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代表任何东西。”天体物理学家蒂姆?德罗利亚说。他是一位高个子的黑头发博士后,戴着一个金耳坠,身穿一件皮背心。“如果它是一个成熟的洞,而且没有在不久前穿过一层浓厚的毒气云,就没有任何东西使它增大。”
艾苏?约科莫诺,相对论者,清一清他的嗓子就发言了。“我根据理论描绘出重力透镜的效应。”他轻敲他的小键盘使一张幻灯片投射在屏幕上,“你们都可以看出,吻合相当好,只是在极低的冲击参数除外。蒂姆认为这可能是由于接近该洞处星际介质的压缩而形成的一种折射效应。他正在制作一个模型。在质量方面我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值,除非谁能提供给我与该洞的一段距离,但是根据推测最可能的是在0.1和0.01个太阳质量之间,据我所知,按照天体物理学标准,那是非常低的。”
“本?”
“是的。确实很难测量似乎看得见而实际上不存在于那里的某种东西的距离,但是我们已经努力根据档案文件数据进行了临时的视差测量。大约为一千天文单位 1天文单位约等于1.496亿千米。。”
有人发出惊叹声:“有那么近?你肯定吗?”
本摇摇头:“各位,对不起。仅仅精确有多远并没有关系,关键是它来得有多快。”
“有多快?”
他把他的图表投射在屏幕上。显示出投射轨道的那条线利落地横穿地球的轨道。“假如有一个小的误差界限,十天之内黑洞就会横穿地球。”
“误差界限是多少?”
本缓慢地摇摇头:“不够,先生们。远远不够。”
傍晚时分,本走出去,来到公寓的那个很小的后院。草坪乱糟糟的,长了许多杂草,但眼下他不打算打理它。他将他的小型望远镜安置在紧挨着一个废弃洗衣机的地方,没有费多大劲就发现了鲸鱼座在东方的低处。他对鲸鱼座比对那个庭院更为熟悉;几十年来他们一直按逐个频率来搜索鲸鱼座τ星,采用他们能想到的每个调制方案。鲸鱼座ο星消逝在地平线的薄雾和城市的天光里。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在这里用他的小型望远镜也是看不见什么东西的。
日复一日,该异常区域不断扩大。星场的变形量小,小得以致用肉眼根本就看不见,但是确切地知道要寻找什么,其效应是巨大而不祥的。
他们在四天后见面,讨论他们的最近的研究成果。
“你能肯定地告诉我们将要发生什么吗?”本问,“将会发生潮汐,地震,还是什么?”
蒂姆看着艾苏。“我想,它来得太快了一点,以致我们看不到许多预兆的现象。准确的细节将取决于冲击参数。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大气层当然会首先被撕裂。”
“还有海洋。”艾苏说。
“然后这颗行星就会被拉长,像一根香肠。”
“就像拉长橡皮泥,”艾苏微笑着说,“此时有黏性的地幔材料就会像挤牙膏那样,从地壳中的裂缝渗出。”
“更可能是摩擦效应熔化地壳,”蒂姆说,“此后,在低冲击参数的情况下,该行星会破碎。在该物质的一半和百分之九十之间的地方形成一个环形的洞并慢慢地被吞没,而一小部分岩浆液滴会喷向空中。可能这些岩浆随后冷却而变成星状物质,除非它们被抛出而完全不受到太阳照射。在较高的冲击参数的情况下,该行星只是抻长变成一根香肠,并分解为液滴。实际上这个效应相当有趣。”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景象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人类有幸存的可能吗?”
蒂姆摇摇头。“甚至在三Σ(西格马)点,大气层会被撕裂。”
“哦!”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太不可能了,你知道吗?”蒂姆说,“正朝着我们来,正好朝着我们来——我要歇一会儿,你呢?那不是巧合,那是阴谋。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我们已经在用无线电波污染银河系,老片子《快乐的日子》重新开始,《我喜爱的火星》,《我们生活的日子》,都是废话,我想在那边有人刚刚还在抱怨。在射频频谱中,地球比大部分的星都明亮,你知道吗?我们处理了兆瓦、千兆瓦的垃圾。我想,有人对老片子《枪烟》老调重弹感到如此厌倦,以致他们正好朝我们的方向抛来一个黑洞。‘嘿,老兄,并非冒犯,请你永远把嘴闭上,行吗?’”
“你并不真的相信,对吗?”本说,“任何有能力摆布黑洞的文明国度都会……”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认为,他们会先找我们谈话,而你一直在期待着,但他们并没有在谈话。见鬼,也许他们只是在采取沉默的方式。又或者他们是吹毛求疵者。我不知道。”
艾苏清一清他的嗓子。“无论如何,我想我们已经有足够数据可以发表,”他说,“我们应该先准备一篇新闻稿吗?我想,这样做我们就可能引起一些注意。”
简轻蔑地看着他。“那样做没有多大意思,难道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艾苏耸耸肩。“我看不出这样做又有何妨。”
“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做,”蒂姆说,“既然他们对此毫无办法,又何必让每个人都为这件事操心呢?我想说,我们应该非常坚决地不告诉任何人。我们小心点儿,否则会在大街上引起恐慌,引起混乱。”
“真见鬼,问题还不仅仅是这样。”简说,“你真的想把你最后的日子浪费在会见记者上?要三思而行。你知道,那就是说,周围有许多照相机跟着你,那会是什么状况?向人们再三解释同样的物理学基本原理而他们还不理解这些原理,难道你要用气锤去重敲他们的脑袋?生活根本没有任何秘密,难道在你的卧室里记者们也陪着你,你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跟你上床,跟你进浴室?”
“是呀,”蒂姆说,他做了一个鬼脸,“电视上采访巫师时,他们说他们在十多年前就预言,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有着美好的思想并念咒,黑洞就会远走高飞。”
“而圣徒们则说,一切都显示在《圣经》里,但是不必担心,因为忠实于他们自己的信念,就会得到解救,”简说,“那些傻瓜们则告诉大家,那都是科学家的错;如果我们之前从未‘发明’黑洞,一切都将是美好的。不,感谢了。”
“我不那样想,”艾苏说,“你真的认为人们会恐慌?好了,好了,也许你说得对。可是,太糟糕了,我碰上的头一件事确实是棘手的。看来似乎我们就是应该告诉有关的人。”
简耸耸肩。“还有人认为我们应该将它公之于众吗?要表决吗?”她四周看看。没有人说话。“那么,就这么着吧。”
“但是这件事,会要了我们的命,”拉吉夫说,“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房间里很肃静。最后本回答了他。“恐怕不会吧,拉吉。这件事确实太大了。没有把手,我们没有办法紧紧抓住它。我们就像一只蚂蚁打算爬上大象——也许我们看得见会发生什么事情,但那并不能保证我们不被挤扁。”
“那是宇宙的彩票,”蒂姆补充说,他摇摇头,“我们真的没辙了。”
2.就在末日降临之前
只剩下几天时间了。项目研究小组已经停止常规会议。没什么事情需要做的了。“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本,”天文学家詹说,“你打算干什么?”
“聚会?”他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呢?”
“不再吃了,肯定不再吃了。”她笑着说,“擦干净我的书桌。我想要我的创造者看到一个干净的书桌。”
“我想你将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会是令人兴奋的事儿。另一方面,我一直在想,也许我只需要擦干净窗户。真见鬼。
“然后,我想我要准确地告诉政府的一些人我在想什么。那是他们长期以来一直需要的。”她微笑着说,“我想拿上我的手枪,我每个周末都练习射击,我告诉过你吗?我获得州冠军赛第三名后,我就在想用行政官员作为靶子进行真实靶标练习。但是我又估摸着,那又何苦呢?反正他们将会在一星期之内死去。”
本大笑起来。老天文学家毕竟尚有余生。“你要告诉什么人吗?你的家里人?”
“我的天哪,不!那样只会让他们心烦——为什么现在就让他们的生命变得悲惨呢?见鬼,如果我一定要告诉某个人,那我就会告诉我讨厌的人。”
“有道理。你呢,拉吉?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回到印度的家里。我会再见到我所有的朋友,我的堂兄弟表姊妹和祖父母,还有我的两个小侄女。我将会带许多许多礼物给她们。 哦,她们将会非常高兴看到我!是的。”
“是吗?”本扬起眉毛,“你会从哪里拿钱买机票?”
拉吉夫微笑着说:“我会从我的信用卡借钱。低息,分两年付清。”
“当然可以!想想你能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情。抢劫一家银行,即使仅仅偷一块李尔煤玉——他们会怎么做,杀了你?”
“哦,不——我决不会抢劫一家银行。那样做太不光彩了。你怎么可以那样看我呢?”
本拍拍他的手臂:“我知道,拉吉。祝你回家旅途愉快。”
当本离开时,他遇到蒂姆和艾苏。蒂姆手上拿着一瓶酒,艾苏抱着许多图书和报纸。“我只是来拿我的一些材料,”艾苏说,“你想,我才不会在剩下的这一周时间里到处闲逛——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我的生命。”
本耸耸肩。
“我写了一首俳句诗。你想不想听一听?”
“当然。”
蒂姆把酒瓶交给艾苏。
“谢谢,老兄。”他啜饮一口,就把酒瓶子交还给蒂姆,并清一清他的嗓子。
奇点,
这就是奇点。
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与它无关
你所有的话语在这里都是空话连篇
从门口到永远。
艾苏停了一下,然后看着本。“你喜欢这首诗吗?”
本耸耸肩。他对诗从来就没有什么想法。“俳句诗只有几行吗?”
“所以我不是一个力求纯正者。你不喜欢它,就告诉我。”
“嘿,没问题。你如何度过最后一周,是否已有计划?”
“当然。昨天我去了教堂。有博伊尔斯通的施洗礼者教堂,还有市区的美国新教圣公会教堂。明天我去走访巴哈教徒教堂并参加贵格会教徒会议。星期日我将行洗礼。”
“包括所有的主要活动,是吧?”
“哦,不,还有很多。我有许多功课要做。”他沮丧地微笑着说,“期末考试快到了,我还是要做我的家庭作业,虽然故意漏掉了一些。”
“是呀。好了,我想,无论如何那是你的最后一次考试。希望你把它做好。”他们握握手。
第六节
“你呢,蒂姆?你与艾苏一起去吗?”
“不。 我已经变得非常信神。”他眨眨眼,“她名字是糖果,你相信吗?糖果?而不是大香肠。”他摇摇头,然后喝了一小口酒。“至于这周剩下的时间,你想的没错,我打算尽可能经常去她的神殿敬拜,而且按我能想到的不同的位置敬拜。当世界末日来临时,我们甚至会始料不及。”
“嗯,我倒是认为你就只可能做这些事情。”
“是呀,也许——所以我准备来一个全牡蛎套餐。你呢,本?你是否在临死前增加点体温,以便感到舒服一点?”
“嗯,不,我不想这样。”
蒂姆拍拍他的肩膀。“嘿,这样没有犯罪,老兄。有些人犯罪,有些人没有犯罪。告诉你自己要做什么吧。你自己找一个高价的市中心区应召女郎,找个身材好的,租她一个星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告诉你,那样你就会忘记世界末日,我保证。”
“这倒是个方法。”
“对。应该去,好比说,拿一些东西放进烘箱里。”
“知道了,好吧。”
“我不大相信。祝你过得愉快。”说完他就离开了。
本走到门外,他意识到,没有什么事情想做,也没有什么地方想去。
他想,他可以回家。告诉他的家里人,他爱他们,跟他们说再见。他们会吃惊地看到他,当然高兴了,不过以低调的方式。然而他会告诉他们什么呢?告诉他们世界末日将在一周内来临有什么现实的意义吗?那只会使他们心烦。
他也不信教。试一试蒂姆的建议去找个妓女?也许可以找一位研究生?行政官员们对那种事是会表示不满的,他们能做什么,解雇他吗?不过学生们有自己的思想,而他却满不在乎。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下手。
就在一闪念间,他打电话给他的前妻芭芭拉。
“本?我真不敢相信是你打的电话。你是不是喝醉了?喝太多了?”
“有什么法律规定我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我只是想再次见到你。那样会犯罪吗?”
她沉默半晌。“本,我们有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我不知道。你确信你想要再鼓动那些老鬼吗?”
“我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一些愉快的日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去老木板路上散步的情形——”
她笑着说:“唉!这些年我都没有想过那件事儿。还有那个废弃的环滑车。你想它还会在那儿吗?”
“我想它在很久以前涨水的时候就被冲走了。”
“是呀。许多东西都被冲走了。太多了。”
“所以,对于往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真不知道。本,我认为最好不要去想这些事情。我的意思是,不过,好了……”
“噢,我想我应该问问。你,啊,跟什么人在一起吗?”
“嗯……是的。当然,许多人。不过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有我的朋友圈,那就足够了。”
“是呀,那可不可以跟我聊聊呢?我保证,就这一次。求你了!”
“嗯……好的。你知道我现在住在哪儿?”
他在途中停下来去买一束花。他挑选了二十四枝百合,各种颜色都有,然后刷卡付款。
她有一点老了,比他的记忆里显得年纪大了一点。现在她的头发长了不少,一条厚辫子随意地耷拉在她的左肩,不过仍然还是当初那样深黑。他递给她那束花。“你看上去挺好。”
她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从他手上接过花。她把脸贴近那束花并深深地吸口气。“我一向喜欢百合。”
“我记得。”
“拿着。”她把花交给他,然后进厨房去拿一个花瓶。本看着那张海报。那些海报不同于他同她结婚时她的那些电影海报,不过电影还是那些电影。《卡萨布兰卡》,《飘》,《尼罗河的珍珠》。她拿来一个珐琅花瓶,那是很久以前他从印度参加一个会议带回来给她的。
“你还留着那个花瓶?你说过你已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了。”
她耸耸肩。“我骗你的。我一直喜欢这个花瓶。”
“我知道你还一直喜欢别的。”他搂抱着她。当他倾身要吻她时,她把脸转向一边。
“哦,本。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们不再具有那样一种关系。本……”
他放开他的手,然后用一个指尖来抚摸她下颌的线条,停留在她的嗓子的凹处。“这是最后一次。”
“嗯……好吧。”她把她的头转过来,他亲吻她的鼻尖。她咯咯地笑着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想你。一点点。”
上午的阳光减弱了,变浅为影影绰绰的粉红色。睡在窗台上的那只猫伸展着身体,眨眨眼,转过身去,让它自己完全处于减弱的阳光的中心,然后就睡着了。
芭芭拉看着他。“太好了。有时你也会这么好,我都有点怀念和你结婚的时候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地继续用他的手在她的胸部慢慢地画着。
“不过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有时你就是忽视我,对待我像一个物品。”
“我想我是太忙了。”
“哦,是呀,忙着观察你的外星人。忙什么呀?你观察外星人着了迷。想一想,十五年前我还认为,一个对一件事情着迷的男人非常性感。当时那种感觉那么强烈。天哪,我真是太天真了。”她从床上翻身下来,在地板上寻找她的短衬裤,穿上短衬裤,然后到处寻找她的胸罩。
“在卧室里,记得吗?”
“哦,对。”
“芭布?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走回到卧室,看着他的眼睛:“不。”
“求你了!就只一会儿?”
“你向来比较难以听进别人的话,本。不可以了。当年那些事儿我记得太清楚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了,我觉得这样很好。不可以了,都结束了,我们已经完了。”
“求你了!”
“我们已经分开五年了,本。既然如此,为什么突然又要说在一起?”
“因为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而我不想孤独面对。”他的声音有些孩子气,甚至他自己也觉得如此。他本不想那样说,但这些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她笑着说:“我才不信呢。你,信神?你从来就是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还记得婚姻顾问老早就告诉过你什么吗?你应当与一位临床医学家谈谈,那会对你有好处的吧?也许她是对的。你应该想一想。
“我告诉你,本。夜晚是有趣的,确实如此。你有时还是很好的。不要破坏它,好吗?如果我跟你待在一起,我们只会回到老样子。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们还是分手,好吗?”
他叹息地说:“好吧。”他停了一会儿,“那么我们在‘纱巾车站’共进最后一次早餐?”
“别再说傻话了,好吗?这样对我没有压力吗?”
“如果你不想的话就算了。”
“好吧。不过,早餐后,我就要走了。”
白天的气温还没有上升到坎布里奇夏季那种熔炉般的高温,他们在木板路上找了一张餐桌坐下。这条木板路大概比街道路面高出一英尺。他向水面望去。
“好蓝的天哦!”他突然说。
“嗯?那又怎样?”
“多么蓝啊,这天怎么这么出奇地蓝。没有别的东西有那样的颜色,多么有活力,多么生机盎然。”
她耸耸肩。“我想也是。以前都没有这么蓝。”
“我从来没有注意到。每天我走路去上班,天空的奇迹在我头顶上空发光,而我甚至从来没有抬头看看。许多事情都是如此。瞧。”他用手指向街对面的建筑物。那是座荒废了的砖楼公寓,上面的楼层都铺着木板。“看看它们,仔细看看。看看那些砖的颜色和质地。这砖砌得多么精细!再看看横梁上的雕刻,还有檐口上的雕刻。那只是古老的建筑吗?看看很久以前古代某个石匠的这种做工。你能看到他投入该工作的爱与激情。”
“爱尔兰人,”她说,“旧时的石匠是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我的母亲曾经告诉过我。我想你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精工了。现在的建筑全部都是铝和耐热有机玻璃做的。”
“而我们每天都从它旁边经过。那个建筑物,那个油漆斑驳的年久失修的建筑物,屋顶上有晾衣绳,晾衣绳上晾着花床单,它一定是通人性的。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你听。”他沉默片刻。透过汽车噪音,撇开喋喋不休的交谈声,木板路旁的波涛拍岸声,他们听到周围有一种柔和的颤声,啾啾,啾啾,啾啾。那是小青蛙的叫声。春天的雨蛙?他每个春天都听到它们的叫声,不过他从来没有花时间去看看它们是什么样子。自从海水开始上涨以来,整个仲夏它们一直在发出哇哇声。“那是生命的声音,是在活着的时候歌唱它的喜悦。”
“哦,你今天说话好像很有诗意。”她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相信吗,”她温柔地说,“真的相信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他点点头。他什么都不想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如果世界末日不来呢,你会怎么做?当世界末日来临,而全世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继续做他们该做的事?”
“我希望我能够相信那样,芭芭拉。但是世界末日正在到来。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它。”
“不过,只是如果,如果世界末日不来,你不要做任何傻事,好吗?那么你将会看到一位专业人员,不是吗?求求你,答应我好吗?”
他微笑着说:“芭芭拉,如果世界末日不来,我将放声大笑。我就会拥抱每个我认识的人。我将在中午吹着长号在州议院门前的大街上裸体游行。我一天也不会忘记因活着而高兴。”
她摇摇头,风将她的一束散发吹到了脸上。“有时我真的喜欢你,本,尽管也有些不愉快的时候。我真的喜欢你。照顾好你自己,好吗?”她给他送去一个飞吻,然后走了。她走过木板路的一个街区,即将消失在早上拥挤的人行道上时,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他向她挥手,然后她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再见吧。”他说。她的纱巾在背后飘着。
他以前花费了许多时间在望远镜旁倾听外星人的声音。然而他们不在那里。即使他们在那里,他们也不说话。也许每个人都在倾听,没有人广播。
他有一位叔叔,花费了一生时间寻找小绿人:在床底下,在窗帘后面,在威士忌酒瓶子底部。他常说他们在将信息发射到他的大脑,所以他就能每天听到他们的声音。他的家人在好日子里叫他“怪人”,而在糟糕的时候就叫他“疯子”。最后他只好放弃。不过至少他听到了花费他一生的时间去搜索的声音。
他不在的时候,安置在阿列西波的设备已经大部分关闭。它做不了的事情,在空间的一台无线电干涉仪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不过他仍然能从他在那里观测的时间里获得存取代码,而他怀疑他们可能已经换了干涉仪。
但是他们没有换干涉仪。
他难以决定要广播什么。起先他认为《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是最好的,不过到最后一刻,在存取阿列西波的电脑数据和将他的请求编程后,他改变了主意。无论如何像百科全书那样枯燥的某些东西不适合他的心情。于是他选择了马勒马勒(1860—1911),奥地利作曲家,主要作品有《降E大调第八交响曲》。,那个狂热的、浪漫的奥地利老人,让他来讲述宇宙中曾经存在一个行星具有生命和智能,而且偶尔有一点智慧。当地球缓慢地转动时,它会在整个天空广播。他认为,也许有时我们把事情搞糟了,不过我们热爱生活。宇宙也许会压碎我们,那我们也应该有点风度,该死。我们在这儿(地球上)。你们在哪儿?见鬼,你们究竟在哪儿?
第七节
只剩下一天时间了。他打算再打电话给芭芭拉,不过无人应答。也许她拔掉了电话线的插头。他打电话给他的父母和他的姐妹,不过他觉得他没什么话可说的。他一向不擅长煲电话粥。他只是告诉他们,他爱他们。
“噢,谢谢,本吉,”他的母亲说,“很好。我们也爱你。”
他走在城市的大街上,没有特意去什么地方,只是看看街景,听听生命的声音。他想,这世界真是太美了。即使在风中旋转的废纸片也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