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失去了知觉。
“麻疹!不可能──”亚力骄傲地在床上撑坐起来。“我不能得麻疹。”
喜儿坐在她丈夫床边的软椅上。她心中像是一块大石落了地,但她丈夫尖锐的语调和大皱其眉、发红的脸却告诉她他对医生的诊断可一点儿也不高兴。
“还有把这天杀的蜡烛拿开,我快被它照瞎了。”
“光会使阁下不适吗?”
亚力瞇着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医生。“怎么?”
医生微微摇一下头,移开蜡烛并指指他的病人的胸腹。“那些小点就是麻疹。等它扩散之后,阁下的烧就会退了。”他把蜡烛放到床畔的小桌上并拿起他的医药包。
“这辈子我从没生过一天的病。”亚力对着房间说道,彷佛这样疾病就会逃走了似的。
“如果阁下小时候得过麻疹,现在就不会得了。”医生以无限的耐性说道。“从高烧和出疹的情况看来,我得说这是相当严重的病例。”他合上医药箱。“保持温暖,在咳嗽缓和之前不要下床。”
“我没有咳嗽。”亚力好战的口气使喜儿不禁畏缩一下。
“你会的,而且你的眼睛会停止流泪,鼻子也会停止流鼻涕。大约再一天左右就会开始复原。”他转向喜儿说道:“在这段期间务必使他保持温暖,夫人。”
她站起来。“我会的,谢谢你。我们会好好照顾他。”她没理她丈夫丝毫不见贵族风范的哼声,随医生走进客厅。“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吗?”
“没有了。正如我方才所说,保暖是最重要的。”他同情地看她一眼。“我猜他不会是个太合作的病人。”
“我一定会确定他的保暖。”她朝他一笑希望能弥补亚力欠佳的礼貌,并在韩森领他出去时再度谢谢他。
她踅回卧室。虽然生病的人要摆出傲慢的姿态在她想来实在不可能,但亚力却设法办到了。他端坐在一床的枕头之间,下巴昂起,交叠在胸前的双臂彷佛在说:“我是公爵,因此我没生病。”至于他的表情,最保守的说法是不大高兴。
她在床沿坐下。“我很遗憾你不舒服。”
他只是瞪着她。
她再试一次。“我真的吓坏了,你知道。前一刻你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下一刻你却倒了下来。”
沉默。
“我想大概是发烧的缘故。”
阴郁的沉默。
“你该休息一下。”
“我不累。”
她叹口气并朝唤人铃伸出手。“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水?汤?你饿不饿?”
他哼了一声、两声,然后试着阻止第三声。
“亚力,你的确是得了麻疹。”
他闷哼一声。“我知道,该死的!”
“你够暖和吗?”
“不。”
她摊开一条毛毯覆在床上那一叠的上面。“好了,这样好些了吗?”
他咕哝了一句她假定是“是”的回答。
她站在那儿一分钟,然后摇摇头放弃了。“嗯,既然你已不需要我──”
“别走。”
她惊讶地停下来并转过身。
“念书给我听。”他指着桌上的一本书。
她拿起书看看书名:选择与培育优秀马种指南。“是这本吗?”
“是的,作了记号的那一页。”他倚向蓬松的枕头,期待地等着。
她打开作了记号的那一页并开始念起来。半小时后,喜儿已知道马匹的四肢及脚趾会有些什么毛病,斜臀表示牠的后肢无力,直臀则表示牠在跳跃方面无力,甚至有些马匹的病名听起来就像是某些女巫的黑巫术似的。
“我在想,”亚力打断她的朗读。“我明白我对妳的妳的问题态度一直很顽固。”
“我的问题?”
“是的。”
现在他又要提在冰上市集的那档事了,她想道,决定即使他那么做她也不会拿伯斯送来的毛毯打他。
“我明白妳无法改变妳,就如同我无法改变我自己一样。”
她点点头并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如果妳的法术能带来好处,那么妳偶尔使用它倒还可以接受。”
她赶忙闭上她大张的嘴。
“当然不是在公开场合,而是私底下只有妳我的时候。”他期待地看着她。“比如现在。”
“我不明白。”她说道。
“我允许妳将麻疹变走。”
她花了一秒钟确定她听对了,然后噗哧笑了起来。“噢,亚力!”她格格笑倒在一张椅子上。
“有时候你真是个假道学。”
“我?”
她忍住笑。“是的,你。”
她睨视着她,然后缩一下并抓抓胸膛。“我在等着。”他说道。
“我不能。”
“妳不能是什么意思?”
“女巫不能把疾病变走。”
“到底为什么不能?”,
“这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
“天杀的。”他喃喃地倒回枕头上。
啊,夫君,她想道,你或许从不是孩子,但你今天的表现可真像呢。她强迫自己不笑出来并问道:“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要。”他咆哮道,头往后仰并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下一章念到一半他便已沉沉睡去,喜儿兴致勃勃地翻到看来挺有趣的一章:如何选择一匹优秀的种马。
喜儿的脸在公爵发热的梦中盘桓不去。
亚力几乎感觉得到她的抚触,当她在兴奋时拉扯他头发的方式。她的手指轻触他的耳朵,打着羽毛般柔软的圈圈。他感觉得到她温暖的气息,感觉她的嘴磨赠着他的耳背。
“小苏格兰。”他呻吟着转向她。
她嘶嘶叫起来。
他浑身一僵,充血的双眼陡地睁开。
两只珠子似的棕眼回望着他。
“上帝我的头发!”他按着头弹坐起来,想起韩森脑后那块粉红色的无毛之地。他像着魔似地冲下床,直跑到他穿衣间的镜子前才停下来。他以因高烧而颤抖的双手摸索到打火石点燃灯,凑到镜子前把头转来转去。虽然睡得乱七八糟,他的头发似乎都还在。他拿起一面小镜子照着后脑,片刻后才松口气地倚在梳妆桌旁。
怒气凌驾于病痛之上之余,他大步走回他的房间,把他妻子的宠物从他的枕头上拎起来,打开相连的门,穿过小客厅走进喜儿的房间。躺在他臂弯里的鼬鼠那双滴溜溜的圆眼从他脸上打量到他的头发,然后彷佛知道公爵的心思似地伸出舌头舔舔嘴。
“连想都别想。”
那动物嘶叫起来,接着牠的嘴弯成亚力认为是奸笑的角度。他强捺住丢下牠的冲动,将那天杀的鼬鼠放回牠的篮子里并转身,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房内很暗,窗幔深垂,但床边的帏幕却松松地系在雕刻的床柱上,床边小桌上的灯发出摇曳昏黄的光。他的妻子正在床上熟睡着,她淡棕色的秀发垂向一边并落至床沿下。如往常一般,它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
说也奇怪,他竟会注意到她的一些他从未对其他女人多加注意的部分。在他眼中,女人只有美丑之别。他从未注意过任何女人的眼睛或鼻子、微噘的唇、显示决心的下巴或是小巧细致的耳朵。但这些他全在小苏格兰身上注意到了,而且还不只这些;他也注意到她手的各种动作,甚至连她手上的纹路都清清楚楚,而对施茱莉眼睛的颜色他却老是只能用猜的。
他闭上双眼,发现自己渴望着喜儿进入他的生活之前那些熟悉的旧时光。以前的他到哪儿去了?只不过几星期之前,一切都是简单、可预测而规律的,那时候他的生活没有惊奇也不复杂。一切都如此单纯。
望向他酣睡的妻,他知道一切都不再是单纯的,而且他不确定自己对此有什么感觉。他只得自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要小苏格兰。是的,他要她,以一种强烈得他每每必须抗拒的需要。
然而事实提醒他他受她吸引的程度,就彷佛她施了一个将他们俩链在一起的咒语一般。他不想承认,但它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它不是单纯的肉欲,将他和她绑在一起的是种无以名之也无法控制的感觉。
熟睡中的她深沉而缓慢地呼吸着,她胸前躺着的书也随之上下起伏。他弯身拾起书,随意瞥了封面一眼:卑劣的公爵。
他知道他该生她的气的,但他却没有。他对自己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开,却又停下来看看他手中的书。然后他弯腰自她凌乱的发间拾起一个小小的银制书签夹在书页间,再将书放在她床畔的小桌上。
他的头又开始因为那胆敢侵袭贝尔摩公爵的疾病而悸痛起来。他吹熄灯火并回到他的房间,希望能在那里重新找回他需要用来控制他的婚姻,以及抗拒他对一个苏格兰小女巫无理智的渴望的力量。
摄政王的舞会当夜由一阵冻人的寒风揭起序幕。光秃的桦树枝像箕张的手指般擦掠过贝尔摩大宅的东墙,窗口透出的金光洒在树干及其下的石板上。
但在楼上她的更衣间里,喜儿只看见一片黑暗。
她的头上罩着一个覆有细印花棉布的鲸骨圈。“波莉!”
“抱歉,夫人。再拉一下就好了!”
箍圈落至她的腰间并垂至地上。波莉系着腰间的丝带时,喜儿不禁大口吸着气,然后低头看看左右窄而前后突出的裙箍。她拉拉裙子说道:“裙襬拖地了。”
“妳只需要一双软鞋,夫人。”波莉拿出一双鞋跟和鞋尖都镶饰着钻石与翡翠的金色软鞋,将之套上喜儿的脚,然后后退一步打量整体的效果。“鞋跟的高度正好。”波莉指着镜子。
“在完全穿戴妥当之前我不要照镜子。”
波莉咧嘴一笑。“阁下每回着装都这么说。”
“而且阁下也没改变主意,所以请妳停止再阁下来阁下去了。”
“我忍不住嘛,夫人,今晚实在太特别了。瞧瞧妳这一身高贵华丽的宫廷服,穿这种衣服的人都该被称为阁下的。”
“我正在看我穿的衣服,而且觉得它一点道理也没有。”喜儿皱着眉戳戳裙箍。“接下来是什么呢?”
“翡翠绿的缎质长裙。”波莉解开长裙裙钩为她穿上,接着是深绿色的外裙,最后是一件金色薄纱短裙。
喜儿低头看着那层层衣物组成的英格兰宫廷服装,喃喃道:“难怪他们会叫英格兰女人“裙婆”。”
波莉拿起一个附有发梳的金色头饰,将发梳插入她盘高的棕发间,金色的面纱飘飘垂了下来。
喜儿摇晃了一下,赶忙抓住一张椅子。“我不认为我能好好站在这东西里面,更别提还要跳舞了。”她觉得她的下巴已被压到她的锁骨上。
波莉往后一站。“妳何不将下巴抬高些呢,夫人?”
喜儿用一手支起下巴,她颈背的肌肉全绷紧了。“我很怀疑华太太戴这玩意儿还能不能抬高下巴。”她觉得她的脖子像是泡过水的面包,不禁扮了个苦脸。
波莉格格笑起来。
喜儿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步并往前倾身。“戴着这玩意儿我铁定不用担心有人会称我阁下⑧了,没人瞎到那种程度的。”她感觉得到失望正逐渐升起。她再走两步,不得不又抓住椅子。在波莉紧张的注视下她又试三次,终于说道:“让我再练习几分钟,请妳去帮我看看“西宝”好吗?”
【译注⑧:阁下原文Your Grace中Grace 另有优雅之意。】
“是,夫人。”
门一关上,喜儿便颓然坐下来。等她要站起来时,鲸骨圈却钩在椅子上。她只得又坐回去,结果缎质的裙襬飞起来打到她脸上。她把那层层的布料推开并压下裙箍,它还是又弹回她脸上。其它女人是怎么坐着而没让裙箍往上飞的呢?最后她终于放弃了,用一手支着下巴瞪着那一片绿色的布海。
今晚是极其重要的。她渴望扮演完美的公爵夫人,但她却怀疑自己能走路,遑论跳华尔滋了。而她却好想和亚力跳华尔滋,或许她能藉此再度捕捉那神奇的片刻时光。
戴着这头饰,跳华尔滋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可以用她自己的方式减轻它的重量。她咬着唇,只要一个小小的咒语便成了。当然如果亚力发现了铁定会很生气。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应该符合他称为“私底下”的条件了吧。此外,他曾很乐意让她使用法术治疗他的病,如果可能她是会那么做的。
而且,今晚她若没有好的表现,只怕他会更生气吧。这么一想,她便有了答案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高双手──下巴还是抬不起来。万一她的法力因为疏于使用而变弱了呢?
什么时候妳的法力强过了啦?
别提醒我。
对她而言,这是个危急的情况,或许她的法力会因近来并未过度使用而变强了些呢。她喜欢这个想法。她动动手指,闭上眼睛并集中心神创造出一个咒语:
噢,阒暗的黑夜,噢,吹着的风啊,请听我的恳求:使这个头饰,尽可能变轻吧!
她满意地大声念出咒语,然后张开眼睛。
“啊。”喜儿释然地倒回椅中,一会儿之后才站起来走向镜子,她的头饰如今已轻得像空气一般了。“我的法力毕竟还没生锈。”她喃喃道,左右转头看着头饰上的装饰弹跳着。
退离镜子几呎,她一手举至肩膀的高度,另一手则在亚力会握住它的附近,自己开始跳起华尔滋。“一、二、三,一、二、三。”她彷佛在她丈夫臂弯里似地旋转着,心中不禁希望能望入他午夜般深蓝的眼中并看到他的心。
她的裙襬旋转时感觉相当高雅──如果不坐下,这种衣服倒还颇有意思的。她笑着滑向钟前,突然惊喘一声下来。
“噢,我的天。”她瞪大眼睛望着镜中那回看着她的女人。“我看起来像个公爵夫人,真正的公爵夫人。”
“确实是。”亚力低沉的嗓音传来。
喜儿心跳漏一拍地转身面对她丈夫,站在门口的他看来与他的头衔名实相符:外套与长裤是深得近乎黑色的绿,金线刺绣的背心显示着超凡的品味,系得毫无瑕疵的领巾上别着一只闪闪发亮的翡翠金质别针。
她的目光转回他脸上。“你在那里多久了?”
“从妳那句“噢我的天”之后。”
感谢上帝。
“为什么要问呢?”他走向她。
她盯着她鞋尖那闪闪发光的小石头,试著作出她已多年未曾施咒语的样子。
他以指关节抬起她的下巴。“不必害羞,小苏格兰,我见过妳穿得更少的时候。”
最近可没有,她想道,他的生病使他们无法在一起。事实上,这是他痊愈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知道她是刻意避开他,然而此刻他却就在不到一呎的距离外,强壮的指关节仍然支着她的下巴。她搜索着他的脸,想看出他的心事。他又看着她的嘴,他的视线使她感觉彷佛他正抚摸着她发红的双颊似的。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他的视线自她的头饰慢慢往下移,慢得她但觉彷佛站在那里好久了似的。
她不禁屏住气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觉得自己是美丽的。记住,她告诉自己,他认为妳很美。而对她的第一个舞会的兴奋,以及他眼中的承诺,使她的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动。它使她感觉生气勃勃、晕陶陶而且呃,充满魔法般的神奇,彷佛他们四周星辰遍布似的
。她微笑起来。“那么,你满意吗?”
“不。”
她的微笑消失,不禁闭眼承受划过胸口的失望。
“妳需要这个。”
她命令她的眼睛张开。虽然视线模糊,她仍看得出他拿着的是一个有贝尔摩家徽、绿金相间的天鹅绒盒子。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美得有若来自最完美的魔法的翡翠。“贝尔摩翡翠。”他说道。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设计精致无比的三个手镯、一条项链及一对发插走近一步,着迷地审视着每一件珠宝上镶嵌完美的贝尔摩家徽。
“每个人一定都会知道我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了。”
“当然。贝尔摩翡翠是为第五任公爵夫人设计的,可媲美皇冠上的珠宝。据说亨利八世曾想从第十任公爵那儿把它买走,而到今天,这些宝石已成为贝尔摩家的表征了。”
还是没有幽默感,她想道,却有够全英格兰人用的骄傲。
“转过去面对镜子。”
她转身看着镜中的他。他将沉重的项链扣在她颈间,再将耳环交给她。她戴好后,惊奇地望着镜中人,然后做了一件公爵夫人绝不会做的事──她格格笑起来。
“小苏格兰。”
她连忙正色敛眉,在镜中迎上他的视线。
“转过来。”
她依言而行,心想他是要为她戴手镯。
下一刻她已在他怀中,他的唇分开她的,探入她口中的舌尖展现着他对全世界其它人都隐藏得非常好的、急切的热情。他非常努力地控制着那股热情而她则乐于使他失控。
“噢!”波莉的声音自遥远的某处传来。
亚力发出一小声呻吟并结束这一吻。他们四目相接,这一刻似乎也为之停止。他伸手向她却又阻止了自己,接着将目光转向站在门口的波莉。喜儿也跟着转身。
“抱歉,阁下。”波莉行个礼并退出房间。
“等等!”亚力拿起珠宝盒递给女仆。“拿去,为妳的女主人打扮妥当。”他大步穿过房间,在门口又停了下来,“马车已备好,我就在楼下等。”他没再回头看一眼地走了。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第十九章
“贝尔摩公爵暨夫人驾到!”
皇室仆侍神气的声音像高地的战吼般在华丽的厅堂间回响着。挽着她丈夫的手臂,喜儿随着一名仆人走上卡尔登宫的台阶。上方传来模糊的人声与音乐声,但她几乎没注意到,因为她正忙着看这个由水晶与金色灯光构成的房间。枝形吊灯自高高的天花板上悬垂下来,阶梯两边墙上成排的镜子反射出的灯光就像午夜的海面上的月光般。所有的东西不是镀金就是纯金,他们彷佛进入麦得斯⑨的宫殿似的。
【译注⑨:希腊神祇之一,有点石成金之异能。】
她目不转睛望着镜中他们的身影。全身绸缎珠宝、从头到脚尖闪闪发光的她在镜中回望着她,但最棒的是她正挽着亚力的手臂,她的亚力。
她搁在他前臂上的手感觉到他僵硬的肌肉,抬起头又注意到他紧绷的下巴及蓝眼中紧张的神色,于是以苏格兰人的决心轻声说道:“我会试着让你引以为傲的。”
他似乎对她的话颇感意外,脸上也掠过某种类似罪恶感的表情,但她丈夫没什么好觉得罪恶,除非是为了与她的婚姻。她的喉咙因而紧缩起来,但她拒绝放弃。她瞥他一眼,看不出他的态度中有一丝罪疚或羞耻,他看来仍一如往常的骄傲。
一会儿后他们已登上最后两级大理石台阶,面对一个充满无数张突然好奇起来的脸孔的大房间。
今晚她不是苏格兰女巫梅喜儿,而是贝尔摩公爵夫人,手挽她骄傲的公爵的手臂。
她感觉亚力温暖的手覆住她的。“妳很漂亮,小苏格兰。”
就像是他知道她需要听的话似的。她脸上缓缓漾开微笑,突然间信心大增。“我记得,你告欣过我了。”
“什么时候?”
她突然一僵,不禁诅咒起她不听话的舌头。“呃,就是刚才嘛。”
他对她皱眉,然后摇摇头并领她走下走廊。
她将她公爵夫人的下巴又抬高约一吋,并且挺直背脊,裙裯随着她走的每一步而摇曳生姿。她紧张而兴奋地数着他们走的每一步,觉得要走到舞厅彷佛得花上几年似的。音乐变得愈来愈大声也更真实,公爵夫人八成是不会随音乐点头打拍子的念头是唯一使她没依习惯那
么做的原因。
他们抵达时,涌上前的人群使她更警觉到万一她使亚力没面子,将有多少人会看到。这一刻,她终于了解他的忧虑之所在。这里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妳在做什么?”亚力低头看她。
“数数。”
“什么?”
“四十七地毯上的宝石嘛,看到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没?四十八”
“那些都是女士们的鞋和衣服上掉下来的,舞会中常有这种事,尤其是皇家舞会。负责清理的仆人也因此有了额外的收获。”领她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之际,他又倾身道:“妳数它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这样我就不用看那些盯着我的眼睛。”她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忧虑。
“妳最好赶快习惯。身为贝尔摩公爵夫人,勤见观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五十四我什么时候晋见王子呢?”
“我们会被召见一会儿,这并不是正式引荐。”他低头看她。“小苏格兰。”
“六十嗯?”
“不准使用魔法。”
她不悦地瞪着地毯。“我数乱了啦。”
他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别改变话题。不准有跳舞的雕像、乱转的钟,尤其不能有吐出来的癞虾蟆。那些使妳不自在的眼睛整晚随时都会注意着妳,等着妳出一点小错好让他们制造出一个丑闻来。所以答应我──绝不用魔法。”
“今晚我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你的妻子,就这样而已。”她坚决地说道,已经有点厌倦老被提醒不能用法术了。
“很好,我随时都会在附近。”
她看他一下,不确定那话算安慰还是警告。他们继续走向瞪大眼睛的人群集于门口附近的舞厅,有许多女人正在扇子后面窃窃私语。她改而看向他们经过的每个房间,没有好奇的眼睛的家具着实使她宽心不少。
在看到舞厅明亮的光线后,时间似乎一下子改变速度。她才匆匆吸一口气,他们已穿过宽敞的门口进入舞厅。
眼前的景象是她连幻想都想不到的;大红、紫红、宝蓝、鲜黄──各种颜色的羽饰在那些高得吓人、缀满珠宝的头饰上摇曳生姿,她不禁对英格兰女人颈子的强健暗自称奇。此外她们从头到脚尖的珠光宝气,真要使人以为外面下了场钻石雪似的。
“贝尔摩公爵暨夫人!”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接着他们走进拥挤的人群中,一大片热切、打量的眼睛全转向他们。
“深吸一口气,否则妳会昏倒的。”亚力抽开被她挽着的手臂,改而圈在她腰际。
她吸一大口气,任他拥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而未见的她往前走。
“嘿!”
子爵熟悉的声音使她终于释然地呼了一口气,伯爵就在他旁边。他走过来为他们开路,伯爵则执起她的手。“阁下。”他行过礼后看着亚力。“室内最可爱的女士,贝尔摩。”
“我说,多恩说得对。”子爵说着也行个礼。
某处传来另一个尖锐、熟悉的声音──艾姬夫人的。“噢!看看是谁来了,吉妮!可蕾!”
喜儿敢发誓她听见亚力咬牙切齿的声音。
“亨利,”艾姬夫人用肘顶她丈夫的肋间。“快来,亨利!别磨蹭了,你会害我又错过他们的!”
“天杀的。”亚力喃喃道,眼睛盯着那个直朝他们冲来的女人。“那女人已足以使我昏倒。”
“我相信某些儿童病也有相同的效果,贝尔摩。”伯爵脸上挂着挑衅的讪笑。
亚力怒视着他。
“或者呢,”伯爵说着讽刺地鞠个躬。“一个美丽少女甜蜜的吻也有可能。”他一直注视着喜儿的嘴,令她真想变出眼罩罩住他的眼睛。
“多恩说得对,我都忘了那回事了。前一分钟你还在和你老婆亲热──抱歉,喜儿,但我们在场,下一分钟,砰!你已经倒在地板上了。”尼尔停下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想这会不会就是华尔滋如此引人非议的原因?我必须说它看起来确实挺伤风败俗的,而且你倒在地板上也真的吓坏我了。告诉我,贝尔摩,你的疹子都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