时间。”华伦蒂说, “先前,只有军方才有能力同以接近光速飞驰的飞船保持通讯联络。而现在安德的朋友们做到了,因此我们能与地面保持联络,我欠他们一份情。”
“你做这些不是因为欠谁的情。”
这话倒是真的。“如果我每小时写一篇文章的话,这就意味着,对于人类来说,德摩斯梯尼每隔三周才发表一次。”“你不可能每小时写一篇文章。你还得吃饭,睡觉。”
“还有你说话时,我也得花时间听。走开吧,雅各特。”
“要是早知道拯救一颗星球免遭毁灭意味着我要回到处男状态,那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离开特隆海姆星对她的全家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甚至对她本人也是如此,尽管她知道自己将要和安德重逢。现在,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或者快要成人了;他们把这次旅途看作一次伟大的冒险。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并不拴在某一个特定的地方。他们谁也没有继承父业,成为水手;他们都要像母亲一样,成为学者或者科学家,过着或者公开授道解惑、或者独处幽室沉思的生活。他们可以在任何星球上的任何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基本不变。雅各特为孩子们感到骄傲,但同时又感到失望,因为家族的香火在特隆海姆星海上延续了七代人之久,眼看就要在他那里熄灭。现在,为了妻子的缘故,他自己又放弃了大海。本来,妻子感到最难办的莫过于要求雅各特放弃特隆海姆星,可是他却欣然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