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我。”
“人要认命顺命,你算很幸运的了。想想,成为最高统治者的私人代表,其他执政官和你相比简直只是土财主。何况你还很有机会抱得美人归。开开心心拥抱新生活吧。”
门关上。
新生活?值得吗?我还不知道阿瑞斯之子的状况,心里无法平静。他认为我愿意眼睁睁看着洛克被杀?或是塔克特斯、维克翠、狄奥多拉,看他们被禁卫军无情夺去性命?我在套房里来来回回,没有理会粉种。月球被夜幕覆盖,朝北那面是一整片落地玻璃窗。外头的黑云里,高楼大厦仿佛一根根发光的尖矛。
我被困在这个奢华的空间之中。
大雨滂沱,月球的风雨像某种谜样的生物。看在火星人眼中,月球的雨落得缓慢而无精打采,在低重力环境下,雨滴仿佛厌烦了坠落,然而风却意外强大。城市的门窗没有缝隙可让风声进入,我开始想念自己在火星上那座只要起风就呼呼叫的城堡,或是总回荡着叹息的矿坑。以前挖矿的休息时间,我会坐在位子上,隔着防热服抚摸婚戒,期盼很快就能吻她的唇,感觉她的手搭着我的腰。伊欧身边总环绕着一层光,而我则总是满身尘土。
一如看着月亮就会想起太阳,我心里不只有个红种女孩,野马是我心中的另一把火。如果伊欧的气味是铁锈与大地,缠绕着金种女孩的气味则是火焰和秋叶。
一部分的我希望自己心里只有伊欧,让心完全属于她,如同传说里的骑士那样,深情又专一。但我终究不是活在传说中。就很多层面上,我根本还只是个大孩子。我迷惘、恐惧,渴求着温暖与爱。只要触碰大地,我就会缅怀伊欧;看见火光跃动时,却又不由自主想起被冰雪隔绝的山洞,我与野马躺在一起的时光。
我检视这个空房间的气味,既不是叶子也不是土地,而是豆蔻。对我而言,这里过分宽敞、过分贵气,墙上镶着象牙,有蒸汽浴室,按摩间连着娱乐室,配置全套计算机通讯设备。有张大床——这是一定的——但居然还有私人泳池。这些都属于我。我调阅资料,发现户头多出预计用来添购私人随从的五千万,另有一千万,可召侍寝粉种。这是他们认为我背叛朋友应得的代价。但这根本不够。
我的目光落到床上的粉种。她只稍微遮了一下全裸的身体,我拉起毯子盖住她,但她第一眼就让我想起艾薇。只是我看得越久,就越想不起艾薇的长相,连伊欧和野马也慢慢从脑海中消失。粉种就是为此而生的。让人忘记一切,连带也忘了她们的悲惨境遇。等这女孩年纪大些,就会被城市的管理部门卖到高级妓院。等她脸上出现皱纹,就会卖到差一点儿的妓院。这样一路沦落,直到她再也没有服务人的能力。无论男女,粉种的命运都一样。而我也渐渐明白,金种更不例外。
粉种轻声喊我,想帮我排遣烦恼。我没理她,径自坐在窗台上按摩大腿。我在等待。我手上没有锐蛇,门外有黑曜种看守,玻璃没办法随便敲破,但我并不担心。我看着外头的风雨,知道一场巨变正在酝酿。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转头,脸上正要露出微笑:“野马,我——”
但是进来的是个一头白发、模样端庄的男粉种。若他生在莱科斯,那双眼不知会粉碎多少颗少女心。其实我也一样心碎,因为他不是我想见到的人。
“你是?”我问。
男粉种将一个黑玛瑙小盒放在床上的女粉种面前。
“是谁拿来的?”我继续问。
“阁下,请您自己看。”语毕,他优雅地朝女粉种伸出手。女孩有点儿疑惑,但还是跟着他离去。
房门关上,我一头雾水地打开盒子。盒里有个小型全息方块。
启动方块后,野马的影像出现:“找掩护。”
电力忽然中断,门自动锁上,房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外面云层里的闪电在发光。雷声隆隆之外好像还有什么声音。不是风。是狼嗥。
下一道闪电照出人影。他站在风雨中,恍若天使——但大概是最丑的天使了。他肩上照旧挂着狼皮,随强风抽动如鞭;他黑色的金属头盔塑成狼头,全副武装。
塞弗罗来了,而且还带着朋友。闪光夹带轰雷,照耀出他脸上的冷笑,以及背后同样浮在空中的八名精锐。号叫者九人齐聚,身影融入夜里,只有雷电勾勒出他们的轮廓。我注意到腿很长的奎茵也在其中。
我赶紧躲进蒸汽浴室。塞弗罗张开屏蔽力场,吸收音波,重力手套扬起,炸裂玻璃,碎片冲进房中。外头的风雨和他们降落在大理石地板的脚步都被屏蔽力场扭曲。强风拍打床单壁挂,号叫者众人单膝跪下——身材圆胖的卵石、下手凶狠的鸟妖、一脸傻样的小丑。全员到齐。
“朋友们,快起来!”我压低声音,“你们已经够矮了!”
号叫者笑着站起,卵石与小丑立刻用等离子喷灯焊牢房门。
塞弗罗朝我点点头,雨水从尖鼻子滑落,头盔已收入护甲,乱发活像龙的背棘。他没讲话,但嘴角露出轻蔑笑意,手上提了一个又大又重的袋子,走过来时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讨厌低重力,仿佛想昭告天下,只有蠢蛋和贱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收割者大人,你在这种娘炮的地方看来真像精灵种。”塞弗罗将袋子搁在我脚边,装模作样深深一鞠躬,“大概就是因为这样,野马才会说你很需要这袋鬼东西。”
“是她把你们从星系外缘区找回来的?”
“对,我们都是,”奎茵说,“而且我们已经在这里待命好几周了。她说她需要够信赖、绝对不会对最高统治者倒戈的人帮忙。”
野马还在暗中保护我。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直怀疑她。
无论如何,野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先前与奥克塔维亚谈判时,我已经察觉她来月球真正的目的——她想渗透奥克塔维亚的亲信圈,一如我想埋伏在金种当中那样。见她走进最高统治者的办公室,我想起决斗前她说自己也有盘算。现在一切终于串起来了,各路人马果然都心怀鬼胎,而我最大的贡献,就是揭发奥克塔维亚的阴谋。
最高统治者并不担心秘密被我知道,否则何必和我玩什么问答游戏?然而,野马的出现改变了情势,奥克塔维亚本应当机立断,选择与我平手。不过,人总会因傲慢而露出破绽。
我看到野马掏出我送她的金色马戒,转了转后戴上手指,我就明白了她的决定,也知道她会设法突破僵局。
“塞弗罗,”我笑着与他握手,“首席执政官他——”
“我知道。野马先交代过了。”
“过来,你这只大妖怪。”奎茵穿过其他人,上前搂我的腰,吻了吻我的脸颊。她身上有家的味道。我真想念这些好伙伴。狂风拍打屏蔽力场,发出怪叫。塞弗罗的生化义眼在苍白的脸上闪烁,有些诡异,奎茵提了一双深黑色的反重力靴给我。
“野马把我们找来,但我们不是为了她或奥古斯都,而是为你才来的,收割者。”塞弗罗低吼,朝地毯啐了口水,奎茵蹙起眉头:“我们看到你对付卡西乌斯的方式,我们跟你目标一致。”
“目标?”我不解。
“杀人魔都想着同一件事——战争,”他嚷着说,“还有战利品。”
“你父亲怎么办?他可是这儿的红人。”
“叫费彻纳去吃屎吧,”塞弗罗闷哼,“是他自找死路,让他继续做梦吧。”
“好。假如要挑起战端,趁机先占便宜,就该赶快动身。军力掌握在首席执政官手上。”
奎茵点点头:“那也得找到洛克和塔克特斯。”
“塔克特斯?”塞弗罗哼了一声,但我可以看出他那声冷哼是针对洛克。他望向奎茵时,有一剎那眼神中流露惆怅,但他马上低头,用调整护甲的动作掩饰。
“你的计划是?”我系紧反重力靴,接过卵石扔来的锐蛇。
他们相视大笑,奎茵回答:“野马会准备一艘船。她说,反正你会想办法。”
有人冲撞房门,烧红的金属紧接着贯穿门板。我注意到塞弗罗丢在地上的那包东西竟然会动。
他朝我奸笑。这表情好熟悉。“塞弗罗?”
“收割者。”
“你干了什么好事?”
“野马为我们做了准备,反正——”奎茵盯着我肩膀冷笑,“不是厨师。”
我打开袋子,不禁目瞪口呆:“你疯啦?”
他发出狼嗥。
第十八章 血 迹
父亲告诉过我:地狱掘进者永远不能停,只要一停,钻头就可能会卡住,燃料消耗太快,可能就无法达到目标额度。不能停。要是钻头过热,就换一支。小心谨慎只是次要的,必须善用惯性,提高速度。也因为如此,我们要练习跳舞,掌握“一动牵一动”这个窍门。但纳罗叔叔就常觉得要缓一缓,他错了。因为他的缘故,我们弄坏很多钻头。
当然,纳罗叔叔活得比我爸久,所以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号叫者和我一起跳出窗外,顺着黑风黑雨落下。我们也不会停歇。我们是穿过云层的自由落体,只是还没启动反重力靴。一整队人如黑色雨点般朝地面呼啸而去,我领头,其余人跟着。他们是属于我的号叫者。起初氧气稀薄,我必须憋气,觉得眼珠好像就要在眼窝中冻结,泪水不停往外飙飞。冷风咬着我的身体,我止不住地颤抖。
我们在下坠途中启动反重力靴,飞越城市上空,尽量在云气里穿梭,避免被人看见。底下就是一座座的山庄、楼房、花园、庭池、营房,还有立了雕像的广场。天上有镰翼艇巡逻,我们闪到一座尖塔后面,仿佛蜘蛛般蛰伏,等探子回报镰翼艇是否通过。其他人穿着护甲,所以我抖得特别厉害。我们继续往下移,距离目标只剩一公里。塞弗罗带来的礼物现在是由野草扛在肩膀上,稍稍拖慢了他的速度。
我降落在奥古斯都山庄围墙上,周围还有其他家族的住处,但是没人在外走动。他们大概都很担心今夜可能会出乱子。
到达地面后,温度宜人多了。号叫者在周围降落,像是墙壁上头突然多出石像鬼。山庄周围是一片漆黑。
“来早了?”我不禁怀疑。这里看不到打斗迹象,屋内却没灯光。
“也可能晚了,”塞弗罗说,“假如他们在床上被杀光的话。”
“他们应该也会做些防备,”我回答,“不可能束手就擒。而且,最高统治者一定不想被牵连,所以还得把现场布置得像是贝娄那家族进行私刑。”可是,若仔细想想,这么做好像没什么差别。除了金种以外,贝娄那家族还会带上灰种、黑曜种,尽管他们总把荣誉挂在嘴边,仍会尽全力把奥古斯都家族的男女老少杀得一个都不剩。手下留情会让自己往后睡不安稳。这是金种几百年来奉行的文化。
他们动手时应该会想保持安静。虽说月球城塞被最高统治者掌控,但要是引起骚动,仍会遭人非议,甚至可能生出变量,到时她面子会挂不住。对奥克塔维亚而言,当务之急是确保奥古斯都家族被全数歼灭,并让众人认为这笔账要算在贝娄那家族头上。奥古斯都一死,无人会替他哀悼。金种就是这样的。但若有人活着离开这里……那就会是另一回事了。
“奎茵?”我靠过去听她轻声说话。
“这里没有掩蔽,要是敌人有夜视镜,就能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她指着建筑物屋顶,“从那儿绕进去比较好,然后一层一层往下搜。”
我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忧虑。“我们会找到洛克的,我保证。”我拍拍她的手臂,转过头问,“塞弗罗,接应的人多久会到?”
“野马预估十分钟。”
我拍拍脖子,抹去雨水:“Per espera ad astra.”
“穿越荆棘,迎向繁星,”塞弗罗冷笑,“做作的家伙。Omnis vir lupus.”人皆为狼。号叫者都露出微笑,跟着我从围墙飞起。
我们降落在屋顶,同样黑暗安静。野草停在高处,野马给我的礼物还在袋里蠕动。我们像猫科动物那样走过瓷砖,两人一组,钻进窗户。屋内的格局复杂。有七层楼,数十个房间,由于水管连接各个浴室、蒸汽房和地下室,热水流动范围太广,红外线装备起不了作用。屋里太静了,简直是坟墓。
我们沿走廊持续深入,调查房间和浴室。一如学院时那样。我们的队形如漩涡般流转,彼此掩护。塞弗罗和蓟草披着幽灵斗篷在前面侦察,大家先停用反重力靴,避免运转的声音被敌人发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房间都空了,床有躺过的痕迹,但包括首席执政官在内,谁都没见到。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他们回到这里时,除了为数不多的护甲、锐蛇和几副重力手套,没有任何武装,护卫早就被除掉,奥古斯都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爬墙逃亡。难道是靠反重力靴飞走?这样会被看见然后被射杀的。我们能摸进来纯粹是因为对方没有料到。
“被带走了吗?”塞弗罗问。
不可能。禁卫军今天的任务一定是斩草除根。
啵。
我们面面相觑。是屏蔽力场,而且范围相当大,我们被包在里头——可能整个山庄都被包在里头。所以说,的确出了状况。我往窗外一望。花园草坪上有影子窜过。三个身影穿过大雨,我低头窥探,指给塞弗罗看,那是穿着幽灵斗篷的禁卫军。我心跳得太厉害,觉得肋骨简直要发出咯咯声。
他想跳出去。我赶紧拉住他。
“你想干吗?”我低声问。
他眉头一紧:“我想杀人。”
“这种节骨眼上不要乱来!我们人力不够。”
七楼没人,我们顺着大理石螺旋梯下楼。他们上了油的护甲发出嘎嘎声,相当微弱,但在宽敞走廊上荡开来,仍有些明显。往下可以瞧见一百多尺底下的一楼也没动静。在六楼,我们终于看见从蒸汽室里渗出的血迹。我拉开门,心脏几乎跳到喉咙,担心着会看到身首异处的金种。没想到画面比我想象的更惨。
超过二十个粉种、棕种、紫种躲到这里,但被贝娄那家族与禁卫军发现,全数毙命。这个场面很诡异。人人都死得太利落,头上开了个洞。这些可怜的奴仆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对金种而言,他们只是牲畜。我在遗体中翻找,内心不停祷告,希望不会看见“她”——幸好没有。狄奥多拉应该与其他人一起逃走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我心底升起。我觉得号叫者众人也被激怒。
五楼楼梯口出现第一名金种死者。是家族里的年迈骑士。他的死状凄惨。稍远一些,重力升降梯前面看见了第二个,看来是因为留下断后而牺牲的。
我往窗外一看,看见了当初我到月球前,嘲弄我不会用锐蛇的那名女枪骑兵。她正从屋子往外跑向花园,黑暗中忽然一个身影浮现——是禁卫军里的金种,黑色护甲上有紫色流苏——他从后面追去。两个贝娄那家族的黑曜种从左右逼近,女枪骑兵迫不得已回头应战,马上被那名金种一剑毙命。
她死得很快。虽然还在喘息,还想逃命,一眨眼却分成两截,各自坠地。
“看样子禁卫军不会玩弄食物。”塞弗罗低声道。奎茵望向我,视线透露出她很在意我没穿护具。她打算将自己的护具脱下来给我,我没接受。
“戴罗,我们千里迢迢回来,可不是想看你被人脑袋一敲就死掉。”
“别担心,”我回答,“要是你被人敲脑袋,洛克恐怕会写上千首内容惊悚的诗逼我听。”
“小奎,你乖乖戴好头盔,”塞弗罗语气温和,“我可不想听人读诗。”
借来的锐蛇滑进掌中,我开始搜索这层楼。只要每开一扇门,我的血压就飙高一次,害怕看见洛克倒在地上或者维克翠被切成好几块。
到了四楼楼梯口,塞弗罗举手示意大家停下脚步,招手要我过去。我、奎茵、塞弗罗往底下望。楼梯井有扬起的灰尘,影子从底下窜过,但听不见任何声音。塞弗罗弯腰,将一块地砖碎片放在栏杆上,要大家看。号叫者围成一圈,每个人都瞪大眼睛。我不禁全身一僵——明明没有声音,碎片却微微在震动。
整幢房屋都在震动。
塞弗罗等人来不及拉住我,我已翻过栏杆,往上一蹬,以低重力环境正常速度的十倍速往下飞。啵。我穿过第二层屏蔽力场,声音瞬间涌现:接连不断的爆炸和惨叫、枪炮击发、脉冲武器的震荡波、鬼魂般的哭号。我在落地前的剎那启动反重力靴,紧急刹车,重踏地面后举起锐蛇,回旋斩过。四名灰种禁卫军当场断为两截,尸块发出八次咚咚声响,坠落地面。幽灵斗篷像是朝窗上呵了一口暖气,雾一般缓缓散开。
大厅中到处都是尸体和瓦砾,好几处起火。禁卫军持续攻击奥古斯都家族,六名灰种持电磁步枪猛击两名金种。两人的神盾系统都超载,力场朝内弯曲,直到左臂全部中弹。磁力弹继续轰在他们身上的脉冲护盾,回路逐渐无法承受。训练有素的灰种窜往前方,近距离对准头盔射击。尽管两名金种身上穿的是全太阳系最高质量的护具,在这般猛攻下也被打出凹洞,一男一女血溅当场。灰种纷纷转头望向我,举起步枪。号叫者降下,仿佛瀑布。他们架起左臂,张开黑色神盾挡住弹雨。塞弗罗从队列中冲出,奎茵紧追在后,两人穿着幽灵斗篷,忽隐忽现,仿佛两缕轻烟。他们很快就回到我身旁,灰种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已全部倒地。
其他方向也有人朝我们开枪,一发差点儿儿轰掉我脑袋。我缩在其他人背后,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一个灰种冲入大厅,朝我们发射散爆弹。剎那间,三十枚小型炸弹如黄蜂群飞来。蓟草与腐背利用重力手套炸开“蜂群”,大厅陷入蓝色火海。敌人再度发动攻击,奎茵将动力转往重力手套反制,炸弹全数掉头,往反方向飞回,在灰种小队面前爆开。
我们无法在这种状况下幸存。我看见三个贝娄那的黑曜种冲进来,而且卡努斯还跟在后面。我想,应该是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活下来。如果正面迎战,我的朋友迟早会死。得想个办法,想个更聪明的办法。
“塞弗罗,替我开个洞!”我指着楼梯井上七层楼高的屋顶。他用重力手套轰了一次,落下一堆瓦砾,奎茵以重力手套挡住。他再轰第二发,雨水从破洞注入,在奎茵做出的重力漩涡中旋转。我站起来大叫:“都跟我来!”
趁着禁卫军还没追击过来,我们全体往上飞,在屋顶上方两百米处停下。风声飕飕,我冲进一楼时没有计划,但也不打算跟对方硬拼,否则号叫者和我都会阵亡。我将锐蛇卷回臂上,并要大家照做。接着,我对着黑暗大吼。
“艾迦!”
他们围绕在我身边,神情紧张。风雨迎头狂打。
“艾迦!”
自红外线无法侦测的温泉和潟湖那方,有一队卸下了幽灵斗篷的禁卫军出现。其中两人走回花园,穿过松树林飞来。一名污印逼近,拿离子手套对准我的头。
“把这鬼玩意儿拿开,无脑的污印!你连上级是谁都分不清楚吗?”
另外那个我不认识的金种走来。她将蛇形头盔收入紫黑护甲,动作比黑曜种流畅得多。她五官锐利,眼神冷酷无情。仿佛斧头。
“法嘉,退下。”她开口。污印放下武器,解除头盔,我才发现她也是女人。女黑曜种高我两个头,白发在背后飘飞。惨白的脸上有骷髅刺青,比我全身上下加起来的疤痕还要多。
“黑狗,”塞弗罗龇牙咧嘴,“她再鬼叫,我就轰死她。”
“你们就是刚在楼梯井的那些人?”女金种扫视一眼,不确定我与号叫者为何在此,“你们杀了我的灰种。”
“不需要为了灰种大呼小叫,”我回答,“谁叫他们要对我出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最高统治者要你留在你房里。停电是你搞的吗?”
“我来的原因只有最高统治者知道。”她应该没立场质疑我。
她停下动作。我意识到她眼中已植入零件,现在正在搜索数据库。“撒谎。”
黑曜种举起手。
“身为禁卫军,你应当清楚我的身份,”我尽可能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话,“也该知道我在豁免名单里。你自己斟酌。”
“豁免权已经被撤销了。”
“那就带我去见艾迦。”
“她不在这儿。”
“少跟我胡扯。”
她的虹膜闪了几次,代表收到了数字讯号。“跟我来。”
我们降落在白色石砖上,跟随禁卫军穿过树林,到了温泉尽头的潟湖。
“你有什么打算?”塞弗罗小声问我,瞟了法嘉几眼,用手势咒骂她。
“我打算用你带来的筹码。”
艾迦站在庭院内,身旁都是贝娄那的人:两名金种,其余全是黑曜种,只有法嘉是污印。潟湖湖面上蒸汽氤氲,缠绕着这名变幻骑士的肩膀。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水面,仿佛孩童注视篝火,等着木柴在火中折断。
“戴罗?”她的喉音仍然很浓,说话时没有看我,“你不乖乖待在房里,”艾迦打量号叫者,似乎认得他们,“还杀了我的部下,费彻纳看错你了。”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我直接把话挑明,“把你的狗叫回来。”
“我们还没到他们就想逃,可是连反重力靴都被没收了,能逃去哪儿?真蠢。后来他们又想联络裘利家,但裘利早就倒戈。”
“维克翠呢?”我担心她做出背叛行为。
“她还活着,跟其他人躲在一起。我们不会杀她。她应该要感谢她母亲的配合。有两艘奥古斯都的船想闯进封锁线,都被击落。奥古斯都家族只是在做困兽之斗。”
“就算是困兽也是头狮子。”我提醒她。
艾迦舔着锐蛇上的血迹:“我不觉得。”
“还有活口吗?”我压抑着声音中的惊惶,回头望向山庄。
“几个有头有脸的还没死。”
我松了口气。
艾迦的锐蛇滑进掌中,硬化变为剑。她转身面对我,细缝般的瞳孔仿佛要吞没周围的光。“你那些朋友躲在潟湖底下,靠热气避免被红外线侦测,但躲不了多久的。头盔上的气体过滤系统会被电磁脉冲波妨碍,所以只有本来就在里头的空气可用,完全不够。就算有头盔也撑不过十五分钟,何况也不是人人都有……没头盔的大概撑六分钟,再等一会儿就会像苹果那样全部浮上来。”艾迦得意地笑,“我打算留给卡努斯。他在屋里收拾余孽,他打斗的方式挺华丽的,不是吗?”
被蒸热的雨滴落在护甲上,滴滴答答,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安德洛墨德斯,你为什么不待在房间,偏要跑来这里?”艾迦耍着锐蛇,连雨水也被一分为二,“最高统治者的命令很清楚。”
“我有你要的东西。”我说了第二遍。
“我要的是你们好好服从奥克塔维亚。快回房去,年轻人。去洗个澡,床上还有花伎等着,不管你有怒气或什么别的情绪,都去找她发泄,别出尔反尔,也别妄想与我作对。现在你只是杀掉几个灰种,的确没什么大不了,是吧?你现在回去的话,奥克塔维亚不会把你耍脾气的行为当一回事。如果留在这儿碍事,就是逼我把你和你的青铜种朋友统统叠到尸堆那里去。”
我身旁的号叫者戒备起来。
“就像对待下人一样?”我有些激动了,“当牲畜一样宰掉?”
艾迦转身看着湖水:“收割者,你可以滚了。”
“恶心,”我上前一步,“空有这么大的权力,却拿来干这种事?趁夜黑风高,暗算政敌?你再怎么狡辩都掩饰不了你的卑劣。等我踩在你尸体上,希望你还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