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视线扫视内里,是啊,纵然蒙尘,这些摆在架子上一层层的银锭银砖银球也令人心跳加速。

不过,她对银子没什么兴趣。

“在那边。”方老太太说道,伸手指着西南角。

君小姐没有迟疑走过去,整个西南角摆放的都是银锭,一层层一摞摞看不出什么分别。

方老太太走过来,伸手从中间的格子上拿起一块银锭,翻过来。

银锭底子上印着一块方章。

“德盛昌。”君小姐接过念道。

每一家票号的银锭自然都有自己的印记,印记,君小姐神情微微一怔,秘密就在印记上?

她伸手也从格子上拿起银锭,一个德盛昌,两个德盛昌…

方老太太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作,只是安静的看着。

不知道翻到第几个,君小姐的手停下来,依旧是银锭,底部依旧有印章,只是这印章与先前的德盛昌铭文不同,字数有些多。

“内承运库。”她念道,“大炎三年八月五十两。”

官银,确切的说内库银,皇家内库,虽然内库银听起来来头很大,但既然是官银的一种,票号里收藏也是很正常。

这也值得如此小心翼翼的鬼鬼祟祟的?

“所以说这些东西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秘密。”方老太太说道。

而真正的秘密是这些银子背后的故事,单单靠银子并不能说明什么。

君小姐也想到这一点,有些失望的将银子放回去。

“所以除了圣旨,另一件就是这些官银?”她问道。

方老太太哦了声。

“还有一个帖子。”她说道,“跟圣旨的意义差不多,可以请官府兵马调动,不过那个只能用一次。”

君小姐想起来了,就是从汝南回阳城途中伏击那些原本伏击他们的官兵的时候。

她接着在架子上翻动了一刻,这些官银夹在德盛昌的银锭中数量不少。

“原本比这个还要多。”方老太太说道,“一开始用去的多,到后来生意做大就不需要了。”

也就是说官银化作私银,钱生钱,钱滚钱,这么多年之后,调动兵马的帖子,圣旨都已经收回,余下的这些官银再收回,方家和皇家的关系也就彻底的消除了痕迹,等方老太太一死,这个秘密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纵然这些银子不算什么证据,也不能给他们。”君小姐放下手里的银锭,神情坚定的说道,“总之坏人想要的就不能给。”

方老太太失笑,将手里的银锭也放回去。

“行。”她说道,“已经这样了,我就听你一次,要不然我们这争家产也太儿戏了,更像是做戏,就接着闹一段吧。”

君小姐点点头。

“谢谢外祖母信我。”她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笑。

“你还要看吗?”她说道,环视银库。

她又不是来看银子的,君小姐摇摇头。

“我们回去吧。”她说道,“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做。”

方老太太和她一起转身向外走去,又有些依恋的看着四周。

“这里面的银子比你们岁数都大。”她说道,“是你曾外祖父那时候的,那时候我还小呢。”

君小姐点点头。

君蓁蓁的曾外祖父那时候是跟他祖父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父亲也还小,她还没出生呢。

“…听你外祖父说,那时候难啊,战乱纷纷,金人刚侵袭皇帝被掠去的惊恐还未散,把这么多钱从山东运到山西来,那真是担惊受怕…”方老太太接着说道,忽的身边的君小姐不走了,而且扶着她胳膊的手似乎在微微的颤抖。

怎么了?

吓到了吗?

方老太太诧异的看过去,视线已经适应了室内的夜明珠光,看着身边的女子蒙着一层珠光的脸变得惨白。

“怎么了?”方老太太吓了一跳忙问道,又反手握住君小姐的手。

触手冰凉,颤抖。

“这是怎么了?”方老太太急道,又下意识的环视四周。

地库因为是地下,接近黄泉,民间常有闹出鬼怪事的传说,这孩子该不会撞到什么了吧?

君小姐看着她,嘴唇颤抖。

“太炎三年。”她吐出四个字。

太炎三年?方老太太愣了下,方才银锭上的铭文。

“那时候,是太炎三年。”君小姐看着她颤声又说道。

那时候?方老太太再次愣了下,方才她说的…

“哦可不是,你曾外祖父从山东到山西来的时候,正是太炎三年。”她忙说道,又用力的拍君小姐的背,“你是听你父亲讲过吗?那时候的日子是有些不好过,很乱,不过都过去了,不用怕…”

她的话没说完,君小姐就抬脚向外走,她的脚步匆匆有些踉跄,似乎这里有什么饿狼猛虎,一心要逃出去。

该不会真的撞邪了吧?

方老太太疾步从门边的架子抽屉里拿出那只拂尘,狠狠的在架子上一敲。

“少吓唬我家的孩子!”她竖眉怒目开始斥骂。

迈步冲上台阶的君小姐脚步停顿下,她知道这个,跟着师傅见过,乡下的妇人在认为孩子撞邪的时候会大骂,这样会吓走邪祟。

君小姐看着在银库叉腰拍着拂尘大骂的方老太太,神情呆呆一刻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头疾步走了出去。

方老太太到底不放心,扔下拂尘跟着出去,待她关好地库的门,爬上去却发现外边已经没有了君小姐的踪影。

或许是先回房间了,但当方老太太询问时才得知君小姐出府了。

“这么晚去哪里?”方老太太惊讶问道。

大管家摇摇头,君小姐他们是不敢拦更不敢问。

到底出什么事了?方老太太皱眉神情忧虑不安。

啪的一声门被撞开,刚脱了衣裳上床的朱瓒吓得跳起来,当然不是生死危险的戒备,因为能这样熟练的越过他布置的防备闯进来的也不会有别人。

“我说你想干什么…”他下意识的要将被子裹在身上,但还是晚了一步,君小姐已经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她哑声说道。

她的神情惨白,声调颤抖,身上挟着初秋的凉风,口鼻的气息炙热,一起冲击着坐在床上的朱瓒。

她这样子可是从未见过,也就当初在怀王病了的时候有些相似。

出什么事了?她会吓成这样?

朱瓒深吸一口气,反手将她的肩头握住。

“什么?”他沉声问道。

君小姐看着他。

“那些人要拿走的是银子。”她说道,“那些银子是官银。”

朱瓒哦了声。

“又如何?”他只是一转念就想通了,沉声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抖了抖嘴唇。

“你知道太炎三年吗?”她终于说出这几个字。

朱瓒眼都不眨一下。

“太炎元年,金人袭击开封府,掠走仁孝皇帝,先帝南下于十月迁都,南北东西大军联手驱逐金人。”他说道,“太炎三年,与金人议和,金人毁约,害死仁孝皇帝,和谈破裂,北地大军开始十年征战。”

君小姐看着他,低下头。

“怎么了?”朱瓒再次沉声问道。

“方家库房里存的官银,是太炎三年的。”君小姐似乎不想看他,低着头哑声说道。

朱瓒哦了声,等她继续说。

君小姐却似乎难以启齿,将头低的更低。

“太炎三年,内承运库,只造了一批官银。”她哑声说道,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朱瓒微微一怔,旋即一个机灵。

“不会,就是…”他脱口喊道。

君小姐将头几乎埋到胸口,然还不足又用双手捂住了脸。

朱瓒神情一阵红一阵白,坐在床上久久半晌对着半空吐出一个字。

“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敢想的真相

君小姐已经想起来了,其实她见过这个银子。

很小的时候她在父亲的书房里乱翻,翻出一块银子,因为听宫女们常说铰了银子花,她就拿了剪子准备试试。

父亲发现喝住了她。

不过父亲没有像姐姐和宫女嬷嬷们那样对她玩剪子大惊小怪。

“这个银子可不能铰了。”他只是温和的说道。

银子铰了也是银子,为什么不能铰?

“因为这是太炎三年的银子。”父亲带着几分郑重说道,“九龄啊,你要记住,这是太炎三年的银子。”

太炎三年怎么了?

“那是耻辱啊。”父亲沉声说道,看着手里的银锭,“这银子是专门为赎回你曾祖父造的。”

对于小小年纪的她来说,还不认得曾祖父是谁,曾祖父又在哪里?赎回是什么意思?

“你曾祖父被金人抓走了。”父亲说道。

这对她来说是很惊讶的事,皇宫这么大,她连后宫都走不出去,竟然有人能把曾祖父抓走?

父亲被她的话逗笑了,笑着又满是伤感。

“你曾祖父不是在这里被抓走的,他是去前线征战。”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就算不是在前线,国破了,高墙深宅又能挡住什么?被抓走的不止你曾祖父,还有好多宫人,还有你一个叔公。”

宫里原来有那么多人吗?她日常见的宫里就只有他们一家还有皇祖父一家,哦,还有几个叔公王爷,去年见过一次,说是住在不同的地方,不能常来京城。

后来父亲还说了一些什么,但对于那个小小年纪的她来说很是无趣,听不懂也记不住,后来回想起来只记得父亲神情伤感又愤怒。

“九龄,你要记得,太炎三年,是耻辱,要切记,不要再有这种耻辱,必须国强兵壮。”

记忆里父亲的声音悠长,书房蒙着着秋日的枯黄,那个被她用剪子戳了一个豁口的银子摆在书案上,散发着暗哑的光。

“那时候金银布帛交给了金人,金人却翻脸毁约,说周人不讲信用,拒绝归还仁孝皇帝,仁孝皇帝受惊病重死在了金人城中。”朱瓒慢慢说道,打破了室内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大家都骂金人无耻不守承诺,天下群情激愤,原来…”

他的声音说到这里停下来,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但君小姐知道他要说的意思。

原来金人骂的是对的,说好的银子并没有交给金人,而是到了山东,到了方家的手里,成了一桩买卖生出更多的银子。

而这一切欺瞒着天下人,仁孝皇帝没能赎回,是被金人害死的,他们楚氏皇族经受着失去亲人的悲痛以及耻辱,也同时享受着天下人的同情。

耻辱啊。

君小姐的手几乎要将脸抓下来,她都没脸见人了,她的身子颤抖着。

是谁做的?是齐王?是皇祖父?父亲知道吗?

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她声音喃喃如同呜咽。

朱瓒看着她。

“你真想不明白吗?”他说道,声音低沉但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听说当年仁孝皇帝最喜欢的是肃王。”

君小姐将头埋的更深。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后来长大了,知道了曾祖父是谁,知道很多在皇宫里没见过的但存在的名字的皇亲们。

肃王,是曾祖父的第八子,是她祖父的八弟,虽然封王却没有外出,一直留在皇宫,说是因为年纪小,其实也彰显了备受宠爱,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金人破城闯宫,将他也掳走了。

仁孝皇帝死了,和谈破裂两国交战,肃王等宫人自然顾不得理会,后来没多久也病死了。

是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朱瓒这一句仁孝皇帝喜欢肃王是什么意思。

如果仁孝皇帝在,承继大统的登基为帝的不一定是她的祖父。

祖父登基为帝,是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国也不可有二君,那如果迎回了仁孝皇帝,祖父怎么办?还位与仁孝皇帝?还了之后呢?仁孝皇帝还会选祖父为下一任皇帝吗?

所以…

她不是想不明白,她是不敢想,被朱瓒这一句话逼得不得不想,冷,触手摸到被子,干脆伸手扯过将自己裹起来。

真冷啊,好冷啊。

朱瓒只得只穿着亵裤光着上身坐在床上瞪眼。

“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他沉声说道,“但皇家无父子兄弟…”

君小姐将被子猛地掀开露出头。

“那父亲也没什么可怜,他被害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她说道,“齐王他夺走这皇位也没什么不对的,这个皇位本就是抢来的,都是坏人,都是抢夺,都是弑戕,都是畜生不如。”

“你看你这是胡搅蛮缠了。”朱瓒沉声说道,“你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不要想事情了。”

“我脑子清醒的很。”君小姐喊道。

“你清醒个屁。”朱瓒毫不客气的回道。

这混蛋!君小姐瞪眼看着他。

“你如果清醒就应该认识到你皇祖父,你父亲,齐王,是不同的人,他们做出的仅仅是能代表自己的事。”朱瓒说道,“你不能因为他们做了错事,就认为你父亲死没错,死的活该。”

“我没有说我父亲活该。”君小姐说道,垂下头。

她只是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父亲知道不知道,跟他被害是两回事。”朱瓒说道,沉吟一刻,“你现在要明白你要做的是什么,你是为你父亲报仇,至于先前的皇位更迭的种种阴私,不是你能管以及能管得了的事。”

君小姐裹着被子,道理她都懂的,只是…

“朱瓒。”她抬头看着面前盘腿坐着的男子,“你觉得恶心吗?”

朱瓒笑了笑。

“天下恶心的事多了去了。”他说道,“我恶心不过来,我也没空恶心。”

君小姐看着他笑了,只是这笑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

“你现在不要想了,你现在太激动,糊涂着呢。”朱瓒皱眉说道。

君小姐点点头。

“我不想了。”她说道,“我困了,我先睡觉了。”

她说罢就扑倒在床上,将被子扯过盖住了头。

朱瓒差点被挤得掉下去,愕然看着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君小姐。

“这是我的床。”他说道。

但君小姐似乎睡着了根本就不理会。

朱瓒只得自己下来,初秋的夜里有丝丝的凉意,这时候他也才发现自己还赤裸上身,顿时面色涨红,有些慌乱的从一旁架子上扯过衣服套上。

不过这时候套上又有什么用,看都没看光了。

“登徒子。”他嘀咕一句看了眼被占据的床,床并不大,但那个女子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看上去瘦小又可怜。

他轻叹口气,就在床边的地上坐下来,室内陷入安静,夜色更浓。

第一百四十章 无可奈何又奈何

室内就像一只墨笔入水,浓黑荡开然后慢慢的变淡,天光渐亮驱散了夜色。

朱瓒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头,对上君小姐的视线。

她并没有起身依旧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盯着朱瓒。

朱瓒将衣服拢住带着戒备。

“你想干什么?”他说道。

君小姐没忍住失笑,旋即神情又安静下来。

“你一夜没睡啊?”她问道。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自己这样受惊,但乍听到这样惊人的事也必然收到了冲击,就像自己一样躲在被子里一夜未睡,他也这样坐了一夜。

“是不是越想越觉得很可怕很可笑?”她自嘲一笑说道。

朱瓒皱眉。

“事情真相还不清楚呢。”他说道,“或许这只是齐王当初一人所为,你皇祖父并不知情。”

那先帝的圣旨怎么解释?

而且这种事,一个人能做到吗?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想来真相也不会比现在猜测的好到哪里去。

君小姐垂目。

“再说了,就算真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想的。”朱瓒接着说道,“不就是皇权相争,这种事很少见吗?说句难听话,先帝不肯接回仁孝皇帝,虽然不合情,但对于一个贪恋皇权的帝王来说是很合理的,当然,他这么做是不对,人品也不怎么好,但这种事也真没什么可想的。”

说到这里又摸了摸鼻头。

“当然,我和你不一样,在我眼里那是帝王,帝王之心当然不能等常视之,说句再难听的,帝王和臣子是互相依靠又互相戒备的,我可从来没指望一个皇帝是仁善之辈。”

反正皇帝在他眼里都是坏人,坏人做出坏事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真是直白到残忍,君小姐明白的他的意思。

朱瓒的声音又缓了几分。

“而你,那是你祖父,那是你曾祖父,是你叔叔,在你心里是亲人,亲人这般冷酷无情生死相搏,的确很难可怕很难接受。”

君小姐垂目,忽的又笑了笑。

“真是的,这种可怕的事,怎么被你这样么一说,倒像是我大惊小怪无理取闹了。”她说道。

“要不然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替你祖父自尽谢罪与天吗?”朱瓒摊手说道。

君小姐看了他一眼。

“当初,如果赎金给足的话,且不说仁孝皇帝生死,战事大概不会如此得惨烈持续十几年吧?”她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朱瓒就竖眉。

“你这话真荒唐。”他沉声说道,“赎回?且不说金贼破我城屠我民占我地,就说这一个赎字,就是耻辱,这种耻辱,只有用血战来洗刷,那个时候,或许先帝是真心议和,但金人绝对贼心不死,赎金不足还是足对于他们来说都一样,不足更让他们借机闹罢了,就算给足,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

他神情傲然又愤怒。

“而且我父亲等官兵与金人鏖战,难道仅仅是为了仁孝皇帝被害吗?就算他们归还了仁孝皇帝,那我数十万百姓的血仇呢?那他们侵占的我国土呢?你现在说出这种话,对得起征战十几年,无数牺牲的官兵们吗?”

君小姐掀开被子坐正身子。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发什么脾气啊。”她说道。

“这种事,随口一说也不能。”朱瓒沉脸说道。

君小姐哦了声。

“我错了。”她整容说道。

朱瓒哼了声转过身。

“我这不是觉得羞愧嘛。”君小姐接着说道。

听到这话朱瓒再次转过身。

“你羞愧什么?”他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

“我一直认为我能活过来是天道公平,可是现在看来…”她说道。

“现在怎么了?现在这不更印证了?”朱瓒打断她说道,“你曾祖父为私欲置父亲和弟弟于不顾,你皇叔则杀兄逼死父亲夺位,这不正是天道轮回报应吗?多公平多公道啊。”

君小姐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啊。”朱瓒抱着胳膊抬着头居高临下说道。

“这明明是挺悲伤的事,你一说,就有点儿戏和可笑啊。”君小姐说道。

朱瓒没有羞恼,笑了笑。

“这世间的事或许本来就是可笑。”他淡淡说道,“我们笑他人,他人笑我们,我们笑前人,后人笑我们,谁是谁非,人有无愧于心,天有公道。”

君小姐没有说话。

“不管你皇祖父做过什么,这都不是你父亲该被你皇叔杀的理由。”朱瓒说道,“而更与你为父报仇没有任何关系。”

君小姐哦了声,看着朱瓒。

朱瓒也看着她。

二人谁也没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说话,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四目相对,气氛忽的变得有些怪异。

君小姐先笑了,朱瓒顿时没有先前的肃然,颇不自在的扭开视线。

“怪可笑的是,我现在自己要推翻自己策划的这一切,不仅不能阻止,还要说服方老太太把这些银子让那些人拿走。”君小姐说道。

她说着话一手解开散乱的发鬓,简单的重新挽好,一面下床。

因为没有脱衣在被子里睡了一夜,衣衫有些凌乱,君小姐低下头整理,朱瓒翻个白眼转开视线。

“那是当然,这毕竟是皇家丑事,怪不得方家要被暗害意图灭口,虽然太炎三年的官银是秘密制造的,知道的人不多,但铸银这么大的事都有记载必然有人知道,一旦泄露,那可就…”他说道,话音未落君小姐忽的走过来伸手抱住他。

“谢谢。”她低声说道。

这不是她第一次抱住,更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动手动脚,说谢谢,好像是第一次吧,朱瓒僵硬着身子脑子有些混乱的想着。

当初在怀王府外就发过一次疯,当自己许诺她治好怀王自己就保她性命时,当然现在他已经明白她为什么那时候突然的发疯。

那是表达谢意,无法言表的谢意,现在这谢谢可以说出来了。

谢谢还好有他,可以让她肆无忌惮的说话发泄,要不然自己会憋疯了吧。

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不能太小气吧。

朱瓒抬手准备回礼,怀里的人却松开手站开了。

“我去做事了。”她说道,疾步向外而去。

朱瓒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喂。”他忍不住喊道。

君小姐回头看他。

“怎么?”她问道。

“就,白抱了?”朱瓒视线看向一旁说道。

君小姐笑了。

“啊,就白抱了,怎么了?”她说道。

朱瓒有些哑然。

“不怎么。”他说道,“就问问。”

君小姐抿嘴一笑转过身走了出去。

朱瓒这才看向门口,捏住了手指。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不负责啊。”他嘀咕说道。

重新站到方家大宅的门外,君小姐心情复杂,脚步有些沉重,从京城归来时的志在必得已经无影无踪,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老太太。

这一刻,她也想像朱瓒得知事情之后的第一个反应那样,骂一声脏话。

这天啊,你真是以万物为刍狗啊。

(感谢楚芸哟打赏盟主

感谢秋至風露繁、南方的冰一打赏和氏璧,谢谢,谢谢大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尔反尔

她一夜没睡,方家的很多人必然也一夜没睡。

看着门口见到她归来松口气的管家,再看从方老太太屋子里疾步接出来的方承宇。

“吃过饭了没?”

“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吧?”

方承宇笑着说道,没有问她去哪里出什么事,仿佛如常早晨醒来相见一般轻松随意,但眉宇间的一夜未眠的焦虑又怎么掩的住。

昨晚自己突然的失态离家而去一夜不归,又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们肯定急疯了。

“对不住了,让你们担心了。”君小姐带着歉意说道。

方承宇笑的眼睛眯眯。

“哪有啊,你做事肯定没问题。”他说道,“我们相信你。”

“是的,我们相信。”方老太太坐在屋子里,听到这话说道,“但是希望你也尊重我们一下,君蓁蓁,我们是人,不是石头。”

知道怎么为你担心受怕,怎么焦虑不安,怎么想找又怕给她添麻烦不敢找,你这轻飘飘的一句抱歉就算了?

“君蓁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方老太太沉脸说道,“你太过分了,你到底把我们当什么人…”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女子忽的眼泪滴落。

方老太太吓了一跳,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方承宇更是几乎要跟着掉泪,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掉泪。

“九龄,九龄,你别难过。”他急急说道。

君小姐已经抬手拭去两滴滑落的眼泪,对着他们挤出一丝笑。

她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正颇有些感觉复杂时听到方老太太这一句把我们当成什么人,是啊,他们是什么人?君蓁蓁的亲人,靠着曾祖父买命银子发家致富的人,然而又是可怜人。

她看着方老太太,岁月在这老妇的脸上铭刻沧桑,锦衣玉食的包裹下也难掩其经历的苦难,亲人不明接连离世,子孙十年绝望等死。

她想起方老太太猜出真相说的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坚定,这种坚定是绝望也是自豪吧。

君小姐忽的想起方老太爷和方大老爷的名字,一个叫方守义,一个叫方念君,守着义,念着君上,兢兢业业全心全意,以为君上做事为荣耀吗?

可惜的是,他们拿着的君上的银子,本身是血腥的见不得人的,更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不仅没有荣耀,还可能是助纣为虐,只有过河拆桥杀身灭口之祸。

当初方曾老太爷知道不知道这些银子的真正来历?

如果说不知道,那为什么不惜断绝一切亲缘关系,让自己这一脉变成孤家寡人,世人民众都说这是因为钱财贪婪而无情,但是不是也可以说隔断了家族血亲免得受到牵连?

曾老太爷是这样做的,方老太太是不是受到叮嘱,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族,不惜背负六亲不认的恶名也要割舍?

他们到底知道还是不是知道?知道的话又知道多少?

或者并不知道什么,但如同朱瓒说的那样,臣子对帝王天生戒备,富贵险中求,有富贵必然有危险,所以才这样提前戒备,以免大祸临头合族倾覆。

还有当初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和金国和谈用的赎银,为什么又到了山东?方家是怎么被选中来做这件事的?先帝为什么又会写下那样一张圣旨?

太多细节不知道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太难明白了。

几滴冰凉的水忽的洒在脸上,夹杂着草木灰的腥气,君小姐一个机灵,看到方老太太站在面前,正将手指从一个水碗里沾了沾,然后再次弹过来。

“外祖母,你干什么?”君小姐忙躲避问道。

“驱邪。”方老太太干脆的说道,一面审视着她,“你是不是又想哭又想笑,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可能是撞邪了。”

君小姐失笑,笑的眼睛有些酸,又点点头。

“大概是吧,或许是外祖父第一次见我很开心。”她说道。

“你外祖父才不是吓唬孩子的人。”方老太太说道。

“九龄你好了吧?”方承宇急忙问道,一面对九龄使个眼色,在后靠近她低声,“快说好了,要不然就让你把这草木灰水喝了。”

君小姐笑着点头。

“好了说明管用,更得喝。”方老太太听到了冷脸说道。

君小姐笑了。

“外祖母,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嘛。”她说道,“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就是想到一些事,有些失态了,我昨晚也没有乱走,去一个朋友那里说了会儿话。”

她有朋友吗?方老太太想道,真稀罕。

方承宇则一脸的委屈,真讨厌。

“怎么拖延的事你不用上愁。”方老太太又干脆的说道,“戏台子你搭好了,接下来我们唱就是了。”

她的神情带着几分轻松,又几分骄傲。

“唱戏这种事,我们很拿手。”

说罢示意君小姐坐。

“昨晚我想好了,也跟承宇商量过了,就先继续从锦绣告状来做…”

看着方老太太兴致勃勃一副要与自己详谈怎么做的样子,君小姐有些不忍心打断,是她让方老太太一晚上想怎么做,而她则一晚上想的是不做。