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罗利们从容不迫地迈着沉重的小步沿着小路往下走,他们的深褐色的脸膛皱纹累累、狰狞凶恶,长长的獠牙闪闪发光,乱成一团的长发比平常还要翘得厉害。他们的后面扬起一股股的尘柱,那块大石头沉重地往下滑去。
突然,戈勃林们从城堡大门里象汹涌的波涛一样一涌而出,他们手里挥舞着木棍、锄头、草叉——一句话,碰到什么就闭手抄起什么。
马克斯威尔急忙闪到一边,让特罗利们走过去。他们沉默地、坚定地跑着,全身的力量都使到大绳子上。他们的后面,奔驰着一群戈勃林,一边发出刺耳的威严的呼喊。奥居尔先生艰难地、摇摇晃晃地鲍在最前面,他的脸和脖子愤怒得铁青,一只手里握着一根木棒。
就在马克斯威尔从小路上岔开的地方,这条小路急转直下,沿着多石的山坡通向菲亚的小草地。特罗利们拽着的那块大石头正是在斜坡上撞到突起的峭壁,一下子弹到半空。大绳子松弛了,大石头又蹦起来,顺山坡朝下滚。
有一个特罗利回头看了看,突然拼命嚷叫了一声警告同伴。其他的特罗利立即丢掉大绳子跑开。大石头越滚越快,从旁急冲而过,崩落在小草地上,弹起来,留下一个凹痕,又顺着草地滑向树丛。菲亚舞池对面,被翻起来的草土根形成一条不规则的带子延伸着。石头撞在草地另一端一棵粗大的橡树上,终于停住了。
戈勃林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冲入森林,追逐四散奔逃的盗窃大石块的特罗利。被追逐的特罗利吓得不住嚷叫,追逐者则因愤怒而嘶吼。嚎叫的回声,灌木丛遭到许多身体的重压而断折的噼啪声顺着山岗传开。
马克斯威尔穿过小路向围着栅栏的牧场走去。老马多宾已经平静下来,站在那儿,头搭在栅栏上,仿佛需要支撑似的。它好奇地观察着山脚下发生的事情。
马克斯威尔抚摸着老马的颈脖,亲切地扯扯它的耳朵。多宾温顺地看着他,上唇抖动着。
“但愿,”马克斯威尔对它说,“他们别让你把这块石头再拖回城堡去。往上爬可真是路长山陡。’
多宾懒洋洋地扇着一只耳朵。
“唔,据我对奥屠尔的了解,你用不着干这个活。如果他能逮住特罗利,石头就得由他们来拖啦。”
山脚下的喧哗声这时已静息下来。不一会儿,奥屠尔先生气喘吁吁地走到小路上,沿着山坡向上爬。他把木棒扛在肩上,脸色铁青,这已经不是气出来的了,而是累出来的了。他从小路转到牧场来,马克斯威尔急忙向他迎去。
“我感到极其抱歉,”奥屠尔先生气喘吁吁尽可能说得很庄重,“我看到您,很高兴您的光临,可是很重要、很紧迫的事拖住了我。我怀疑,您介入了这桩卑鄙下贱的勾当。”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他们偷走了我的石头,”奥屠尔先生恼怒地说,“他们阴险毒辣,想让我徒步行走。”
“徒步?”马克斯威尔反问一句。
“我看,您不太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我的石头是我骑马时做踏脚用的。没有石头就骑不上马啦。那我只能痛苦万分地气喘吁吁地步行啦。”
“哦,原来如此!”马克斯威尔说,“正如您很正确地指出的,我开始是不理解刚才发生的事的。”
“这些卑贱的特罗利!”奥屠尔先生气得牙齿咬得格格陶,“这些混蛋说什么都不会老实!开始时先偷石头,而后就来拆城堡啦——一块一块地,一小块一小块石头地偷走,直到城堡除了光秃秃的峭壁而外什么都不剩为止,这种情况,必须有迅速果断的措施,在他们刚动念头时就得打下去。”
马克斯威尔往下看了看。
“这件事怎么了结的呢?”他问。
“我们追得他们张皇失措,四散奔逃,”这个戈勃林兴高采烈地说,“他们象小鸡一样逃散开去。我们从悬崖下,从密林中把他们从藏身之地拖出来,然后象驴子一样给他们带上勒口,他们和驴子象极了。他们就会乖乖儿干活,把石头拖回到他们偷走的原处。”
“你们拆掉他们的桥,他们是来报复的。”
奥屠尔先生激动地发表了一道凶狠的议论。
“您错了!”他喊起来,“由于不必要的怜悯,我们并没有拆桥。两块小石头,两块小小的石头,加上大喊大叫,就把他们对付过去。于是,他们就解脱了掸子①的魔力,也解脱了十月甜麦酒的魔力,而我们,老实人,相信善良和宽厚,对他们其余的事情也都原宥了。”
【① 奥屠尔把邱吉尔的自动飞机称为“掸子”。】
“他们解脱了麦酒的魔力?可是某些化学变化是不可逆转的,而且……”
奥屠尔先生用蔑视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马克斯威尔。
“您,”他说,“光会讲学者的行话,那只对胡说八道造成误解有用。我不理解您对这门科学的爱好。当时,如果您愿意学,而且向我们提出请求的话,魔力一定会向您开放。虽然我要承认,施了魔力的麦酒并不是那么好喝,里面有霉味。不过,有这种麦酒总比没有强。如果您同意和我作伴,我们就可以尝一尝。”
“整整一天,”马克斯威尔回答,“都没有听到过一句比这更令人愉快的话啦。”
“那么,我们走吧,”奥屠尔先生大声唤道,“到拱门下去,那儿有穿堂风,这都亏了您的恩典,都亏了可笑的人类的思典。这些人都以为我们崇拜古迹。那就让我们上那儿去,在那儿大杯大杯地尽情享受发泡饮料吧。”
在城堡刮着厉风的大厅里,奥屠尔先生从放在木架上的一个大木桶里拔下木塞,倒了满满两大杯。他把杯子放在大石炉边的桌上,火炉内有冒烟的微火。
“土要的亵渎之罪在于,”奥屠尔先生把杯子端到嘴边说,“令人愤怒的偷盗石头行径正发生在我们举行追悼会的时候。”
“追悼会?”马克斯威尔反问道,“听到这件事我很难过。我不知道……”
“不,不,我们的人没有死掉的!”奥屠尔急忙说,“可能除了我本人外,戈勃林全部族都象猪那样结实。我们悼念的是班什。”
“可班什并没死呀!”
“是的,但他快死啦。这多令人伤心哪!他是这个禁区里伟大高贵部族的最后一名代表。世界其他各地还存在的班什,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用不上那么多的指头。”
戈勃林端起大杯子,几乎整个嘴脸都浸到了里面,长久地、惬意地喝着。他把杯子放到桌上,大胡子上沾满了泡沫,但他没擦掉它。
“很明显,我们要慢慢地绝种啦,”他悲伤地说,“命运变啦。我们大家,所有的侏儒和那些不算小的人都要下山到谷地去,那儿树大林深,难以穿行,我们一离开虎虎有生气的东西末日就来临了。真叫人发抖,这多么痛苦啊,我们是最优秀的部族,尽管我们有不少缺点。即便是特罗利,在没有堕落之前,总还完整地保存着某些细微的美德,虽然我要大声宣布,现在他们丝毫美德都没有了。偷盗石头是最卑鄙下流的行为,这件事清楚地证明他们已丧失了最起码的道德。”
他又把杯子端到嘴边,两大口就喝得一干二净。然后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回桌上,看了看马克斯威尔面前还是满满的一杯。
“喝吧,”奥屠尔先生说,“喝干它。我再倒,美美地润润嗓子。”
“您给自己斟吧,刘等我啦,”马克斯威尔说,怀过,怎么能象您这样喝麦酒呢?这个酒应该仔细地品尝。”
奥屠尔先生耸耸肩膀。
“也许我是一头贪吃的猪。不过这是施了魔力的麦酒,不值得去品尝。”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大桶边。马克斯威尔瑞起杯子啜了一口。奥屠尔说得对,麦酒有霉味,有—种烤树叶的味道。
“怎么样?”戈勃林问。
“味道古怪,但还可以喝。”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特罗利的桥彻底拆掉,”奥屠尔先生突然发起火来,“我要把石头一块一块拆掉,把青苔仔仔细细刮掉,破除魔力,然后用锤子把石头敲成碎粉,拿到最高的峭壁上洒得远远的,叫他们永远收不回来。不过,”他垂头丧气地补了一句,“这是多繁重的劳动哟!可是很诱人。麦酒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酿出来的最可口最香甜的饮料。可现在您瞧,成了猪食泔水!连猪都嫌它不好吃。不过,既然它叫麦酒,即使变成这样讨厌的脏水,倒掉了也是件罪过哩!”
他端起杯子,猛然送到别嘴边,他的喉结不住起伏,一喝到见底就立即放下杯子。
“如果这讨厌至极的石桥受到过分的破坏,”他说,“这些胆怯的特罗列就会到当局去哭诉,而你们人类就会要我作出回答,要我解释动机。可是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事呢?为了照章程生活,既没有高尚的气度,也没有欢乐。自从人类出现以后,日子就变得讨厌啦。”
“我的朋友!”马克斯威尔吃惊地说,“过去您没有对我说过这种事。”
“无论是对您或共他人我都没有说过,”戈勃林答道,“可是,除了在您面前,无论在世界上哪一个人的面前,我都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可能我说得太多啦。”
“您知道得很清楚,”马克斯威尔说,“我们的谈话只限于我们之间。”
“那是当然,”奥屠尔先生表示同意,“这一点我不担心。您几乎就是我们的人。您同戈勃林接近的程度是人类所能获得的最大限度啦。”
“您的话对我是种很大的荣幸。”马克斯威尔向对方保证。
“我们是古老的部族,”奥屠尔先生说,“我想,要比人的理智所能设想的古老得多。不过,也许您总可以喝完这既讨厌又可怕的饮料吧,再来一杯?”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请您自己斟吧。我呢,要从从容容地喝,我不喜欢一口气喝光。”
奥屠尔先生又走向大桶,捧着满到边沿的杯子走回来,砰地一声放到桌上,舒舒服服地坐在桌边。
“这么多年过去啦,”他悲怆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非常多的年代过去啦。可后来出现了瘦小肮脏的灵长类,到底把我们给毁啦。”
“很久很久以前……”马克斯威尔沉思地说道,“早到什么时候?是在侏罗纪吗?”
“您说的话叫人不懂。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本来我们人很多,各种各样,可现在我们变少了,不是原来所有的人都活到现在。我们慢慢儿地绝种,但这也无法避免。再也看不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那一天快到了。到那时候,所有这一切都属于你们人类啦。”
“您情绪不佳,”马克斯威尔谨慎池说,“您可是知道的,我们根本不想这样。我们作了那样大的努力……”
“出于爱心吗?”
“是的。甚至可以说是出于极大的爱心。”
戈勃林的脸颊上淌下了眼泪,他用长满老茧、毛茸茸的手擦去泪水。
“不要管我,”他说,“我的心情很不好。这是班什引起的。”
“班什难道是您的朋友吗?”马克斯威尔有些惊讶。
“不,他不是我的朋友!”奥屠尔坚决声称,“他在那一方,我在这一方。我们是世仇,但他毕竟是我们中的一个。真正古老种族中的一个。他活得比别人长,顽强地抵抗死亡,其他人全都死了。象这种时候,昔日的争吵就变成了斗殴,我不能和他坐在一起,良心要我这样。可是,作为一种补偿,我们为他举行了力所能及的追悼会以示敬意。而这些爬着走的特罗利对自己的同伴就没有半点敬意……”
“怎么?没有一个人……保护区里没有一个人在班什临终的时候愿意陪伴他吗?”
奥屠尔先生疲乏地摇摇头。
“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是违法的,是违反古代习俗的。我无法使您懂得这一点……他是不受保护的。”
“他只是独自一个呀!”
“在荆棘林里,”戈勃林说,“在他小茅舍旁的荆棘林里。”
“在荆棘林里?”
“荆棘刺上藏着魔力,树上……”他发出一声呜咽,赶忙抓起杯子端到嘴边。他的喉头一上一下颤动起来。
马克斯威尔从衣袋中拿出南希·克莱顿家大厅墙上挂的朗伯特那幅面的照片。
“奥屠尔先生,”他此 “我想给您看的就是这个。”
戈勃林放下杯子。
“嗯,给我看看吧!”他发了一点牢骚,“您有正事,还绕着弯子说话。”
他拿这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特罗利!”他说,“嗯,没错!不过,另外那些人我不认得。我似乎是应该认得的,可是不行。有传说,古老古老的传说……”
“奥普看过这张画。您不是认识奥普的吗?”
“一个强壮的野蛮人,他硬说他是您的朋友。”
“他确实是我的朋友。他可是记得这些人。这些人是古代人,远古时期的。”
“不过,是什么魔力帮您得到他们的图形的呢?”
“这个我不知道。照片是从画上拍下来的,这幅画是许多年之前一个人画的。”
“但他怎么……”
“不知道,”马克斯威尔说。“我想,他到过那儿。”
奥屠尔先生看了看他的杯子,发现杯子空了。他踉踉跄跄走到桶边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走回桌边,拿起照片又仔细端详起来,虽然眼神显得很惊慌。
“不知道,”他终于说,“我们中间有过各种不同的人。非常不同,后来再也没有了。我们在这儿只是星球上过去一族伟大居民的末代子孙。”他把照片从桌上扔给马克斯威尔,“也许班什说得出。他经历了无数的岁月。”
“但是,班什不是快死了吗?”
“是的,他快死啦,”奥屠尔先生叹了一口气 “这个日子对他是又黑暗又痛苦,因为没有一个人陪伴他。”
他端起杯子。
“喝吧”他说,“喝干它。如果能喝个够,也许就不那么糟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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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马克斯威尔绕过半倒塌的茅屋,只见茅屋门口有一棵刺李树。树上有个古怪的东西——仿佛是一团漆黑的云状物围绕着它的纵轴,看上去好象是个大树干,树干上分出许多带刺的枝桠。马克斯威尔心想,如果奥屠尔说的是真话,这个黑糊糊的云状物就是垂死的班什了。
他慢慢地走近刺李树,在离树身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黑色的云状物不安地轻轻活动起来,仿佛象微风中的一团烟柱。
“你是班什吗?”马克斯威尔在刺李树边问道。
“如果你想跟我谈话,”班什说,“那你来迟啦。”
“我来不是为了谈话,”马克斯威尔答道。“我是来陪伴你的。”
“哪就请坐吧,”班什说,“这不会很久的啦。”
马克斯威尔坐在地上膝盖抵着胸,两手支在干硬的草地上。下边是秋天的谷地伸向遥远的地平线,伸向河北岸的山岗——那边的山岗不象南岸这边,而是坡度平缓,位置对称,列成整齐的队形伸展向天际,伤佛是一座巨大楼梯的许多台阶。
他身后的树冠上,一群鸫鸟拍击着翅膀,急促地冲过弥漫在徒然下跌的细窄狭谷上空的淡蓝色的迷雾中。但是,翅膀激起的短暂响声静息之后,又恢复了柔和亲切的静谧,没有威胁和危险,一种陷入遐想的静谧,使群山笼罩上一种安祥的气氛。
“别人都不来,”班什说,“开头我以为,他们总会来的。有一阵我真以为他们可能忘了来啦。现在我们之间不应该有区别。我们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遭受了失败,下降到同样的地位。可是古老的习俗仍然起作用,古老的规矩仍然有力量。”
“我到过戈勃林那儿,”马克斯威尔说,“他们为你举行了追悼会。奥屠尔很悲伤,喝了酒,以去除痛苦的心情。”
“你不属于我们的人”班什说,“你是不请自来的,可你说是来陪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马克斯威尔说了谎。他别无他法。他不能对垂死的人说,他来是了解情况的。
“我同你们的人在一块工作过,”他终于说道,“因此我非常关心和你们有关的事。”
“你是马克斯威尔,”班什说,“我听说过你的事。”
“你自我感觉怎样?”马克斯威尔问,“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也许,你想要什么东西吧?”
“不,”班什说,“我再也没有愿望,再也没有需求啦。我差不多已经没什么感觉。问题就在这里,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啦。我们的死不象你们。这不是生理变化过程。能量慢慢从我体内消失,最后就完全没有了。就象闪烁不定的火苗,颤抖着,一下子熄灭了。”
“我很难过,”马克斯威尔说,“不过,也许你谈着话会加快……”
“是的,有一点,不过对我说来反正是一回事。我什么都不感到可惜。我丝毫也不悲伤。我几乎是我们人中的最后一个。如果连我算上,我们一共只三个人。可是算上我已经没有意思了。在我们成千上万的人中只剩下两个啦。”
“可是,不是还有戈勃林,特罗利,菲亚……”
“你不懂,”班什说,“没有告诉过你,你也没想到要问。你刚才说到的那些人是比较后来的人。他们是在我们之后出现的,当时行星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啦。我们才是开拓者。你大概知道这一点的。”
“我有过这种怀疑,”马克斯威尔答道,“只不过在几个小时之前。”
“你应该知道的,”班什说,“你到过古老行星。”
“你打哪儿知道的?”马克斯威尔惊叹了一声。
“你是怎么呼吸的?”班什问,“你是怎么看物的?对我来说,保持同古老行星的联系,就象你呼吸和看东西一样自然。没有人告诉我。我知道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轮盘人的情报来源原来是班什。肯定是邱吉尔猜到了班什可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情况,就把这一点告诉了轮盘人。
“其他人呢?特罗利和……”
“不,”班什说,“这条道路只对我们,对班什通行无阻。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唯一的任务。我们是古老行星同地球之间的关联环节。当古老行星着手开拓无人居住的世界时,有必要建立联系工具。我们都是专家,虽然这些专业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专家本身也几乎没有了。第一批人是专家,后来的人不过是移民,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开垦新的土地。”
“你说的是特罗列和戈勃林吗?”
“既是特罗利,也是戈勃林,还有其他所有的人。他们毫无疑问是有才能的,但没受过专门训练。我们是工程师,他们是工人。我们之间天差地别。就因为这样,他们不愿来陪伴我。古代留下来的鸿沟还象从前那样存在。”
“你累了吧,”马克斯威尔说,“你应当珍惜能量。”
“这没有意义。能量正从我体内消失。一旦能量完全消失,生命也就同时消失啦。我的死亡不是物质的,也不是肉体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的躯体。我的能量是凝结物。不过,这没有意义。因为古老行星正在死亡。你见过古老行星,知道它。”
“是的,我知道。”马克斯威尔说。
‘要不是人类的话就会大不相同。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连哺乳动物都几乎没有,更不用说灵长类哩。我们本可以妨碍灵长类的发展,我们本可以把他们消灭在萌芽状态。采取这些措施的问题提出来了,因为这个行星的前途似乎大有希望,我们也很难屈服于放弃这个行星的想法。可是存在着一条古老的规则:让别人行进在其发展道路上的这种智能,在宇宙中是极为罕见的。没有比这种理智更可贵的了,当时我们很不情愿地从他们的道路上让开了,我们就这样承认了这种理智的珍贵。”
“可是你们留在这儿啦!”马克斯威尔指出,“也许你们没有阻拦他的道路,可是你们留下来了。”
“已经迟了,”班什答道,“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古老行星当时濒于死亡。回去是没有意义的。而这个行星不论多么古怪,却成了我们的家乡。”
“你们应该仇恨我们人类。”
“有一个时期我们也仇恨过你们。大概,这种后果一直保持到现在。这种仇恨心情虽然没有消失,但一点一点地,慢慢地,隐隐约约地淡薄起来。也许,我们既仇恨你们,也为你们感到骄傲。否则,古老行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知识交给你们呢?”
“可是你们也把知识提供给轮盘人的呀!”
“供给轮盘人?……噢,是吗?不过我们什么也没向他们提供呀。看来,轮盘人在浩瀚的宇宙中的什么地方也听说过古老行星,还听说古老行星有什么东西想售让吧。他到我这儿来,只提了一个问题:这个东西要什么代价?我不知道他对出售的东西有没有概念。他光是说‘东西’。”
“你告诉了他讲定的代价就是阿尔杰法克特吗?”
“那当然,因为当时还没有把你的情况通知我。后来我才确实知道,到一定时候我应该把代价告诉你。”
“显然,你正打算这样做。”马克斯威尔说。
“是啊,”班什说,“我正打算这样做。我现在正这样做。问题已经解决啦。”
“你能否再告诉我一件事:阿尔杰法克特是什么东西?”
“这一点我不能讲。”
“是不能还是不愿呢?”
“不愿。”班什说。
“被出卖啦!”马克斯威尔心里说。人类被这个垂死的家伙出卖啦。不管好说歹说,班什都不肯把代价告诉他。几百万年来,班什就无限仇视人类。就连现在,他即将不复存在的时候还在侮辱人,把一切情况告诉到他这儿的人,好让这个人知道人类是怎样被出卖的,好让人类知道他们丧失了什么。
“你还把我的情况咨诉了轮盘人!”马克斯威尔喊道,“难怪我回到地球来时,邱吉尔到航空站来,他说他自己也是刚刚因事务旅行回来,可是,当然啦,他哪儿也没去过。”
马克斯威尔愤怒地跳了起来。
“而那个死掉的我呢?”
他威胁地向刺李树走近一步,可是刺李树旁空空如也。刺李树枝间飘动的黑色云状物消失了。树枝在落日天空的背景上呈现出线条分明的斑纹,
消失啦,马克斯威尔想。不是死了,可是消失啦。自然生物的实体分解成构成的元素,把它们联结成生物类似物的不可思议的蜂胶终于失去了粘性,以致它枯竭了,象片片尘埃在风中消散一样在空气中和阳光下消散了。
同活着的班什很难和睦相处,但连死了的班什也很难接近。不过几分钟之前,马克斯威尔还对他有怜悯之心,临死的人都会引起人们的这种心情。可是,现在他明白了,这种怜悯心情是不恰当的,因为班什死了还在无言地嘲笑人类。
只剩下一个希望:在他没有和阿诺德谈判之前,没把全部情况告诉他,没劝他相信自己所讲的故事的真实性之前,说服时间学院推迟出售阿尔杰法克特。马克斯威尔非常了解,阿诺德现在看来比过去更富于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