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在一起就已经是背叛自己的家族了。”然而,只有在这件事上,我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还是假。在她眼中,我大概是个坏蛋,所以我不想看她的眼神。“卡西乌斯那个烂人——”
“戴罗,成熟点,”看野马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想多说什么,但她只是摇摇头,转过身,“你一定会被他杀死的。我来设法请奥克塔维亚中断决斗,”难得她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要是你没来月球……”
她离开我,掐掐卡西乌斯的手掌,走上高台,回到最高统治者身旁。
“总算清静了,老朋友。”卡西乌斯对我露出微笑。
我们曾像兄弟,一同吃喝,一起在院训山谷里奔跑,还闯进密涅瓦分院的城堡。我抢了她们的厨师,塞弗罗偷走她们的旗帜。那时,卡西乌斯笑得爽朗。我们曾一起驰骋在两轮月光下的广阔平原上。我还记得奎茵被俘,以及我遭到出身与我相同的提图斯击败并羞辱时,卡西乌斯露出多么愤慨的神情。我几乎都要跟着落泪了。我们曾情同手足,现在友谊已经走样。
肉桂与柑橘气味的雪花又从天空飘落,沾在他的鬈发与宽肩上。上回我们交手也是在雪地,他将生锈的剑插进我腹部,留我在地上等死。我不会忘记他刻意扭动剑刃,使伤口难以愈合。
此刻,卡西乌斯手上的武器是乌黑的锐蛇。
锐蛇旋开,坚硬时会变成一米长的细剑,只要压下握柄按钮,剑身会在化学作用下改变分子结构,立刻化为两米长的刃鞭。他的武器上刻满金色符号,象征血脉传承,记下丰功伟业。贝娄那是一个古老、强大、傲慢的家族。相较之下,我的锐蛇可说是一张白纸。
“瞧,我把你的东西抢过来了。”卡西乌斯上前,往野马的方向点点头。
我笑了笑:“她从来就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的。”
一名白种的袍子拖在身后,来到现场。他是个光头,还驼背。
“但我占有她的方式你绝对想都没想过。”他故意压低声音,只让我听见,“你晚上躺在床上,有没有想过我是怎样让她舒服的?我很清楚她怎样和人接吻,你不介意吧?我还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轻触她的脖子,她就会发出喘息。”
我没回话。
“她呻吟的时候,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的。”卡西乌斯讲这番话时脸上毫无笑意。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只要是为了伤害我,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严格说来,卡西乌斯不是坏人,但只要面对的是我,就会恶劣到极点。“今天早上,我进入她的时候她也叫了呢。”
“朱利安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德性,不知道会怎么想?”我问。
“他会和我母亲一样,求我赶快杀了你。”
“你确定他不会被变成怪物的哥哥吓哭?”
卡西乌斯甩出锐蛇,我启动神盾,嗡嗡作响。浅蓝色的透明离子盾面从我左手套往外沿展,一尺长、两尺宽,微微外凸;盾缘刷过地面时积雪融化,冒出一阵轻烟。
“我们都是怪物。”他忽然笑出来,那阵笑声如丝带般被风扯远。“戴罗,这是你的老毛病。你自视过高,道貌岸然,总那么高高在上,但其实你爬不上去,永远困在一个赢不了的游戏里,面对一个击不败的敌人。”
“我记得我击败了朱利安。”
“混账!”他五官扭曲,往前一扑,发出含糊的叫声。白种主持的决斗前仪式尚未完成,他先将我撞得往后一飞。观众惊呼,要我们住手,但锐蛇已发出响声。我们的身影交缠,以命相搏。其余的金种都陷入沉默,瞪大眼睛观战。卡西乌斯用的克拉瓦格斗术是经典的四段阵式:冲突、退避、衡量、交锋。
场上只剩我们的声音——鞭子甩荡发出尖啸,剑刃劈砍响起低鸣。锐蛇打在神盾上,不断爆出白光。皮衣扭曲,发出嘎吱声。地上的雪一次次被踏碎。
尽管怒急攻心,卡西乌斯仍保持完美架势。他的脚步灵活稳健,善用腰力加强力道,呼吸也始终规律。他先出鞭,扫来后又转为长剑上挑,对准我腹股沟攻来,动作极其迅速。卡西乌斯毕竟是自小学武又接受联合会一干高手调教,不难看出为何从小到大几乎未尝败绩,也在学院训练中轻易击败我。追根究底,他以往的对手招式都与他相同,速度却不及他快。而我不一样。我原本就不会这些,而且也学到教训了。
这次,该受教训的是他。
“看来你也下过苦工,可以应付六段了。”卡西乌斯稍微退后,倏地又冲上前,佯攻上盘,实则想取我脚踝处。“但无论如何,你经验还是不够。”他一连七招,险些刺中我右肩。我可以看穿他的路数,但速度跟不上,总是千钧一发。卡西乌斯立刻补上两组七段式追击,我仍招架得很狼狈。我单膝跪地,不停喘气,视线扫向周围的宾客。
“你听到了吗?”他问,我只听见风声和脉搏,“这就是孤单死去的声音,没有人流泪,没有人在意。”
“阿寇斯会在意。”我低声回答。
他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要是徒弟死了,洛恩·欧·阿寇斯就不得不在意了。”我不再假装喘不过气,而是昂然挺起胸。卡西乌斯瞪着我,仿佛看见妖魔鬼怪。他和周遭的人都开始犹豫,因为听到我说:“你吃大餐的时候,我在苦练;你去喝酒的时候,我在苦练;你到处找乐子,但我从学院毕业过后没几周,直到进入研究院的几天前,所有时间都用来精进剑术。”
“洛恩·欧·阿寇斯不收弟子,”卡西乌斯嘶吼着,“他三十年来都没再传授武艺。”
“他破例了。”
“你谎话连篇。”
“哦?”我轻笑,“你真以为我是来送死的?你以为我这条命是你想要就要的?卡西乌斯,你听清楚,我是故意选在今天的。我要当着你父母的面宰了你。”
他退后一步,目光飘向父亲与卡努斯。我仰着头:“兄弟,你不想看看我真正的实力吗?”
卡西乌斯愣了一下,我收紧肩膀,如夜里的猛禽般猝然上前,动作无声无息,仿佛与黑暗合而为一。
洛恩的箴言浮现心底:“傻子摘树叶,蛮人砍树干,智者挖树根。”因此,我先攻他下盘,一组又一组使出连续招式——不是金种平常学的四段,而是忽七忽六、交错纵横、打破常规,接着再使出连续十二招。
卡西乌斯的防守密不透风,若是按照他当初教导的方式应对,恐怕不要多久就会死在他剑下。不过,我从叔叔那边学来了一些步法,还从金种的传奇人物那里承袭剑术。我的身形随怒气旋转,仿佛腾空飞起,锐蛇如飓风般朝他打去,逼得他节节败退。卡西乌斯试图反击,我侧身闪躲,等他露出破绽。洛恩·欧·阿寇斯特别告诫,决斗时要绕圈移动,绝对不要后退(后退代表无力还击),只有利用对手的失误才能找到出手的角度,顺着敌人的攻势翩然飞舞,这就是“柳流”。防守时优雅顺畅,一如春天礼赞;攻击时却像冰川的呼啸凛风,卷起柳枝,对着敌人猛击。
红种与金种在我身上合而为一。
我将锐蛇当成镰刀挥舞,钩向卡西乌斯的兵器。他左手的神盾被这一击打得噼啪作响,腿也摇摇晃晃,像这样一名高高在上的剑客碰上街头的小混混,未必讨得到便宜。
我开始狂笑,围观者发出喝彩。我一个重击,将卡西乌斯的神盾打到超载故障。有人发出尖叫。系统迸出了火花,他的手腕被我划出一道伤口,再来是手肘、膝盖、脚踝。我手中的锐蛇一挑,擦过他脸颊。我又倏地退开,不再进逼,只是将鞭子一甩,凝成镰刀。这画面必定会叫在场众人永生难忘。
卡西乌斯落入窘境,不少女性发出悲鸣。其中一定有他以前的女友、看着他长大的亲戚、与他上过床的玩伴以及被他那些花言巧语欺骗的单纯少女。还有许多人惋惜着,因为这年轻一代最出色的楷模竟要命丧于此,还可能会被砍到血肉模糊。
我羞辱他。这么做可以使贝娄那和奥古斯都两家族间的恩怨更加白热化。
因此,我故意学笼中猛狮,绕圈绕到贝娄那将军面前:“你儿子就要死了。”我语气狰狞,与将军间隔不出一尺。
贝娄那将军身材健壮,下颚方正,留着尖胡子,气质十分温厚。他眼神闪烁,忍着泪光,没有回答。他出身高贵,所以选择维护自己的尊严,即使这意味着必须眼睁睁看着最宠爱的儿子在此丧命。
我虽然气焰嚣张,但心底还是感到羞愧,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残忍无情。“你打算就这样看我们打完吗?”我朝他叫嚷。而贝娄那夫人没有什么武士情操要顾虑,她震怒不已,露出控诉的眼神,望向最高统治者。任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卡西乌斯。他的家人无能为力,就像当初我看着伊欧受死一样。
“贝娄那夫人,你是如此尊贵,能承受卡西乌斯死在面前、从这世界彻底消失这种事吗?”
她噘起嘴,与卡努斯和凯格妮耳语。
“看来,贝娄那家族不过尔尔,狼都冲进栅栏了,却只能任它把羊吃掉?”
我继续挑衅,等着看贝娄那家族里那些鲁莽的成员会如何回应。卡西乌斯想起身反击,我就攻击他的膝盖,让他凄惨地摔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当初他也是这样慢慢地折磨提图斯,然而,今天轮到他惊慌失措,看着自己的亲族,明白自己将与他们天人永隔。金种没有往生谷的概念,因为此生即天国。尽管我立场不同,但眼前这场景太可悲。我还是相当同情他。
在夫人授意下,生了一张漂亮脸蛋的凯格妮几乎要被怒火撕裂,就要按捺不住,我只要再稍微伤害一下她这位强壮的表哥,她就会跳进场中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贝娄那将军出手,硬生生拉住她。他凝望奥古斯都片刻,又扫视了全场。
“贝娄那家族不得出手干预,那等同对我的污蔑。”
但他的妻子可不这么想。她再度朝奥克塔维亚射出尖锐的目光。最高统治者举起了手:“停下!”她叫道,“安德洛墨德斯,停手!”
最高统治者居然介入?我十分错愕。
众人望向高台,卡西乌斯大喘着气,离死不远。奥克塔维亚不可能这么蠢吧?如果她在此时插手,等于证实外头的谣言和我先前的指控——最高统治者当着众人的面徇私舞弊,拔擢贝娄那家,取代奥古斯都。原本卡西乌斯应当是计划里重要的一环,但因她误判我的实力,新的晨曦骑士将会死在酒会上,她的盘算遭到打乱。但我仍不了解奥克塔维亚干预的用意。直接这样包庇卡西乌斯未免太过急功近利,愚不可及。或许她也被傲慢遮蔽双眼。
“我补充一条规则。先前白种还没有宣读完这次决斗如何进行,所以比试将在一方死亡,或者投降时结束。”她目光掠过卡西乌斯的母亲,“决斗也该适可而止。各种训练消耗太多宝贵的人才,这不过是年轻人的争执,没必要白白赔上两名优秀的青年。”
“阁下——”奥古斯都开口,迫不及待想坐享其成,“律法规定非常清楚,只要决斗开始,任何人都不可以更改规则。”
“尼禄,由你口中说出‘律法’二字,实在有些讽刺。”
人群中传出窃笑。可见他作弊想保送儿子、赢得学院训练的作为,早就不是秘密。
“最高统治者阁下,我们与奥古斯都首席执政官见解相同。”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戴克索·欧·忒勒玛纳斯,也就是帕克斯的兄长,他上前发表意见。他们兄弟同样高大,不过戴克索的长相稍微斯文一点儿。若说弟弟是块大石头,哥哥就是硬挺的松树。他与父亲卡珐克斯都剃了光头,头皮上的刺青是化为天使形象的金种。杂乱眉毛下一双眼睛带着睡意,却又闪耀精明的光芒。
“真不意外。”卡西乌斯的母亲以讥讽的语气说。
“这是差别待遇!”戴克索的父亲卡珐克斯大吼。他一下掐掐自己分叉的红胡子,一下拍拍歇在左手臂的大狐狸:“这样包庇袒护,也太不避嫌了。我这人脾气并不大,但连我也看不下去!”
“卡珐克斯,你小心一点儿,”奥克塔维亚语气冰冷,“有些话讲出口就无法收回。”
“如果他想收回,一开始就不会说。”戴克索望向从气体巨行星来的各个家族,暗忖着他们应当会与自己同一阵线,“但我认为,我父亲是想向最高统治者确认一件事——即便是您,应该也无权更动律法。您对您自己的父亲不也坚守这一点吗?”
三御史一脸凶恶地上前。奥克塔维亚仅是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没错。不过,忒勒玛纳斯的新少主,你忘了一件事——我说的话,就是律法。”
这是个禁忌。或许金种彼此之间仍有高低尊卑,但有一分默契:不可明言自己统治对方,否则将引来杀机。或许,最高统治者在晨曦宝座上坐得太久也太舒服,忘了这件事。她说的话并非律法。这么宣称等于直接与许多家族宣战。
当然,对此发展我可是敞开双臂欢迎。
她目光与我交汇的剎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而且我们也都明白,她无力阻止我的下一步棋。
“该我的你别想抢!”我咆哮。
我抡起武器劈过去。卡西乌斯举起剑,但心里很清楚,当初他在泥泞里没给我投降机会,此刻我自然也不会为他留下活路。见我逼近,他面色一白,眼前大概闪过了自己即将失去的一切,感叹着生命多么宝贵。他至死都是金种。许多人叫我住手,高喊着不公平。
但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如果立场互换,我早已命丧剑下。
卡西乌斯朝我喉咙一抓,但不过只是虚晃一招。锐蛇化作鞭子,扫向我腿部。在他的算计中,我应当紧张地跳开,但我直扑过去,闪进鞭子内侧,利用月球的低重力腾空翻到他上方,途中头也不回地甩出鞭子。锐蛇缠住他伸出的右臂,我压下手指,鞭子收缩,变为剑刃。这瞬间的声响仿佛冻结的树枝遭人折断。
卡西乌斯·欧·贝娄那持剑的手臂已被我取下。
现场有静默,有惊呼,两方势均力敌。良久,我没有转身,当我回过头,卡西乌斯还站在那里,牙齿格格打战,看来那口气撑不了太久。终于,他倒下了。现在仍没人上前。贝娄那将军望着地面,哑然无语。
“我说住手!”最高统治者怒吼,两名御史从高台跳下,落地时已将武器展开。
“了结他!”奥古斯都也大吼。
我往卡西乌斯走去。此时他还有力气朝我啐口水,但嘴唇却抖个不停——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轻蔑对手。我举起剑,却被扣住手腕。对方力道不大,动作轻柔,纤细之中流露出暖意。
“戴罗,你已经赢了。”野马静静地说。她绕到我面前,直视我双眼。两名御史停在场外静观其变。“不要迷失自我。”
确实,我无法想象伊欧在往生谷中看见这一幕会怎么想。身处地狱时,我不时遗忘梦想,可是野马总能为我寻回。无论伊欧是否眷顾着我,我可以确定的是,现在野马望着我的眼神足以令我将手放下。她露出微笑,神情像是在数年后又久别重逢。
“这才是你。”
“杀了他!”卡西乌斯的母亲咆哮,“快杀死他!”
“不准——”贝娄那将军叱喝,但太迟了。
野马瞪大眼睛。
我转过身,看见围观人群向前移动,脚步犹豫,仿佛流沙。贝娄那家里走出一个人,沉默不语,但充满杀气。他往我靠近。有人带头就会有人跟随。从奥古斯都这方,先是塔克特斯走出来,接着开始有人加入。我听见朋友发出战嚎,也听见呼应。愿为我挺身而出的金种不只一个。
最先朝我发难的是凯格妮·欧·贝娄那。她拿当时从我这里抢去的锐蛇朝我脖子甩来,我弯腰闪躲。不过,若非野马出招挡下,我恐怕还是会被削掉脑袋。火花刺痛我的脸,塔克特斯从侧面一剑横劈,将凯格妮拦腰截成两段。
尖叫四起。
血斗场完全陷入混乱。贝娄那与奥古斯都两方为了保护自己人,打成一团,其余家族争相走避。卡努斯朝塔克特斯挥出一剑——我估计塔克特斯无法硬接,赶紧出手掩护。缠斗一阵后,维克翠带着其他人从中拦阻。野马在混战中不知被挤去哪儿,我慌张地四处搜寻,却马上有人朝我正面出剑。
奥克塔维亚高声要大家住手,但早已控制不了场面。有个女子对着凯格妮断成两截的遗体痛哭,数十人持着锐蛇对峙、斗殴。塔克特斯为了救我,肩膀中了一剑,我脚跟一旋,窜到他身边,对方从塔克特斯身上拔出武器时,被我剁下手臂。我将朋友拉近,挥剑杀出血路,前臂挂彩。恶斗之中,我终于看见野马的身影,她蹲在重伤的卡西乌斯身旁看顾。尽管她与贝娄那家族同席,但我无法判断对方会不会也杀她泄愤,所以还是朝那里冲去,将碍事的家伙一个个撞开,塔克特斯也趁机帮忙。
我撞上安东尼娅。她眼神一亮,短刀倏地刺向我的腹部,却被自己的姐姐维克翠一拳揍在脸上。塔克特斯对准她头部使出一记旋踢,安东尼娅当场倒地。维克翠朝我一笑,但马上被卡努斯揪着头发甩出去。他势如破竹,不过,当黎托出现在他面前,手上那把闪烁虹光的锐蛇精准至极,就算是卡努斯也不得不退。忒勒玛纳斯家族一干武士跟着黎托杀来,为首的父子两人,使的锐蛇有我半个身子长,挡在他们面前的都没有好下场。
“塔克特斯,掩护我!”我大叫。
虽然他还在流血,但立刻发出狼嗥,奋勇杀敌,简直与跟着塞弗罗时没两样。我们一起纵身跳跃,把低重力当成优势。他知道我在找野马,可是贝娄那家族人数众多,每个都不好对付。
“野马!”我边喊边逼退敌人。有人被我划破脸颊,有人被我用神盾重击咽喉。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涌来,组成人墙,挡住我去路。
“保护首席执政官!”野马对我喊叫,声音比我的情绪更为沉稳,我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是个满脑子英雄救美的傻子。“保护我父亲!”我看不见她,但我会照她的话做。
塔克特斯揪着我衣领,将我拖回侧面受敌的奥古斯都阵营。有些人大叫,要我们好好保护奥古斯都,另一些人则大喊着要击倒贝娄那统帅和卡西乌斯。许多家族领袖在武装随从的戒护下赶紧脱离混战。由于进场不能穿反重力靴,因此,无论是谁都只能搭升降梯下塔,升降梯现在是空的。最高统治者的禁卫军穿着紫黑双色制服,有黑曜种也有金种,他们围住奥克塔维亚,持锐蛇与脉冲刀护送她离开无法继续下去的闭幕酒会。接着,金种队长领着紫色制服的灰种部队过来驱离我们。他们穿戴镇暴装备,以热熔枪朝还在斗殴的人发射疼痛弹和震荡波,简直像在对付夏日的苍蝇。
“奥古斯都!”高头大马的卡努斯无视震荡波的威力,从贝娄那家族里像发疯般冲出来。他撞开一人,用神盾敲了一个枪骑兵的脸,想擒贼先擒王,直取奥古斯都。“奥古斯都!”
我方最强的剑手,也是首席执政官亲信的黎托,亲自出面拦截。
“Hic sunt leones!”他对天高喊。
黎托的步伐如同海浪,流畅中带着惊心动魄。他打得卡努斯一退再退,眼看就能取对方性命,却忽然在剑招挥出一半时停下动作。卡努斯先往后缩,再重新挺身,或许也疑惑着为何自己还活着。他抬头望向黎托,黎托伸手压住大腿,像是被什么东西螫到。
黎托缓缓跪下,双臂垂在左右,长发散在脸上,在一片混乱中陷入凝结的状态。一艘军舰从旁缓缓航向天际,引擎打亮他的脸,显出一双凄凉的眼神。此时的黎托姿态绝美,直到卡努斯斩下他头颅的那瞬间。
“黎托!”奥古斯都狂叫。
他瞪大眼睛,想推开几名忒勒玛纳斯家的人冲上前,但还是被众人合力拖了出去。我瞥见胡狼将银色触控笔收进袖内。看来,提议与我私下结盟时,他手里转的就是这支笔。
我们目光交汇。他咧嘴冷笑。
我终于明白,自己是与恶魔做了交易。

第十三章 疯 狗

我们逃离塔顶。野马只能先待在那儿,幸好她有计划。不知为何,我老是忘记这点。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不会伤我女儿。”奥古斯都忽然对我说。我觉得我好像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情绪——不对,是第二次。他为黎托发出哀号时,看起来就像自己的孩子死去。仔细观察会发现,奥古斯都现在面容憔悴,像瞬间老了二十岁。他失去长子,失去续弦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如今连刻意收养要取代长子的义子,也先走一步,甚至还得担心会令他想起爱妻的女儿。
要是野马出了什么差错,的确得算在我头上。
可是,情况终于有点儿进展,而且非常难得地呈现最理想的状况。我双手还滴着血,血水在指间张开一层马蹄状的膜,没染红的指节弯曲发白。这样的一双手我看了都觉得厌恶,偏偏自己又像是为此而生似的。
我们逃出冬林,人人满身猩红。十多人受伤,只能靠伙伴搀扶,能全身而退的不到二十人,还有些下落不明。剑术最强的黎托死去,普林尼的副将也被砍成两截,还有一位女军事执行官被凯兰·欧·贝娄那砍伤颈部。
我抱着女军事执行官。在搭升降梯下降途中,我一直设法帮她止血,但看来不乐观。维克翠撕了礼服当绷带,帮忙按压伤口。
现在的我愿意不惜代价换双反重力靴。大家团团包围主君,亮着锐蛇。我整条前臂都是血,脸上、肋骨布满汗珠。血水从每个人的手掌、伤口、武器滴落,在升降梯地板上溅起一圈又一圈鲜红。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许多人虽面色苍白,却带着微笑。
我穿着军服,觉得身体发烫,忍不住解开最上面的扣子。塔克特斯站在我旁边,身上血迹斑斑,刚才那一剑贯穿了他的左肩。
“流点血而已。”他对着一脸忧虑的维克翠说。
“那是个大洞。”
“有什么好奇怪,”塔克特斯望着维克翠的下半身,“你看看,你不也有个洞,我有大惊小怪吗。噢噢噢——”维克翠将凑合出的绷带用力按在他伤口上,塔克特斯发出哀号,但马上又皱眉傻笑,对我摇摇头,眼神疯狂又开心:“居然瞒着大家跑去跟洛恩·欧·阿寇斯练剑!你真卑鄙!”
塔克特斯真的从凯格妮手下救了我一命。我点点头,微举起拳回礼。他先前言语轻慢,还拿我的性命打赌——这些小事就暂且不提。
其余金种趁机喘息。他们用手抹过脸颊时留下一道道血痕。相较于其他家族,我们的军事执行官、骑士、习武者比政治官或经济学家多。对这等级的金种而言,人生中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太阳系都已被征服,根本没有值得一战的对手,穷尽一生的训练和苦心,都无从发挥。但因为我,他们尝到战斗的刺激。尽管首席执政官的亲信已死,一位军事执行官还倚着我肩头,为了小命挣扎,野马也落入敌手,大家依旧很兴奋——今天这场游戏是比赛谁能制造出更多尸体。
前辈与平辈都对着我露出饥渴的眼神,期待心底的欲望能得到满足。
成为首领或学级长就是这么回事吧。大家追随我,在我身边嗅到还没真正溅洒出来的血腥。这种心态与年龄、见识多寡都无关,他们在乎的只有我能不能找到更多敌人来杀。
旁边有些小孩哭出来,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一个夜晚居然有脆弱的小生命跟着入场。我转过身。那几个孩子是奥古斯都妹妹的子女,孩子的父亲轻轻拍着他们的头安抚,结果母亲却闷哼一声,掌掴每个孩子,直到他们不敢再哭。“勇敢一点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