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热血带着无限希望流进我体内。我知道终章将再次揭幕,沉睡的灵魂终于苏醒。
“打破枷锁!”我高呼,所有人大声响应。
“拉格纳,”我通过对讲机下令,“动手!”
绿种人团队切换转播影像,牢笼这边众人捶胸呐喊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殖民地联合会设置于火卫一的军事基地。那座巨大尖塔周边围绕码头和武器库房,外观丑陋但效率精良,构造就像螃蟹。通过它,胡狼彻底掌控了火卫一。此刻,营房中的灰种与黑曜种在暗淡灯火下收拾弹药,整装待发,与亲人朋友照片吻别,接着排成紧密队形跑进金属长廊。作战指令很简单:攻下空心区,将这里所有活人剿灭。然而,他们不会有机会抵达。
随着牢笼中捶胸的声音越来越大,军营灯光一瞬间全灭。贾王提供了通行证,劳洛带人进去切断电源。
炸掉那座建筑物也行,但我要的不是覆灭,而是带来勇气和愿景的胜利。阿瑞斯之子需要的也不是另一个残败的都市,而是战胜的英雄。
画面上浮现一小队维修船。跟劳洛一样的红种和橙种日日乘着这种东西上工。它们的造型扁平简陋,像凹凸不平的刺,身上黏满藤壶,但其实表面附着的物体并非甲壳动物。从另一台摄影机特写就能看见,每艘船上爬满数百人,有红种、橙种。火卫一的阿瑞斯之子近半数成员参与特攻,他们换穿笨重的宇宙飞行服,或站在甲板,或将身体系在船壳缝隙,手里持着焊工用的工具,以磁力腰带将贾王给的兵器绑在腿上。
特攻队里最突出的身影比别人高出六十厘米。队长拉格纳·佛勒洛一身骨白色崭新胄甲,前胸后背画了红色甩刀徽章。
维修船队接近驻军塔后下降,特攻队员发射磁力标枪,将船只与建筑物外墙串起,之后驾轻就熟地拉着缆绳移动,扣环上的小马达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带他们冲向敌阵。矿坑里每天都看得到这种景象,装备重量丝毫无损红种的灵巧轻盈。
超过一千名焊工前仆后继,如我们攻进贾王居处那样杀向军营。差别在于特攻队旗鼓大张、毫无隐匿,再者,他们对无重力环境的熟悉程度远超号叫者。他们借由磁力靴吸附在金属外墙,队员在观景窗熔出入口,直接闯入。驻军的灰种朝窗外发射电磁磁道炮,几十人被轰成肉酱。然而他们也立刻展开还击,持续入侵。一艘巡逻镰翼艇靠在塔外,以机关炮击坠两架维修船,上面的伙伴化为焦烟。
一名阿瑞斯之子以火箭筒轰炸镰翼艇,传来一声巨响和火球,机身爆出紫色火光,断为两截。
镜头带到拉格纳。他同样从窗户窜进走道,全速往三个金种骑士冲锋。敌人之一我认得,是普里安的侄子。普里安说过,他母亲掌控火卫一的地权,但他在入学仪式时死在塞弗罗手中。拉格纳毫无顾忌地扑过去。黑曜种的战吼震慑众人,双锐蛇如剪刀扫过,后面还有一大群武装劳工。我只吩咐一定要夺下军营,但没有指定怎么做。拉格纳带着劳洛走出来,并伸手揽着他。
世人亲眼见证:奴隶也能成为英雄。
“火卫一是你的了,”塞弗罗转头对牢笼的居民高呼,“大家快站出来!火星的同胞,挺身而出的时候到了!你们这些王八蛋!快点动起来呀!”
所有人急急忙忙套上靴子,穿上外套,冲出家门,朝我们围过来,公寓外面被数万人塞满,很多人被挤到墙上。
浪起了。我满心恐惧,不知这波浪潮将会冲走什么。“强奸或杀害无辜民众都是死刑!这虽然是战争,但你们是善良的一方!你们这些家伙给我谨记在心!保护好自己的兄弟姐妹!一A到四C的人去占领十四楼的武器库,五C到三F的人拿下净水厂……”
塞弗罗很快取得主导权,号叫者与阿瑞斯之子从旁辅佐。我们握有的不是军队,而是攻城锤。虽然会死很多人,但会有更多人愿意追随烈士的脚步。火卫一还有其他居住区,阿瑞斯之子的装备存量显然不足,最后可能会演变成人海战术。幸好有塞弗罗带头指挥,维克翠从贾王据点流通情报加以引导,火卫一的解放已成定局。
不过,届时我早就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此处有狮
火卫一卷入革命风暴,赫莉蒂随我穿过走廊时爆炸四起,金种和银种人乘豪华游艇撤离针尖区,担心着数千米下方的暴动蔓延到上层。低阶色族拿着焊炬、熔接刀、铁管或黑市取得的高能枪和旧式散弹枪进攻,占据列车系统后打开了通往中高阶区域的路径。殖民地联合会驻军总部受到攻击,慌乱中还不忘派兵镇压;或许他们训练有素,组织严密,但我们的优势在于人数和奇袭。
以及怒火。
灰种设下重重关卡,摧毁轨道车厢,但仍无法阻止低阶色族的攻势。劳工绝对能找得出路,毕竟这地方是他们辛苦打造的。再加上贾王幕后施力,中阶色族已经成为盟友,协助开启运输通道,抢夺工业区货船,载满人后送到针尖区的豪华机库,甚至直冲史盖瑞许太空港,很多游轮和客船还来不及带难民离开。贾王的网络团队为我远程联机,因此能看见高阶色族带着行李细软和小孩逃命,他们争先恐后如兽群乱窜,模样可悲至极。火星军方出动镰翼艇和高速战斗机,自空心区起飞,却升上针尖区防守,开火击落一架低阶色族的船只,残骸撞破史盖瑞许港一座航厦的穹顶玻璃与钢骨,里面的平民都无法幸免,我不伤及无辜的盼望也至此幻灭。
穿过一大群低阶色族后,赫莉蒂和我到达一间老旧废弃机库。奥古斯都执政时期这里就无人使用。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入口被焊死,挂上辐射警告标示吓唬游民。然而,我们上前让隐藏的新型虹膜扫描仪验证身份,门打开,这里和贾王描述的一样。
内部是一个大长方形空间,到处堆满灰尘与蜘蛛网,但中央停放了一艘七十米长配备相当奢华的银色游艇,外型神似展翅飞翔的麻雀。游艇由金星造船厂定制打造,除了排场大之外,速度也快,最适合有钱无处花的富翁逃难用。贾王特地从自己舰队抽出这艘船,方便我们混入针尖区的上流社会难民。游艇后侧的货梯已放下,舱中装满贴着桑恩企业翼足标志的黑色大箱,箱中囤积价值数十亿的先进科技军火。
赫莉蒂吹口哨说:“有钱真好。光是燃料就花掉我一整年——搞不好还是两年的薪水咧。”
我们走到机库另一头与贾王安排的驾驶员会合。一名纤瘦的年轻蓝种站在船梯下等候。她没有眉毛,也没有头发,皮肤底下阵阵脉动的蓝色线路连到游艇的计算机。察觉我们靠近,她慌张转头,瞪大眼睛,显然是此时才知道自己要载的是谁。“先生您好,我是维丝塔上尉,今天由我担任您的驾驶。请恕我多言……但我觉得相当荣幸。”
游艇分三层,顶层和底层原本给金种使用,中间供厨师、仆役和船员起居。总计四大房一间蒸汽浴室,座舱在船体后侧,安装了颜色温润的皮椅,扶手上摆好巧克力与餐巾。我先拿了一个,但忍不住又多捞几个放进口袋。
赫莉蒂与维丝塔准备出航,我脱下身上的脉冲护甲丢在客舱,开箱取出一套防寒装备。纳米纤维包裹身体,材质类似虫皮甲,但外观并非黑色,而是带着斑点的白;手肘、手掌、臀部与膝盖之外泛着油光。这套护具是针对极地气候与水下活动设计的,比脉冲护甲轻了至少四十五千克,不受数字干扰,因此也不需要电力供给。虽说花了四亿元才能变身飞天坦克,但有时保持裤裆温暖更为重要,必要时再换装也行。
机库和货舱寂静无声。我系好鞋带出去,看看通信仪还剩十五分钟,就坐在船梯上,晃着腿等拉格纳来。我从口袋拿出巧克力慢慢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留在舌尖,一如往常等它慢慢融化,却也一如往常失去耐性,还没融化一半就咬。伊欧就不一样了,要是运气好能分到糖果,她甚至有办法含上好几天。
我将通信仪放在地板上,透过头盔屏幕观看伙伴的战况。他们的对话从通信仪播出来,在这偌大机库的金属墙面四处反射。塞弗罗意气风发地率领数百名阿瑞斯之子自通风管线入侵中央空调,我坐在这儿袖手旁观,心里不禁有些歉疚,然而,我们肩负的任务不一样。
入口再次“嘎”一声打开,拉格纳与号叫者另两名黑曜种进来,他们才离开战场,拉格纳那身白甲有几处凹陷,也沾了脏污。“你对那些笨蛋手下留情了吗?”我坐在船梯上,用最浓厚、最纯正的雅言强调这句话,结果拉格纳抛了一个兵符过来。是把弯了的金色权杖,通常只授予高位将领。权杖顶端装饰着号叫女妖雕像,也染上血红。
“塔拿下了,”拉格纳说,“劳洛他们会处理后续。这是副统领普瑞希拉·欧·卡安的东西。”
“朋友,干得好。”我拿起权杖,杖身表面刻了卡安家族历来的功绩,他们掌握两颗火卫,曾经追随贝娄那一族。家族成员中有很多知名的战士与政治家,其中一个站在马旁的年轻人看来很眼熟。
“怎么了?”拉格纳注意到我的表情。
“没事,”我说,“只是认识她儿子普里安,其实他人品不差。”
“那是不够的,”拉格纳无奈一叹,“在他们的世界里那不足以生存。”
我闷哼一声将权杖压在膝盖,一把折弯,朝拉格纳丢回去,表示赞同。“给你妹妹做纪念品吧。该出发了。”
他张望一阵,蹙起眉头盯着通信仪,从我身边走进货舱。权杖在我的白色外衣留下血渍,我抹了抹,却只是让血在光滑布料上晕开,大腿上多出红色迷彩。我收起船梯,到里面帮忙拉格纳脱下脉冲护甲,换上防寒装备,之后回去找赫莉蒂与维丝塔,两人发动引擎、准备升空。
“记住,我们的身份是难民,找最多人走的航道混进去。”
维丝塔点点头。机库老旧,没有脉冲力场,仅凭五层楼高的钢板隔绝真空;马达开始运作,大门发出吱吱声,上下分开。
“停!”我叫道。维丝塔只用了一秒就察觉原因,立刻按下开关停止钢板,差点儿让空气泄出机库。
“该死,”赫莉蒂从驾驶舱望向挡住我们去路的身影,“狮子来了。”
野马站在头灯光线中,头发被照得一片白亮。她用力眨眼,赫莉蒂先关掉大灯,我下了船走过去。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正将我解剖。她的视线扫过没有印记的双手和脸上的疤。她看见了什么?
是我的决心,还是我的恐惧?
而我在她身上看见太多。那个与我相恋的女孩已经杳无踪迹,经过十五个月,她蜕变为成熟女性。外表纤细,但蕴藏丰沛的力量与知识。野马的眼神依旧灵动,不过因为疲惫而有了黑眼圈,长时间待在没有日照的地方和室内,面色苍白。我记忆中的女孩躲在那双眼睛后面,她的意志能与父亲媲美,容貌与母亲极为相像,还有难以解读的一抹慧黠,判断不出会带人翱翔天际,抑或是坠落深渊。
野马腰间围着正在冷却的匿踪斗篷,换言之,我们进入机库时就被她监视了。
但,她是怎么进来的?
“好久不见,收割者。”野马一派轻松地说。
我停下脚步。“好久不见,野马,”我扫视机库各个角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蹙眉不解。“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拉格纳要卡珐克斯转告我该怎么过来……”野马声音渐弱,“噢,原来不是你。”
“不是我。”我抬头看了看驾驶舱的挡风玻璃,拉格纳想必正在观察我们。他越界了,大战在即,还私下设局,这很可能会危害到任务进度。这下我可体会到塞弗罗的苦衷了。
“先前你都在哪儿?”她问。
“在你哥哥那里。”
“所以处刑仪式只是要我们放弃找你。”
我们明明还有很多可说。无数疑问、无数埋怨,但我们在意料之外的情况下相见。我不知从何开始,到底该说什么、该问什么。“野马,目前无暇叙旧,我知道你会到火卫一是打算屈服于最高统治者,那么你现在找我是为了什么?”
“别把我看扁了。”她的语气变得锐利,“我不是要投降,而是谈和。想保护别人的不是只有你。我父亲统治火星几十年,火星人民之于我和你同等重要。”
“但你走了,把火星丢在兄长的魔爪之中。”
“我离开火星是为了救它。”野马反驳,“你应该要懂什么叫以退为进。而且,你会发脾气是因为我离开的不只是火星。”
“野马,我得先请你让开。现在事情不只是跟我们有关,没有时间再闲话家常。我得出发了,所以,你要是不走,船就会从你身上开过去。”
“开过去?”她笑道,“你明知道我不必自己一个人来,大可以带护卫,设陷阱埋伏,或干脆通报最高统治者,还可以挽救被你毁掉的和谈。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所以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下,思考一下原因?”野马上前一步,“在矿坑时,你说过你追求的是更美好的世界,但为什么不懂我的理想也一样,我和卫星领主联手,就是为了达成目的?”
“你想投降。”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继续恐怖统治,一定要重建和平。”
“这节骨眼谈和平太迟了。”
“要命。我知道你很顽固,但你就不能想想我为什么过来吗?为什么我要保住奥利安和你以前的部属?”
我打量她。“说真话,我不知道。”
“我今天过来,是因为我想相信你,戴罗,我想要相信你在矿坑告诉我的一切。当初之所以要走,是因为我不愿意接受武力是唯一手段,然而现实是无情的,最后我所爱的一切还是被夺走。母亲、父亲、手足。我不能再失去仅存的几个朋友了,所以我想保住你。”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就是,我不打算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换我笑出声。“你连我们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你换上海豹皮装,拉格纳跟你一起,外加现在公开宣战,你却要在崛起革命掀起前所未见的高潮时溜走。戴罗,就算不是天才,也看得出你想混进金种难民潮,前往女武神山锥请拉格纳的母亲出兵支援。”
该死!我拼命不动声色。与野马合作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总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因素。她随时可以联络胡狼或殖民地联合会,告知他们我的目的地。我这计划需要低调,利用敌人以为收割者还在火卫一时行动。但她已经拆穿我了,我不能让她离开。
“忒勒玛纳斯家的人也知道,”野马似乎看穿我心思,“但我已经懒得针对你做什么保险措施,耍什么小心机。我们之前不够信任彼此,你还不腻吗?有必要藏着那么多秘密、那么多罪恶感?”
“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在莱科斯就交待清楚了。”
“所以,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这是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想保护的每一个人。我和你目标一致,以前我们联手有哪一次输过?戴罗,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新的未来。”
“你这是提议要结盟……”我静静地说。
“对。”野马目光如炬,“将奥古斯都、忒勒玛纳斯和阿寇斯三大家族的力量,加上崛起革命的团体、收割者以及奥利安的舰队,全部组织起来。这么一来,即便殖民地联合会也会胆寒战栗。”
“战争会害死数百万人,”我回答,“这你应该十分清楚。圣痕者不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不可能放弃。你能接受这种后果?可以忍受亲眼目睹一切?”
“为了建设,必先破坏。”她说,“你说的话我有听进去。”
但我还是摇头。不只她和我,我们代表的族群间还有太多阻碍得跨越,一不小心,我就会受制于她,进行条件交换。“我怎么能要底下的人相信金种军队,我又要如何轻信于你?”
“你没办法,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借此证明我确实认同你妻子留下的梦想。同时,你也得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你值得我的信赖。我知道,论起破坏你可是一等一的能手,但我得亲眼瞧瞧你有没有建设的本事和意愿。这些鲜血和人命到最后能成就什么?如果你够资格,我甘心效忠;倘若你不如预期,我们就分道扬镳。”野马仰起头,“地狱掘进者,你意下如何?愿意再努力一次吗?”
第二十五章 出 境[15]
进入货舱后,我替野马脱下脉冲护甲。“防寒装备在这儿,”我指着大塑料箱,“靴子在这儿。”
“贾王给了你们兵器库钥匙?”她注意到箱子上有翼足标志,“是被剁了几根手指才配合的?”
“一根也没剁,”我回答,“他是阿瑞斯之子。”
“什么?”
我咧嘴一笑,暗忖着终究也有她看不透的事。引擎轰隆响,船体逐渐离地。“快穿上,到船舱来。”我留她自己更衣,展现的态度比预想中还要冷淡。不管怎样,要我在野马面前露出笑容依旧有些尴尬。进入座舱后,我看见拉格纳正坐着吃巧克力,穿着白靴的腿跷在隔壁椅子扶手上。
“长官,我就直说了。”赫莉蒂站在驾驶舱和座舱中间双手抱胸,“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在赌。”我回答,“赫莉蒂,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怪,但我和她以前就认识。”
“她是社会阶级的精英,比维克翠还要顶尖。而且她父亲——”
“——杀了我妻子。”我说,“既然我能忍,你们应该也可以。”
她吹着口哨,掉头进入驾驶舱,显然对新盟友不太认可。
“野马也加入了。”拉格纳开口。
“正在着装,”我看着他,“你无权放走卡珐克斯,更不应该泄露我们的行踪。要是被出卖怎么办?遭到他们偷袭怎么办?那你可能就回不了家,又或者,要是在那边才被发现,你的同胞绝无可能离开地面,全都难逃一死。这些后果你思考过吗?”
他吞下另一块巧克力。“想飞却不敢跳,坏朋友会从后面推一把,”拉格纳望向我,“好朋友会拉着他一起跳。”
“你读了《石肠传》?”
拉格纳点点头。“狄奥多拉给我的。洛恩·欧·阿寇斯确实睿智。”
“受你赞美他会很高兴的,不过别太相信书上的内容,有些地方美化过度——尤其是他早年经历。”
“换作洛恩,他会直接说我们需要她。战争中需要,和平年代也需要。不请她合作,就必须将金种全部灭绝。那并非我战斗的目的。”
野马进来了,拉格纳起身迎接。上回两人面对面,野马持着手枪指着他脑袋。“拉格纳,这段时间你颇有斩获,每个金种都听过你的大名,而且又敬又畏。另外,谢谢你放走卡珐克斯。”
“家人很重要。”拉格纳回答,“不过,容我提醒,接下来在我的故乡,你们是受我保护,如果有什么台面下的动作,我就无法担保你们的安危。在冰原上,即便是你——雄狮之女——失去保护也不可能撑太久。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
野马毕恭毕敬地低头示意。“我懂,我也保证会尽力回报你这份信任。”
“聊够了就系上安全网。”赫莉蒂在驾驶舱那头喊着,维丝塔链接游艇计算机后驶出机库。座舱有二十个位置任凭选择,野马偏偏要去左边走道,坐我旁边,拉出安全网时手还轻轻擦过我大腿。
游艇飞出机库,静静漂流在火卫一暗淡的人造都市的真空里。举目所及,见到无数管线、码头和废弃物回收口,完全没有星星或太阳的光芒透进,豪华游艇鲜少在此出没。有个人来人往的运输站外墙有白漆写了下层的字样,船只摇摇晃晃渡过这片幽暗,朝阿瑞斯之子攻破的大门前进。
游艇速度较快,从货船和垃圾船之间穿过。那些船艇没有窗户,里面窝了很多人,汗流浃背,手中握有陌生的机械,那些都是可以杀人的武器。他们祈祷着,希望自己能如同想象一般勇敢。再过不久,他们就要降落在原本属于金种的机库,阿瑞斯之子已经发出命令,将门全部打开。
我也默默为所有人祷告。望向窗外时,我下意识握紧拳头,感到野马的视线正在衡量我内心的起伏。
顷刻后,游艇脱离工业区,中层街道上广告牌林立,我们浸沐在霓虹光线中,左右是人工建筑形成的山壁;有列车轨道、电梯和公寓。外墙的显示屏幕都连上网络,受到贾王黑客团队控制,正播放塞弗罗率众攻打各个哨站关卡在墙壁画上镰刀图案的影片。
这座三千万居民的城市也陷入动乱。往来外层空间的商船超越了穿梭人造峡谷的飞行出租车与民营船,同时又有大量货船从空心区涌入,准备越过中层、攻进针尖区。镰翼艇小队在我们头顶上的街道狩猎,我忍不住憋住呼吸,战机驾驶只要一个按钮就能将我们炸成碎片。幸好他们不但没有行动,还因为船只标识符登记为高阶色族,以通信联络要护送我们离开战区,更指引维丝塔与另一群船艇合流,朝卫星高处移动。
“那番演讲真是令人动容。”回应贾王据点呼叫后,传来维克翠的咕哝,那百无聊赖的语气和周边的战况格格不入,“小丑和废物已经占下史盖瑞许主航厦,劳洛夺取了中层的供水管线,贾王将影像传送到月球,到处出现镰刀标志。爱琴城、寇林思——应该说火星各地都起了暴动。据说地球和月球也有人跟进。公家单位沦陷、警察机关遭人纵火,你这招煽风点火彻底发挥了效用。”
“敌人很快就会反击。”
“是呀,亲爱的。胡狼派出的第一波部队已经被我们歼灭,按照计划,活捉到几个骨骑,不过没有莱拉丝或蓟草就是了。”
“真可惜,但也值得。”
“火星政府舰队从火卫二赶来,殖民地联合会军团也要行动了,我们正在进行最后准备。”
“很好,很好。维克翠,麻烦你一件事:通知塞弗罗我们这里有生力军。野马加入。”
一阵沉默。“这是加密频道吗?”
赫莉蒂转头抛了个话筒过来,我接住后说:“现在是了。你不赞成。”
维克翠态度变得刻薄。“我的想法很简单:你不能信任她。看看她爸、她哥是什么人,这一家子都贪得无厌。她这时当然要跟我们结盟,因为这样做好处更多。”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看着野马。
“不靠我们,她自己那场仗也打不下去。问题是,她达成目的以后呢?等我们成了绊脚石,到时候你能狠心除掉她吗?能狠心扣扳机吗?”
“能。”
维克翠那番话还缭绕心头,游艇已沿着玻璃高楼往上升,驾驶舱与它们仅剩十几米距离。建筑物里一团乱,崛起革命渗透针尖区,低阶色族不屈不挠、直向上闯。灰种和银种人急忙封锁出入口,粉种站在卧室里,手中有刀、床上躺着血流不止的老金种夫妇;图书馆中,大人交头接耳,三个银种人小孩望向占据整面墙的全息投影,全是阿瑞斯的身影。最后,我们看见一个金种贵妇换上全身天蓝的礼服,戴上珍珠项链,金发散落至腰。她站在窗前,阿瑞斯之子已冲到楼下。她在自己一手布置出的舞台上对着脑袋举枪自尽,死后遗体挺得僵直,手指紧扣扳机,依旧一派尊荣高贵。
游艇向上升,远离妇人和喧嚣,再次与成群高级船艇会合。多数难民来自火星,急着逃出生天。然而,他们跟我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大部分船只不适合外层空间航行,穿越大气层时就成了一颗颗流星。难民船涌向热海中央的寇林思太空港,有一部分无视政府安排的路线及胡狼匆忙设立的关卡,顺着人造卫星轨道直赴火星另一头的家乡。军方舰队的镰翼艇和黄蜂机追去想将人赶回标准航道,但纷扰之中根本控制不了那些有头有脸又被恐惧驱使的金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