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莉跌跌撞撞,走路显得很笨拙,看来还没有完全适应船内的重力。她想说话,可又犹豫再三,最后终于脱口而出:“你害怕了么?”
“有点。”
“我想也是。”她点点头,又开始走。一转身,她又问:“议长为什么不害怕?”
自受到袭击那刻起,克孜反而越来越兴奋。他把武器分类,设定飞行的轨道,偶尔发布几条简单合理的命令,那语气好像使人不得不马上服从。
“我想议长也害怕。还记得一看到耍木偶人世界时他那样子吗?他害怕,但是他不想让乃苏知道。”
泰莉摇摇头:“我不明白,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害怕而我却单单不怕呢?”
一种怜惜涌满路易的胸膛,让他感到隐隐作痛。“我是个没经过事的人,别人都知道的东西,就我不知道。”泰莉苦恼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旁。“乃苏说得几乎全对,”路易解释说,“你根本没有受到过伤害,对不对?你只是太幸运了,根本受不到伤害。我们都害怕遭老天报应,但你却不理解,因为这一切从来都没在你身上发生过。”
“那真是疯了!我是从未弄断过一根骨头或其他什么东西,但这怎么能算一种超自然的魔力呢?”
“对,幸运不是超自然的魔力。幸运是统计数字,而你是数学上的侥幸。已知世界芸芸众生达到430亿,乃苏若是从中挑不出像你这样的人,那不是有点让人感到出乎意料么?难道你看不出他所做的一切吗?
“他先选出一群生育权利彩票获胜者的后代。他说有数千人。实际上,从这数千人中他可能找不出他所需求的人。于是,他就会从更大的人群中寻觅,迟早会有一个或更多人的祖辈赢过彩票。这个赌相当不错,因为他可以有数千万的选择机会——”
“他寻找什么?”
“你啊。他先选出数千幸运的人,然后再剔除其中不幸的,比如这个人十三岁时再断了手指头,那个女孩个性有问题。这个有粉刺,那个常打架常挨揍。他呢,打架打赢了,官司却输了。瞧,这家伙玩弄火箭,烧掉了指甲盖。还有,这个女孩赌轮盘,常输——你明白吗7,你是惟一一个常胜将军。即使面包掉在地上,也不会是沾了黄油的那一面!”
泰莉看上去很是深沉:“这只是个概率问题。但是,路易,我赌轮盘也没常赢。”
“但是也从未输到让你伤心的地步!”
“不——是!”
“这就是乃苏所寻找的人选。”
“你是说我是某种怪物吧。”
“不是,真他奶奶的!我是说你不是什么怪物!乃苏不能剔除那些不幸的家伙,最后轮到了你。他认为他找候选人时有些基本原则,那不过是瞎猜瞎闹。
“概率理论表明你存在,但同时概率理论也讲明:下次你掷一枚硬币,你失败的机遇和我并没什么两样,一半对一半错——因为幸运女神根本没有记忆。”
泰莉瘫到椅子里:“我竟然会有那种神奇的幸运?可怜的乃苏,我辜负了他。”
“你对得起他!”
她的嘴角皱了皱:“咱们试试看。”
“试什么?”
“要一片面包。扔一扔瞧瞧。”

  影子广场黑得出奇,如同中学里做黑体实验所需的黑料一样。它的一角呈V字形插人环形世界断裂的蓝带中。顺着那V字角,人能瞥到它长方形的全貌。很难确定那黑块中是不是有星群。影子广场已经割去天空的好大一块,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展。
路易戴着护目镜(这玩意受到过多垂直光线照射后会产生许多黑块),因为舱内的分离层根本派不上用场。议长也戴着一副护目镜呆在控制室,操纵着还能使用的开关。他们还找到两个独立的镜片,分别系在一条短带上,好给乃苏用。
透过护目镜,路易看那一千二百万里之外的太阳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绕着一个霓虹的固体圆盘。他摸摸船上的东西,直烫手。
泰莉打开她的舱门,又忽地关上。很快,她再出来时已戴上了护目镜,挨着路易坐在休息室的桌前。
影子广场隐隐约约消失了,就像用一块湿布擦黑板,抹去大部分粉笔留下的痕迹。
空气舱内的呼啸使谈话无法进行。
它怎么会排热呢?在这儿,太阳就是一个若隐若现的火炉。路易断定那空气舱不可能排热,相反它肯定在贮热,而且每一秒钟都在升温。
还有让人担心的事呢。
那黑色的长方形不断地膨胀。
正是因为它的规模才使飞船难以靠近影子广场。它同太阳不相上下,横跨一百万英里,或许会更长一些:二百五十万英里。几乎就是一瞬间,影子广场变得巨大无比。它的边沿遮过太阳。世界一片黑暗。
影子广场几乎遮掩了半个宇宙。它的边无限延伸,黑成一片,看上去真是吓人。
船舱后部有一块地方还闪烁着光。空气舱一直在往外排出废热。路易耸耸肩,回过头来注视着影子广场。
空气舱里的噪音停住了。人的耳旁仍然回绕着它的余音。
“怎么回事?”泰莉问道。
议长从控制室里爬出来:“很遗憾,望远镜屏幕无法和其他东西相连了。原本有许多问题可以靠它来解决。”
“比如说——”路易几乎要大嚷起来。
“为什么影子广场会超轨速移动?它们真是环形带技师们的发电机?什么东西能使它们背对太阳却不坠落呢?那食草动物所有的问题原本都能得到解决一一如果那望远镜屏幕还能用的话!,,
“我们准备去撞那太阳?”
“当然不。我告诉你,路易,我们会在影子广场后面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们会穿越下一个影子广场和太阳之间的空隙。如果舱内温度过高,我们能够起用失重状态。”
影子广场无边无沿,除了黑,似乎没有其他的特点。人眼无法从黑暗当中汲取任何信息。
很快,太阳冒了出来。舱内又回荡起空气舱的轰鸣。

  路易极目远视,看到另一个影子广场。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突然划过眼前。
像是闪电!就是闪电!没有任何征兆。一瞬间让人眼盲的强光,白炽中带有点紫色。飞船开始抖动——全部零件失灵。
飞船仍然抖动,但那光线已经消逝。路易两个手指伸到护目镜后磨擦他模糊不清的眼睛。
“那是什么?”泰莉惊呼。
路易的视力慢慢恢复,看到乃苏伸出一个戴镜子的脑袋,而议长正在贮藏室里摆弄东西。谁知泰莉死死盯着他,哦,不是盯着他,而是盯着他们身后的某种东西。他转回身。
某种东西在船外燃烧。
那是一条隐隐约约的黑线,呈紫白色的轮廓,看上去没头没尾。一端延伸进那和太阳相撞的黑块中,另一端消失在“谎言者号”前。
那线像受伤的蚯蚓一样蜷来蜷去。
“好像咱们撞到东西上了,”乃苏冷静地说,就好像他从容不迫未曾离开过,“议长,你必须到外面探探实情。请脱掉你的衣服。”
“我们时下处于战争状态,”那克孜回答说,“我发布命令。”
“很好,你现在会做什么?”
那克孜很明白该做什么,不再多说话。他脱掉太空服和沉重的背包,准备出去看看。
他乘着一个飞轮驶出舱外。那飞轮是哑铃状,以助推器为动力,上面还安着一把扶手椅。
他们三个注视着他绕着那蜷曲的黑线转来转去。此时,温度肯定冷却了不少,因为那耀眼的光线透过护目镜留下的黑块已先由紫白转向纯白,进而是洁白。三人关注地看着议长大人笨大的躯体竟然离开飞轮,在黑线旁边移动。
他们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有一次他们听到他惊奇的咆哮声,但从始到终半个小时,他一个字也没冲着袖珍电话讲。与此同时,那炽热的东西逐渐变黑,最后几乎看不到了。
很快,那克孜又退回“谎言者号”。当他走人休息室时,全体人员都敬佩地望着他。
“比线粗不到哪儿去,”那克孜大咧咧地说道,“我实在没法弄回来一截。”
他拿起那把被毁了的工具给大家瞧。钢棍中间出现了一个豁口。豁口的表面被打磨得如同镜子样光亮。“我靠得近,那线有多细看得很清。我一挥钢棍,谁知竟然被割穿了,而且,我还觉得有股子拉力。”
路易说道:“可变剑可能有用场。”
“但是,可变剑的剑锋是一种金属丝,在斯雷热失重场里没办法弯曲。这线却是在不停移动,你刚才也看到了。”
“那么肯定是某种新东西。”某种像可变剑一样的利刃,又轻,又薄,又硬——超出人类的技能,或是某种在高温下仍然保持固体的东西。要是一般自然物质,在这种高温下早已成为浆糊。“某种新东西,但是,它挡我们的路做什么?”
“想想吧。我们穿越影子广场时撞上不知名的东西。接着,我们发现一条看上去没有边沿的线,而且它的温度比得上炽热太阳内部的温度。显而易见,我们撞上了这条线。它还保持着受撞时的热量。我觉得它联结着两个影子广场。”
“可能。但是为什么?”
“我们只能猜想,考虑考虑。”议长发言说,“环形世界的技师让影子广场遮挡太阳,形成黑夜的交替。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这个方形必须排斥阳光。如果这些影子广场和太阳边连边的话,他们就失败了。”
“环形世界的技师用这种线把长方块串成一个链。他们让这链以超轨道速度运转,从而使绳子产生一定的张力。绳子绷紧后,这些长方块就和环形带保持平行。”
这的确是非常奇特的图画。二十块影子广场串成一起在跳五月柱舞。各个广场都由绳子连住,每每相隔五百万英里……

  “我们需要这绳子,”路易说道,“它的用途很广。”
“我没办法把它弄上来,或者割下一段来。”
乃苏此刻插话道:“我们的轨道或许因为碰撞改变了吧。有什么办法判断一下咱们是否错开了环形世界?”
谁也想不出良方。
“也许我们错开了那环形世界,然而碰撞之后,我们的势头或许会更猛,会在椭圆形的轨道上不停地往下落。”那怪物哀叹起来,“泰莉,你的运气可耍了我们。”
泰莉却抖抖肩头:“我从未告诉你我是幸运护身符。”
“幕后使君给了我错误的信息。倘若他在这儿的话,我会给我这粗暴的未婚夫一点颜色看看。”

  晚餐在休息室进行,成了全体成员最后的礼仪。泰莉坐在桌子另一端,身上穿着黑色和橘红色相间的衣服,靓丽得让人心痛。
泰莉的肩后,环形世界正在慢慢膨胀。大家都忧心忡忡,只有她偶尔扭回头看上两眼。路易摸不清外星人的情感,但他看得出泰莉的热切和好奇。她想的跟路易一样:他们无法错开环形世界!
那晚做爱时,路易有一种令人惊奇的疯狂,这倒令泰莉高兴。“这是因为恐惧所致吧?我还真得记住!”
他无法强作笑颜:“我一直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他说给别人,也是说给自己。
“哦,路易,我们还在普货舱里面?”
“假如失重场不起作用怎么办?船舱可能挨过那巨大的冲击,但我们已成为果酱。”
“看老天的分上,别庸人自扰啦!”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后背,抚摩着他的两侧。他把她拉近,不让她看清他的脸……
泰莉睡熟了,像一个美丽的梦,悬浮在睡床间。路易悄悄离开了她。他筋疲力尽,心灰意冷,索性泡在热水池中,端着杯冰冻的波旁威士忌酒醒醒神儿。
最后一次品尝,该是别有一番滋味。

  环形世界横贯天穹。白色的云朵变幻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风暴、溪流、金羊毛,全都精巧可爱。接下来便是海洋……环形世界一半几乎全是水……
乃苏被绑在他的安全座里,缩成了一团。议长、泰莉和路易都绑好自身,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最好看看这个,”路易对乃苏说,“以后地形可能很重要。”
乃苏这次倒也听话。他露出一个扁平的蛇头,望着向前涌来的土地。
海洋,蜿蜒伸展的河流,一系山脉。
但生命的痕迹丝毫都找不到。环形世界就这样一晃而过,所有的东西不等看清楚就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仿佛那些东西被一股力量从后面抓起,扔到看不见、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飞船本身的速度大约是每秒钟20英里。如果没有环形世界拦截,他们完全能安全地飞出这个系统。
地形往上抬起,以每秒770英里的速度旋向一边。就在倾斜的那一霎,蝾螈样的海洋直冲而来,然后上涨,退下,消失。
突然,那土地发出强烈的紫光!全部仪器顿时失灵。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第十章 环形滑地

一道紫光划破长空!万里宽的气流汹涌而至,仿佛汇成炽热的溶浆重重抽击着“谎言者号”飞船。路易吓得闭上了眼。
眨眼间,“谎言者号”砰地坠落!
路易听到泰莉不知轻重的抱怨声:“老天!咱们竟然错开了!”
乃苏答腔道:“这种险事以后可少干,心惊胆战不说,还差点搭上条命。你那该死的运气根本不可靠,还是好好感激一下斯雷热的失重场吧。”
此时,路易顾不上他们的扯谈。他头晕得厉害,眼睛一个劲地眨,就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想想从高空直坠而下,那突如其来的撞击足以让人晕晕乎乎。现在可好,“谎言者号”几乎翻了个个,翘起来三十五度,如同斜扣在地上的一顶帽子。不过,舱内的重力却保持正常。
依据地球上温带来看,此时该是头晌。舱外的地面平滑透明,闪着银光。远处隐约耸立棕红色的山梁。要想看清楚,非得爬出去。
路易挣开安全网,站起身来。
他摇摇晃晃收不住脚,心里嘟囔:放松,有啥可着急的!生死关都闯过来了。
路易回头看到泰莉正呆在空气密封室。她竟然没穿压力服,而室内那层门正在关闭。
“泰莉,你这白痴,快离开那儿!”
但为时已晚,门已全封上。她根本不可能听到他嚷什么。路易无可奈何,一个箭步蹿到储藏柜前。
“谎言者号”机翼上的空气测试器连同外部传感器都早被汽化掉了。他只能靠压力服的胸部传感器来测定一下环形世界的空气是否可以呼吸。
等他拿出来,泰莉说不准早已瘫痪在地,一命呜呼。
空气密封舱的外门正在敞开。
随着门打开,舱室内的重力自动消失。泰莉一头栽了下去。慌乱之中,她竟然抓住了一根门柱,生生扭转了她往下掉的方向。幸亏先着地的是屁股,不是脑袋。
此刻,路易心急火燎地钻进压力服,扯上胸部拉链,拉下头盔,系上金属带,真是干净利落。谁知舱外泰莉竟然爬了起来,揉揉刚才跌痛的地方。感谢老天爷,路易暗暗祷告,没让她断气。
路易走进密封舱。他没着急动弹,想等着传感器告诉他能否呼吸舱外的空气。
空气密封舱敞开了。他突然记起飞船正倾斜着,急忙抓住门柱。舱内的重力随即消失,路易也就吊在了门下面。坠了一会,他跳下来。
谁知他刚一着地,脚便猛地往前滑出,身子顿时后仰,摔得那个实在!
地面竟然滑得出奇!路易掂量了一下,干脆坐在地上不起了。
胸部的传声器嗡嗡响了起来。议长在和他通话。
“路易。”
“呀。”
“空气能呼吸吗?”
“没事,就是有点稀薄。依照地球上的标准讲,也就是海平面以上一英里吧。”
“我们出来能行吗?”  一
“当然可以。不过,别忘了带根绳,拴在舱里哪个地方,否则,咱谁也别想爬回去了。下的时候小心点,这地面几乎没有摩擦力。”
尽管地面滑,泰莉倒是啥事没有。她笨模笨样抱着胳膊,瞪眼瞧路易扯下头盔。
“我有事跟你说。”路易摘下头罩,一脸的怒容。
没等她缓过神儿,他就劈头盖脸一通数落,说两光年以外的空气未经光谐分析都可能不可靠,说各种金属混合物、灰尘、垃圾和催化剂都可以污染空气,而这种空气只有通过实际的样本分析才能知道差异。他还说粗心就等于犯罪,愚蠢就应该受罚。他甚至一点情面也不留,说稀里糊涂做人家的试验品是多么愚不可及!当然,说这通话时,那两个外星人还呆在舱里。
议长下船时像猫一样灵活。瞧它双手一叠,纵身跃下,脚一触地就往旁边挪开几步,稳住了身形。凭这一手,地球上的舞蹈家恐怕都相形见绌。再看乃苏,两张嘴紧紧咬住绳子,交替着滑了下来。他的三条腿如同一个三角架,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两个家伙或许注意到泰莉脸色不好看,但都没吱声。这四人站在“谎言者号”倾斜的舱下,胆怯怯地注视这陌生的世界。 他们伫立在一条宽阔的沟中。沟的表面呈灰色,平滑透明如同一块巨大的玻璃罩。两道沟沿都是黑色岩浆形成的缓坡,离飞船各有一百英尺远。路易觉得那熔岩好像仍在打褶仍在动。或许是因为“谎言者号”撞击的缘故吧。
熔岩墙在飞船后延伸,直直地伸向远方,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点。
路易想站起来。四个人中,只有他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瞧他好不容易立稳脚跟,却半步也不敢挪。
议长掏出筒式激光器,冲着脚下的地面发射。大家都注视着那绿幽幽的光束,谁也不说话。根本没有固体物质的碎屑化为蒸气,也根本没有形成什么水或烟。议长松开发射键。光束忽地消逝了。被击中的地方不仅不发光,甚至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议长指着地下说:“瞧,咱们都呆在飞船着陆时撞出的沟里。这环形世界的板面拦住了咱们的坠落。乃苏,你说说这是什么?”
“一种新材料,”乃苏答道,“看上去根本不吸热。”
“要爬这墙的话,咱们需要保护。”路易对于环形世界的构成物质不感兴趣。他想此刻不是弄清这个的时候,“我爬上去的时候,你们最好全呆这儿,谁也不许离开。”
毕竟,只有他一人穿着隔热的压力服。
“我跟你一块!”泰莉说道。她从从容容走到他的身旁,丝毫显不出费力。路易斜靠在她身上,跌跌撞撞朝着黑色熔岩形成的缓坡挨过去。
“多谢。”路易边说边开始爬。过了一会,他觉得泰莉也跟在后边。他没说话,心里嘀咕:她要是早一天学会动脑筋,那她还能多活几天。
也就爬了十多英尺吧,泰莉突然大叫起来,而且旋转、踢腿,像滑冰员一样顺势而下,一边滑还一边揉屁股呢。滑到底,她气嘟嘟地往上看,显得既迷惑不解,又忍不住疼痛。
路易暗地里说:这还便宜了你呢。滑下去本该跌个跟头烧焦手。他隔着压力服,没觉出什么,继续往上爬。说实在的,他也因为故意不提醒她而感到内疚。

  熔岩墙壁大约有四十英尺高,上面尽是绵延的白沙。路易极目远眺,看不到任何绿色植被的痕迹,更瞧不见蔚蓝色海洋的踪影。原来他们降落在沙漠之中。可真是件幸事,要是“谎言者号”穿城而过,那可就惨了。
“谎言者号”撞出的沟……
那条沟足有数英里长,横穿茫茫的白沙。看来,“谎言者号”坠落时不只翻转一次。所有的陨石坑断断续续连成一条模模糊糊的线……路易的目光沿着那条线望去,发现凝视的地方竟然是无限的遥远!
只见陆地与天空紧密相接,所有混杂的颜色逐步融入一片蔚蓝,,根本没有什么边界可言。模糊的线缩成一个隐隐约约的点,而这点竞攫住路易的眼神。如果不是有意眨眨眼,说不准他就会一直看下去。
这种情形使路易想起数十年前在几百光年以外的卢科特山看到的虚无缥缈的雾气……又像是独乘一船的贝尔特人目睹的原始苍穹……这环形世界的地平线能摄人心魄,而人却不知危险近在咫尺。
路易回头望着沟底,大声喊道:“这世界很平整。”
那三位全仰起头来看他。
“咱们降落时可能给豁开了一条线。这儿没发现有什么活物,看来咱们挺幸运。咱们的飞船撞地面撞出了许多陨石坑,二等的陨石。”
他转过身。“另外一个方向……”他突然没声了。
“路易?”
“那儿有座我一辈子没见过的山,大得没法比啦!”
“路易?”
“一座高山。”他冲下面吼道,“待会你就能看到。环形世界的技师肯定想弄座高山,大到无法用,无法种咖啡、种树,甚至滑雪!太棒了!”
真个棒绝了!整座大山大体呈锥形,巍峨屹立,自成一体!看上去倒有几分火山样,但只是假火山,因为环形世界根本没有构成火山的岩浆。那座山的底部隐于雾气之中,山巅却清晰可见,想必空气比较稀薄吧。山顶闪着莹光,像是积着雪。从亮度来看,不会是纯净的雪。或许是冰层吧。
顶峰的边沿如同水晶般透彻。它能否直插到大气外面去呢?真正的山若有这种规模会因其自身的重量而崩溃。看来这山极有可能只是环形世界构成物质的外壳!
“这群人倒是挺可爱。”路易自言自语。在一个以秩序为核心的世界里,这样的山脉根本找不到存在的理由。然而,每个世界都至少应当矗立这样一座无可企及的高山。
那三位正在“谎言者号”舱体下等着他。一照面就问:“你见没见到文明的痕迹?”
“没有。”
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求路易描绘见到的一切。路易先给他们确定了一下方位。顺时针向是指沿“谎言者号”着陆时所划出的陨坑往后看,逆时针向正好相反,冲着那座山。港口和星座向是指面对顺时针向时的左右两侧。
“港口、星座那边看没看到边缘墙?”
“没有。我搞不清为什么。本该看得见才对。”
“太不幸了。”乃苏一脸苦相。
“不可能。从那儿千里以外的东西应该都能看得清。”
“不是不可能,是太不幸了。”
他们又问:“沙漠外边什么也看不见吗?”
“那倒不是。‘港口’往里走上一段后,我看到有些发蓝色,或许是海洋吧,也可能是距离太远的缘故。”
“没建筑物?”
“什么都没有。”
“天空没有飞行器的凝结尾?没有像是高速公路的直线?”
“一无所有。”
“你真没见到任何文明的痕迹?” 、
“见到的话,我不早说啦。据我猜想,这个星球一千亿的人全都上个月移到真正的迪森半球去了。”
“路易,我们必须找到文明。”
“谁不知道?”
事情明摆着,他们无论如何都得离开环形世界,可他们又不打算自己搬弄“谎言者号”。如果找不到文明——即便有原始人,数量再多再友好,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好在咱们不必修理这船,”路易说道,“只要咱们让‘谎言者号’离开环形世界,它的机翼就能转动,就能飞到咱们可以使用巨型飞行器的地方去。”
“但是,首先我们必须找到人帮助。”
“不行咱们可以动武。”百兽议长插了一句。
“那就别站这儿瞎谈了。”泰莉按捺不住了。她一直不说话,让别人在那儿喋喋不休。“咱得想法离开这儿,是不是?为什么不把飞行轮弄出来?快点动手吧!弄完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