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卡沃菲写的诗《城市》的最后几行……啊!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心就是你的监狱无论哪里……走遍整个火星你仍逃不脱铁窗的包围?有时候我真的非常疲倦。
凯阿斯(混乱地域)……坑坑洼洼的地形,横七竖八地布着一道道短短的峡谷和山脊,堆满乱石。
我们乘六辆大勘探车和两辆小越野车离开新休斯敦往北去奥利姆·凯阿斯。
在埃玛乘坐出逃的车中发现的地图上,这里是一片用小圆点标示的地区。
我和汉娜、比尔、科萨和海蒂一起坐在头一辆车里,还有一个名叫伊芙琳的勘探员:她来自科布莱茨的勘测站,是为我们领路的。
我们在镜式黎明柔和的晨光中驶过平原:四个最早出现的反射影像像明亮的宝石,投下明净的光线,天空白里透黄,平原则像一块琥珀,却被大大小小石块投下的阴影切得支离破碎。通过无线电我们听到其他车子里人们在叽叽喳喳聊天,我们这辆车里却是鸦雀无声。
我们经过一根从地面伸出来的钢支架,像一根远古恐龙的骨头。伊芙琳认出这是一条废弃很久的输水管道的残余。许多这样的钢支架组成一条向北的路线,我们便循之而去。
下午将尽时我们上了一条路。在布满环形山的地形中很容易修成一条路,你只要在车后挂上一个V形扫雷机,然后往前开,这样地面上的浮渣就被清除掉,形成一条巷子似的路,清除掉的石块就堆在两边。
“这条路能把我们带到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伊芙琳说。
我回过头,看到其他车辆都在后面跟着。一道道灰尘冲得老高,然后慢慢离开车队,向东飘去。路两边的环形山非常古老,山缘都成了些圆形的山包了。有时候路从这样的山包正中穿过,这时地形稍高,我们可以看到这凹凸不平、布满碎石的平原齐齐伸展到8至10公里以外,形成一道平直的地平线。
有了路我们开得很快。
晚上我们在路边宿营,第二天一早便离开这条路转而向东,沿厄俄斯峡谷的南部边缘和马里诺里斯峡谷群的底端尽头走,傍晚便到了奥利姆的边缘。地势陡然下降,并且变得高低不平。
向北放眼看去,所见全是破碎的地面,都是由于下面空虚塌陷所致。
奥利姆是个盆地,比周围平原低下去两公里多,向北可以望到很远很远……大约40公里吧……都一无阻碍,而整个这一片都是起伏突兀、高低不平的,就像是巨人战争中双方的交战区。
看到这种景象,我的心往下一沉。地形乱得毫无规律可循,还有找到叛乱者藏身之所的一丁点希望吗?但是从埃玛弃车中找到的地图给了我勇气。
伊芙琳指引着我们沿着一道宽阔的斜坡驶下,来到混乱地域的边缘地带。
我发现每条短峡谷的底部相对而言都要平坦一些,虽然有时候从一条峡谷通往另一条峡谷的隘口又陡又窄,横穿这个地段看来却也不是毫不可能。
其他车辆也都跟着我们鱼贯而下:绿色的金属本身,透明的球形车顶,四个角上是四个大轮子。
阴影越来越浓,最后变成一片暮色,于是我们就在一条窄路上停了车,扎下帐篷。
伊芙琳说我们现在停车的地方又是一条路,通往一个废旧供水站。不过我还是钻进自己的行军床,打开了埃玛的地图。
奥利姆如此杂乱无章使我焦虑万分,我希望看看它在地图上怎么样,其中必有规律可循,这样心中可以踏实一点。
奥利姆的南部边缘一线共有3个供水站,都选在最易抽取古老的地下蓄水层中剩余水分的地方。它们原本都是小小的住宅区,在生活上自给自足。它们把水泵上高坡,供应给忒色斯干旱的高地。其中有一个供水站很可能曾被用作逃往秘密藏身处的最后一站,因为要在混乱地域修建任何大型工程至少都要往返几趟。伊芙琳领我们去的那个水站正是离地图中心红点最近的那个。
第二天下午我们到达供水站。它包括两个塑料暖房,如今已经倒坍埋在沙里;还有5个用砖砌的小型地堡式建筑。当时的人们用了一个很巧妙的办法:把土和热水和在一起,然后用古老的约翰逊过滤器提取土壤中的氧气;他们在由此产生的泥巴中加入一种粘合剂,制成一种“砖坯”块,用以建造那些地堡式房屋。整个住宅区都建在一块方山似的大石头上。在混乱地域到处都可见这种方山耸立着。
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斜坡开上去,然后下车察看。又是暴乱留下来的一处废墟。那些砖房看来仍是好端端的,窗户却都破了,令人惊讶。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里面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尘和沙土。
我决定看看其中一栋房子,大家便都进去了。
在厨房的食品柜里装满了各种锅盆,还有满抽屉的碟子和其他餐具,却没有食物,真令人不解。
我走出房子,穿过由排成一圈房子所形成的院子,发现科萨已经在测试那个遗留下来的水泵了。发动机仍是好的。接下来我们就要看看地下的融冰、过滤和抽水机械是否都还能工作。
我们在院子里搭起帐篷。
在随后的两三天里其他的人继续勘察这块地方,我则往北步行,走进由峡谷、石块构成的迷宫。
开始什么也没发现。在以前,轮胎印可以历经一百万年而不变,可现在大气已经经过改造,越来越浓,轮胎印迹也就容易被掩埋了。我检查的面积展开成为扇形,先从西、北方向探察,然后回到水站重新确定方向,再往东面试探。我在经过的地方留下绿色球形标记,可是往往绕来绕去多次回到原地,但我找不到路的痕迹。
等到第4天,我到一个长长的漫坡式大峡谷碰碰运气。路就在通往供水站那个峡谷的东面。在这里它裂为两个小峡谷,把东北方向的地形一分为二。
当时我正停下来仔细察看一些长在两块石头缝里的西藏玄参。我看到过很多地衣和高山苔藓,但这些玄参却引起了我的注意。要维持这些生命,这些低地肯定容纳了许多空气和水分。
当我一抬头,目光离开这些长得像垫子似的植物时,我看到狭窄的谷底印着两道平行的槽印,像是两道快要填满的车辙。我取出随身带的小笤帚,扫出几厘米厚的细沙,就显出了一道清晰的胎痕。我们的车留下的痕迹和它非常相近。
我顺着这两条车辙走出这个大峡谷,穿过一个谷口,又来到另一条V形的峡谷。
从谷口看去,这条峡谷在两旁的山脊中蜿蜒前行,不,知哪里是它的尽头。这时天色已暗,我返回了水站。
那天晚上,我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我用刀叉在食物中不停地戳,好像是在戳蚂蚁。
吃过饭后我说:“我要开一辆越野车出去几天,往北面探察。”
科萨和比尔互相看看,汉娜则皱起了眉头。
“很可能在放弃这块地方时,其中有些居住者去了往北的方向。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不想搅乱这里的正经活。但我很想沿着我今天找到的一些痕迹去看看。不要很久。”
“多去几个人会安全些,”科萨建议道,“我们能够腾出人手来。”
“我一个人去就行。”
我开始感到权力真能使人腐败。有了它事情就容易办了。另一方面,虽然我有职权,他们却有力量,可以不服从,可以制止我。职权必须有力量支持才是真正的职权。
所以我补了一句:“不用担心。我为勘察处开越野车的时间比你们的年龄都长。”
比尔说:“我们只有这么一点氧气。”
“那就让约翰逊过滤器重新工作起来,”我手一挥,不大客气地说,“我不要带很多。”
“跑远了很容易迷路,”科萨说,“让我一起去会更安全些。”
“我不会有事。”汉娜虽没说话,那沉默却也像是在提问题。我又说了一遍,是对她说的:“我不会有事。我只是自己一个人到那边看看。”
她不太情愿地点点头。科萨面带忧色;比尔则皱着眉,好像在考虑该不该同意。
我有点生气了,说:“帮我准备好一辆车。”
科萨帮我在车上的一个隔舱里装满了绿色的标记球。“多丢些这东西,”他说,“我们会在无线电中等你的消息。”
还是镜式黎明时分,天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色。我们呼出的热气立刻化为霜雾,往下飘落。
汉娜和比尔钻出了帐篷。
汉娜走近我。“你不应该这样做,”她说,“这不安全。我们应该制止他,不让他去……”后面一句是对科萨说的。
“你们必须照我说的做。”我喊道,可马上又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惭愧,所以在随后的准备工作中我虽然嘴里嘟嘟哝哝,却一直回避着汉娜的目光。
临行时他们说再见,可我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就爬进了小小的越野车,Jb里觉得很别扭,我顺着斜坡开了下去。
没费多少工夫,我就翻过了那两个低矮的小山梁,来到了我要找的那条大峡谷。然后我就顺着那条不太分明的道路一直开。我的车轮差不多刚刚合上道上的车辙印。我关上收音机,心里乐开了花,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我已经出发了,去寻找埃玛和那些叛乱者!我发誓如果找到了他们,我就呆在那里,再也不回来了。
车辙很容易辨认,开起来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把前天走过的所有路程都甩在了身后。到了我转身回去的那个地点了。
前面那条V形峡谷伸展了大约有四五公里长,那道模糊的平行槽印就从峡谷的正中穿过。一条小溪沟在两道辙印之间蜿蜒而行,有时也从辙印上穿过,可见它是在有了辙印之后才出现的。有时候溪沟里充满了玉石样的冰块,但大部分都是干的。车辙仍然清晰可见。
最后我来到峡谷尽头,面前是一道箱子形状的深沟,辙印也不见了。我挂上倒挡把车子退回去。在峡谷侧边山脊上出现的第一个豁口,我又看到了那两道辙印,深深地切人豁口底部。我骂自己真粗心,同时又庆幸没有铸成大错。我在拐弯处放上一个绿色标记,然后开了进去。
过了豁口便都是些扇形的小山,像是风吹积成的沙丘,哪边是北也就变得不明显了。我慢慢地沿着车辙开过了这块破碎的地面。
这时地势一低,前面是一片巨石,巨石之间是狭窄的深沟,只有一条窄路通过。很明显,第一条长长的大峡谷及随后的那条V字形峡谷只是地形边缘的特征,现在我才真正进入了混乱地域。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多远,视野极少超过一公里以外。这情景就好像一座用碧玉或黑硅石筑成的城市被一场灾难性的地震摧毁了,到处断垣残壁,而我正开车从堆满碎石的街道上经过。我循着淡淡的车胎痕,车行速度比步行还慢。看起来车胎痕是通过这座迷宫的惟一道路,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没有丢失它。但每走一公里都有三四个地方要作选择,在每个分岔口我都要停下来,仔细查看两三条不同方向的路,每次当我断定自己已经走错了路时,我总能看到点什么:一排小石子,或者是一道平滑的凹痕,或者近处显不出,远处却能看见的地面高低不平而呈现的两道平行线。于是车子的电马达轻轻一响,我又上路了。
在每个分岔路口或十字路口我都操纵机器人,让它伸出手臂,往硬沙砾里掷人一个绿色标记球。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一回头,差不多总能看到这样一个标记。
越往北走,巨石的高度变得越低……也可以说巨石间的窄路:在慢慢升高……再走几公里,深沟就变得和乱石一样高了。现在脚下是一片破碎的平原,沟壑纵横,周围是比它高不了多少的小山;小山本身也是凹凸不平的。这里的地形和前面的迷宫相反:低矮的山脊纵横交错,把这片平原切成一个个结了冰的池塘和一堆堆积沙。这一带很难通过,所以辙印绕着它转而向西,把我引到了另外一个平原。这块平原布满了深沟和缝隙,如果辙印要继续向北就必须绕许多S形大弯。
现在我遇上了麻烦。这块地面暴露在风口上,而且在那些深沟和蚀坑中遍布着冰冻的水塘,周围长满含冰的沙地草、一团团藻缀和岩素馨、叶茎挺直的叶莎草,还有沾满五颜六色苔藓的卵石。这仿佛是奇异的北极苔原,无法继续跟踪辙印了。
我退回到确信自己最后看到过辙印的地点……前一个平原上蛇形交错的丘陵之一。
但一回到那里,就发现我自己的车印把什么都毁了: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看来其他方向都不可能:向右转就回到了布满蛇形丘陵的平原,向左转就回到了迷宫,但车辙印明明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辙印穿过了我刚才退出的那个布满隙缝的平原,可是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它已被风霜侵蚀殆尽,或者被砂石掩埋了。
这样我就得全靠自己了,可我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我下了车徒步前行,每两道沟之间的路线都检查一番,看是否有道路的痕迹。
什么也没有。
北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嶙峋山峰可能保护了在峡谷里的一部分辙印,现在仍然找得到……至少我希望如此……所以在白天的最后一个小时里我驱车向北,穿过这个平原,左拐右拐地避开那些深沟。
平原上又开始出现巨石,就像昏昧的冰原上站着一个个巨大的怪人。我放慢车速,仔细查看,但只见布满碎石的残破地面。巨石越来越多,慢慢连成一片,又形成了许多新的峡谷。
我心里焦急,顺着其中一条开了进去。这时,完全是出于偶然,我抬头向这道峡谷的左壁看去。而就在那里有三道凿人岩石的痕迹,形成一个箭头,就像这个样子。
我放声大笑。“十分感谢,,’我说,“我正愁没办法呢。”
我继续往前开,但立即发现天色已晚,即使有辙印在模糊一片的阴影中也看不出来。
我退出峡谷,回到平原,看看哪里可以过夜,然后在一个冰封的水塘边停下扎营。
天空泛着紫光,晚上的镜式映像悬在那里就像一个个针孔大的微光。
我热了一些牛肉汤,把饼干在里面蘸了吃。吃完后我呷了一杯白兰地,然后在地图上确定自己的位置。这块布满深沟的平原标志得很明显。
周围的地形更糟,相比之下它就像一个岛屿。红点区仍在北面很远的地方。
天空暗成了草莓色,地平线像是一排黑色的牙齿,镜式映像在上面眨了几下然后就不见了。星星黄色的闪光映在透明的车顶棚上,倒把它变成了群星一览图。
我睡得很不安稳,深夜时猛然惊醒,记得自己跟埃玛谈过话,谈得很长,谈到一个性命攸关的问题。
你能做什么贡献呢,她问。
我极力要把它回想出来。
淡淡星光下的混乱地域,无边的黑暗和阴影,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自己,于是埃玛的最后几句话也飞走了。
整个梦全忘了。其实我们清醒生活的一大部分也是这样失去的。我为我们的这种生活,为我们曾经经历过而又无法追溯的一切感到一阵撕心的痛惜。
我利用镜式黎明的时间吃了一些谷类食物,到了正式黎明我就发动汽车,沿着标有箭头的峡谷开去。我决心要重新找回那条路。
峡谷的尽头又是一个石头迷宫,每个拐弯处都有岔路,每条路都可能通往北方。但找不到有人通行过的痕迹,我也就不知该走哪条路。
我返回箭头处,考虑一下到底该怎么办。
从地图上看,我觉得自己可以辨明方向,找到红点标志区。它大约有六七十公里远,中间这一片地形好像与我已经穿过的那一片并无明显不同。
此时上午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我的氧气供应也不是无穷无尽。
事实上,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那条路继续前进,要么转身回家。
我的决定是放弃车辙,继续前进。
在上午余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向北,开得很顺利。
我现在进入的这个坍塌的石头城好像是裂成了许多六角形的“城区大块”:一条路向右拐30度,接下来一条向左拐30度,然后我总是来到一个Y形峡谷交叉处,于是我又可以重复一次前面作过的选择。
后来我驶入一个又长又宽的断层,一连几公里都向着正北,只是在几个滑坡的地方得慢慢绕过去。
我的心情好了起来,希望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也有一点恐惧):很可能当天我就可以到达红点标志的区域。
但我忘了地图与实际总是相差很大。
对于奥利姆·凯阿斯来说,更准确的办法是留下一块空白,上面注明:“这是混乱区域……未查明地形……没有任何地图能够把它的准确特征标示出来。”
事实是我开进了一条窄窄的峡谷,根据地图我可以一直向下、向北来到混乱地域的中心,这只大碗的碗底……可是在峡谷尽头地形却陡然一降。并不很深,可已深得叫人没办法……10到12米……从东到西目力所及之处,整个地面都下了一个台阶,笔直向下。一道悬崖!
我气恼地又掏出地图。在对应的地区有条等高线……事实上是两根,画在一起,成了一根黑线,以至我先前误以为是一根轮廓指示线。
我厌烦地把地图抛在脚下。不管有没有等高线,悬崖总归是事实。车子再也无法向前开了。
我坐在那里琢磨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然后我往应急小拖车里装了些食物,灌满水箱,又在越野服里尽量充满氧气:按最低限度使用,可以维持100个小时。
在应急车的抽斗里我塞进了地图,野餐帐篷,一盏灯,以及其他一些东西,随后把拖车经汽车自动闸门推了出来。
我立时吸进一口迎面袭来的冷空气,不过比原来想象的还是要暖和一点;我已经习惯了很少空气的环境,这个盆地的空气因而显得太多了些。
在汽车的行李舱里有一道绳梯和一面黄绿色尼龙做的四方旗子,很大。我用绳梯把拖车放下悬崖,再用石头压住旗子一头的两个角,然后把另一头顺崖壁放下去。
梯子的踏脚是金属的,我快步下去了。在崖下看来,旗子与崖壁颜色截然不同,非常显眼。我又用绳子把底下的两个角系住,使它不至于随着北风卷到崖上去。
一切停当之后,我又看了一下地图,接着把它放进裤腿口袋里,然后拉着小拖车就步行出发了。
现在再也没有窄得通不过的小路,陡得爬不上的隘口了。我几乎是朝着正北方向前进。
根据地图,红点标示区大约有15公里远,所以我必须加紧赶路。但我出发时天色已经很晚,不多久太阳就下山了,我只得趁着镜式黄昏从拖车中拉出野餐帐篷,给它充好气,然后拉着拖车从一点点大的小门中钻了进去。我迅速做好饭,三两下把它吃光,那劲头好像吃完后还可继续赶路似的。
那是个多云的晚上,星星在翻滚云层的缝隙间闪烁着,火卫Ⅱ,死亡之星,像个不祥之兆一样向东落去。
我无法入睡,许多个小时过去了;我在朦胧中醒来,吃惊地发现已是镜式黎明。一钻出帐篷,外面寒冷的空气就让我打了个激灵,立刻瞌睡全消。把帐篷整理好放回拖车后,太阳就出来了,于是我又迈开了步子。
一连许多个小时,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只是迷宫似的峡谷和一幅地图。人的一切都化为单纯的一件任务,这也算是一种解脱事物如果成了惟一的存在,人们就能对它们的意义坚信不疑。
深沟峡谷一道又一道,在每个岔路口我都掏出地图看看,然后作出选择。
太阳当头照着,空气暖和起来,一簇簇沙地草上的冰变成了水滴,在阳光下像三棱镜一样闪闪发亮。悬在岩石上的冰凌掉了下来,冰封水塘的表面也变得平滑晶亮。岩缝中长满了杜松和针叶草,还有一丛丛虎耳草和龙胆草,颜色鲜艳得令我惊奇。
地图的比例尺对我来说还嫌太小,有时候很难和实际地形对上号。
空气有时浓得呈琥珀色,很难估计高度和距离。许多时候我只能看见方圆50米,可有时整个混乱地域都可尽收眼底;只隔一个山脊的巨石经常显得像是遥远的群山,而看来近在咫尺的山峰却往往遥不可及。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猜测我的所在地应该对应于地图上哪个点……但是在下午,有一次我爬上一块很高的岩石,四面望去,所见一切都与地图上的一点完全相符,就在红点区域南面五六公里。我一下子信心十足,继续前行。
地形总的来说是呈往上升的坡度,拖着车在石头路面上走变;得越来越难。
黎明的镜像已经落下,太阳也马上就要下山,我在一个窄小的谷口坐下来休息。刚刚歇了口气,就在前面不远的沙地上,我看见一个路线标记……四块扁平的石头一块压一块地叠着。
“有了!”我叫起来,跪下去细看了一下。
是人为叠起来的。我大声欢呼,丢下拖车在谷口两边跑来跑去寻找另外一个标记。
什么也没找到。
“往哪个方向呢?”我说。心情突然一下变得轻松,自言自语起来。“没有人会只留下一个标记……下一个在哪里呢?”
从前后两边看去,都只见满地高低不平的石头,灰色、黑色、红色的混在一起。
“奇怪。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我应该看见两个标记的,一前一后。”
但是其他标记已经倒塌了,或者被掩埋了。也有可能我应该顺着这个方向走,到路线转变方向的地方自然就能看见另一个标记。
“对了。继续走吧,会有记号的。”
我已经累了。等我回到刚才扔下拖车的地方时太阳也已下山了。
天黑以前我所能做的,只是支起帐篷,然后钻到里面去。像前—一天一样我做了汤,喝一点白兰地,仔细研究地图,标出第二天的前进路线,然后仰面躺在睡袋里,看着天上低沉的黑云。
我又没有睡着,只在黎明时断断续续迷糊了一阵子。依然做梦,醒来时又全忘了。
第二天早晨我全身僵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帐篷收起来。
动身以前我把这块地方检查了一遍,在我所处谷口东面的一个陡坡上发现了另外一块标记。积沙堆在它的周围,使它看来像是尘土堆中的几粒石子,但没错,它是个标记。在它的边上已经长出了地衣。
我“嚓嚓嚓”地翻过这道陡坡,回到拖车。
新标记指示的路线与我前天晚上标出的不同,但我一旦进入红点标示区,一百万分之一的地图就不会有多大用途,而这块标记指示的路线可能一直通往那里。于是我拉着拖车翻过陡坡,但差点扭歪了脚脖子。
“这可不行。”膝部的肌腱炎发作得厉害,可我不理会它。
我把拖车丢在第二个标记处,然后去找第三个。
这个又在另一个山坡后面,很大,但已经倾塌在一边,如果不仔细看,只是山脚下的一堆乱石。
地形如此崎岖难行,可算是我倒霉,可是其中也有道理。叛乱者一定把他们的藏身之所建在了最难以发现的地方。
话虽如此说,翻过这道坡我差不多休息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缓过气来。我把氧气供应调大一点点,然后继续寻找。
接下的一块标记引我沿着一条狭窄低浅的滑道爬上一大片斜坡,像是一座大山的一个侧面。
我一边庆幸自己不用再翻刚才那样的山坡了,一边拉着拖车沿滑道往上攀,一次只爬20步,然后就停下来缓口气,恢复体力。
山坡上很热,至少我身体向着太阳的一面很热。我吃惊地发现时间已是偏午。汗珠从眉毛上流到嘴里,咸咸的很受用。我移动手臂时,隔那么一点点远看自己的手掌都有点模糊。
朦朦胧胧地想着卞一个标记会在什么地方,我又开始往上爬。
快到坡顶,我似乎觉得整个混乱地域都侧立起来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身影也在前面爬着。
我的心狂跳起来,连耳朵里都响着砰砰的声音。“喂!”我虚弱地喊了一声,然后又集中全身力量大叫:“喂!喂!”
那身影没有停下来。它穿着连头盔的保护服,由于滑道最后一部分很陡,它几乎俯成了90度。
它爬得很快,我必须加快步伐才能赶上。我再次把氧气流量调大,跟着这位神秘的同行者追了上去。
它翻过滑道顶部然后就消失了。当我自己也爬到坡顶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它正越过一片高台地,比起刚才我们爬过的那堵陡墙,这片地平坦多了。
如此说来,叛乱者把他们的避难所安在了混乱地域中心的一群陡峭山峰之间,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碗形盆地。真是高明极了。
汗水流进了眼睛,我感到刺痛,泪水涌了出来,使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
我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无法说出话来。“别走得那么快!喂,那边那位!停下。”
这片台地突然隆起,然后又往下降,隆起的峰脊往右边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