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首星从前是什么样子。”阿兰沉思道。
“你想知道的事情真奇怪。”
“是吗?但肯定有人类还没出现的时代,最初的殖民者看到了什么?”
霍普笑了起来,“一个准备好要被掠夺的处女地。”
“或者是一个家。”
“那是什么,真人秀场?真实生活中没有人谈及‘家’这个字。”霍普说。
“是没有人在真人秀里谈及‘家’这个字,霍普,”她有点恼火,“已经有几千年没人用这个词了,但它仍然被保留在语言系统里,为什么?”
霍普耸耸肩,“每个人都说,‘我要回家了’。”
“但没有人说,‘这里是我家,请进。’我们住在公寓里,我们在长廊上走路,我们在地铁里旅行。在外面生活在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我听说会有虫子。”
“一个巨大的公园。”
“好吧,”霍普说,“你可以这么解决:去一个殖民地。登上殖民飞船,你的麻烦就结束了。”
阿兰惊骇地朝他转过身来,“没有森卡?你疯了吗?我宁愿死。”
她起身往之前睡觉的地方走去,霍普跟在她后面。两人站在那里四处张望,脚下是两片因自己的睡卧而被清除了大量灰尘的空地。“没人会相信这事的,”霍普说,“我在这里,一个人和阿兰一起连续待了几个小时。我们一起睡觉,我不仅没有企图和你做爱,女士,我甚至没有打开我的真人秀记录仪。”
“感谢上帝。”
“我们走吧。”
他们走到了管道的另一端,在那里,它弯曲了九十度,垂直通向遥远的天花板。管上贴着一溜蛛网般细薄的梯子。他们都站在那里,朝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阿兰说:“我先上?”
“嗯。尽量别掉下来。”
“你别挠我的脚就行。”
接着他们开始往上爬。刚刚醒来时的肌肉没有活动开,一开始他们爬得既笨拙又缓慢,而且小心翼翼。不过,过了一阵子,他们就稳定在了一个相当快的节奏上,手——脚——手——脚,这连续的动作带着他们没完没了地向上。有一次阿兰开口说:“还有多远?”说话打断了她的节奏,她踩空了一脚,有那么疯狂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掉下去了。但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梯子的侧栏,她的脚踩到了下面一截横档上。之后他们就没人说话了。
最后,那节奏又慢了下来。上面还有那么多的横梯等着这两具未经训练的疲累身体爬上去。“停下。”霍普说。阿兰又多爬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累了吗?”霍普问。
“你呢?”
“我想大概是的。”
“我们能歇一歇吗?”
“当然可以,你只要往后一倒,开始打瞌睡就行。”
“嘻嘻,哈哈。我太累了,乐不起来。”
“继续爬吧。”
然而,这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个建在管道侧面的小平台。梯子还在继续往上延伸,不过霍普让阿兰再往上爬一点点就停下来,她听从了。霍普走上那个平台,那里只有一个扶手,旁边有一扇距离太近不好打开的门。它闩上了,还加了一个转盘来完成密封。
阿兰又爬了下来,降到平台等高的地方。“我们怎么知道能从这通风孔出去?”
“我们不知道。但我打赌首星各处的表层结构都一样。就算我是在世界的另一边长大的,我也敢说我能像从前一样通过这里的屏障。”
“如果没有一条管道向下通往另一个区呢?”
“他们让所有的通风管口都从同一个辖区通向同一个综合区域,这样其他区域就相对没有那么多烟雾。没错,我说相对,因为这里面能呛死人。现在,门那边的空气完全就是毒气。这里面全是过滤器无法清除以供再循环的狗屎废物。毒气的意思就是别呼吸。”
“多久?”
“直到你出了管道。所以在进去之前,先好好地深吸一口气。还有,在竖井里别往下看。如果你觉得在这黯淡的工作灯里很难受,那你应该看看所有地狱之火向阳光普照的竖井上方喷吐烟雾是个什么状况。”
“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那我们就下来,等着。”
阿兰低咒着。“我希望太阳升起来了。”她说。
“好的,在我进去后数到十,然后屏住呼吸进来。这个门的另一侧应该有个梯子。在那侧的平台上停一下,因为你得把门关上。我们并不想引发任何警报。”
“明白了,现在我们赶快走吧。”她说。
“让我有时间做个心理准备,行吗?给一个胆小的中年男人行个方便。”霍普站在那里数到五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鬼地在数数。然后他握住转盘,转动它直到打开密封门。一点点烟雾从门的边缘渗了出来。霍普弹开了两个门闩,门慢慢地向里转开了,乌烟从开口处涌了出来,奇异地向他们来处那深深的黑暗中落了下去。在门里,阳光将烟雾照成了明亮的灰色,东一处西一处还掺杂着黑色的丝缕。阿兰立刻闻到一股讨厌的恶臭,她满脸嫌恶地看着霍普,而后者朝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晃了进去。她能听到他踩在梯子上的微弱声响。
她小心地站上平台,深吸一口气,然后扎进烟雾,走向门内,探出手关上门,只闩上了一个门闩(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她想),接着开始往上爬。她几乎没法睁开眼睛,烟雾扎得双眼刺痛,她流出了眼泪。她在脑海里说,我甚至没在演戏。毫无伪装的眼泪,毫不虚假的痛苦。最近这些天里,我简直是上了一堂表演课。
她手忙脚乱地爬上梯子,突然间,她的头撞上了一个东西。那是霍普,她不知道他见鬼地在这里等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她听到了一个叮当声,霍普向上爬去,让开了路。
当她出来时,烟雾几乎让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到霍普把双手放在她肩上,领着她前进。过了一会儿,她站到了星球表层。
“现在呼吸吧,但一定要保持低速。”霍普命令道,阿兰吸了一口气,便咳了起来。他们已经不在那个浓烟密布的管道里了,但是大气本身浓得就像雨雾,闻起来更是恐怖。不过她现在能略微张开眼睛了,她看到霍普将格栅关回去,闩上了。
“抓着我的手,”霍普说着,开始拉着她往前走,“保持低速。”
她注意到自己的脚很烫。“我的脚很烫。”她说。
“你应该高兴你穿了鞋。”霍普回答。
右面一直有一股微风吹来。突然间,微风变成了一股狂风,有一瞬间将他们吹离了地表。霍普落下来时还是站着的,阿兰就不是了。她沿金属表面滑去,靠双膝和一只手撑着身体,诺约克紧紧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想阻止她继续往前滑。狂风减弱的速度和来袭的速度一样快,霍普扯着阿兰让她站了起来。她在倒吸冷气,因为金属的热量烫到了她的手和双膝,接缝处还刮伤了她。
在这狂风过后,空气明显清晰了许多。突然间,亮灰色的天空变成白色,而金属开始在阳光里发出耀眼的光芒。阿兰完全看不见了。她闭上眼,试图在霍普拉着她前进时保持平衡。日光狠狠地烤着她的头,接着,烟雾也如狂风的速度一般再次包围他们,阿兰又能睁开眼睛了。她伸手摸自己的头发——它们是滚烫的。
而后他们到了另一个排气孔边,烟雾乌压压地从那里涌出来。霍普拿着阿兰的手,让她抓住了管道格栅的网眼。“抓着别放,别把头伸到烟里面。”他喊道。就在此时,狂风又来了,它将大部分烟雾都吹散了,但也几乎使阿兰的手离开了格栅。霍普一只手抓着格栅,另一只手摆弄着插销。就在狂风停止时,他甩开了格栅门。
“数到十,吸一口气,跟着我!”他喊道,阿兰点点头。接着霍普消失在了烟雾下面。
我太累了,阿兰想。她的双脚因为金属而滚烫;她的双眼因为大气中的烟雾而疼痛;她的膝盖和手伤得很严重;她的肋下隐隐作痛,因为她的肋骨没有机会好好愈合。最糟糕的是精疲力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努力。
不能这样想,她对自己说着,一边晃下地表边缘,开始往梯子下面爬。但是在往下爬的时候,她想着在烟雾里往后一倒该是多么让人放松的事,掉出视野之外,掉进柔软的遗忘之境。她开始加速下降,一步步踩着每一条横档,她的手几乎在梯子侧栏上一掠而过。
“阿兰!”有人在上方喊道,“阿兰,你越过我了!快爬回来!”
空气,她想着。我非常需要空气。
“阿兰,再往上爬五米。爬上来。”
我停下了吗?我停下了。他叫我的时候我必须停下来。
“移动,在你必须呼吸之前移动!快动啊!”
我在动了,是吗?我不是还在爬吗?
“能听到吗?我已经把这里的门打开了!你只要爬上来几米。”
见鬼,我在爬了。我需要空气。
“抬起你的右脚,把它放在上一条横档上。”
脚。对了。
“来啊,现在是左脚!就是这样,继续!”慢慢地,阿兰爬了上去,一只强壮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慢慢拉向右边。她在烟雾里没法看见。那是谁?她把脸靠过去。是霍普。啊,是的。她张开口想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始疯狂地咳嗽。有人——一定是霍普——把她拉过了一道门,强迫她抓住了一道细细的扶手。不能抓着扶手,她想着。在她咳嗽时必须捂住她的嘴,咳嗽时不捂嘴是不礼貌的。
再吸一口气?空气干净了,她舒了一口气。她的肺仍然在刺痛,她的头更是痛得要炸了。她平贴在一面金属墙上,用双手遮着自己的嘴。她能感觉到身后是霍普的身体,他的胳膊从两侧环抱着她,抓着扶手,免得她往后摔下去。她睁开了眼。它们仍然被熏得很痛,但她能看见了。在他们身边,一扇打开的门后仍然在涌出烟雾,它们弥漫在天花板下灯光微弱的空间里。
“我不要再进去了。”她说。
“你没必要进去。你刚刚出来。”
“我出来了?”哦,是的,我出来了。“我安全了吗?”
“只要你抓住扶手你就是安全的。我得在烟雾警报响起来之前去关上门。你抓住了吗?”
“是的。”
“两只手。”
“明白。”
霍普慢慢地从她身后挪开,伸过手去关上了门,转上密封转盘,闩上门闩。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阿兰。
“糟糕透了。我的头痛死了。”
“你在通风孔里呼吸了。”
“是吗?真蠢,真蠢,就是这样。”
“累得要死,就是这样。但是我们必须爬下去,然后你才能休息。行吗?”
“我哪里也不想去。”
“可你要去。”
于是他帮着她爬上梯子,这一次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下去的,霍普的双脚比她的脚只低几级,所以他的头在她腰部那么高,他们就这样慢慢地爬下梯子。
像是过了一个永远。
“保持清醒。”他一直这样对她说。
“当然。”她一直这样回答。最后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他不在她身后了,接着他将她举下了梯子,把她轻轻地放在加热管上。
她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醒来,冰凉的空气带着霉味,但是比起外面的大气来说真是很干净。她的头仍然在疼,她的双膝刺痛,她的双眼在睁开时重如千钧。但是她在呼吸,而且觉得好多了。比什么好多了?比她以为自己将会面临的状况好多了。
“醒了?”
“活着。我不操心任何其他事。”
“头呢?”
“很痛,但我能呼吸。”
“饿吗?”
直到他问了她才想起来。“我能吃掉一个人。”
“我会置身事外的。”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点东西吃。待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去。”她坚持道,然后试图站起来。但是一阵疼痛从她的头窜下了她的脊柱,她改变了心意。“我还是待在家里烧火吧。”她说。他离开以后,黑暗铺天盖地压来,她又睡着了。
“到早晨了。”一个男人欢快地说。有一刻阿兰的思维很混乱,她开始以角色的身份说话:“已经到早晨了?我们只是刚刚才躺到床上,怎么就已经早晨了呢?”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但当她翻身侧躺时(加深乳沟,她的经理总是这么提醒她),她意识到自己穿着衣服,躺在一块坚硬的金属表面。更重要的是,她又僵硬又酸痛,而且还头痛。不过在她睡着时,最剧烈的痛苦已经消散了。霍普向她弯下腰来,拿着一袋拉加维和另一个袋子。这个袋子很冰冷,里面装满了——“什么?”
“牛奶。”
“他们还在制造这个?”
“我唯一能打开的地方是一个学校的午餐室。”
她点点头,他扶着她坐了起来。“很难相信我竟然这么努力,”她说,“甚至都不是在录制真人秀。”
霍普大笑起来,她将嘴凑向牛奶袋的奶嘴喝了一点牛奶,此时他正往周围张望。在她吃拉加维时,他走开了,直到她吃完,重新躺下去,看着上方的黑暗时,他都还没有回来。
当然了,他的脚步声被灰尘掩盖了,但是在他回来之前,她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他温柔地问。
“我觉得我他妈想离开这。”她说。
“这将是我们下一个工作项目,”霍普说,“我非常擅长在没有信用卡的情况下在首星谋生,但是你会饿得要死,而且和你竞争的还有其他许多人。”
“小偷?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小偷……”
“在你的社区?不太多。小偷只能掠夺穷人,阿兰。富人们有‘妈咪宝贝’们保护。小偷们必须在最邪恶的街区的墙缝里活下去。我小时候就学了这门手艺,而我怀疑你学它的速度会不够快,你头几次卖艺时就会被抓住。”
阿兰虚弱地笑了笑,“我先前没想到我以后是不是无法诚实地活着,我的确曾经必须不诚实地活着。”
“还有另一个选择,”霍普说,“你可以钓男人。”
“钓什么?”
“卖淫。”
“哦老天,我想,那甚至不是真人秀?”
“它的酬劳非常高,可我对做一个皮条客没有什么兴趣。”
阿兰大笑起来:“在数十亿只眼睛前表演这样的真人秀,它是一门艺术。在一个没有观众的脏兮兮的小房间里做这事,它就是个肮脏的职业。”
“我会注意保持房间干净的,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安慰。”
阿兰摇着头,“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的话。可是霍普,这是工作中我最恨的一部分。你知道吗?在四百年里,我唯一一次做爱是和法尔。他甚至更喜欢小男孩。”
“好吧,你瞧,那我们只有另外两个选择了。一个是把我们自己交出去。”
“让我们指望法庭的仁慈。”
“它并没有非常仁慈的名声,尤其是当某位显贵有特权做出有罪判决的时候。另一个选择,阿兰,听起来也没有好多少。那就是殖民星。”
“你在开玩笑?”
“它很有趣吗?”
他们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霍普从阿兰的牛奶袋里慢慢滴出最后一点牛奶,用它团起了几个小灰尘团。
“你不能带钱进入殖民星,对吗?”阿兰问。
“你也不能注射森卡,这才是更重要的。”霍普说。
“但是,当事情变得让人厌烦时,你要怎么办?”
“保持清醒,继续厌烦,”霍普回答,“当然了,实际上你不会失去真正的寿命。森卡并不能延长你的寿命,它只是把寿命分散到了几个世纪里。”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那意味着从现在起只要再经过三个苏醒期,我就死了。”
“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又坐了更久的一会儿,然后阿兰慢慢站起身来。“我现在就觉得自己非常老了,”她试图挪动僵硬的肌肉,“舞蹈训练并不能让你轻松爬上几千米梯子。”
“你下定决心了吗?”
“是的,”她说,“不过那当然对你的决定没有影响,你还是可以作为一个小偷活下去。”
“那么,你是要去殖民地?”
阿兰耸耸肩,走开了几步。“我真的没有其他选择,”她大笑起来,“反正我已经厌倦了真人秀演员的生活。”
“那我和你一起去。”
“去殖民登记处?”
“是的。然后一起去殖民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申请和你一起登上同一艘飞船。”
“可是为什么?你可能甚至都没有被通缉,霍普。殖民就像是自杀。”
“汝何往,吾亦何往,汝驻处亦吾驻处。汝子民为吾子民,汝上帝,即吾上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普走向她,搂住她的腰向最近的下行梯那边走去。“我母亲是个基督徒,这句话来自《圣经》。”
“一个基督徒,这真古雅别致,你到底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这里,首星。”
“一个首星的基督徒!这太不寻常了!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来自一个古老的故事,母亲总是一遍一遍地对我们讲,搞得我对它烦透了。大概是说,一个女人的儿子们死了,儿媳妇却仍然没有离开她。我想,她只是发现无论自己喜不喜欢,她们的命运都纠缠在了一起。”
“你真的觉得我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了吗,霍普?”阿兰尴尬地问,她现在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那个著名的狐狸精阿兰·汉杜里。
“我不是宿命论者。我只是想去你要去的地方。”
“还有一百亿个男人也这么想。”她说道,现在她的声音里又透出了那个女演员的腔调。
“我以前总是认为你是个讨厌的小贱婊子。”霍普温和地说。
阿兰僵住了,她停了下来,直到霍普放下了手臂。“多谢了。”她冷冰冰地说。
“在这段管道终结的地方要小心,”霍普依然很平静,“坠落的距离相当长。”
“我看得很清楚。”阿兰说。
“你知道,我还是对的,”霍普说,“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你就是那个样子的。”
阿兰没有回答。他们到了边缘处,霍普轻松地晃到了梯子上,阿兰跟着他。
“一个优秀得见鬼的小贱婊子,”霍普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随意,“入场费的价格物有所值。”
“你还没说够吗?”阿兰问。但是霍普没有听出著名的阿兰·汉杜里式的愤怒,她的声音只是有一点奇怪,如果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你可能会听出隐藏得很深的痛苦。
“我说够了吗?”霍普说,“我们在这里下梯子,只要退一步就走上这条栈道。”
“我看得到。”
“我只是想告诉你,”霍普一边说着,一边掐着她的腰把她从梯子上抱下来,“我没有爱上另外八十亿个男人爱上的女人。”
“你真是个自由的思想家。”阿兰说道。他们一前一后地沿着栈道往前走。
“当心你的头。”诺约克说道。他们低头穿过一层低矮的楼板。现在他们不得不再次弯腰走路了,脚下是某个公寓区的天花板,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不知延展了多少千米,黯淡的工作灯光在尘埃和远处的黑暗中完全消失了。
“我爱上的,”霍普说,“是那种可以接受现实,毫无疑虑地放弃一切并决定去殖民星的女人。”
“我只是没把疑虑说出来。”
“三天前,如果有人告诉我阿兰·汉杜里能走屋顶通道,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我也不会相信。”
“现在,探索时间到了,孩子们。”霍普模仿着学校日常广播里经常出现的鼻音。阿兰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多么欢快的声音,”霍普说,“我们从这里出去。”
他跪下来,伸出手去,拉起一片天花板。底下的房间里没有人。
“不知道这状况能持续多久,”霍普说,“但这个房间现在是空的。”
他从洞口翻了下去,然后在阿兰伸出双腿时帮了她一把。“把那块天花板盖回去。”她笨拙地弄好了它。等她站到地上后,霍普跳起来用一只手快速灵巧地调整了它,这样它又牢牢地嵌回了原位。
“我们要怎么才能钻回去?”她问。
“从天花板的栈道钻出来,再从通风管又钻进栈道。你一定拥有非常隐蔽的童年生活。你还想不想找到最近的殖民部了?”
阿兰点点头,接着看了看自己肮脏的衣服。“我们看上去相当显眼。”
“在这里并不是。”霍普说道。他们打开门,走进了一条长廊。阿兰之前从没见识过贫困,现在她有充足的机会慢慢打量。她的衣服是她自己见过最脏的,但许多绷着脸经过的路人都比她更加衣衫褴褛。没人看他们,他们就这么一路穿过长廊,直到走上一条主干道。
又走过三个坡道后,他们看到了殖民部明亮的标志。
“家啊!甜蜜的家!”霍普说。
“闭嘴。”阿兰回答。他们往那个标志走去。
“《八卦》!”一个报童拿着一份小报说道,“买《八卦》啊!”
霍普没有理他,可是阿兰停了下来,从他手里拿了一份报纸。
“四块五。”男孩说。
“稍等,”阿兰不耐烦地说着,用上了那种“你们这些仆人怎么就不记得你们的地位”的腔调,“看看这个,霍普。”
霍普看了看,趣味版头条写着:“内阁部长因情爱纠纷被杀。”
副标题是:“西蒙·雷普斯被监禁,称其杀人是‘因为对阿兰·汉杜里的爱’。”
下面的故事讲述了西蒙·雷普斯是如何坦白谋杀了法尔·巴克,就因为后者冷落了阿兰·汉杜里对他的感情。而阿兰·汉杜里直至现在都把自己关在大公寓里,拒绝一切访客。
“这看起来不像是非常正确的报道,对吧?”霍普说。
“西蒙·雷普斯被逮捕了。”阿兰说。
“你的确萃取了最有趣的部分,对不对?”霍普用他最欢庆的腔调说,“现在你可以付钱给报童了。”
“我没有钱,只有信用卡。”
“我接受信用卡,女士。”那男孩说。
“不用她的,你接受不了,”霍普说,“也不能用我的。所以给你报纸,祝你好运气,把它卖给下一个人吧。”
男孩的咒骂声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殖民部。
“如果西蒙·雷普斯不是那个幕后主使……”
“他一定是,”阿兰不安地回答,“探针,在探针下,詹森·沃辛说……”
“詹森·沃辛是个天赋异禀的男人,忘了他在探针下说的事情吧。如果西蒙·雷普斯不是你们想要阻止的人,那会是谁?”
“这很重要吗?”阿兰问。
“有点重要,那可能会是我们的某位朋友。尤其重要的是,无论那是谁,他都赢了。”
“我们到了。”他们走进接待室,没有理会广告,直接走到了办公桌前。
“你们想要登记殖民吗?”前台绽开笑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