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的装置接住飞机,把它送上天。它飞出口子,进入夜空。
埃莉和佩肯手拉手躺在长沙发上,溶入了无边的温柔与寂静。
不一会儿,喇叭又响了:“我们将飞往拉莫斯,准许速度是9至17,你选择什么速度?”
“最快的。”佩肯说。
“最快速度17——已记录。准备加速。”
虽然听到了警告,有所准备,但这一缓冲仍然把埃莉推到壁上,把佩肯抛到她上面。她笑了起来,双手抓住他长长的金发,咬他的鼻子、脸颊和嘴唇。他们忘了危险,把痛苦抛到一边。他们正走向安全,虽然安全也许是短暂的,但此刻就是欢乐的时刻。
喇叭里的警报声嚎叫起来,打破了他们的欢乐。埃莉和佩肯愣住了。红灯在控制板上一闪一闪。
“这是普通警报,”喇叭说,“所有的飞行都取消了,我们将通过最短的路途把你们接回停机场。请马上向你们的动员岗位报到。”
飞机改变航向,笔直迅速地下降。透过透明的机舱,埃款和佩肯能看到地面,移动休假屋像疯子的芭蕾舞一般冲向进出口,漏斗状的口子吞没了发烧的水泡,其它水泡盘旋着,等待进入。
他们的飞机减慢速度,准备加入队伍。
“如果我们回到城市,会被抓住的,”埃莉说,“我们得跳下去。”
他们正在减速飞行,离地面很低,因此跳下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机门在飞行中不能打开,佩肯朝控制板开了火,飞机左右摇晃起来,往上一提,往下一冲,又拉上,又下降,终于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落下了,撞在一深顶部布满棕榈叶的大树顶上。它就停在那儿,像一只苹果被钉在杆子上。
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就在湖边的沙地上方。埃莉的手放在佩肯手中,他们瞪大眼睛,望着无垠的夜空。在星星中,在深不可测、一片寂静的太空中,他们仍然在进行被中断了的希望的航程。
身后的森林里。传来马儿轻轻的哀鸣声,似乎十分痛苦。一只鸟儿从梦中醒来,叫了几声,又安静了。微风次拂着他们的脸庞。
“我们可以去找那匹马。”佩肯建议道。
“到哪儿去?没有地方可去。一切都完了。”她在黑暗中微笑着。只要她同他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他们将共同承受。
嘶鸣声逼近了,可听见马蹄踏过草地轻柔的声音。他们站起身,一匹洁白如月亮般的马走近,停下,摇晃着脑袋。
埃莉将手埋在它的长发里,感到它在颤抖。“它吓坏了。”她说。
“是吓坏了。”他看到佩肯的手臂划了一条大弧线,指着远处黑暗背景中的闪光。“他们正在贡达17城,41城和埃那瓦城进行战斗。埃尼索人一定在各地登陆了。”
在每一闪光之后,都能听见低沉的隆隆声,像连绵不断的雷声,在他们四周响起,大地在脚下颤抖。
“在黎明到来之前,”佩肯说,“这儿不会留下活的东西——没有动物,没有草。埃莉,我要你到掩蔽所里面去,我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没有了你?”埃莉偎依在他身上,抬起头。“我不是一个人在那儿,科班也在,这你想过吗?”
他摇了摇头,似乎表示否定。“我们一醒来,我就不得不为他生儿育女。我还没有你的孩子呢。难道想到科班和我一起生育孩子,你就一点不在乎吗?”
他粗暴地搂住她,但他强迫自己安静下来。“那时我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一阵巨大游荡的声音传来,森林中所有的广播都放着科班的声音。“埃莉,听我说,埃莉,我知道你在地面上,那儿有危险。侵略军正大批降落,马上就会占领整个地面。到最近的楼梯去,埃莉,用你的钥匙发个信号。不管你在哪里,我们会去找你的。别再耽搁了。听着,佩肯,为她想想吧!埃莉,这是我最后一次呼叫。天亮前,掩蔽所将要密封,不管你来不来。”
接着一片寂静。
“我同佩肯在一起。”埃莉低沉、庄严地说。她搂住他的脖子。
他用手臂绕着她,把她抱起来,平放在柔和的垫子般的草地上。“我和你在一起。”埃莉喃喃道。
大地在轰鸣。
仍此刻埃莉什么也没有看见。佩肯也只看见埃莉,他用手、用眼睛、用嘴唇抚摸着她,脑子里充满了她的身体、她的美、她的欢乐。她颤抖、叹息、呻吟着,手从他身上无力地垂下来,她再也没有躯体,没有思想,她是草地,是湖泊,是天空,是欢乐的河流和太阳……
他们静静地躺着,埃莉仰卧着,佩肯的脸埋在清凉的草地上。他还不想离开她,这是最后一次了,一离开她,就是永远地离开了。他几乎绝望起来,但想到自己的死亡就要临近,反而又平静了。
佩肯抬起头,凝望微光中埃莉的脸。她躺在草地上,半睡半醒,周身洋溢着快乐。她仍闭着眼,轻声问:“你在看着我吗?”
“你真美。”他答道。
她的嘴和闭着的眼睛慢慢绽出笑容。
天空颤动起来,仿佛被撕裂了。一群红色半裸的埃尼索士兵粗野地嚎叫着,骑马似地分腿坐在铁铸汽车上,从火一般的夜空中冲来,到了湖面上方,斜着转向进出口。防御武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击,空降部队被打散、消灭,无数具四分五裂的尸体落入湖泊、森林中。动物四处逃窜,有的跳入水中,有的跑回岸边,惊恐地在地上一对男女的周围蹦来蹦去。一支新的部队又在空中出现,边前进边嚎叫。
佩肯想从她身上爬起来,但她紧紧抱住他,她睁开眼睛,快乐地望着他。“我们一起死。”她说。
他把手伸进身边草地上的G武器,站起身,把武器对准她,她叫了起来。
“你要活下去。”他说着,开了枪。

  此后发生的事,对埃莉就像对探险站的科学家们一样记忆犹新。虽然佩肯的武器把她击昏了,但她仍有感觉,潜意识记忆也继续记录着感官感知的一切。
她的耳朵和微启的双眼闻见佩肯给她盖上几件衣服,抱起来,走向燃烧的停机场中心的升降梯。他把钥匙插入控制板,但没有飞机来。他喊道:“科班!我是佩肯!我把埃莉给你带来了!”
没有回答。他再次喊着科班和埃莉的名字。绿灯开始在门上方闪亮,科班的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地传来:“……太迟了。敌人……在贡达7城,你们的综合电梯被切断了……再说一遍:带她下来……派一支巡逻队……信号……你的戒指……再说一遍……”
升降机到了,门刚开,大地就随着一声可伯的爆炸声起伏不断,升降机终点站的顶部被炸掉了,埃莉飞出佩肯的手臂,两人都被抛入空中。埃莉的眼睛朦胧地看到血红的天空,大批涂成红色的埃尼索军队降落下来。
他的身体感受到佩肯的存在,她的眼睛看见他痛苦的脸俯视着她,看到他受伤的额头、金发上的血渍,听到他对她论 “埃莉,我在这儿。我带你……到掩蔽所去。你要活下去。”

  在会议室的讲台前,埃莉闭着眼睛,脸埋在手里,搜索着记忆。放大器随着爆炸声和那个世界的喊叫声震动,闭路电视显示出,大块大块的色彩,一片片的黑暗,里面七零八落的世界又回到了开天辟地前的混沌。
这时,一阵沉闷的打击声传来,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快,埃莉不知所措,她摘下金圈,睁开眼睛。屏幕漆黑一团。
打击声继续着。突然声音系统传来勒博的喊声:“你们听见了吗?这是他的心脏!我们成功了!”
胡佛喊了一声,跳起来,开始鼓掌,大家也学着鼓掌,高声欢呼。
科班的心跳动,停下,又开始跳动,很不规则,很不稳定。
聚集在复活台旁的医生们神色焦虑。突然,科班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嘴角的绷带渗出了鲜血。
“凝结剂!血清!把他侧过去,松开嘴上的绷带。”
他的肺在流血,如果出血不止,许是肺部组织的烧伤太严重,使得愈合组织无法形成。如果真是那样,就必须移植新的肺。内科医生对科班作了检查。
反对意见认为,从国际器官库送来新心脏(为了保险起见,需要三个),得经过无线电发报,包装,到机场,乘日内瓦——悉尼航班,转机,再乘悉尼——国际南极探险站航班,至少需要20小时。
“别忘了红色带子,还有道海关的证件。”
“他们当然不会——”
“一切都可能。把时间乘二倍。”
“40小时。”
怎样在这段时间内维持科班的生命?需要输血。马上验科班的血组。红组和分组,白组和分组。护士露出科班的左手和左臂。手术一开始就需要大量的血,得预备两倍的量。
手术的另一个问题:将要专门进行器官移植的外科小组。
勒博:“不行,请他太费时了。这儿没有新手,这些手都拿过刀。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术,同时与法、美、南非的专家保持联系,我们能行。肺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
手术期间用人工肺给血流供氧,医院里有一个。
验血结果;组及分组不详,被化验者的血把所有的血样都凝固了。
太惊人了。
“别忘了他来自什么年代,新血组在90万年后才能发展起来,这一点合情合理。”
“没有血就不能手术,事情倒简单了。要么他自动好起来,要么死掉。”
“还有那个女孩呢。”
“哪个女孩?”
“埃莉呀,她的血也许合适。”
“肯定不够动手术!哪怕把她的脸抽得发白,还是不够。”
“也许吧。但如果我们快些把一切结扎好……一开始就把人造肺放进去——”
“瞧,我们不能害了那姑娘?”
“她也许能行。你们都看到了,她恢复有多快……”
“我反对!你完全知道她不能那么快就制造出血来,你是叫她去牺牲,我不同意!”
“她是个美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同这个人的脑子相比,她就不足挂齿了。”
“美不美与此无关,她还活着,我们是医生,不是吸血鬼。”
“但还是可以验验她的血,这又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无疑,如果流血不止,我们需要她的血,即使不进行手术。”
“可以,完全可以。”

  埃莉重新回忆时,洛肯主席正同科班说话,佩肯弯腰看着她。
洛肯看来几乎垮了:“他们占领了中心的所有城市,从贡达7城一直到深层2号,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他们损失惨重,但没想到他们的人数竟会那么多。现在他们正集中在贡达7城和太阳武器周围。我们炸掉了通往武器的所有通道,但他们仍然数以万计地涌进来。我无法加快发射。坦率地说,我说不准是我们成功地抵挡住他们,有时间把太阳武器发射出去,还是他们先此到达。”
“我希望他们能及时到!”科班说,“如果贡达瓦将要毁灭,至少让其他人活下去吧:为什么要整个地球同我们一起灭亡呢?”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科班,不会这么糟的……”
“比你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糟,你完全知道这一点!”
“我再也不想象了,我做了作为贡达瓦行政长官能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将要发生的事。我累垮了。”
“是这屠杀世界的包袱把你压垮了。”
“你说说容易,科班。你不必作决定。保重吧,埃尼索人又在贡达7城降落了一支部队,大学是他们攻击的主要目标之一。我无法帮助你,我需要所有的军队,你有大学卫兵.再见,科班。”
洛肯的图像消失了。科班走到埃莉身边。
“听着,埃莉,”科班说,“如果你听到我说话,别害怕,我们将给你服用镇静剂,它会让你入睡、放松,当寒冷到来时,没有一个细胞会动了。”
“埃莉,我在这儿。”佩肯说。
埃莉感觉到一只软管塞入嘴里,穿过喉咙,通到胃部,一种液体灌了进去,她觉得十分恶心,以致于清醒过来了。她想坐起来反抗,但突然觉得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她安静下来。一切都会照应该的那样发生,她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科班说:“你要入睡了,埃莉,做一个沉沉的、宁静的梦。梦不会太长,即使你睡上几个世纪,也会短得象一个夜晚一样。”
“你听到了吗?”佩肯也说,“短得跟一夜一样……你醒来时,我已死去很长很长时间,再也不会使你痛苦了……我同你在一起,埃莉,我在你身边。”
“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洗一洗。”科班命令他的助手。
“别碰她!”佩肯吼道,他弯下腰脱掉她身上破碎的布条,往她身上泼了热水,轻柔地为她擦洗。她感受到了他充满爱意的手,快活极了。
她听到穿过厚厚的土地,战斗的声音越来越近。卫兵指挥官的脸出现了,脸上满是血迹。
“他们冲破了深层3号!”他喊道,“正朝掩蔽所冲来……”
“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掩蔽所周围,”科班命令道,“放弃其他地方。”指挥官的脸消失了。“把她抬起来,佩肯,”科班说,“跟我来。”
只要在佩肯怀里,一切都好。他抱着她走下一段金色的楼梯,穿过一扇金色的门,又下了几级台阶。
“把她放在那儿,头朝我。”科班说,“把手放在她胸上,好……注意,穆瓦桑,听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给我看看贡达城的图像,我想一直看到底。”
掩蔽所凹形的天花板变成了一片太平原,埃尼索士兵正从火红的太空中降落,防御武器杀死了许多人,但更多的部队从空中落下,幸存者把战车掘入地下,开出一条条道路。大地反抗了,爆炸了,把敌人碎乱的尸体和自己的躯体一块送上了天。
埃莉看到大地裂开了,一朵硕大、美丽、用玻璃和金属制成的花朵破土而出,升上天空。埃尔索部队被扫到一边。这朵奇妙的花平稳上升,越放越大,七色的花瓣慢慢张开,露出一颗比最明净的水更透明的花蕊。它布满了天空,继续上升,然后慢慢开始旋转,加快……太神奇了。
埃莉进入了梦境。
科班说:“我要给她戴上面具了,跟她说再见吧。”
佩肯的脸挡住了花和天空,俯视着她。
“埃莉,睡吧……我和你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面具放到了脸上,一根氧气管插入嘴里。她听到佩肯的喊声:“我不会把她送给你的,科班!他永远不属于你!……埃莉,我的生命,耐心些……只有一个晚上……我同你在一起……永远。”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的意识被淹没了。现在她就是一道模糊的金光,没有形状,没有重量,没有界限,一道越来越淡的光……

  埃莉摘下金圈,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像。她的表情极为悲伤,在场的没有人动一动,或说一个字,没人咳嗽,或摇晃椅子,免得打破了她的沉默。
西蒙终于最先站了起来。他走到她身后,把手放到她肩上,轻声叫道:“埃莉,”她没有动。“埃莉,”他又叫道,他的手感到她的肩在颤抖。“埃莉,来……”他温暖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驱散了恐惧,“……休息一下。”
她站起身,转身望着他,似乎他是被毁灭了的城市中唯一幸存的生命。他向她伸出手,她仔细端详着这只手,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放在它上面。他们手拉手离开讲台,穿过会场。坐在后排的亨克尔站起来,给他们开门。
西蒙和埃邦一离开,大大厅里立刻沸腾起来。人们开始猜测后来发生的事:佩肯离开掩蔽所,科班喝下安眠药,脱下衣服,躺在自己的位子上,拉上金色面具。然后掩蔽所关闭,制冷发动机开始工作……
同时,太阳武器继续沿着轨道开住埃尼索,爆炸了。后果究竟怎样?只能猜测。
“就像太阳落到了埃尼索土地上。”科班曾经这么说过。
科班担心的事发生了。震动如此巨大,以致于整个地球失去了平衡,地震和火山四处迸发,海水倒倾,淹没了土地。地球重新平衡后,把贡达瓦移到了新南极。寒冷袭击这个大陆,一年又一年、一世纪又一世纪,一千年又一千年过去了,降在地上的雪变成了冰。
科班没料到这一点。按照他的设计,在条件允许地面再次出现生命时,掩蔽所应该自动打开。但环境一直不理想,掩蔽所成了冰库中的一颗种子。
胡佛站起身。“我提议,让我们对法国南极队的朋友们表示最真诚的敬意,为了他们的直觉、智慧和恒心,为了他们不仅正确解释了前所未有的发现,而且震动了各国冷淡而迟钝的反应,便他们下决心把我们送到这儿来!”
与会的科学家都站起来,为他的话喝彩。
列昂诺娃说:“还得向科班的天才和悲观建立了永恒的掩蔽所表示敬意。’
“好吧,小妹妹。”胡佛说,
会议室人声鼎沸。伊藤报告了掩蔽所内文字辨认的进展情况,他们刚完成第一天摄下来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关于宇宙法律的论文》。论文似乎解释了佐兰方程,由于它的重要性,卢料斯本人将把1200页的照片放射到翻译机的分析屏幕上,即使科班死了,仍有可能破译《论文》和方程。
料学家们笑着、拥抱着。这时,所有的喇叭都传出勒博的声音。
他说科班的肺已停止出血,身体很虚弱,仍昏迷不醒,心跳很不规则,但有希望把他救活。这真是美妙的一天。
“我建议,”胡佛说,“用卫星把我们的发现通知各大学和研究中心,建议他们记录《论文》的最初译文,加上贡达瓦原文,我们明天就广播。那样谁也不能独占信息,不会来暗杀科班,我们也能告诉那帮借口保护我们,暗地里却在监视我们的军用硬件,叫它们爬回自己的洞里去。”
胡佛的提议引起了一片赞同的喝彩声。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一个漫长的日子,没有黑夜,没有云彩,只有一轮红日欢乐地照耀着地平线。当太阳终于落到冰山后面的时候,科学家和技术员们又把欢乐带到了二号站的酒吧和饭店。那天晚上,考察队储藏起来的香槟酒和伏特加遭到了惨重的袭击,苏格兰威士忌,美国威士忌,阿瓜维特酒和梅子白兰地把它们的欢乐灌进了沸腾的锅子里。
“小妹妹,”胡佛告诉列昂诺娃,“我是一个讨厌的胖单身汉,你是可怕的、骨瘦如柴的马克思主义学者。我不会说我爱你,因为这太可笑了,但如果你答应成为我的妻子,我就答应除掉便便大腹,甚至读一谈《资本论》。”
“你真讨厌,”列昂诺娃靠在他肩头,抽泣着,“你真可恶。”
她一直在喝香槟酒,她不习惯喝香槟。

  西蒙没有加入众人的狂欢,他把埃莉带回医院,同她呆在一起。她回到房间,径直走到食品机前,按了三颗白色键,机器给她一个血红的小圆球,她就着水把它喝下去,然后,带着平日的冷漠,脱掉衣服,一丝不挂地忙着做睡前的准备工作。也许是红色药丸发生了作用,上床时她已迷迷糊糊了。自从摘下金圈后,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护士刚才也在会议室看了埃莉的回忆,此刻她同情地望着埃莉。
“可怜的人,”护士说,“也许我该给她穿上睡衣,她会着凉的。”
“别碰她,”西蒙压低声音道,“她睡着了,很平静。给她盖点东西,守着她,我休息片刻,半夜接你的班。”
他把恒温器开到较高的温度,和衣在窄小的床上睡下,可刚闭上眼,眼前就出现了一连串画面:埃莉和佩肯,裸体的埃莉,燃烧的天空,堆积如山的士兵的尸体,裸体的埃莉,没有佩肯的埃莉,大地撕裂,太阳武器开满天空,埃莉,又是埃莉。
他坐起身,知道自己睡不着了,吃安眠药?食物机就在那儿,一伸手就够得着。他按了三颗白色键,抽屉开了,给他一个红色小圆球。
“你要吃那东西吗?”护士问道,责怪地看着他,“可能有毒的!”
他没有回答,如果是毒药,埃莉已经吃了,如果埃莉死了,他也不想活下去了。但他不相信这是毒药。他用拇指和食指撮起圆球,放到嘴里,用牙一咬,药象没有核的樱桃一样裂开了,他感觉到口腔、鼻子和喉咙都填满了一种极不舒服的软绵绵的东西,不甜——应该说没有味道。这种感觉侵入大脑,遍布全身。
他轻松地躺下,仍然没有睡着。他觉得能走到喜马拉雅山上,轻快地跳到它的顶峰去。
“医生!快!快起来!”护士正摇着他。
“什么,怎么了?”他看了看手表上的夜光盘,11点37分。
“我告诉你这是毒药!来,喝了这个,快——这是吐根制剂。”
他推开送来的杯子。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舒服,这么欢快,这么放松,似乎已睡了10个小时。
扩士说:“如果不是毒药,那她怎么了?”
埃莉已经醒了,瞪着眼,上下颌咬得紧紧的,身子一阵阵哆嗦。
西蒙摸了摸她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又硬又紧,好象由于剧烈的痉挛,变得麻木了。他的手在她眼前来回摆动,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由于手腕肌肉僵硬,一下子很难找到脉搏,他终于找到了,脉搏又强又快。
“怎么啦,医生?”护士问道:“她怎么了?”
“没什么,”西蒙轻声说,“没什么……除了绝望。”
他双手捏着埃莉冰凉的手,轻轻地按摩,接着按摩她僵硬的肩。
“我来帮你。”护士说着,走到床的另一侧,握住埃莉的另一只手,但埃莉挣开了。
“别管她,”西蒙说,“我现在就接你的班。请别管我们。”
护士拿起她的东西,怀疑地望着西蒙,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走了。西蒙没去顾她,看着埃莉,埃莉凝固的脸上毫无表情,凝视的双眼缀着两潭静止的泪水。“埃莉……我同你在一起。”
突然他想起来,她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翻译机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传到她那儿,变成了一连串的外国话。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她的耳机,现在没有机器拒他们隔开了。
“埃莉,我和你在一起,第一次完全单独地和你在一起。你不懂我在对你说什么,埃莉,我的爱,我最亲爱的,我要在你身边,让你放心,给你温暖、平静、安慰,我爱你。”
他感到被握着的手变柔和了,看到她的脸不那么僵硬了,胸脯的起伏也更为平稳,他看到她的眼帘慢慢盖住悲伤的眼睛,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埃莉,埃莉,我的爱。”
她开始说话了,用法语。“我听得懂,西蒙。”她顿了片刻。“我和佩肯在一起。”


 


第七章

 


你听懂了,也许没有听懂全部,但已听懂了我是多么多么爱你。你听懂了!这怎么可能呢?谁也没料想到你有如此非凡的聪明才智,尽管你向我们展示了贡达瓦的卓越成就,我们却从来没有想过你们比我们更聪明。我们以为你们的成功是偶然的,以为你们不如我们,因为你们是我们的前人。
人作为物种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进化,这种想法,无疑将作为物种的人同作为个体的人无意识地混淆起来了。人首先是孩子,然后才长大成人。我们——现代人一—是成年人,生活在以前的人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